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9月1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果树长起来了
杨垦夫
我已问清了去大队的路,却为面前新培植的果园所吸引,不觉放慢了脚步。只见这些栽了不几年的果树已经躯干壮伟,新结的果实也已累累满枝。忽然,听得果园里笑语声起,从树间望去,原来是一群还带学生样的青年在园里为果树喷杀虫药。领头的是个留偏分头、个子不高的青年小伙子,正端详着一枝果子。我心里一动,这人真有点像我的一个熟人。那个熟人是在千里以外另一个小村庄里,可也是这么副神气和这样爱果树。
我想起那个熟人的家乡一带明朗的早秋天气来,那是比这燕山脚下还稍热些的。而他这时是在耕地还是也在果园忙碌呢?这个不能忘记的青年的影子,今天又特别清新地在我脑中活跃起来。他是农家孩子,父亲是个种地好把式,还会点务弄果树的手艺,不过却决不想让自己上过中学的儿子再干和土块、树枝打交道的事。而儿子偏要回来干农活。五年以前,他从省城学校回来就坚决告诉父亲、母亲要在村里当社员。他父亲很生气,他却只笑着要上地去栽果树。
新生活就这样开篇了。村里有的老年人说他白读了多年书,有人笑他想搞出新品种果子的打算,他都没有气馁。这个青年团员在党支部支持下,栽起一行行的果树,试验嫁接新品种的果子。嫁接曾遇到多次失败,小树曾多次被试验死,讽刺与奚落的笑声也曾像水浪一样向他冲击。他总是站稳脚跟,继续作下去。对果树园艺知识和农业技术不懂的事,他就向老农求教,向一本本的书去学习。他爹看他有顽劲,也慢慢肯教他了。逐渐地,他学会了庄稼行的犁耧耙耱一套本领,也学会了嫁接栽培果树的手艺,还成立了青年技术研究小组,共同来学习。长期的劳动使他练出了黑红的皮肤、挺大的力气、巧于农活的手和聪明的头脑,也终于带来令人喜悦的成果。当他从树上摘下当地从来没有的大果子和使几种果子结在一棵树上时,村里人传述着陆续到果园来看。这时,曾经讽刺他的人不得不闭起嘴来。社员们看到新果林结出的新果实,高兴得很。有人还说:现在青年就是不同往常,人家能丢开城市回到村里苦干实干,真算有志气。他们小组的青年听了,大家劲头更足,表示一定要更好地干下去。
在一次会上,他一见我就兴奋地说起他们试验的情况来。他说:“米丘林说不能等待大自然的赐与,而要向大自然去索取,这话说得真好。我们应该有这样雄心,用自己的手使农村大大改变面貌”。接着他向我比划果实的大小,叙述着许多项新试验新创造的打算。当时我为他的兴奋深深地感染了。我想,他自己正像他栽种的果树,在家乡的土地上深深扎下根去。
从那时起,又过了两年多。我常想,这位壮实的个子不高的青年一定又有什么新创造了吧!我觉得在这个普通的农村青年身上充满了勇往直前的朝气与百折不回的毅力。这样的人,是可以信任地期望他以不竭的精力去进行创造性的劳动的。
果然,前些天在报上又看见关于他的报道与照片。报道说他们小组又在小麦、棉花等几种作物上试验出新品种。那张照片是他和老农及青年们一块去看已经在队里碱土地大面积种植的抗碱性小麦的生长情况。在他手里,那大大的麦穗多么喜人,这又是一种新的果实。旁边,那样专注地看着的年纪更小的青年,也许是新近走上农业战线的学生,他们从这新果实里也看见了自己将要作出的新果实来了吧。
这幅照片,我看了又看,久久不能平静。这里是新农村的新图景的一角,是知识青年当农民的新成绩的一例。当我看到奔向农村的知识青年在田间劳动,看见报上关于各地知识青年在农业战线的消息、通讯,我都不由得想到这幅照片。并且,我觉得它的画面变得无边宽广起来。画面上岂止是我那个熟人及其伙伴们,那上面有东北的吕根泽那样善于种植水稻的有文化的青年农民,有山东掖县西由人民公社主任徐建春那样的青年农民,有河北的邢燕子,有许许多多年轻的有文化知识的青年农民们。他们有的也种果树,也试验小麦新品种,有的在种别的,有的也许在当饲养员、会计、队长、记工员……;不过,从北方到南方,从东海到天山,他们都在培育着自己的新果实。他们有的像是已长大的果树,新果满枝;有的则像新栽进土里的树苗刚刚在扎根。可以相信的是:他们只要勇于战胜各种困难,从丰饶的土壤吸取养料,就会迎着阳光,在广阔的天地里,茁壮又结实地成长起来。……
