1961年9月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也从容易读错的字谈起
周建人
前几天,在《光明日报》上看到林汉达同志的一篇文章,举出了一百个常常读错的字。的确,有些汉字很难认,也很难读,我们是常常读错或写错的。我十多岁时,祖父叫我看一部《订讹杂字》的书,内容全是讲有些字怎么念、怎么写的。事隔已近六十年,我大部分忘记了,脑子里只剩下一点一滴的残迹。例如这书上说:“滑稽”应当念“骨稽”,“滑”不应当作“圆滑”的“滑”念。但是实际上,一般都把它念作“圆滑”的“滑”,很少听到,或竟根本听不到有人念作“骨稽”的。这是讲读音。在写的方面,这书上说:“废话”应当写“费话”,这是指多余的话,应该写“费”,不应该写“废”。此外,据我所知,如“归根结柢”的“柢”,应该写“柢”,不应该写“蒂”。“柢”是木本生根之处,“根柢”二字相关联,牵涉不到“花蒂”的“蒂”上去。但是借用“蒂”字却已经很久了。如再推论开去,“调济”是指通有无,而“调剂”则是指配药,以前北京中药铺的招牌上,都写有“调剂配方”的字样,但是现在大多把“调济”写成“调剂”,很少或竟看不到有写“调济”的。又记得不知在什么报刊上,看到一位教师写的文章,说学生常常写别字。当然,学生能不写别字最好,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决不是轻而易举的。尽管今天已经公布了几批简化字,一般人民所写,也还常常不同。如演戏时放映的字幕,如果剧团不同,所用的简化字也常常不同。
现在再说到读音,汉字的音,有些的确不容易读。前清有一位文名颇盛的主考,到了陕西省,见到盩厔这个地名就念不出来。秦桧的帮凶万俟?,如果没有好好读过历史书,很容易念作“万似窝”,但是书上却注着应该念作“莫其薛”或“莫其契”。这样的例子很多,真是不胜枚举。
浙江有几处地名或山洞名都用有“乐”字,“乐”普通有三种读法:音乐的乐、快乐的乐、“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乐。浙江的县名“乐清”,山洞名“水乐洞”,那“乐”字分明都应该读作音乐的乐,可是一般都读作快乐的乐。不但如此,近来不少人把“音乐”也读作“音洛”了。从历史地理讲,读音本来是会变的。现在有些字许多人已经读错了,还是就这样算了呢?还是应该加以纠正?还是应该分别对待?例如“滑稽”的“滑”既已有极多的人读作“圆滑”的“滑”,那么就读“滑”算了,不过“乐清”的“乐”、“水乐洞”的“乐”,又怎么办呢?
这是一个很复杂很专门的问题,非研究有素的人不容易表示正确的意见。我这里谈到这些字,目的也不是马上要解决它们(解决当然也是需要的,同时也是有办法的,例如加上注音,就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只是说明汉字这工具在现代应用上有种种不方便罢了。古代的文人比现代的知识分子空闲得多,不妨在文字上多费些时间,现代的人却不能如此。因此文字改革今后必然越来越见其重要。文字是传达思想、科学、文化的工具。这种工具必须便利。古人说得对:“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就是工具。工具好,工效自然高。
再说下去,又是我的老意见,就是必须多多利用拼音,从现在就着手,逐步试编从小学到中学以至大学用的纯拼音的教材,包括科学、技术、历史、文艺等各个方面,使儿童们、青年们,不必在文字方面花很多时间、花很多力气,就能学到必要的知识,而准备深入研究古代哲学、古代历史、古代文艺的人,仍旧可以通过汉文作专门的研究。同时在拼音的帮助下,学习汉字也有很大的方便。我在几个月前提到的常用拼音给我写信的我的小外孙,现在也已经学汉字,虽然写来的信还是用拼音,可是名字却用汉字写了。最近在报刊上看到,英国正在试验一种给学龄前儿童学习的简易的英文拼法,学了这种拼法,学龄前儿童可以很快会读会写,也可以比较容易的转入正规的文字学习。这跟我国目前的利用拼音字母帮助语文教学颇有类似之处。可是人家是用拼音文字的国家,为了减轻儿童学习文字的负担,尚且有这样的改进,那么我们怎样呢?为了加速工农业生产的发展,加速科学文化的普及,加速社会主义的建设,我们似乎更应该考虑这个问题,更应该重视拼音字母的推广和应用。
〔原载《光明日报》〕


