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9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瓜棚里
郑重
在烽火遍地的岁月里,一个漆黑的夜晚,为了革命,我们要分别了。我们紧紧地偎在一起,对未来充满信心地说:“谁先回家,谁就先写信,把家乡的人,一草一木,山山水水都写上。”说起来也奇怪,那时一天到晚打仗、转移,心里还挂着一缕缕的乡情。
现在,我总算又看到了:青青的天,蓝蓝的海,翠青的山,一望无际碧绿的瓜田,伸展得很远很远,瓜垅里的西瓜,一个挨着一个,如绿色的宝石镶嵌在肥沃的沙地里。
我看到了摘瓜的男男女女,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像电风扇搧的那样快活。小瓜、大瓜一个又一个地堆积在地头上,越堆越高。远远看去,在瓜堆下,有两个青年小伙子,一人看着磅秤,另一个拨动着算盘,他们在称瓜。过好秤的瓜,有的送到社员的家里,这是他们应分的一份,有的装上胶轮大车或机帆船,送到车站、码头,运往全国各地。也许,你在巴山巫水之间,能吃到故乡的西瓜。
“瓜不离秧,儿不离娘,翻身农民离不开共产党……”女歌手唱起来了。摘瓜的人都跟着唱起来了。在歌声高起,笑语欢腾中,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扶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向瓜地里走来。到了瓜地,老人顺着瓜垅,摸着瓜。过一会,姑娘扶着老人回到瓜庵里。记得吗?就是在这样的瓜庵里,有我们童年一切的幻梦。那时候,我们跟着一位种瓜的大伯,在瓜庵里消磨凄风苦雨的童年。他绘声绘色地讲着《十二寡妇征西》、《武松打虎》的故事。咱们听困了,就睡在他的怀里。还有那位小学老师,他给咱们读鲁迅的《故乡》:“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多像咱这地方”,我们听着听着就跳起来。他还讲书里的闰土,“全国有多少闰土这样的人呀!”他的心情黯然。咱们的高兴也消失了。夜里,我们看到一个一个陌生的人,拿着红丹丹的麻杆火,从东西南北路过瓜庵,他们的眼睛也像火一样明亮机警,细声碎语地嘀咕一阵,向咱们微微一笑,又拿着麻杆火,向东西南北走去。不过几天,周围村庄的农民也就擎着火把在斗争中行动起来。这时,大伯就激动地说:“这是麻杆火烧起来的。”
这个深沉的回想,像一根红线引导我来到瓜庵。现在,它的样式还和过去一样,这个瓜庵就是那老人在夏天临时的家。他一听见是我,马上老纹笑开了,并且立即叫姑娘放下案板,拿起片刀,切开一个很大的黑子白镶边黄砂瓤子西瓜。一群带着红领巾的孩子,用陌生的眼睛看着我。我把西瓜一块块送给他们。送到谁的手边,谁就摇头退后一步说:“不吃,俺家有。”“你吃罢,谁家不分百儿八十斤的。”
“小昭儿,来,让大伯摸摸。”老人摸着我的衣服和脸。“你也长胡子了,多大了?”“三十六了。”“几岁出去的?”“十六岁。”“二十年了,就是多了几根胡子,还像小孩子那样。”这就是清泉大伯,他还健康地活着,只是两眼失明了。过去,地主逼着交租,交不出就要扫地出门,大伯急得眼睛冒火。没有钱治,一位走江湖的卖当先生,要他用石膏水点,点瞎了。
“吃这……”一位中年妇女端来了炸蚕豆,盐水渍的瓜子,熏烤的对虾。他是大伯的儿媳妇。大伯的儿子驴头哥让着我,非要吃不可。他比咱大八岁,原来叫拴儿。那时他的脸灰黄又瘦,也显得格外的长,一副老气样。因为脸长,他的“驴头”就出名了。后来连大伯也叫起来了。看到他老实憨厚的样子,咱们偷偷地喊他闰土,他听见就揍咱,他觉得闰土这个名字不吉利。现在不同了,他身体胖胖的,脸也不长了,四十多岁的人,还留着偏分头。他的三个孩子也都大了,儿子是技术学校毕业生,一个女儿读小学,还有个女儿在家劳动。他现在是子继父业,种瓜的行家,是生产大队瓜园组的组长。
我看到他那副神气的样子,开玩笑地说:“你的脸不长了,驴头这个名字也该去掉了”。
“你还是这样会说笑话,那还不是你们叫出来的。”他又憨厚地笑着。
“可不是笑话,再叫驴头,又要拉你推磨去了,换换名字吧,老弟”。一听说话,就知道来的是个老熟人。他是谁呢?