果园中笑语声又从身后传来。我发觉已走到另一块果园边上。我不禁又想,那广阔的画面里自然也有正在身旁的果园里欢笑的人们。这时,东风吹来,一座座果园的“绿城”腾起波涛般的巨响。我望着数不清的果树,昂奋地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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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我的书架
余觉今
我到朋友家串门,总喜欢看看主人书架上的藏书。我自己也有几书架书。我一有空就爱翻弄书架上的书:给它们归类排队、掉换包皮、拂拭书上天头的浮土,有时还为破书补补贴贴。我闭着眼睛也能够说准每本书放在什么位置,我能够讲清楚每本书的来历。我对书架上的每本书,都有深厚的感情。
朋友相见,不免要问:“你近来看了些什么书?”“你又买了什么书?”这一问问得正好,这不仅表示对朋友的关心,而且也说明书籍永远是人们生活中重要的话题。
我们听过多少关于书籍的有意义的传闻啊!过去有过不少老革命,当初在那黑暗的年代,他本来也没有明确的奋斗方向,只是由于看到一本真正的书,比方说一本好小说吧,他受到书中英雄人物的启发和指引,开始认识到人活着要为什么而斗争。正是这样,革命的书领着人们走上正确的道路,他们毕生为这些好书所揭示的真理而奋斗,为真理的实现,甚至付出鲜血和生命。
同样,在过去艰难的岁月,也有这样的人,由于接受了剥削阶级的反动宣传,比方说,受到那些低级趣味的黄色书的腐蚀,从此就逐渐堕落了。他以后一生背离人民的程度也往往和他受到坏书影响的程度相同。
说起我书架上的书,其实也不过是根据自己的条件、爱好和需要,在不同时期搜集得来的罢了。这几架书,既说不上琳琅满目,当然也没有什么珍本、孤本。但我对这几书架书,却为什么总怀有“敝帚自珍”的感情呢?这不只因为在学习上和工作上经常得到它们的帮助,更重要的是,还因为从这些书想起自己的过去、想起一些熟悉的朋友的过去,引起我许多深思,使我认识到书确实是我们生活的领路人。
比方说,书架上顶头一格,和鲁迅全集摆在一起的那几本高尔基的政论、文学论文和关于青年问题的论文集吧,过去和现在,我在工作上和学习上都用得到它们。我在读这些书的时候,常常情不自禁地想起这个作为我童年时代的朋友的译者过去的情形。我想起这个诚恳、朴素的译者,从青年时代起,由于偶然读到高尔基的小说,从此他就放弃了拜伦和雪莱,爱上了高尔基,而且立志学习俄文。几十年过去了,无论在抗日战争时代,当他跟着国际医疗队在战场上救死扶伤的时候,还是在解放战争时代在苏联朋友的对外文化机构工作的时候,乃至现在——社会主义建设时代,他的工作岗位早就改变了,但他从来没有停止过介绍苏联文化这个崇高的工作。
也许出于自己的偏爱,书架上搜集了不少有关电影艺术方面的书。其中有那么一本关于阐述电影编导方面知识的书,也许这是一本在这方面较早的书吧。我知道在十多年前这本书就引起人们的注意,我正是由于这本书的引导才开始成为电影艺术这方面的书籍的读者的。可是别人翻阅这本书时也许心情很平静的吧,我总是不能自已地想起作者的经历。我知道他没有进过艺术学校,青年时代在没有搞艺术工作之前他早就搞过许多不称心的工作。只是由于接触了进步的文艺书籍,他才摸索出一条正确的道路:从此他确定了自己一生专搞艺术,并且光荣地参加了第一部反映延安的生产劳动的情况的大型纪录片的制作。
书架上有一本关于五年计划的故事书,每当我翻检这本书的时候,心里就充满了对曾经是我青年时代的朋友的作者的怀念。他原先也只是一个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的青年,只是由于鲁迅的杂文的启发,他才开始找到新的起点。从此他成为革命队伍的一员,从抗日战争时期到解放战争时期,他总是站在战斗的岗位上。他的兴趣是多方面的,他写诗,写政论,也写经济方面的材料。几十年过去了,他永远没有背离过那些真正的书所揭示的道路!