第8版()
专栏:在我这岗位上

潜海能手
陆拂为
舟山县青滨岛的渔人,都喜欢谈到潜海能手杨元福,传述着关于他的许多故事。有一次,海上起了风暴,墩头公社一条帆船被卷进三面岩壁的漩涡,眼看就要撞上海礁。这时,正驾驶着机帆船的杨元福看见了,衣服也来不及脱,拿起鱼绳跳进汹涌的大海,游了二十多丈爬上帆船,用机帆船的牵引使遇难的渔船离开险境。还有一次,他和陈阿良、王林根等二十多个潜海能手,听说十多年前有条轮船沉在海底,就赤手空拳、分批分班,川流不息地轮流潜下海去。大家奋战了三天,嘴唇冻得发紫,耳朵嗡嗡发响,终于用钢绳把轮船的机器牢牢捆住。大家又想出利用水的浮力来起机器的办法。他们开去四条机帆船,乘着退潮海水低落,用绞盘把钢绳抽紧,当大海开始涨潮,汹涌上升的海水把船轻轻托起,四条船又把机器吊离海底,拖着它向海岸前进。现在,利用这部机器装备起来的轮船已在海上航行了。
杨元福学会潜海的本事是经历了一番刻苦锻炼的过程的。他过去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十二岁时孤零零地漂泊到青滨岛。岛上盛产许多贻贝(淡菜),但只有潜海游近深水礁方能得到这种名贵的海味。他初次下海时,迅猛的海浪就像风卷落叶,打得他头晕目眩,东漂西荡。他就继续注意观察波浪活动的规律,继续苦练。他常常弄得额头撞出青块,四肢被牡蛎划出血印,眼睛被海水泡得通红,而终于锻炼成为一个出色的潜海手。但在渔霸和鱼行老板的残酷剥削下,他始终过着半饿半饱的生活,甚至没钱给自己置下一条棉被。解放后,他翻了身,成了家,被党和政府培养成为机帆船上的轮机员。从此,他不再被束缚在一个海岛和几块岩礁上了。辽阔深远,一望无际的大海都是他施展才能的天地。
1959年,他这个苦孩子成了共产党员。入党后不久他出海到吕泗洋去,在那里发生了一件惊心动魄、感人肺腑的事情。4月11日中午,人们正在海上追逐鱼群,突然发生了十级风暴。小山般的巨浪把毫无准备的四号机帆船一下掀翻。正在机舱操作的杨元福顿觉漆黑一团,伸手不辨五指。这时,又一个横浪把船翻过来,大家才趁势窜上舱面一看,大桅和头桅已经折断,汹涌的海水正汩汩冲进破裂的船头,船开始下沉了。第三号机帆船看到这种情形,立刻冒着风险驶近抢救。杨元福想:他是四号船上唯一的共产党员,只有帮助所有的伙伴脱险后,他才能离开沉船。他高声鼓励大家:“船没救了,不要等我,快跳吧!”陈海良立刻跳进大海,游近三号船被搭救上去了。这时,接连三浪把两条船的距离远远拉开,当三号船第二次奋力前来,杨元福又嚷道:“快跳啊,不能错过机会了。”但是,人们在咆哮呼啸的巨浪面前刚一犹豫,海上突然又起了一阵大风,第三号船无力转舵,像断线风筝样越吹越远,终于在茫茫海天之际消失了。
这时,四周已看不见一条渔船,听不到一点人声。环绕沉船的只有倾盆直泻的急雨和泡沫飞湍的险浪。遇难的渔人难过地说:“元福,你被我们害了,你水性好,不该死啊!”杨元福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生生死死在一起,他们一定会回来搭救我们,任凭风吹浪打,千万不能脱手啊!”这时,船越沉越下,伙伴们都在浪花里翻滚。杨元福因为双手扳住篷架子,还露出半个身子在水面,这已经是沉船上最高的地方了。他立刻把这受风浪打击较轻微的所在让给体质较弱的李江裕和陈如海,自己潜海游近船舷,抓住一条绳子担负起危险的了望工作。他在狂风暴雨之中昂起了头颅,眼睁睁地望着奔腾咆哮的惊涛骇浪,向遇难的伙伴发出警报:“浪头来了,把头低下,抓紧抓紧……”一浪刚过,他又招呼大家放松手,喘口气,准备对付下一次更猛烈的冲击。
一浪过了又是一浪,有的伙伴支持不住了,他们刚一脱手,就被波浪吞没,葬身于蓝色的深渊。杨元福像一枝即将燃完的蜡烛,体力越来越不行了。浪头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打进沉没的船舱,肚里灌饱了海水。但他看到篷架子上的伙伴正气息奄奄地喘着气,共产党员的责任感又使他振奋起来。他勉强忍受住剧烈的痛楚和麻木,翻翻滚滚地挣扎着浮出海面,迎着风浪抬起了头,坚持不懈地守着自己的岗位。
就这样,他们在沉船上和风浪搏斗了三个小时。第三号机帆船终于不顾危险砍断了桅杆,转舵回来搭救。精疲力尽的杨元福声嘶力竭地对伙伴进行最后的鼓动:“救星来了,咬紧牙齿,大家坚持最后一分钟……”这时,一个巨浪把他卷进海洋,他企图奋力向前游,但体力已消耗完了,汹涌的波涛很快吞没了他,他迷迷糊糊地觉得身边有一根断桅,就使劲一把抱住昏厥了过去。十个小时以后,他才从昏迷不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看到得救的伙伴正含着感激的眼泪守候在他的旁边。
当我和杨元福谈起这件海岛上无人不晓的事,他只谦逊地说:“我想,任何一个共产党员处在我当时的情况,都会这样做的。”我望着这个刚强的人,心里十分激动。这时,一阵湿润而猛烈的海风冲进屋子,澎湃的海涛声响填满了空间。它像一曲乐歌,赞美着海上勇敢而可爱的人们!(附图片)
上图:渔 歌
邵伟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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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沙漠考察队员日记

