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9月12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革命回忆录

鲁南出击
陶勇

1947年3月,蒋介石在全面进攻解放区遭受了巨大的兵力损失以后,不得不把对解放区的全面进攻,改变为在陕北、山东两个地区的“重点进攻”。梦想打击我党中央,压迫我军到黄河以东和黄河以北“聚而歼之”,把战火继续延伸于解放区,破坏、消耗解放区力量。
在山东方面,蒋介石在莱芜大败后,挖东墙补西墙,又从晋冀鲁豫战场调来四个整编师,十二个旅,加上原在山东的汤恩伯、王敬久、欧震三个兵团,共六十个旅,约四十五万人,以五大主力中的三大主力即整编七十四师、整编十一师、及新五军为骨干,加强对山东的重点进攻。4月6日从临沂到新泰一线并肩北犯,重心放在鲁中蒙阴、新泰地区。狂妄地叫嚣“以运动战对待运动战”,驱使其部队在沂蒙山区的边沿往还游行,妄图逼使我军在沂蒙山区与其决战。
华东野战军前委,根据毛主席的战略思想,针对敌人疯狂进攻的特点,提出了“玩龙灯,爬山头”的口号,增强我军的运动性,迷惑敌人,调动敌人,寻找敌人弱点,创造歼敌战机。当时,我们四纵队和兄弟纵队一起,自胶济线张店一带南下,连续运动,天天出入于丛山峻岭,爬山渡水,左调右转,声东击西,与敌人周旋。大批的胶东、渤海、鲁中南的自愿支前的翻身农民,在保卫家乡,保卫土地的口号的鼓舞下,组成担架队、运输队,浩浩荡荡地随着大军前进。
沂蒙山区连绵不断,羊肠小道,崎岖曲折。白天,这里看不到人影,敌机整天搜索,侦察不到我军一点情况。但一到夜晚,狭窄的山路上,我野战军的各路部队,各按指定的方向,积极运动,待机歼灭敌人。而敌人拖着臃肿、庞大的现代化装备,靠着指南针、军用地图摸索前进,坦克、汽车、大炮都变为累赘,成天在公路上游动。这样拖来拖去,逐渐暴露出敌人战线的两端。于是我野战军一面在正面阻击,一面主力分出打击敌人的两端。4月26日,打下泰安,全歼敌人整编七十二师,吓得王敬久昏头转向,他的主力距泰安只一日行程,但不敢增援。我军乘势插入敌后,又打下宁阳,吃掉敌吴化文部队的一个团。另一端我军向临沂、蒙阴公路出击,在青驼寺歼灭敌整编八十三师一个半团。
这一仗,蒋介石并不甘心。到了5月11日,重整旗鼓,又从临沂、泰安一线,以其王牌七十四师为中央突击兵团,以六个整编师为左右两翼,三路进攻,妄图把我军压到胶东的狭窄地带。等到骄横的七十四师推进到蒙阴东南孟良崮地区,我野战军突然插入敌人两翼之间,激战四天,干净、彻底地歼灭了敌七十四师。这样,就迫使侵犯鲁中之敌,全线后溃。
敌人精锐七十四师的灭亡,使蒋介石伤心顿足,但仍野心不死,宣布自己指挥鲁中作战,亲自跑到徐州召开军事会议,重新布置。经过一个多月的整顿,又以三十二个旅,二十四万之众,于6月25日,向我沂蒙山区发动更为疯狂的进攻。这次进攻,蒋介石和他的参谋部挖尽心机,采取了所谓“稳扎稳打、齐头并进、相互紧靠、密集平推”的战术。在莱芜到蒙阴约一百公里的战线上,平摆了十八个旅,像过河鸭子一样,挤着向前。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不暴露自己的弱点,使我军难以分割包围,吃不掉也啃不动,迫我们硬拼。
华东野战军前委,为了彻底粉碎蒋匪对山东的“重点进攻”,根据毛主席的天才的军事思想,强敌于前,敢于斗争,敢于胜利。坚持内线中的外线作战的战略思想。命令各部队大步后退,大步前进,调动敌人,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一面,在南麻、临朐地区正面节节阻击,一面,命令我们四纵和一纵挥师鲁南。这就是华东战场鲁南出击一役。

