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9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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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兵站
周纲无数的车马人流,聚在兵站门口。雪山上下来的司机,草原上飞来的骑手……兵站同志站门口,一句一声问候,——向北,明早有车,——往南,住一宿再走。抖一抖身上的风雪,洗一洗脸上的尘垢,更艰巨的途程还在前头,休息,为了战斗!看看新来的报,或许到公路上蹓蹓,哎,雪山的晚霞看不够,俱乐部里琴声悠悠……最好是,最好是拉拉呱,这里聚集了山南海北的战友,西出阳关故人多,见面就成了知心朋友。盘腿坐在暖炕上,津津有味地把烟卷抽,你请我尝家乡的红枣,我请你尝藏胞送的酥油。谈罢了拉萨的第一座高炉,再谈谈山南谷物的丰收,渴了,沏一壶砖茶,胜过葡萄美酒……(附图片)
〔徐启雄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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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写得短些
王子野
目前学术争鸣的空气越来越热闹,争鸣的文章琳琅满目,美不胜收。看到这现象着实令人高兴。
但是有一点也值得注意:文章越来越长,这种一味贪长的风气不知怎么搞起来的。许多同志都有望文兴叹,苦于没有时间阅读。
有没有时间读文章,这是自己的事,不能苛责作者,可以存而不论。评文章单以长短论优劣也显然不当。长文章长得有道理不仅不能反对,而且应受欢迎,受鼓励。可是有些文章实在长得没有道理,本来材料不多,硬要在几个抽象概念上兜圈子;本来一个意思可以一句话说完,偏要讲三句或五句,反反复复,颠来倒去,不但与人重复,而且自己重复。读到这些文章,就不由得想到毛泽东同志写的《反对党八股》那篇名文,那上面列举了党八股的八大罪状,第一条罪状就是:
“空话连篇,言之无物。我们有些同志欢喜写长文章,但是没有什么内容,真是‘懒婆娘的裹脚,又长又臭’。为什么一定要写得那么长,又那么空空洞洞的呢?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下决心不要群众看。”
延安整风运动快二十年了,现在读到这些批评还很亲切,原因是“党八股”尚未绝迹。
有些人说,文章写短了道理讲不清,说服不了人。长文章有说服力,短文章没有说服力,这个论点是站不住脚的。一部《古文观止》收了二百多篇文章,最短的不到一百字,最长的也不过二千字左右,绝大多数都在一千字以下,可以说没有一篇不是短文。就文体分,既有叙事抒情文,又有说理辩论文。像韩愈的《原道》那篇宣扬名教的煌煌大文一共不过二千来字,让我们一些下笔万言的人去写,不知要写得多长。
我国过去的文章写家不仅给我们留下了写短文的传统,而且对写文章特别讲究含蓄,不把一切话都讲完,留一些让读者去想。“言有尽而意无穷”,这是写文章的圭臬。唐代白居易喜欢把诗写得通俗些,好让更多的人能读,《新丰折臂翁》这篇脍炙人口的名作,就因为他老人家为了使人明白题旨,在文末加了一条尾巴,一直成为评文者非议的对象。“言有尽而意无穷”看来是一个好传统,喜欢写长文章的人把它丢掉了,所以写出来的文章不是“言有尽而意无穷”,而是“意已尽而言无穷”,这就苦煞读者。
写得短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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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不平常的展览会
白危
我第一次看到苏联原版木刻,距今已经二十八年。生平第一次看到这样美好的艺术,所以虽然隔了那么久,印象仍然很深,许多生动的画面,依然活跃在眼前。
1933年在上海,我同几位学美术的朋友住在一起,天天看他们刻木刻,谈绘画,无形之中也给了我极大的影响,忽然热中起美术来。尽管当时国民党反动派压迫得很厉害,但同志们依然埋头苦干,孜孜不倦,全不把它放在眼里。不过老是几个人住在一起也有缺点,终日漫谈,谈来谈去就是那些,日子久了,就难免发生知识恐慌。幸而不久传来一个好消息,说是鲁迅先生将为学木刻的青年举办一个展览会。
这自然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喜讯。然而,很奇怪,自从得到这个消息后,过了很长时候都没有下文。我们等得有些不耐烦,于是天天翻报纸,查广告,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却依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们开始怀疑起来了。莫非出了什么意外了吗?
