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8月6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

工厂史片断
九日八夜
中共上海杨树浦发电厂委员会厂史办公室编写
1945年8月,日本投降以后,上海电力公司(以下简称上电)原来的美国老板,马上从日本人手里把上电接管了过来,同时也就和国民党在上海的党政军反动分子串连一起,来对付上电厂的工人。
中共上电地下组织也就根据上级的指示,团结了各方面的进步力量,击败了国民党反动派企图夺取上电工会阵地的阴谋,成立了由党领导的民主工会筹备会,把广大工人群众团结在党的周围。
美国资本家一心要拔掉这颗“眼中钉”,和国民党反动政府勾结起来,采用了裁退工人、工会干部等毒辣手段,妄想搞垮民主工会。1946年初,美国老板乘年假假期纠纷的机会,第一批就开除了冯标青、屈增祥等五人。工会代表向美国老板交涉,美国老板不但不加理睬,又第二批开除了金国庆、钱志伟等五人。接着又开除了职工总代表老沈。全厂工人忍无可忍,便于1月23日起,把上电其他两个单位的工人,全部集中在杨树浦发电厂,举行了上电总罢工。在罢工期间,美国资本家和国民党反动派,以及被他们所收买的工贼走狗,不断地进行了种种破坏活动,但因为工人紧密地团结在地下党和工会的周围,始终没有得逞。于是敌人不得不拿出他们最后的一着棋,用武力向工人进攻。
那是罢工的第九日。天空阴沉沉的,偶尔落下几点小雨,一个穿着工装、体格结实、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急冲冲地回到厂里。他就是上电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人、罢工总指挥老沈。他刚从上级党机关回来,脑子里反复琢磨着领导上说的每一句话。老沈深深感到眼前的斗争是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复杂了,但他坚信只要紧紧依靠党的领导,依靠大伙的力量,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他想:上级说得对,眼下正是国民党反动派施行假和谈真备战时期,敌人胆敢使用武力镇压,吓唬不了咱们,只会促使广大群众进一步认识反动派的丑恶真面目。……他想到了这些,感到全身都是力量,立即分头对各部门的主要党员作了传达,布置大家在群众中做好思想工作和一切准备,以防可能发生的各种突然事件。
果然,就在当天下午,厂里空气突然紧张起来。许多工人莫名其妙地接到了怪电话,威吓他们立刻离厂回家过年,否则要倒大霉。差不多在同一个时间里,厂里的一些国民党分子、资本家走狗,也四处活动起来,鬼鬼祟祟对一些人说:“快回家吧,再罢工要吃大亏呢!……听说,要有人来打我们了。”
炉子间老洪师傅也接到了一次电话。他刚抓起听筒,就听见一种怪里怪气的声音道:“你姓洪吗?是不是三点水旁边加个共产党的‘共’字!……告诉你,今天小年夜啦,还不快点回家过个安稳年,别再死心眼,耽在厂里跟一些共产党鬼混,听见吗,……哈?三点水旁边加个共产党‘共’字,你得小心些。”接着听筒里发出一阵狰狞笑声。
老洪师傅心里直冒火,大声问道:“你是谁?”但对方把电话挂了,气得他把话筒一丢,骂道:“妈的,大白天碰上鬼了。”
这时,一个和他在一起干活,绰号叫“小张飞”的青年工人跑过来,大声对他喊着:“洪师傅,快来看,国民党派兵包围咱们来了。”
“啊!”老洪师傅跟在“小张飞”身后,探头到窗外一看,只见大批全副武装的国民党保安队,气势汹汹分成两路向发电厂包围过来。一路沿着杨树浦路安置岗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岗哨放了几里路长;一路乘船从黄浦江里摸上来,沿着江边布下了阵势。除此以外,原先住在厂里的一些保安队,这时也全部出动在厂里各个交通要道布下岗哨。这些家伙一个个头戴钢盔,腰挂子弹带、手榴弹,明晃晃的刺刀插在枪上;大门口和厂里交通要道上还架起了美式机关枪。一霎时,平静的发电厂里,戒备森严,杀气腾腾。
“妈的,这些王八蛋想动武啊?”老洪师傅怒火满胸地说,
“就是把刀架到咱们脖子上,咱们也不怕。来吧,看谁斗得过谁。”说着,他折转身就把一块大铁块搬到窗口,准备应战。
“小张飞”也马上放开他的粗喉咙喊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填。……大伙把家伙准备好,他们要动手,咱们就跟他们干,拚倒一个够本,拚倒两个赚一个。”
他这一?喝,车间里的工人都动了起来,有的抓根铁条,有的摸根棍子,“小张飞”则捏了把鎯头。大家做好一切准备,透过窗户注视着敌人的动静。
这时,罢工委员会派在大门口值班的是葛小海、刘祺生等一批工人纠察队员。他们看到情景不对,就责问站在一旁指挥伪军增加岗哨的伪格兰路警察分局小头目许麻皮道:“你们要干什么?”