我们纵队党委几个同志领受了任务以后,大家都感到兴奋和责任重大。前委的决策是英明的。师出鲁南,甩开敌人加强的地方,猛打敌人减弱的地方。不仅集中了优势兵力,歼灭敌人有生力量,而且是一把尖刀,直插敌人心脏,把敌人的后方,转化为我军自由伸展的运动战场。这一来,华东野战军实质上已开始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敌人的“重点进攻”即将破灭。
转入外线作战是艰苦的,远离根据地,粮食、弹药的运送补给,伤员安置都有困难。但是,我们相信,只要全纵队的指战员团结一致,英勇作战,依靠群众,再大的困难也能顶下来。于是,立即动员部队摔下后方、辎重,轻装前进。
6月23日,我们选择了敌人空隙较大的临沂、蒙阴地区,一夜的疾进,跨过蒙阴公路,一周的急行军,到达费县城附近。这时,前委指令我纵攻击敌占之城,然后,和一纵向西,进迫津浦线,进攻邹、滕二县,威逼徐州。
费县在沂蒙山区的南部。地处鲁南中心,是敌人的重要战略据点。它东至临沂,南至峄县,西往曲阜,北到蒙阴,都有公路。四面皆山,岗陵起伏。城南有河山,城北有钟罗山,山上筑有工事,拱卫着费县城。费县城城墙厚五米,高四米,外砌砖石,内积黄土,城顶筑了地堡,城墙上挖了枪眼,城脚设暗堡,城关有土围,外壕满布着鹿砦、地雷。
费县城守敌是冯治安的整编五十九师之三十八旅。城内驻一个旅部,率两个团,一个侦察大队,一个保安大队。城外摆了一个营,城郊有土顽、还乡团活动。
费县城冯治安的部队原是西北军。虽然不是蒋匪嫡系,装备差,但战斗力不算弱。守费县的这个翟紫封旅,是冯治安的主力。有实战经验,对地形熟悉,重视工事结构,和防卫中组织火力。
7月2日,我纵扫清了费县外围据点,解放费县周围广大农村。3日晚发起总攻,十一师打援,十师、十二师攻城。这天晚上,下着小雨,部队在泥泞里向城关展开攻击。战斗打响不久,攻城部队遇到了困难。爆破组几次上去都没有把城炸开。有的炸药湿了点不着,有的炸响了,但药包小,仅仅炸掉城墙外边的一层砖石。部队堵在城脚下打不上去。有的从爆破口向上爬了一半又滑下来,有的爬上去了,但遭到敌人两侧火力的夹击,立足不住,又撤了下来。天明,部队不得不停止攻击,撤出战斗。
4日、5日连下大雨,城河里的水猛涨,更增加了攻击的困难。于是我们发动全体指战员研究敌人防守特点,讨论下一步的打法。各级指挥员和机关,都分头下去帮助部队准备,倾听战士意见。我们的战士,不仅是战斗中的好汉,而且个个赛似小诸葛。有的战士笑道,我们敲掉了七十四师那颗硬核桃,有点自满了,以为打这个杂牌还费什么劲,忽视了敌人防守特点,有的说,翟紫封嫌我们药包子小啦,来个大号的,他才肯坐“飞机”。……
经过两天的准备,重新组织了突击力量,在一纵队的配合下,于7月6日拂晓,再次发起总攻。
敌人同我们打了几天,自以为摸到我军的攻城规律:天黑进攻,天亮撤出。他们对策是夜晚蹲堡,白天睡觉。那知道我军就在他们备而不防的时候,在拂晓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爆破组的炸药都在五十斤左右,并集中了全纵的大部火力,打击突破点;专门挑选特等射手,封锁敌人暗堡,掩护爆破组跃进。
总攻发起,我军各种火力倾泻敌阵,费县城上烟雾飞腾,不一刻,几声隆然巨响,城墙炸开几个大缺口。战士顺着倒塌的陡坡,突入敌阵。敌人还没清醒,我后续部队已从四面八方涌入城内,化为无数支箭头分割包围,敌人措手不及,顿时失去反击的能力。又经过一小时的逐屋巷战,到上午九时,解放费县。此役歼敌三十八旅全部,生俘旅长翟紫封以下五千二百多人。缴获的枪炮弹药难计其数。战斗已结束,从西南方向飞来十几架运输机,转了两圈投下了大批干粮和弹药,有个押着俘虏的战士嘲笑说:“嘿!蒋介石这个运输大队长,办事可不含糊,我们刚打完仗,就送来慰劳品了。”说得俘虏都笑了起来。