沙漠深处见胡杨
田裕钊
风停了,大地一片寂静。新的战斗的一天又开始了。同志们一个接着一个就像京剧中的花脸出场一样,从床铺上爬了起来,宁静的房间马上嘻笑欢腾起来了。大家从窗子上取下草席,抖干净床单,拍打掉被褥上的沙尘,小徐那深红被面上的凤凰又活现了。
早晨,天气清凉,大家围着烧饭的火堆坐了下来。老吴诙谐地说笑使得每个人心神爽朗、兴奋异常。我望着熊熊的火堆,心头涌上一股思潮:关于沙漠,我听到过不少骇人听闻的叙说。有人称它为沙海,意思是说,黄沙滚滚,茫茫无边;有人指为黄龙,比喻它是不可侵犯的圣体;把南疆这千里瀚海称为“进去出不来”的塔克拉玛干。今天,我们来到了塔克拉玛干,实现了积年累月的愿望。有党的领导,我们一定会凯旋而归。
吃罢了早餐,我们拿上仪器,扛上铁锨,分头出发了。离开驻扎地不远,就进入了青绿的胡杨林中。我选择了一块高地,用望远镜探视四方。由于尘暴刚停,细微沙尘在空中浮荡,和晨雾无异。视界之内,到处尽是胡杨。沿同一方向再行,还是看不到胡杨林的边缘。去年我们考察克里雅河的时候,从昆仑山下的于田到大沙漠的中心,近五百里的长途也尽是在胡杨林里穿行。在一个叫铁里木的地方,成片的胡杨幼林方圆足在百里以上,幼林之中还掩映着一个昔日与世绝离的村落,而在沙漠中心的林区内,却又点缀着无数闪亮的湖泊,有着种种珍禽奇兽,至于天然的牧场、肥沃的荒原,在胡杨林内更是不下十数处之多。
眼前的胡杨林这般密集,在里面走动精神必须集中,一不当心,长满着又长又硬木针的铃铛刺,准会扎人皮肤挂人衣。我们用双手挪动着树枝来到了一片比较稀疏的胡杨林地上。株距相间约四五米。其中有很多不到一米高的小树。为了揭露“沙漠英雄”——胡杨的繁殖秘密,我们决定在这里看胡杨的根系。据推断,这几株小胡杨可能是大胡杨的根萌蘖,动土就在小胡杨身旁开始了。起初很顺利,不到一小时的功夫,就证实了我们的论断——萌发这株小树的根,接连在深一米许直径近十厘米的一条大树根上。这条大树根是近邻哪一株老树的呢?看它的走向可能是东面十几米的那株。为了证实,我们轮着班用坎土镘和铁锨继续挖了下去。起伏的沙地上出现了一条条纵横交织着的壕沟,挖根的工作越来越显得困难了,开初根系向东,后来,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分成若干条向北延伸着,而且斜直向下。一米深处,全是夹杂着云母细屑的灰色干沙,毫无结构,十分松散。当挖到快两米深的时候,坍方变得这样厉害。以致挖出的根又被上面落下的沙土厚厚地掩埋了起来。再挖出来,上面的沙又塌了下来。为了同志的安全,我们总是一个人在下面挖,另一个人在上面留心地看着,以免在沟中工作的同志被坍沙压伤。
太阳偏西了,一天的工作结束了。玉素甫江同志感叹地说:“真没想到,在这光裸沙地的下面有这样密集如网的根系,更没想到,这片纵横好几十米的胡杨林全被一条主根串连着!”精神的愉快冲淡了我们体力上的劳累。路上,我们的思潮在奔腾,探索大自然奥秘的幸福贯充全身。突然,传来了滴达达的清脆音响。我们不约而同地顺着响声看去。在一株古老的胡杨树干上,一只披着鲜艳诱人羽毛的森林医士——啄木鸟,在环绕着树干忽上忽下地旋转寻食害虫。我们爱抚地看了一会,又重新踏上了归途。


第8版()
专栏:

黎明和海
李木生
黎 明
黎明,潮水涌起,
远征的波涛挺着胸膛,
数不尽的浪头前仆后继,
汹涌澎湃,朝着东方……
启明星在头顶上微笑,
望着潮头涤荡着的远方,
啊!那里升起满天朝霞,
托出一轮火红的太阳。
海的本色
辽阔的海洋伸向远方,
青青的海水,粼粼的波浪,
它永远谦虚的像一面镜子,
描绘出天上的种种景象。
它永远不倦的东奔西跑,
汲取着日月星宿的光芒,
因此,才有无数的珊瑚和珍珠,
在它深蓝色的胸中隐藏。
海 浪
海浪击打着硬秃的礁山,
夜以继日,奋战了多少年!
峰峦顽石在浪涛里消没,
粉成砂土,铺成平坦的海滩……
然而,海浪的意志永不消沉,
朝夕不停的在继续酣战,
相信世界上的不平会被削尽,
冲积成开遍鲜花的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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