许麻皮迈着八字步,冷笑着说:
“嘿嘿,给你们保护工厂、维持秩序啊!……”
正说着,杨树浦路上开来了五辆大卡车。前面两辆上全是女人,后面三辆上则是一色短装打扮、气势汹汹的男人。不一会,这些车子都停在发电厂门口了。
十几个打扮得妖形怪状的女人,首先跳下车子,其中两个把一幅白布横幅展开,横幅上写着“要丈夫回家过年”几个大字。紧接着,这几个女人又连喊带骂地把车上一群女工模样的人赶下车子,然后,就像发了疯病似地拥到厂门口,大吵大闹喊着要丈夫回家过年。
刘祺生、葛小海一看全是不认识的女人,再一想工人家属怎会这般装束,又怎么会聚上这么多乘着卡车来呢?刘祺生迎上去拦住她们问道:“你们丈夫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部门工作?我帮你们去找!”
“丈夫的名字?”领头吵闹的几个妖形怪状的女人,被问得你看我,我看你,都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跟在这几个女人后面的一群女工,是被国民党特务花言巧语骗来的,其中很多都是未结婚的姑娘,这时才明白是上了特务的当,但前后都是女特务,她们想跑也没处跑,有的羞得低下了头,有的急得哭了,有的大骂特务害人精,一霎时,队伍乱了起来。急得那个领头打横幅的女特务怪声怪气对刘祺生说:“名字?你去问我们领队。”
“丈夫的名字要去问领队?”刘祺生一听话头不对,折转身对葛小海使了个眼色,准备去向罢工指挥部报告。就在这时,后面三部卡车下来的流氓、打手冲过来了,这班家伙看见女特务们仓皇无主,手忙脚乱地喊了声“打”,就举着木棍,铁尺,像群野兽似地往厂里冲。
一个工人指着许麻皮的鼻子说:“你不是说要保护工厂、维持秩序吗?怎么站着不动啊!”
许麻皮打了那个工人一个耳光,骂道:“老子可不是吃你们饭的。……打,狠狠地打!”说着,他带头把厂门打开,两手往腰眼里一插,给门外的流氓、打手助阵。
暴徒们见大门开了,又有伪军警在一旁保护,便一哄而进,见人就打,一霎时,门口大乱。刘祺生首当其冲,十几个暴徒把他拖到门外马路上殴打,拳头木棍齐下,头上打开了一个裂口,鲜血直流,不省人事地昏倒在地上。葛小海等人想上前救护,暴徒们马上又围上来把他们打伤了。正在厂门口福利股工作的倪任保闻声望了一下,立即被二十多个暴徒拳打脚踢,打得死去活来。一个名叫李有才的码头工人,路过厂门口,跑上来劝说几句,暴徒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他也打了起来。……这就是美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一手制造的“索夫团”丑剧,当场有十几个工人受了重伤,遍地是血,一片惨状。
守卫在炉子间的老洪师傅和“小张飞”等一伙人,看见大门口有人打进来,一个个火冒百丈高。
“小张飞”气得两眼睁得滚圆,手一挥嚷着:“弟兄们,反动派打进来啦,有种的跟我来!”说着,他把手中鎯头一举,领头往车间门口冲去。
“对,就是拚上一条老命,也不能让他们破坏罢工。”老洪师傅跟在“小张飞”后面喊着。
其他工人也磨拳擦掌跟上去,大家汇在一起,像潮水似地往门口涌去。
就在这时,老沈出现在门口,拦住了大家的去路,说:“弟兄们,不能硬拚,我们要冷静、沉着。”
“不拚?……许多弟兄遭到毒打,我们能不还手吗?”