不一会,打援的部队也传来了捷报,我军猛烈拦击,予敌人援军吉星文一个旅,以重大杀伤,还活捉敌两千人。吉星文生怕被全歼,急忙带着残兵败将,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回去了。

我纵队攻拔了费县以后,解放了费县周围地区,使蒋介石的“平推战术”刚一开棋,就又丧地失人。趁敌手忙脚乱之际,我纵当即配合一纵,横扫敌人侧背,割断敌一、三两兵团的联系,乘胜直扑津浦线上的邹、滕二县,断敌交通动脉。蒋介石不得不急忙从鲁中地区调回七个整编师,约二十七个旅来堵塞这个缺口。吹嘘一时的“重点进攻”此时已完全乱了阵脚。
在敌人看来,这一次我一、四纵队孤师深入,犯了兵家大忌,所以他们在惊悸之余,又狂妄地想吃掉我一、四纵队。
华东野战军前委,见我外线出击已胜利地达到了调动敌人、制造敌人弱点的目的,当即命令我们东返鲁南,以连续地大规模运动,集中力量待机歼敌。我们接到前指命令时,敌人两个整编师正并排向我拥来,其先头部队离滕县仅二十公里,我纵同一纵立即撤出滕县战斗,东向临沂。一路上,由北面压下的敌人,不断攻击我左翼。我们且打且走,兼程急奔临沂。不料连日大雨,沂河水位猛涨,难以涉越,断了归路。敌又调集七师、四十五师、五十七师、新五军由东向西紧迫,准备与已经赶到泗水的敌七十五师等三个整编师呼应,夹击我军。情况是紧张的,如于沂河待渡,必将遭敌人合围。我们和一纵,当机立断,一面决心留下我纵二十八、二十九两个团,深入敌人背后周旋,迷惑牵制敌人。一方面则趁敌人夹击尚未形成,出敌意料,将主力调头向西,跨过鲁南,穿过津浦,进入鲁西地区。自此,部队进入了鲁南出击战役中的最艰苦的阶段。
鲁南出击是远离后方的作战,物资供应不上,伤员还没有妥善安排,新区的基层组织全部撤离,群众条件差,特别是恰逢雨季,山洪暴发,鲁南是个盆地,山区洪水源源地涌到这里,不消几天,小沟变成小河,小河汇成大川,遍地泥泞,寸步难行。敌人以为我处于东有沂水,西有微山湖的绝境,拚命驱使其南北七个整编师的兵力向鲁南压缩。情况越来越危急。
但是,任何困难挡不住我们前进。战士们在雨水泥泞里摔滚。从早到晚,大批飞机轮番轰炸扫射,北面压下来的敌人,又不断地向我右翼攻击。但部队的战斗意志高昂,遇敌就攻,有追就打。打一阵、跑一阵。五天五夜,谁也没有解开过背包睡觉,大家眼睛熬得通红。背包里面的东西都霉烂了。连续地行军,战士鞋都跑烂了,就赤着脚走。双脚泡在泥水里,泡烂了,每走一步,就像针刺的疼痛。师团机关、干部都把鞋子送给战士,自己赤着脚跑。但这远不能解决全纵队战士的鞋子问题,干部又把被单、军衣撕开,分给战士包脚。政治干部是这支铁流中最活跃的分子。哪里最苦,他们就到哪里,帮助战士扛枪、背东西,扶病号,抬伤员,鼓动部队。仗打得再苦,路走得再累,但是歌声、口号声从不间断。
我们拖住十万敌人,打打走走,一会儿偏北,一会儿偏南。敌人一时弄不清情况,靠紧了怕被歼灭,离远点又怕我们跑掉。战士说道,我们一、四纵,这次可粘在蒋介石的鼻子上,他想吃吃不到,想扔又舍不得。
7月26日,部队从南沙河车站穿过津浦路,到了沙河边。这条河原来并不大,可是逢上这连天大雨,河面竟宽到一百多米,中流有两人深,山洪冲来,水流很急,在深到胸部的地方,就站不住脚。