每当我回忆这些往事时,心里总是充满了激动。人的一生,好比走路,一步一个脚印,而他所接触到的书籍,往往就是他的带路人!
生活在毛泽东时代的青年,从看图识字的时候起,就得到党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指引,他们不会再像他们的父兄要经历过多少艰难曲折才走上光明大道。他们将充分地得到真正的书的启发和指引,他们的前途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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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泉波
北京的天气,每个季节总是来得这样准时。立秋一到,秋意就随着一阵阵凉风开始降临。一连几天,秋雨连绵。人们在雨后的早上已经开始添上衣裳,秋天的感觉就更加显著了。秋天常常容易使人沉浸在回忆里。听着秋夜的淅沥的雨声,我想起了我们这一代人所走过的艰辛的道路。
现在四十几岁的人,青年时代走上斗争的道路,大概都是从“一二·九”的号角,从抗战的炮声开始的吧。如果从那个时候开始,把我们的回忆的画面一幅幅地排列起来,几乎每一幅难忘的画面都是同农村联系起来的。因为有了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到农村去,到工农群众当中去”的号召贯串着我们这一代人所走过的道路。“一二·九”救亡运动虽然是在城市开始的,但是在我们的回忆里,下乡宣传却是多么使人难忘。这是我们第一次走向农村,开始第一次接触广大的农民。以后,抗战爆发了,一批批青年走向延安,走上革命的道路。1938年下半年武汉沦陷以后,从南方到延安去需要绕道从四川走,而且由于国民党的封锁,断绝了到延安去的交通,需要一步步跋涉,提心吊胆地提防着国民党的拦截,晓行夜宿,差不多走过半个中国的农村。那时候,在国民党的统治下,中国广大的农村赤地千里。为了在国内制造摩擦,向共产党领导的民主抗日根据地进攻,国民党在农村里到处拉伕抓丁,把他们用绳索串连起来,一长串一长串不绝于途,天一黑就在路上找个地方把他们捆在一起关起来。长夜漫漫,至今回忆起来,还不能忘记夜里躺在荒村野店的草铺上听着孤儿寡妇啼饥号寒的哭声。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艰难,冒过一次又一次的危险,终于到了延安。来到延安的青年们一面学习,一面工作,一面上山开荒,冬天没有炭火就上山烧木炭。1942年,由于日本强盗在前方对各个敌后民主抗日根据地的疯狂扫荡,国民党在后方对陕甘宁边区的封锁和进攻,情况十分困难。毛主席号召大家亲自动手,丰衣足食,发展大生产。于是大家一起养猪,种菜,纺线……。那时候,许多青年到了延安,在延安学习了一个时期就又通过敌人的封锁线到敌后各个根据地工作去了。在那里,当然仍然还是在农村。抗日战争结束了,接着又是解放战争。抗日战争胜利的时候从日本强盗手中夺回来的一些城市,在解放战争初期又被国民党占领了。中国人民仍然以农村为依托,终于最后打败了帝国主义和国民党的进攻,苦难深重的中国,这才来了个大翻身。这一切,难道都是偶然的么?