“老沈,我们不能缩在这里做狗熊,拚着算!”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嚷着。
老沈激动地说:“弟兄们,我们暂时不还手,不等于屈服、害怕,而是为了揭穿敌人阴谋,组织更大的战斗。……大伙想想,国民党反动政府为什么要派流氓来捣乱呢?为的是要找个借口欺骗社会各界人士,然后进行大规模的镇压。……”
正说着,绰号叫“小快乐”的共产党员鲁根祥跑来报告说:“老沈,暴徒到处找工人打架,警察看见我们还手就要抓。”
老沈接着他的话说:“瞧,这就是敌人的目的。要说打,暴徒只有一百多人,咱们却有二千多弟兄,他们能打赢吗?……不,咱们不打!这样,敌人的阴谋就会不攻自破,在群众面前暴露其丑恶真面目。”说到这里,他对鲁根祥说,
“快把弟兄们集中到各个车间里,紧紧守住车间大门。只要大伙捏在一起,暴徒们就不敢逞凶。”
大伙听了老沈这番话,这才明白过来。老洪师傅放下手中铁块说:“老沈,你见识多,我们听你的。”
“小张飞”也放下手中鎯头,忿忿地说:“先记下这笔账,到时候再跟他们算!”
突然,一个工人满头大汗奔进来说:“老沈,反动派把杨金龙等一伙工会干部抓走了,还四处找你,你快躲一躲吧。”
老洪师傅和“小张飞”等人,马上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老沈团团保护起来,说:“天上落刀子,咱们也不能让总指挥给敌人抓去。”
这时,车间外面一阵骚动,大家探头一看,原来大批伪军警押着十七位被捕的工会干部走过来了。工人们心里都像刀割似地难受,眼里都射出了愤怒的光芒,恨不得一涌而上把代表们抢过来;但一想到罢工指挥部的指示:“不要盲动,避免造成更大损失”,又都咬着牙,忍痛目送这些工会干部被送进敌人早已准备好的红色警备车。
美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制造“索夫团”事件的目的,是要以所谓“工人内讧”的借口,来掩盖其血腥镇压罢工的凶恶面目。但没有想到罢工工人会采取坚守车间不还手策略,使其阴谋不能得逞。最后,只得无可奈何地采用逮捕工会干部、驱散工人出厂手段;与此同时,他们也逮捕了到伪社会局进行谈判的工会干部两人。
不一会,一队伪军来到炉子间,为首一个伪军官大声?喝着:“你们这里有姓沈的吗?快把他交出来!……老子放你们回家过年。”
他连喊几遍,谁也没有作声,只是对他瞪着眼。这家伙恼羞成怒,抓住一个工人就要打,老洪师傅机警地抢上一步说:“老总,我们工人都由美国佬编成号哩!我们只知道喊工号,可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老总,你知道姓沈的是几号?”
这家伙一下给问住了,他搔搔脑袋骂道:“老子知道还问你们。……滚!全给我滚。”说着,他一挥手逼着大家离开车间回家去。
大伙这才松口气。接着,乘人群比较混乱时候,老洪师傅脱下自己工作服给老沈穿上,“小张飞”取下自己头上鸭舌帽戴在老沈头上,由几十个工人前后左右掩护着,安全地撤出厂外。
在分手的时候,老洪师傅抓住老沈的手说:“这个账,我们可要跟反动派算!”
老沈握着他的手,坚定地说:“说的对!我们要团结起来,组织更大的战斗,胜利永远属于我们的。”
大伙捏紧拳头,转脸看看发电厂。只见高大烟囱里冒出来的浓烟,像条巨龙在天空翻滚,像是告诉人们:一场新的风暴就要来了。
当天晚上,上电党组织根据上级指示,决定针对敌人的造谣侮蔑、武装镇压的阴谋,展开一个请愿、营救被捕代表的大规模公开活动,揭下反动派假民主的“画皮”,使这次的罢工获得最后胜利。
第二天是阴历除夕,职工群众关心自己被捕的代表下落和罢工的胜利,一个个无心过年,跑到厂门口探听消息;另一部分人则聚在里虹桥一带商量对策。
老洪师傅和“小张飞”天一亮就跑到厂门口。这时,几个狗腿子守在门口,扮着笑脸,撕破喉咙喊道:“弟兄们,别再上共产党当了,罢工完蛋了。美国大班传下话啦,只要大伙回厂复工,一概不咎既往,还有赏哩!”