这时,敌人发现我军主力已跨过津浦路,于是一面派成批敌机轮番轰炸沙河两岸;一面催促敌七个整编师、二十万人迅速赶到津浦路,妄图歼我于沙河两岸。情况非常紧急,必须马上过河,我们决定全纵人员一律轻装,同时,命令前卫部队尽一切可能搭起浮桥。可是水急流大,浮桥搭了几次都失败了。我们就改用几十股电话线,拧成又粗又长的绳子,拉到对岸,利用敌机轮批交换侦察扫射的空隙,分散抢渡。上游水较浅,不会水的同志在上游抓着绳子踩水渡过;会水的同志,抓着下游绳子过河,以便抢救上游被水冲下的同志。水性好的南方同志,就游来游去,抢运物资。后来,时间紧了,同志们冒着敌机的袭击,挺起腰杆强渡。河上人声、马声、炸弹声交杂一片。不到四个小时,我军全部抢渡完毕。最后的一批同志刚刚登岸,敌人已占领我们起渡的地方,向我们射击。
过了沙河,情况并没有缓和,一面因为我军必须用更快的速度强渡南梁河,攻占凫山,因为从沙河下来的敌七十五师正兼程前进,企图抢占凫山,堵我于沙河、梁河之间,而我也必须强占凫山,堵敌于邹县以东,掩护部队渡过泗水;一面因为部队攻打费县以来,一直没有休息,连续作战,连续行军,战士疲劳已极,特别是在这节骨眼上,部队缺粮。纵队党委就在沙河岸旁开会研究。决定继续开展互助立功运动;团、营干部分头下连队,直接掌握部队,发动群众,上下一致,同甘共苦,度过难关。提出三猛(猛打、猛追、猛冲)三得(打得、跑得、饿得)的口号。经过紧张的短时整顿,于是,全纵又昂起斗志,直指南梁河。
沙河北是一个狭窄的地带,我军右掖津浦路,左濒微山湖,沙河横于后,梁河现于前,天又连
降大暴雨。滕县敌人闻讯出动,并向我炮击;尾追的敌人五十七师的预备四旅、七旅也抢过沙河赶来,死缠住我们后尾,走不上几里,就要打一仗。形势对我很为不利。更其严重的问题在于部队缺粮,战士又累又饿。共产党员和干部都把自己仅有的一把粮食,让给体弱的同志,体弱的同志又转送给伤员、病号。常常一把粮转了许多人手,还是留了下来。部队虽然全力加急行军,但人累马乏,天雨地滑,地形不熟,还要打仗,所以速度很慢,有时一夜才能走两里半路。这样,担任阻击的十二师的同志的任务格外加重了,不能不再延长阻击的时限。但是,十二师师长彭德清,这个永远充满乐观、信心的同志,每次在汇报战况之后,都沉着、坚定地说:司令员放心,天塌下来,我们十二师挑了。
鲁南地区,敌我经常拉锯。群众的粮食、瓜菜,早被蒋匪抢劫一空,要搞一点粮食非常不容易。渡过沙河的第一天,部队已普遍断粮了。战士们就找野菜,杀战马吃,但也不能维持半饱。有时找到一点地里霉烂的小麦、南瓜,战士把钱包在布里埋在地下,搞回来,煮锅稀粥,全排全连一人喝一碗;粥少时,大家干脆不吃,作为病号饭。这时,最辛苦的要算炊事员同志,行路要挑比别人重得多的担子;宿营时,他们要烧水煮野菜;敌人赶上了,他们担子一放,和战士一样地战斗。特别是这些日子里,他们找米米没有,找柴柴是湿的,张罗到一些野菜,他们尽量地想法,把它做得好一点。有的炊事员一看到首长、战士大口地吃野菜,心疼得眼眶发红。
在沙河到梁河的不过二十公里的路程中,与其说走了三天,不如说整整打了三天三夜。28日,抵达梁河。这条河比沙河更深更宽,敌七十五师的两个旅已离凫山很近。我们立即把十二师拉过来,渡过梁河,跑步先敌强占凫山,掩护一、四纵队渡梁河,向泗河进迫。十二师担任了两天的阻击,部队本来很劳累了,但一听说有新的任务,个个劲上身来,我站在河沿上,看见战士们一个个像老虎似的从我身边穿过,虽然满身泥泞,面黄饥瘦,但眼睛和武器都闪着亮光。从亮光中,我看到战士们内心深处必胜的信心。十二师渡过梁河,三个小时后,我接到彭德清同志的报告,全师先敌占领凫山一带,已与敌人接火。我告诉他,必须坚守凫山一天一夜,保证一、四纵队全部从凫山背后安全渡过梁河。
