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9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未发表的鲁迅书简致
王熙之*(一九三三年)一熙之先生:
九月十六日惠函收到,今天是十月二十一日,一个多月了,我们住得真远。儿歌当代投杂志,别一册俟寄到时,去问北新或别的书局试试看。
自由谈并非我所编辑,投稿是有的,诚然是用何家干之名,但现在此名又被压迫,在另用种种假名了。至六月为止的短评,已集成一书,日内当寄奉。
此复,即颂
学安。
鲁迅启上
十月二十一日夜二熙之先生:
惠函收到。儿歌曾绍介给北新书局,但似未发表。此次寄来的较多,也只好仍寄原处,因为我和书店很少往来。
大作的诗,有几首是很可诵的,但内容似乎旧一点,此种感兴,在这里是已经过去了。现并我的一本杂感集,一并挂号寄上。
自由谈的编辑者是黎烈文先生,我只投稿,但自十一月起,投稿也不能登载了。
此复 即颂
时绥    迅上
十二月二十六日
*王熙之,当时是甘肃临洮师范学校学生,后来一直在当地从事教育工作。1960年逝世。两信原稿是1961年由北京鲁迅博物馆征集到的。    (北京鲁迅博物馆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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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鲁迅与三味书屋主人
林辰
读过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文的人,大抵都会对三味书屋的那位老塾师留下很深的印象。在这篇自传性的优美的散文中,鲁迅追叙了自己少年时代的书塾生活,并为那位书塾的主人描绘了一幅生动的肖像,令人不容易忘记。
三味书屋主人姓寿名怀鉴,字镜吾,会稽人。1849年(清道光二十九年)生,1869年(清同治八年)考取会稽县学生员,以后从未应过乡试。他一生过着清苦的教学生活,1929年以八十高龄逝世。他的书塾设在自己家里的三味书屋,和周氏老台门隔河相望。若从新台门前去,正如鲁迅文章所写,“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我的先生的家了。”书房内部,中间挂着清代著名书法家梁山舟所写的“三味书屋”的匾额,两旁是一副木刻对联,上写:“至乐无声唯孝弟;太羹有味是诗书。”也出自梁山舟的手笔。这“三味”一词的取义是,“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诸子百家,味如醯醢。”(据寿洙邻著《我也谈谈鲁迅的故事》)和对联的下联,含义相应。梁山舟为清乾嘉时人,足见三味书屋这名称在寿先生的上代便已经有了。
鲁迅自1892年起,往三味书屋从寿先生受学,次年秋后,因祖父下狱,离家避难,学业中断;1894年春夏间回家,仍返三味书屋,直到1896年或1897年。其间断而复续,首尾约五六年。这正是当他十二岁至十六七岁的时候。这期间,除了祖父入狱的变故以外,又逢父亲生病,鲁迅一面到三味书屋读书,一面“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生活是十分困顿的。但这几年在三味书屋读书、习字、描画的生活,却使鲁迅长久难忘,对寿先生也保持着亲切的印象。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这篇回忆文所写,鲁迅对他是怀着相当敬意的。若干年之后,他们师弟间也还有书简往来。《鲁迅日记》1923年1月29日下记云:“上午得镜吾先生信。”同年2月9日下记云:“寄镜吾先生信。”如果这些信件还在,那该是很有意义的。对于寿先生的家属如寿洙邻等,鲁迅也一直和他们保持着联系。
寿先生的为人,性情耿介,律己很严,是一个“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但他没有道学架子,也不见他看《近思录》一类的东西。在学生们一片鼎沸的读书声中,他自己高声朗诵的却是“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金叵罗,颠倒淋漓,千杯未醉”这样的文章(注)。他爱护学生,也关心一些遭遇艰难的学生的家属。有一次,为鲁迅的父亲诊病的医生开了一种奇特的“药引”,要用三年以上的陈仓米,一时无法找到,寿先生知道了,便想法弄到一两升,装在“钱搭”里亲自肩着送到鲁迅家来。从许多行事看,他似乎是一个与世无忤隐居授徒的学究;但他自以为生逢“乱世”,一生不应乡举,不渡钱塘江,不用外国货,其间也深藏着他对于清末世事的不满。他在代人撰写的一篇发起组织诗社的序文中,曾有这样的句子:“今日者,四境虎眈,中原龙战,纵使才堪经世,莫假斧柯;心切济川,奚资舟楫。抱感慨悲歌之意,于风云缭绕之时;能不发思古之幽情,效长言而永叹!”这些文句流露了他对于时局的关心和有志难酬的忧愤。他的这一方面,值得我们注意。
寿先生的诗文,保存下来的很少。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仅有两篇文章。一篇就是前面所说的诗社序,一篇是为丁怿谙、金谷兰两人的酬唱集《松竹联吟》所写的题辞。因为不易得见,并且想通过作品去认识寿先生的为人,现将篇幅较短的这篇题辞引在这里:
昔杨越公与薛道衡倡和,力钧声同,德邻义比。彼若陈葛天氏之舞,此乃引穆天子之歌;彼若言太华三峰,此必曰浔阳九派。当时豪伯,敢拜下风。然而好爵情撄,忘形风邈;岂若吾畏友丁君怿谙与乡贤金君谷兰,既联胶漆,复剖浮华。一片性真,双筒往返。写数十载遭逢之感,具三百篇扬扢之才。悱恻缠绵,温柔敦厚。使其凤鸣天室,必能音播管弦;即今蠖伏家园,亦觉声穿金石。编成鳞集,聊现豹斑。节劲固有取于松,心虚乃特名以竹。将颁绣梓,爰集群题。仆久仰芳名,欣逢盛事。读孟韩之叠韵,自惭莫附云龙;瞻李杜之文章,曷胜愿依光焰。尾随诸老,竿吹弁言。虽蠡海?钟,未扬万一;而班香宋艳,自足千秋。凡属名流,必不以鄙言为谀颂。镜湖寿怀鉴《松竹联吟》铅印本出版于1919年,这篇题辞应即这年所作,已经是寿先生晚年的作品了。就文章论,实在不能说怎么好;但它和前述诗社序都是直接资料,较之出于他人口述的别种记载,更可看出作者的面目和他的文学趣味。他喜欢朗诵“铁如意,指挥倜傥……”那样的文章,和他自己笔下的这种文体,我看是很有关系的。
〔注〕我不知道这出于谁的文章。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编选的《鲁迅作品选》选有鲁迅此文,在这几句下注云:“先生读的是明代人贾凫西著的《木皮散人鼓词》。”但我查过两种版本的《木皮词》(紫萸仙馆刻本和近人刘阶平铅印本),都没有这几句。(附图片)
寿镜吾晚年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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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鲁迅小说“一件小事”插图    邵克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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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与青年友人书

略谈专和广
周建人王端诚同志:
专和广怎样结合起来,是一个老问题。以前常闻人们说:某人学有专长,某人博而不专。听起来很像博是博,专是专,联不起来的。但是我的理解:人如好学不倦,持之有恒,不是半途而废,即使从博览群书入手,终将走上专的道路。两者将会联系起来。我们设想,如果人们读书,不是随意浏览,作为消遣;而是真心研读,用心思索,把读过的书中的意思互相比较、分析,累积稍多,不可能不产生问题的。比方,他会发见:某些问题为什么这里这么讲,那里又那么讲,为什么有些道理明明是这样的,有些文章却不加说明或阐明不够。诸如此类,不及备说。总之,此等问题一经发见,钻研探索的心便发生了,便要系统地去读有关于这些问题的书刊、论文了。经过一个时期,对于求知的问题如发掘得已深,见解已渐深刻,已系统化,那么,便已学有专长了。这是由广博能引导到专的途径。
也可能有人先有一种“爱好”,比方说:爱好文学史,他开始便选择文学史及文学作品来读。经过一个时期,他会发见,如能深知历史,社会发展史,经济发展史,历史唯物主义,及每一作品的历史社会背景,作者的政治立场,对于文学史及某一个人的作品是更会了解得清楚、正确的。于是,他便去读上述各门类的书刊、论文去了。经过几年广博的研读之后,必定会对于文学史和作品了解得更深刻。这样,也就是学得更深更专了。所以,我说,广博与专是有关系的,不是对立的。
不过社会上人常说:某人博而不专,某人专而不博,也不是没有根据的、完全任意的臆说。常见有一些人,泛泛地知道一些事情,但追问起来,见解却不深刻。要避免这种毛病,就须避免养成随便浏览的习惯。一般说,阅读时,人们常常会对于有些问题关心些,即感兴趣些。因此对于有关这些问题的书刊、论文会注意些。比方如对于历史文学有兴趣,遇到曹操问题的论争时,至少几个有代表性的文章是须比较着读一下的。
讲到这里,可以把我上面的话总结一下,即是说广博的阅读,我觉得不会妨害专,反而有助于专。当然读书不广博的专家也是有的,这样的专家当然也有他的用处,可是也容易犯一种毛病,即因为对于他的专门学识之外的其他知识知道得少,见解容易陷于狭窄。所以就是在专家,知识广博也比狭隘好。当然我也赞成经过一个广泛的阅读之后,形成一个或不止一个注意研究的中心。我前面是说在广泛地认真地研读过程中,自会发现出问题,形成研究的中心,但这不是唯一的方式。也可以依照自己的爱好,自己定下研究中心,或依照自己的职业或任务来选定,——比方决定要给社会来做出哪些事情,循着这目的去作研究。既有了一定的目的,阅读也就不会漫无计划了,不会见到什么就读什么,见不到的就算;就会考虑哪些书是必读的,而且须精读,眼前没有,也会设法去找。有了基础时,更不仅须读正面的好书,也须看看反面的坏书。努力用多用思想的方法来锻炼自己的思想,把眼睛炼得烁亮,这样看问题就会看的近于正确。学有专长与思想正确应当联系起来,这是非常必要的。
话说远了,就此带住吧。
此致敬礼
周建人
7月19日
(原载《中国青年》第十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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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在我这岗位上

暴风雨中的引航员
章向鸣
台风夹着暴雨,突然袭击着珠江三角洲。入夜,风更狂雨更大了,平静的江面,顿时白浪滔滔。这时,江面出现一艘小船,发出短速而有力的“咿呀”摇橹声,在狂风暴雨中艰难地前进着。驾驶着小船的人,是广东番禺县万顷沙航标站的航标工人邓全。
白天邓全已经把管辖的航标作了一番巡视。这时他最担心的是,龙穴岛附近一带的航标灯会不会被台风刮走?那里浅滩暗礁特别多,如果夜里没有航标灯,就像人失去了眼睛一样,船只由于看不到标灯,不敢行动,要延误航程,甚至搁浅触礁,发生事故。想到这些,他立即收拾好工具准备驾小船到江面上检查去。妻子见他走,有些惊慌地说:
“风大浪高,危险啊,明天再去检查吧!”