一转眼就过去了二三十年。一切的变化,使现在的青年们对过去的许多事情都要费一番思索才能了解得了。二三十年,贯串着差不多整整一代人所走过的道路。年轻的一代,又需要开始来考虑自己的理想,选择道路。在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现在要容易得多了,再也不会感到前途茫茫,再也不需要经过那么多的艰难曲折,更不需要冒什么生命的危险了。然而理想总得靠自己来树立,多么宽广的道路也得靠自己去走才行。一年一度秋风起,许多青年人走出了毕业的校门,现在又到思考、决定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在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当中,我们的党号召青年们到农村去,到那个广阔的天地当中去发挥他们的才能和智慧。青年们响应党的号召,每年都有大批的青年选择了到农村去的道路,把彻底改变中国农村的面貌作为自己的美好理想。当我在这新秋的静夜里回忆过去,仰望新的一代无限美好的未来的时候,愿借秋风寄语:让青年们也来想想我们这一代人所走过的道路;也许在这当中能帮助他们获得一些坚定的信念,从我们这时代的生活的源头去汲取一往直前、奔腾千里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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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诗文小译

调查和核实
陈友琴
 写诗,可以不必要求符合事实,但有时却又不得不要求符合事实。起“夸饰”“艺增”作用的,如李白“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燕山雪花大如席”等等,当然不必要求符合事实。但如李远“长日唯消一局棋”,就有调查和核实的必要。
唐朝宰相令狐绹要派李远到杭州去做刺史,宣宗皇帝说:“我听说李远写了‘长日唯消一局棋’那样的诗句,他怎么能当刺史呢?”令狐绹说:“诗人写诗,不过借以表示高兴罢了,未必全真实。”宣宗说:“姑且让他去试试看。”①
令狐绹究竟是个懂得诗的人,假如把诗人的话句句都当作真实,没有不闹笑话甚至误事的。后来事实证明,李远实际上是个勤勤恳恳的官吏,并不真是个一天到晚都在下棋的棋迷。写诗和生活原来并不完全是一回事。调查一下李远的实际生活很有必要。假如令狐绹奉命唯谨,听了宣宗的话,不敢用李远去做官,那就不免冤枉了李远。
另有一个故事,和上面所说的情况不同,着重核实。诗人秉笔直书,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要求符合事实,不肯随便改动自己的诗的,那便是有名的贯休和尚的故事。
吴越王钱镠,称霸一方,雄心勃勃。贯休和尚投寄七律一章,中有“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之句。钱镠看了,很赏识,但觉得说他只有十四州,未免寒伧,叫人对贯休说:“把十四州改为四十州,岂不更气派些,而且对寡人说来,也是一个好的预兆。改诗之后,可以来见我。”
贯休听了,笑笑说:“明明你只有十四州,何必假装门面!州也难添,诗也难改,不如还让我云游去吧。②”(另有书上记载:贯休说:“州添了诗方可改”。)
“长日唯消一局棋”,可以容许不真实;“一剑霜寒十四州”,又要求绝对的真实,两者是否矛盾呢?其实一点也不矛盾。一方面是“尽信诗不如无诗”,诗常是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另一方面则是现实性很强,诗人有如史官,而要从实际出发,绝不肯以少报多。如果贯休随便听从钱镠的话,那便是不应该有的浮夸了。
从两句诗中见出两点论,但归纳起来,还是应该贯彻调查和核实的精神。
①根据《通鉴》卷二四九《唐纪》六十五重写。
②见《全唐诗》第十二函第三册贯休卷十二《献钱尚父》题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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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问路
圣野挎着篮,提着壶,一个老婆婆在问路。什么路?人民路。什么村?幸福村。小姑娘问是几村又几号,老婆婆呀摇头不知道。新房子,知多少,黄墙红瓦一般高,东家问问西家找,可把小姑娘难住了。一把夺过来篮和壶,还是到我家里歇歇好不好。请用水,请喝茶,乐得老婆婆呀哈哈笑。小姑娘问她亲戚姓什么,问她家里有什么记号。老婆婆,记起来了,她的亲戚是姓高,门前插着一排柳苗苗,门后种着十株小樱桃。小姑娘,嘻嘻笑,叫声:“外婆仔细瞧!门前柳枝儿迎风摇,门后樱桃树结满小樱桃,你问的地方已问到,你的外孙女儿就姓高!”老婆婆,擦擦眼,前看看呀后瞧瞧,多年没来变了样,小树都长得这么高!小外孙女大得更加快,又敬老呀又勤劳。上次来时怀里抱,现在红领巾呀胸前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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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秋野(套色木刻)
  杨可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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