一直过了重阳节,同住的朋友才接到一封署名“卢缄”(“鲁”和“卢”字音相近,鲁迅先生有时在信封上就用“卢缄”来代替“鲁缄”,以免引起敌人注意。)的信。急忙拆开一看,果然是鲁迅先生写的,内容简单扼要,大意是说,有一个“德俄木刻展览会”,值得一观,希望他邀几个朋友去看看。
我们都非常高兴。第二天一早,便从打浦桥出发,先到北四川路底内山书店,问明了地址,然后找到千爱里三号。进门一看,原来是个小小的客厅,大致能容四张八仙桌,四壁挂着木刻,约有五六十幅,全都装在玻璃镜框里,很美观,很典雅,很大方。不过光线稍嫌暗了些。我们进去的时候,恰好碰见鲁迅先生一个人,背着双手,昂首凝眸,正在那里聚精会神地观赏苏联木刻版画,我们怕惊动了他,虽然轻手轻脚,但他已经发现有人进来了,立刻回转身来,笑道:“是你们自己找到地方的么?”原来他是怕我们找不到地方。
这的确是有点神秘的展览会。在上海住过的人都知道,那时的虹口,实际上是“日本租界”。千爱里在北四川路底施高塔路〔注一〕,离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和虹口公园靶子场都很近〔注二〕。这里的居民,中国人少,日本侨民多。展览会设在这么一个环境里,岂不令人有些费解?大约鲁迅先生也看出我们的惊讶的神色来了罢,他解释说,这是为了避免国民党特务捣乱,出于不得已的办法。
过了一个多月,我又看到鲁迅先生第二次独力举办的“俄法书籍插画展览会”。
这是一次公开的展览会,地点设在老靶子路日本基督教青年会〔注三〕。好像还在报上登了广告,从12月1日至2日,一共展出两天。这比千爱里那次不公开的展出不同,作品增加了,规模也比较大,参观的人,大约有二百多人。但是展览会场仍旧是在楼下一间不大的客堂间里,一次参观,只能容纳有限的几个人,否则就会肩碰肩,人碰人,转不过身来。我们有了上次的经验,心里都明白鲁迅先生为什么安排这么一个场所。可是这对愚蠢如猪的国民党特务来说,有时就能把他们蒙混过去,以为这是东洋人办的展览会,捣乱不得的,即或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再说在展览作品内容上加上法国书籍插画做掩护,就连狡黠的日本领事馆,也给瞒住了。
这是在白色恐怖非常严重的时刻里,鲁迅先生对敌斗争的一种巧妙战术。他不仅为了展出地点煞费苦心,就是对作品的选择,也很费了一番心血。两次展出性质虽然不同,但目的却只有一个:为的是给初学木刻的青年有所借鉴,从而丰富他们的知识,提高他们的技巧,借此推动木刻运动。因此在作品选择上,就不能不考虑到当前环境的需要,既要有中心内容,又要兼顾各种不同风格和流派。所谓中心内容,就是以苏联的作品为主体。这不仅是因为它体现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精神,给木刻艺术开辟了新的创作道路;更重要的是它真实地反映了苏联人民的生活。但为了淆乱敌人的视听,也酌量吸收了一些十九世纪欧洲资产阶级艺术家的优秀作品作陪衬。鲁迅先生在一次通信里提到这次展览会的时候,不无感慨地说:
现在开一个展览会颇不容易,第一是地址,须设法商借,又要认为安全的地方;第二是内容,苏联的难以单独展览,就须请人作陪,这回的法国插画就是陪客。因为这些的牵掣,就发生种种缺点了〔注四〕。
这是真情实话,决非局外人所能了解。还有许多其他零碎事务,也非亲历其境者,难以置信。例如租用镜框,布置会场,小至发通知,译说明,一根洋线一枚钉,鲁迅先生都莫不亲躬其事,力求尽善尽美,方才罢手。有时甚至还亲自担任解说员,凡有所问,必作详细解答,务使参观的人高兴而来,满意而去。这种苦心孤诣,舍己为人的精神,倘非具有满腔热情的人,岂能办到?