部队渡过梁河,迅速越过凫山,向泗河起渡点运动。但新的问题又来了,凫山到泗河虽有三十公里,但地区低洼,有不少的沙沟和水荡,雨季一久,平地陡涨三尺水。我们派了许多侦察员,才摸到一条小路通向靠近济宁的一个渡口。但是就这条小路上,还有两条齐腰深的小河,一个十多里方圆的水荡。于是,艰苦的行军又开始了。
部队过了凫山,一出脚,就好像插进一望无际的汪洋。田里的高粱、谷子歪歪斜斜地倒在水里,什么道路、桥梁、河沟都淹在水底。部队每人拿了一根棍子,前面的同志用棍子摸索道路,后面的同志把枪横在肩上,小心谨慎地一个一个跟着。只要走偏了一步,就会掉到沟里。通过水荡更是艰难。一脚踩下去,要费浑身的劲才能拔出来。稍稍停一下,两只脚一下就很难拔出来。饿得太久的体弱同志,一不小心,支撑不住,就栽在水里。尽管这样困难,但是大家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冲过泗河,待机歼敌。
一路和泥水搏斗,到了泗河。渡口只有一条小桥,当时两个纵队几万人如果只从这条小桥上过,当晚无论如何过不完,那就甩不开敌人。在这紧急的关头,恰好找到一条暗桥,水虽然淹到脖子,但完全可以走人。于是千军万马分两路渡过了泗水。甩掉七个师的敌人,进入鲁西南地区,不久就和接前委指示前来迎接我们的陈、唐兵团会师。至此,鲁南出击胜利结束。
到了鲁西南,我们更清楚的看到了全局,在我们出击鲁南,收复费县、枣庄、峄县,歼灭了敌人有生力量,进击津浦路的徐州至滋阳段的同时,我华东野战军的右路兵团,横扫津浦路西,连克泰安、大汶口、宁阳、肥城、平阴等城,迫使敌人由鲁中分路西撤;我坚持内线部队,趁机反击,大量歼敌。于是蒋介石亲自挂帅对山东地区的“重点进攻”至此支离破碎,基本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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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钢铁担运队
——山东人民支援人民解放战争的回忆
王健英
1947年3月,国民党以六十个旅,四十五万兵力,向山东解放区发起了重点进攻。企图聚歼我华东人民解放军于沂蒙山区。中共山东省莒南县委为了支援解放战争,立即发动广大群众,组织起一支由十一个区、六千多翻身农民参加的担架运输队,随华东野战军第二纵队开往前线参战服务。县委并决定由我负责,率领担运队随军服务。
4月中旬一个晴朗的晚上,担运队在一个大广场上集合出征了。广场上挤满了四乡八村来送行的老乡。儿童团和妇女们也敲锣打鼓的来欢送。县委书记杨心培同志和县长高凤林同志等也亲来送行。广场上歌声、口号声和热闹的锣鼓声,响成一片。
当六千名担运队员排成长长的队伍,扛着担架,推着小车,浩浩荡荡开到部队的时候,部队的同志们是多么高兴呵!担运队按照编好的大队、连队分配到纵队部和各师、团去接受任务,各单位都举行了隆重的欢迎大会,部队的首长一再强调:人民是军队的靠山。在战争中,如果没有人民的配合、帮助和支援,要取得战争的胜利是不可能的。
担运队员们在前方亲眼看到无数的村庄和人民,遭到蒋匪军破坏、屠杀;自己的同志,为革命流血牺牲,受到了深刻的教育,因而大大发扬了老区人民那种艰苦卓绝的革命精神,作出了许多英勇动人的事迹。
千方百计保护伤员
随军担运队的一个主要任务,是从火线上抢救伤员,迅速转移到包扎所、后勤医院或后方医院去,好让伤员及时得到治疗。在每次战斗中,担架队都英勇出色地担负起这一任务。