老洪师傅啐了狗腿子一口说:
“呸!罢工完不了。你们这班人良心都给狗吃了。”
“小张飞”则破口骂道:“败类!别人进了监牢,你们却有脸在这里说话。”
“小快乐”鲁根祥说:“这也难怪,他们已经领了美国洋爸爸的赏,所以,放出来都是美国屁。”
他这一说,把大伙引得哈哈大笑起来。几个狗腿子一看苗头不对都溜掉了。
正笑着,一个工人跑来报告,说是里虹桥那边开了会,决定动员全体职工到伪社会局去请愿,营救代表。
鲁根祥就立即对大伙说:“弟兄们,这是个好主意,我们也去。”
工会总组长李炳荣头一个响应:“对!国民党不放人,我们就围着社会局不散!”
老洪师傅、“小张飞”听说有了跟反动派算账的机会,更是乐得举着双手赞成。于是由工会总组长和小组长负责把队伍整理好,两人一排,浩浩荡荡向伪社会局进发。沿途一边行进,一边动员,后到的职工马上编进自己的小组,没有来的由小组长去联系,不一会就都赶着来了。除了少数高级职员和聘员以外,几乎90%以上的人都参加了。
队伍到了提篮桥,前面突然传出一阵刺耳尖叫声,接着出现了大批警备车,横冲直撞地冲来。
原来伪警察局长宣铁吾,听到上电工人要往伪社会局请愿的消息后,大吃一惊,当即命令伪格兰路分局许麻皮等一批家伙,开着警备车半路赶来阻挡。
走在队伍前面的总组长李炳荣,看见警备车冲来,就喊道:“大家不要慌,不要乱跑,敌人想冲散我们,办不到!大家快排成单行靠墙走。”
站在警备车上的许麻皮,起先看见工人队伍散了,脸上露出了得意笑容,等到发觉大家已经沿着人行道继续往前走时,这才知道是空欢喜了一场。当即暴跳如雷地对司机骂道:“笨蛋,快给老子冲!”
司机对他眨巴着眼说:“冲?车子冲到墙上,我们还有命啊!”
气得许麻皮脸发紫,只得一面命令警备车沿着人行道和工人队伍并排往前开,一面声嘶力竭地喊大家回去。平时不爱开玩笑的老洪师傅,这时也诙谐地说:“我们今儿游行可抖着啦,哈,车马护送,鸣锣开道哩!”说得大伙全笑了。
一些党员和积极分子就乘这机会向沿途看热闹的人宣传,揭露反动政府镇压罢工真象,讲到“索夫团”里的女人叫不出丈夫姓名时,听的人都哄然大笑。
一条十字路口在队伍面前出现了,许麻皮像是盼到救星似地高兴得笑了。他指挥警备车在路当中冲过来、冲过去,不让队伍穿过马路。
许麻皮这一着倒棘手,大伙聚在马路一边,望着红色警备车着了急。“小张飞”一时性起,狂怒地喊道:“有种的跟我冲,看他们敢不敢把车子往咱们身上开!”说着,他领头就往前冲,李炳荣、鲁根祥一把拉住他说:“不能胡来。”其他的人才停住了脚。
许麻皮得意地站在车上骂着:“谁敢过马路,老子叫他变成肉饼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部八路有轨电车开过来,在十字路口停住,正好挡住了警备车的去路。电车司机拿着鎯头、扳头,东敲敲、西看看,在那里磨蹭起来。
许麻皮一见就骂道:“笨蛋,怎么把车子停在这里?”
电车司机好半天才答道:“老爷车子坏了,有啥法子。”
一部电车停下来,后面的电车,顿时一部接一部像条长龙似的把警备车拦在马路一边。
这时,李炳荣、鲁根祥明白过来了,知道这是英商电车公司工人弟兄来帮忙了,就大声喊道:“弟兄们,快冲过去啊!”人们顺利地冲过了十字路口,用着感激的目光看了电车工人一眼,又继续前进了。
十一时左右,上电二千多人都集中在伪社会局门前广场上了。队伍按照总组、小组的编排,整齐地排列在广场上。广场四周和伪社会局门口,都布满了工人纠察队的岗哨,雄赳赳地维持秩序,防止特务混进来破坏。核心小组拟出了战斗口号,每隔十五分钟,就会像愤怒的海涛一样,震天动地地冲击着这个反动堡垒。
“立即释放代表!”