“不行!台风警报以后,虽然渔船返航了,可能还会有些大轮船在航行。”邓全摇起桨橹,小船就像箭一样驶去。
邓全吃力地摇着小船,迎着暴风雨,好容易才到达目的地。他看到航标灯个个闪闪发光,虽然在风雨中晃荡得很厉害,但仍然安然无恙,心里才放下了一块石头。可是,当他到达十一冲时,不禁啊地叫了起来,“糟啦!航标灯被台风刮走了!”这时江面黑漆一片,风浪又很大,要立即修复这座航标是不可能的。他情急智生,立刻将小船泊在灯标旁边,然后放下锚把船系好,再将带来的航标灯高高挂在船桅上。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不就是一座最好的航标灯吗?”
夜愈深风浪愈大,小船被打得晃晃荡荡,不时掠过江面的风声和浪涛声,使人有些骇然!但此刻,邓全考虑的却不是个人的生命安全问题,而是如何多坚持些时间,让来往的船只,一艘艘安全地通过。他不时地站起来焦心地望着远方。不久,远方传来了汽笛声,啊!果然有轮船航经这里。轮船按照邓全小船上的航标灯所指示的安全水道航行过去了,一艘接着一艘,都安全地通过了。邓全才深深地吁了一口气,阵阵快意涌上心头。这时,他才感到有点冷意,原来衣衫都已湿透了。抬头看,天边已经发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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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化街头

从舞台到银幕
毕克官
从报纸上看到一个消息,说电影导演同志为使周信芳先生拍摄《徐策跑城》时,在银幕上能有真往前跑的感觉,决定不再死跑“圆场”,而是真正向前跑了,云云。没有机会看到已经拍好的镜头的效果,因此,不应该妄加议论。我只想说说和这个消息或许有点关系的感想。
最近,看过盖叫天先生的演出和电视转播,觉得电视转播把有些精彩的应当抓住的表演(整个身段)舍弃了,只特写了面部表情或局部动作。记得过去在看某些剧团演出的电视转播和戏曲舞台纪录片时,也曾有类似的感觉。
拍摄盖、周这样的老艺术家的纪录片,无疑是为了让更多的观众看到他们精湛的表演艺术;或者说,也是为了通过电影把他们的艺术永远保存下来。拍摄时稍不留意,就会造成艺术上的损失。随便举例说,盖老一出场时,尽管只站在舞台的一角,但他却控制了整个舞台甚至整个剧场,在这种节骨眼里,往往必须看他整体的表演,包括舞台面的“构图”在内。如果只看局部,就有损于盖老的艺术了。
又例如,京戏里的跑“圆场”,据说是最见功夫的,表演得好,很不容易。周信芳先生在《徐策跑城》里的“圆场”,达到了完美的艺术境界,是全剧的精华。老徐策抱着复杂的心情,不顾年迈体衰,远路奔跑……而这一切仅仅在一方小小的舞台上,通过跑“圆场”表现出来,却又那么真实,艺术就产生在这里。如果不再跑“圆场”,那是否影响到周先生的表演呢?
从舞台到银幕,为了适应电影的特点,把在舞台上的表演做某些改动,或者“利用”一下特写镜头,是完全许可的。但我以为,在纪录著名老艺术家的精湛表演时,不论“改动”也好,“利用”也好,都应该以不损害表演为前提;当电影(银幕)和戏曲(表演)发生矛盾时,应当首先是前者服从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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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小鹰
郑伯权清清涟漪,印出一张少女面影,小河你在想什么?瞪着一双凝思的眼睛。认得她吗?能不能叫上她的姓名?她在你身旁长大,和你是那样亲近。清清涟漪,印出一张少女面影,少女在想心事,瞪着一双凝思的眼睛。苇子滩能改多少稻田?小河能推动多大的水轮?她用她学来的水利学,给家乡描绘丰年盛景。让银浪都变成金穗,让发电站早日睁亮眼睛,她啊真的要跨着小河,去摘取彩霞和星星。清清涟漪,印出一张少女面影,在小河旁边,飞来了一只小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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