记得在南麻战役的一次激烈的战斗中,前线枪炮不歇地轰鸣,伤员不断从火线上抢救下来。由于战争情况发生变化,必须把大批伤员迅速转移出去。转运路线来回一趟要走五十里,路途相当长。队员们在接到命令后,为了完成任务,决心每天运三趟,他们以平均每小时急行十多里,比空身走路还快的速度,不分白昼黑夜,顾不得吃饭睡觉,也不顾敌机疯狂轰炸扫射,连续抢运了四昼夜。有一个担架大队一天来回抢运了四趟。
在突击完成南麻战役抢运伤员的任务以后,大家还没得到好好的休息,临朐前线的战斗紧接着又打响了。于是各担架大队又漏夜赶去抢救。大家虽因已连续抢运伤员四昼夜而疲劳不堪,却都精神抖擞。
战斗的第二天,下起大雨来,雨后路途泥泞,有时在二十余里的转运线上来回一趟,就要走一天。四个人担着伤员怕滑倒,就另派一两个人搀住前面两个人的手,扶住了担架慢慢地一步步走。污泥一直陷到腿肚,一只脚刚拔出来,一只脚又陷进去。翻山越岭,就更困难了。雨后陡峭的山路光滑难走,下山时前面的人必须调转身来走,后面的人也得把担架杠从肩上拿下来,大家端住担架一步一挪地走下山,不使担架滑倒。
每次抢运,很多队员肩膀磨得发肿,有的淌脓溃烂;光着的脚板,给嶙峋的石头磨出血来,但队员们都咬紧牙齿忍受着,无一人发一句怨言。遇到敌机空袭来不及隐蔽,担运队员们便奋不顾身地用自己的身子护着伤员,保护伤员的安全。
那时三天两头下雨,队员们怕伤员被雨水淋湿,加重伤势,就把自己的蓑衣和衣服全部给伤员盖在身上,又把苇笠盖住伤员的伤口防止伤口感染发炎溃烂。自己却光着身子听凭雨水淋打。抢运任务紧急,吃饭顾不上,就一边吃,一边走;有时一天只吃上一顿东西。捞不到时间睡觉,只好把身体弯到担架上打个盹儿。十八岁的团员王中彩,有一次患腹泻,领导上劝他休息,他死活不肯,抱病坚持参加抢运,来回抬了十三趟,一趟也没掉队。不少队员,在抢运中拿自己的钱买鸡蛋、烟丝给伤员吃。
总共在南麻、临朐两次战役中,担架队一连突击抢运伤员达十昼夜。址坊区担架连队有一天从夜到早,上火线抢救三次,救下五十四名伤员;这个连的连长曹芝善一个人就抢救了十六名伤员。
在执行火线抢救任务的时候,担架队的干部个个都表现出英勇的带头作用。鼻子山战斗中,筵宾区担架连的正、副连长夏凤明、杜长之同志和正、副指导员崔延芹、吴希堂同志,都亲自带领担架队员翻山越岭上火线去抢救。当吴希堂率领十四副担架上山去,正遇到敌人反冲锋,部队因情况变化已转移。敌人的子弹爆豆似地直射过来,随时都可能牺牲,但当他看到一条山岭上有受伤的同志,就带领队员奋不顾身上去抢救,终于救下了那四个伤员。指导员崔延芹边带领队员抢救,还不时鼓励大家出色完成任务,在他的带领和鼓励下,队员们更表现了无比的英勇。
护运弹药上火线
给部队运输弹药是担运队又一个艰巨的任务。那时候,打的是运动战,打仗用的弹药,全靠人力和用扁担、小车等工具来运送。这是个很艰苦的任务。它的艰苦性首先表现在行军方面。有时队伍刚驻下想休息,情况忽然有了变化,运输队又得马上挑起沉重的弹药箱,推起装满弹药箱的车子,匆匆赶路,有时为了迷惑敌人,部队要故意绕个大圈子,或者为了乘敌不备,长途奔袭,赶去消灭敌人,运输队也必须随部队一起,连续几昼夜行军。
那是1947年夏季多雨的季节,部队在地形复杂的沂蒙山区行军作战,战争情况的变化十分频繁,沂蒙山区的公路一下雨就好像一条长泥沟,队员们挑着担子,没日没夜,一跌一滑,几如在泥浆里打滚爬行。弄得满身满面泥浆,连鼻子眼睛都分不出来。小车队的车子上满载重重的弹药箱,轮子陷在泥浆里,全靠队员们前拉后推,才能缓缓走动,有时小车在嶙峋陡峭的石山悬崖上推动,前进一步,需四五个人用力拉,才能拉上去。车子倾斜翻倒则是常事。
大雨后河水猛涨,挑子队就把弹药箱卸下来放在肩上扛过河去,小车队也由四个队员把小车架在肩上抬过河去。有一次,五大队二连四十多岁的队员李洪祖,因为个子矮,渡不过河去,副指导员汤明先看到了,就赶忙招呼四个队员,一同挟了他过河。各队队员也都在发扬阶级友爱精神下,采取互相扶、挟、拉、“回头迎”等方法,互相帮助渡过水深急流的河去。