这个人在咱们儿时的心目中,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带着咱上山砍柴,下河摸虾,掏山雀子蛋,在野外烧玉蜀黍棒子吃,他能把地主的牛犊捆着腿放在山沟里,把地主的小孩揍的头破血流也不怕。这个人啊,就是玉东哥。他现在是生产大队的支部书记。他还是老样子,浑身上下都包着一团火,走到哪里,就烧到哪里,哪里也就热起来了。这时小瓜棚里又热气腾腾的了。他谈着村里人的婚丧嫁娶,谁家的小子今年要考大学,谁的姑娘今年中学毕业要回到农村……他是一本活的历史,这个滨海山村的沧桑变迁都刻在上面。谈着谈着,他突然问我:“听说你现在会写文章了。”
“不会写。”
“咳呀,你还像个大姑娘,羞羞答答不爽快。要写就写个《驴头换名记》,就凭你金头银头,也换不来这个驴头。”
“想不到呆头呆脑的,倒比老子的手段高明。”清泉大伯也说。
“爹,你又说了。我有啥本事,要不是共产党,我怕连骨头渣子都没有了,别说种瓜唠。”驴头哥又憨厚地笑着,显然他不愿意人家谈他种瓜的事。
驴头哥自小就跟着清泉大伯在瓜地里滚,他迎着春风向松软的泥土里播种,夏天骄阳炙人,他又摇辘轳浇水。瓜熟了,又挑着瓜担,把汁多味甜的西瓜送到地主家、官府里。秋风起,收租的人带着算盘来了,一年的辛苦,只换来手上肩头的老茧,冬天不得不忍饥挨饿,往肚里吞着泪水……。解放了,他一家人衣暖饭饱,党还从省城的农学院里派一大批学生,总结他种瓜的经验。后来,党又把他送到农学院的工农班里,专门学习种瓜的学问,什么化学肥料、嫁接呀,选种呀……,他用四年的时间,把这些东西都学会了。他从农学院带着学习的丰收,他决心要把西瓜和小瓜嫁接起来。他又经过了三年的试验,今年算是有了第一次的收获。
玉东哥讲完驴头哥的故事,跑到瓜庵里抱出一个像瓦罐那样大的瓜,他说:“你见过这样的瓜吗?”这是一个椭圆的瓜,皮像冬瓜,瓤像小瓜,柔和的甜味,浓郁的香气,使人清神爽意。“嘿嘿,就是个儿太小,不能如意”。驴头哥不满足地说。这时,我才真正的发现,这个过去被咱们认为是闰土式的人物,说话像块石头,掉在地上砸个窝,他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呀。我又看到有多少闰土式的人物,在党的领导下,打开了智慧的大门,创造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历史,创造新的事业。
在瓜棚下,我们谈的是那样热烈。谈到那座荒山,荒山也栽满了山楂、梨子、苹果、李子;谈到那条小河,小河已变成大河,有更多的像蛛网一样的小河的水汇集到它的里面;谈到那珠玑似的玉蜀黍,它们也都挂满了棒子。我们又谈到你,我就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们,他们都高兴。
“歇息去吧,明天还要摘瓜……”大伯说。
我走出瓜棚,踏着贝壳,向家里走去,海边出现了一道白线,一次新的海潮又要到来了。我在默想:如何给你写回乡后的第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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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海滨短曲
海棱
海滩上的脚印
啊,东方刚刚黎明,
大海才从薄雾的梦中醒来,
是谁在海滩上踏下清晨的第一个脚印?
是拾贝壳、掏螃蟹的顽皮孩子?
是提着篮子采海菜的农家姑娘?
是一早扬帆出海捕鱼的渔民?
是闻鸡起舞的夏令营的学生?
是到海边迎接日出的画家、诗人?
是昨夜值勤不曾休息的海滨巡逻哨兵?
是那些曾在雪山草地负过伤的老战士?
还是昨天那些刚从煤井来休养的老工人?
海 的 赞 歌
有谁比得上海的宽宏博大么?
它总汇着百川万流而不满足;
有谁比得上海的渊深莫测么?
它深藏着无数奇珍让你猜寻;
有谁比得上海的充沛的活力么?
它日日夜夜唱着奋斗不息之歌;
有谁比得上海的顽强勇敢么?