注一:施高塔路即现在的山阴路。
注二:虹口公园靶子场系日本海军陆战队打靶的地方。
注三:老靶子路即现在的武进路。
注四:参见《鲁迅书简》5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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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观莲拙政园
周瘦鹃
也许是因为我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堂名是爱莲堂的原故,因此对于我家老祖宗《爱莲说》作者周濂溪先生所歌颂的莲花,自有一种特殊的好感。倒并不是为它出淤泥而不染,是花中君子,实在是爱它的高花大叶,香远益清,在众香国里,真可说是独有千古的。年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旧时相传为莲花生日,又称观莲节,我那小园子里的池莲缸莲都开好了,可我看了还觉得不过瘾,总要赶到拙政园去观赏莲花,也算是欢度观莲节哩。
可不是吗?拙政园的水面,占全园面积的五分之三,池水沦涟,正可作为莲花之家,何况中部的堂啊,亭啊,轩啊,都是配合着莲花而命名的,因此拙政园实在是一个观莲的好去处。例如远香堂、荷风四面亭、倚玉轩,还有那船舫形的小轩“香洲”,以至西部的留听阁,都是与莲花有连带关系而可以给你坐在那里观赏的。
我们虽为观莲而来,但是好景当前,不会熟视无睹,也总要欣赏一下;况且这个园子已被列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真该刮目相看。怎么叫做“拙政”呢?原来明代嘉靖年间(公元一五二二年—一五六六年),御史王献臣因不满于权贵弄权,弃官归隐,把这里大宏寺的一部分基地造了一个别墅,取晋代名流潘岳“此拙者之为政也”一句话,取名拙政园,含有发牢骚的意思。王死后,他的儿子爱好赌博,就在一夜之间把这园子输掉了。到了公元一八六○年,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攻下苏州时,就园子的一部分建立忠王府,作为发号施令的所在,这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从东部新辟的大门进去,迎面就看到新叠的湖石,分列三面,傍石植树,点缀得楚楚可观,略有倪云林画意。进园又见奇峰几座,好像是案头大石供,这里原是明代侍郎王心一归田园遗址,有些峰石还是当年遗物。这东部是近年来所布置的,有土山密植苍松,浓翠欲滴;此外有亭有榭,有溪有桥,有广厅作品茗就餐之所。从曲径通到曲廊,在拱桥附近的水面上,先就望见一小片莲叶莲花,给我们尝鼎一脔;这是今春新种的,料知一二年后,就可蔓延开去了。从曲廊向西行进,就是中部的起点,这一带有海棠春隖、玲珑馆、枇杷园诸胜,仲春有海棠可看,初夏有枇杷可赏,一步步渐入佳境。走过了那盖着绣绮亭的小丘,就到达远香堂,顾名思义,不由得想起那《爱莲说》中的名句“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八个字来,知道堂名就由此而得,而也就是给我们观莲的好地方了。
远香堂面对着一座挺大的黄石假山,山下一泓池水,有锦鳞往来游泳,堂外三面通廊,堂后有宽广的平台,台下就是一大片莲塘,种着天竺种千叶莲花,这是两年以前好容易从昆山正仪镇引种过来的。原来正仪镇上有个顾围,是元代名士顾阿瑛“玉山佳处”的遗址,在东亭子旁,有一个莲池,池中全是千叶莲花,据说还是顾阿瑛手植的,到现在已有六百多年,珍种犹存,年年开花不绝。拙政园莲塘中自从把原种藕秧种下以后,当年就开了花,真是色香双绝,不同凡卉;第二年花花叶叶,更为繁盛,翠盖红裳,几乎把整个莲塘都遮满了。并蒂莲到处都是,并且一花中有四五芯,七八芯,以至十三个芯的,花瓣多至一千四百余瓣。只为负担太重了,花头往往低垂着,使人不易窥见花芯,因此苏州培养碗莲的专家卢彬士老先生所作长歌中,曾有“看花不易窥全面,三千莲媛总低头”之句,表示遗憾,其实我们只要走到水边,凑近去细看时,还是可以看到那捧心西子态的。今夏花和叶虽觉少了一些,而水面却暴露了出来,让我们欣赏那水中花影,仿佛姹娅欲笑哩。
远香堂西邻的倚玉轩,与船舫形的香洲遥遥相对,而北面的斜坡上有一个荷风四面亭,三者位在三个角度上,恰恰形成鼎足之势,而三处都可观莲,因为都是面临莲塘的。香洲贴近水边,可以近观,倚玉轩隔一条花街,可以远观;而荷风四面亭翼然高处,可以俯观,好在莲花解意,婉娈可人,不论你走到那一面,都可以让你尽情观赏的。穿过了曲桥,从假山上拾级而登,就见一座楼,叫做见山楼,凭北窗可以看山,凭南窗可以观莲,并且也可以远观远香堂后的千叶莲花了。
走进别有洞天,就到了园的西部,沿着起伏的曲廊向西行进,就看到一座美轮美奂的花厅,分作两半,一半是十八曼陀罗花馆,庭中旧时种有山茶十八株,而曼陀罗就是山茶的别号,因以为名。另一半是三十六鸳鸯馆,前临池沼,养着文羽鲜艳的鸳鸯,成双作对地在那里戏水,悠然自得。池中种着白莲,让鸳鸯拍浮其间,构成了一个美妙的画面;正如宋代欧阳修咏莲词所谓:“叶有清风花有露,叶笼花罩鸳鸯侣”,真是相得益彰,而大可供人观赏,供人吟味的。
向西出了三十六鸳鸯馆,向北走过一条小桥,就到了留听阁,窗户挂落,都是精雕细刻,剔透玲珑。我们细细体味阁名,原来是从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古诗句上得来的。这个阁坐落在西部尽头处,去莲塘不远,到了秋雨秋风的时节,坐在这里小憩一会,自可听到残荷上淅淅沥沥的雨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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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剪纸 腾凤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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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代的闰土(鲁迅小说“故乡”插图)
余白墅 汪观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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