为了不使炮弹受潮,队员们发扬了高贵的自我牺牲精神。他们爱护弹药胜如爱护自己的生命。第四大队小车运输队,在一次急行军中遇到大雨,队员们不顾自己身体被雨水淋打,一齐把自己的蓑衣、苇笠盖上弹药箱,又把自己的衣服、背包打开全部铺上。第二天检查弹药箱,因为保护得好,大部都能保持干燥不受损坏。
每到宿营地,队员们必定首先找屋子门楼藏好弹药车。然后才考虑自己休息的地方。队员们都这样说:“衣服淋湿了不要紧,炮弹淋湿了打不响,不能打反动派,这是革命的损失!”一等天晴,队员们就赶紧把弹药箱子打开晒,细心揩擦炮弹,有的还把自己的钱,买油来揩擦,使它不致上锈。团林区辎重营一等模范队员鲁从秀,为了保护炮弹不致生锈,就和自己班里的人商量把烧菜的油节省一些,拿来擦炮弹。在战场上,他怕特务分子破坏,就提高警惕,睡在炮弹箱旁边。他这种爱护弹药的模范行动,影响了全连,大家都来向他学习。
运输队不但在部队运动时,担负运输弹药的任务,战斗一打响,还要冒着炮火,把弹药送上前线,甚至把炮弹一直送到大炮跟前。
南麻战役打响了,沟头区模范辎重连的连部里,挤满了要求分配去执行火线运送弹药任务的队员。连部派了四个班去执行这一任务。这时天正下着雨,山路比擦了油还滑。在走向炮兵阵地去的路上,队员鲁一杰一跤摔在石头上,膝盖磕伤几乎露出骨头,鲜红的血沿腿肚淌到泥水里,不管别人怎样动员,不肯放下炮弹箱,一直坚持着把炮弹送到目的地。
在临朐战役中的某夜,运输队忽然接到前线部队急需手榴弹的电话。这时运输队员们刚刚冒着倾盆大雨,把弹药从十五里外领到运来,身体实在太累了,有的刚刚入睡。但队员们一听到部队急用弹药,就一骨碌爬起来,挑起弹药箱就走。他们摸索着爬过了四道封锁线,把手榴弹一直送到连队里。这时土墙外面就是敌人,战士们正在满是泥浆的掩体里,准备迎击前来送死的蒋匪军。队员们把弹药一送到,战士们都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这个沟头区模范辎重连,在八个月随军服务中,共上火线运送弹药八百四十次。
“民爱民”运动
莒南随军担运队在战地服务,不但出色地完成艰巨的参战任务,还在全队热烈地开展了“民爱民”运动。
担运队员们根据自己老解放区的切身体验,认识到只有很好地爱护群众,帮助群众,才能使战地的群众提高觉悟,并在部队作战或休整中取得他们的帮助。因此,担运队和部队一样,每到一个驻地,只要时间允许,就积极地开展各项“民爱民”的工作。
运输大队斗山区连队刚到驻村朱家庄子时,这个村的群众不像解放区的翻身农民,他们不了解担运队是些什么人,对担运队的队员们态度很冷淡,连队员们去借个罐子挑水也不肯借。经过队员耐心解释,群众的态度才逐渐转变,但对队员们仍旧不那样亲热。
于是,担运队员们决定立即开展“民爱民”的工作,密切和群众的联系。担运队员们在早饭后和晚饭前,都分散在田里,帮助群众锄地、送粪、浇园、拾柴、秧地瓜、秧果子,还自己动手开石头,给群众包地堰子。帮群众铡草、挑水、碾米、出粪,有的还给群众修理纺车、小车、石磨,打床巴子、打麻绳。下雨以后,全连队员又给庄里普遍垫天井。很多队员看见房东因躲避敌人飞机不在家里,还自动给房东喂猪、垫栏。军队、民工的家属和老弱鳏寡户,更是优先得到帮助和照顾。
在这种热情的帮助下,群众的态度大大转变了。一个老大爷听到住在他家里的一个班要移房子,拉着队员们的手不让走,看看实在留不住,亲自送了两个罐子给队员挑水用。一个老大娘看见有个队员病了,就把连自己也舍不得吃的鸡蛋拿出来给病员吃。庄里的群众,还把这个连的“民爱民”工作,和感激队员的真情实意,登在黑板报上。筵宾、涝坡、斗山、址坊、团林等七个区担运队开展“民爱民”工作的成绩特别好,在驻地休整的几天时间内,共帮助驻地群众锄地达八百七十五亩,秧地瓜一百三十二亩七分,挑水一千四百五十担,砍柴一万九千多斤,做纺车十三辆,修理磨盘九个……。