它用巨浪天天冲击着堤岸的束缚……
大海嘲笑狭窄,大海嘲笑浅薄,
大海嘲笑懒惰,大海嘲笑怯懦……
8月盛夏于北戴河海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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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文心雕龙注》
为了批判地继承我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遗产,为古典文学研究工作者提供研究资料,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一套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专著选辑。《文心雕龙注》是其中的一种。
《文心雕龙》为梁代刘勰所著,是一部现存的我国最早的有系统的古典文艺理论专著。它总结了梁代以前我国文学创作和理论的经验,构成一个宏大的体系。其中心思想是反对当时风靡文坛的形式主义倾向,提出了文学思想内容与形式统一、内容决定形式的论点。
《文心雕龙》全书共分十卷,前五卷论文体流变:作者以中国文学特点为基础探讨了有关文学的体制、源流、演变及其流派等问题,并兼及作家作品的评论。后五卷对创作问题进行了细致的探索;研究了一篇作品从剪裁、构思、布局、遣辞、造句到成篇的整个写作过程中一系列的问题。其中《时序》篇又指出了作家与时代的关系,《知音》篇阐明了文学批评的任务。这些意见,不仅在当时是“发前人所未发”,就是今天我们仍可从中汲取很多值得借鉴的意见。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虽然反对文学的形式主义倾向,反对当时流行的骈骊文体,但在他的著作中却也沿袭了这种形式。因之,在我们阅读时,还存在不少困难。范文澜同志所作的注解,对我们理解原文有很大的帮助。
(王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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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列宁的一个便条
赵文朴
读《列宁全集》第36卷,载有列宁同志的一个便条:
“给国家监察部阿瓦涅索夫,请把写这个批语的官僚逮捕起来。”
其中“逮捕起来”四个字,是用特别字体印的,大概列宁同志的便条原稿上,这几个字用特别引人注意的字体写的。
原来是有人在处理两封农民来信时,在信封上批道:“工作太忙,根本没有功夫来管这些琐事。”
事情发生在1919年5月,当时确是一个非常紧张的时期。高尔察克、邓尼金和尤登尼奇匪徒进行猖狂的进攻,苏维埃国家受到严重威胁,东线、南线、西线,差不多同时告急。那位写批语的人员说:“工作太忙”也是有些情由的。
就在这个时候,5月13日和14日,有农民写了两封信给列宁同志,说地方政权不该征用了他们的马匹。
人民委员会总务处把这两封信交到野战总司令部动员委员会审查,动员委员会把信交给了首都事务特别委员会,首都事务特别委员会的人员在信封上写了那么个批语,退回了人民委员会,列宁同志看到了这种不重视人民来信的行为,便立即给国家监察部写了如上的便条。
我们可以想像到,列宁对“工作太忙”这句话的含义是完全了解的,他自己的工作一定要比写批语的人忙得多。但是,他不能容忍借口“工作太忙”而“根本”不管人民的生活,他更不能容忍把人民群众切身利害有关的事情看作是“琐事”。群众利益,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有它的具体的、实在的内容的。征用了农民的马匹,自然就影响了他们的生产,就挫伤了他们的积极性,也就侵犯了他们的利益,这就决不是“琐事”了。作为一个革命的工作人员,怎么能“根本没有功夫来管这些”呢?
这么短短的一个便条给我们的教育意义,不仅是看到列宁怎样重视人民来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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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读者中来

欢迎轮换上演独幕剧
李钦
在北京的话剧舞台上,连续演出了一批又一批的独幕剧。这是一件很可喜的事情。像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三块钱国币》、《群猴》、《名优之死》,都是老剧作家写的,笔锋犀利,形象动人,十分有力地揭露了黑暗的旧社会。这三个小戏,一个喜剧、一个闹剧、一个悲剧,样式特殊,风格独异,演员、导演配搭得整齐,能够满足观众艺术欣赏的需要。此外,像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演出的《万家香》、《足球场外》、《第一线上》、《瑞雪丰年》;北京电影演员剧团演出的《借刀》、《三月三》、《把眼光放远一点》;全总工人话剧团演出的《人红物宝》、《红花》、《饮水思源》等;都以不同的内容和艺术描写,反映了新旧社会的变革和社会主义时代人民意气风发的精神。以上这些小戏,受到了观众的欢迎,有的已成为剧团轮换上演的保留剧目。
我国戏曲中的优秀折子戏,不时轮换上演,早已成为好的传统。现在话剧舞台上,也开始出现轮换上演的独幕剧,使观众既有大戏看,又有小戏看,琳琅满目,丰富多采,这确实很令人高兴。
独幕剧,一向被认为是戏剧中的轻骑兵,它短小精悍、轻便灵活,易于迅速配合革命斗争,及时反映现实生活,以最经济的篇幅表达丰满动人的内容,这的确是它的长处。上面提到的这些小戏,我认为大多能掌握这一体裁的特点,特别是几位老剧作家写的剧本,不仅题材多样,有鲜明的思想内容,而且选择了相适应的艺术形式,达到和谐一致,浑然一体,这是很值得我们学习的。
要使独幕剧成为剧院的保留剧目,必须努力提高剧本的思想质量与艺术质量,进一步扩大独幕剧的题材范围,使它的样式和风格更加丰富多采。过去有人只要求独幕剧宣传某一具体的中心任务或政治口号,把这一戏剧体裁便于配合革命斗争,及时反映现实生活的战斗效能,理解得太狭窄,因而忽视了它本身也应该是一件艺术品。不在剧本中努力塑造典型性格与生动的情节,这就反而削弱了它为政治服务的作用与打动人心的影响;独幕剧的题材范围也被缩小了。另外,也有人不大注意一个独幕剧的容纳量,常以众多的人物,过于庞杂的情节事件充塞其间,以至影响了对剧本中主要人物的集中刻划,这也是不妙的。
看了演出,兴致盎然,期望剧作家写出更好的小戏,剧院能挑选更多的优秀独幕剧作为轮换上演的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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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上学(中国画)
   徐启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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