由于担运队员能热情帮助战地群众劳动干活,和群众打成一片,他们每到一地,就出现了一种新的气象。如第五大队团林区运输队一进入驻村后,即与驻村的村干部和群众举行热烈的联欢,队员们在休整空隙即帮助群众锄地、修整棉花;村里的妇女们就给担运队员洗衣、缝衣、补鞋;看到队员们晚上在场地上开会,就主动点起火绳来熏驱蚊虫。队员们感激的说:“真比家里的爹娘还好!”一天下午,庄里男女群众打着锣鼓,一队儿童团员唱着歌,喊着口号抬着一只杀好了的猪,上面还披盖着一块红布,来慰劳运输队,并表示要更好地支援解放大军。队员们在感激之余,也一致表示在休整空余时间,一定要更好的帮助群众突击秋收。
光荣的称号
担运队自1947年4月到11月,随许、谭大军在山东战场服务八个月,转战于滨海、鲁中、滨北、胶东等战区,经历了临蒙路、孟良崮、南麻、临朐、诸城、昌南等几次重大战役,光荣地完成了党交给的参战支前任务。在复员前,全队进行了总评功,被评为立特等功者有十五人,立一等功者有五百多人,立二等功者有一千三百多人,还有的人被评为立三等功、四等功:合计立功人数竟占了全队人数的98%。
纵队部为鼓励全体队员,把缴获蒋匪军的轻机枪六挺,步枪一百二十多支,奖赠给他们带回去作为充实民兵武装的武器,还奖给全队“支前模范”锦旗一面。对各区的大队,也各奖给了锦旗。对担运队中随军工作的文工队,因为开展文娱工作做得出色,也奖给锦旗一面。
对全队人员鼓舞最大的是纵队部赠予了担运队以“钢铁担运队”的光荣称号。这个光荣称号,不仅是全担运队人员的荣誉,而且也被莒南县全体翻身农民看为是莫大的荣誉。
在战争的烽火中,担运队员们经受了各种锻炼,因而不论在阶级觉悟和政治认识上有了很大的提高。在战斗中争着立功,纷纷要求入党。如沟头区模范辎重连的队员赵广智,他在每次战役中都率先在最前线运送炮弹,在南麻、临朐战役中,一连十昼夜来往火线数十趟,不顾疲劳,不顾生命如何危险。战斗结束后,被光荣吸收入党;在总评功时还被评为立特等功。全队六千多名队员在前线服务期中,共有七百多优秀队员被光荣吸收入党;三百多优秀青年队员入团。
担运队在前线服务八个月,和二纵队全体指战员并肩作战,度过了人民解放战争中华东战区最紧张艰苦的阶段。当他们与部队临别复员时,各部指战员同志都依恋不舍,举行了热烈的欢送会,对担运队在服务期间对部队的帮助和对战争的伟大贡献,表示慰问和敬意。
某师司令部、政治部的慰问信中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客气话也不说,今后我们将以更大更干脆、彻底的歼灭山东境内的残敌,早日完成内线反攻任务,保卫咱们的家乡和已获得的土改果实,来报答大家。同时也希望同志们回去后,仍本以往八个月的英勇精神,与全体翻身兄弟一道继续积极支前,彻底完成土改复查,踊跃参加民兵武工队,努力生产,在解放区各种建设中,起带头作用!”
十多年过去了,钢铁担运队的全体同志们,现在正在祖国建设事业的各条战线上,继续贡献出他们的力量。我和这些同志们,在那些困难艰苦的岁月里,一起度过了八个月紧张的战斗生活,他们的面影和神情,至今还记得很清楚,还常常引起我深深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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