“实行真民主!”
“严惩行凶暴徒!”
伪社会局里面,大部分官儿都回家过年去了,只有调解科长张振远和几个办事员留守在那里。张振远看到上电工人黑压压的聚在广场上,急得六神无主,慌了手脚。半小时以前,他和吴开先还对来访的记者撒谎:“值此国共停战协定和政治协商会议召开时期,社会秩序安宁,全市民众都在准备欢度第一个胜利年……”现在,却碰到这样棘手的事情,真是自打耳光。他只得手忙脚乱给吴开先打电话。吴开先正要出席伪市长钱大钧家里的宴会,就故作镇定地对他说,上电的工人头子都抓住了,剩下来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什么可怕,要他放大胆子去应付。张振远这才壮壮胆子,走下楼来。
请愿领导核心小组根据党的指示,提出立即释放被捕工人代表、彻查捣乱分子、合理解决工资标准等三项要求,要他立即答复。
张振远假惺惺地说:“社会局对你们的要求十分同情;对于受伤工友,敝人当派人慰问;对于捣乱分子,警察当局正在查缉,希望大家从速复工,并保持镇静,以免事态更加扩大……”
大伙见张振远不肯直接答复所提要求,就你一言我一语质问起来。
老洪师傅头一个问道:“代表犯了什么罪?为什么把他们逮捕!”
张振远结结巴巴答道:“这……有罪无罪,得由法院侦讯后才能知道。”
“小张飞”放粗喉咙嚷道:
“昨天并非工人内部纠纷,而是外来捣乱分子破坏,你们承认吗?”
张振远一时急昏了头,漏了句:“承认的。”
另一个工人马上又问:“我们的代表在社会局谈判,为什么要逮捕?犯了什么罪!”
张振远说:“双方打架,警察局总要负责看管的。”
老洪师傅听了,嚷道:“打架应该逮捕双方,为什么只抓工人代表,捣乱分子一个也没捉到,法院办代表,还是办捣乱分子?”
张振远给他问得哑口无言,答不出话来。
馈电处工人代表,绰号叫“大炮”的丁步云直着嗓子问道:“政府是否承认代表合法?”
张振远答道:“合法。”
丁步云又问:“代表有理,还是捣乱分子有理?”
张振远点头说:“代表有理。”
丁步云马上追问一句:“那为什么不放代表?”
张振远满头大汗答不出话来。
鲁根祥又追问道:“报上说我们罢工是少数人操纵的。请问,现在少数人已经给你们抓起来了,为什么还会有二千多人到这儿来?”
“这……”张振远掏出手帕不停地擦着汗,给大伙追问得站不住脚了。最后,把手往胸口一按,装腔作势地说:“我腰酸,不,我胃病犯了,你们派代表来谈吧。”说着,也不等大家回答,就狼狈地溜回楼上办公室去了。
突然,广场东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大家扭头一看,原来是伪淞沪警备司令部特务头子陆大公带领二十几匹马组成的一支马队,趾高气扬地向请愿队伍冲过来了。
陆大公大声威吓地说:“限你们五分钟之内离开这里,不然的话,哼,马可不识人性!”
“大伙不要怕,快沿墙坐下来。……马冲不着。”请愿队伍在核心小组指挥下迅速散开,一个个沿着墙脚坐下来。
陆大公一看情景不妙,拚命狂叫:“给我冲!”但那些马看见前面是墙,死也不肯往前冲,只是一跃多高嘶叫着,差点把陆大公掀下马来。
工人们看到马队也不管用,都胜利地笑着。鲁根祥指着陆大公诙谐地说:“嗯,今天的赛马表演倒不差哇!”
陆大公脸红到脖子,看看无计可施,在广场上转了几圈,只好悄悄退走了。
大伙看着陆大公的背影,大声嘲笑着:“唉,对啦,大胖子,还是回去把马驯驯好吧。”气得陆大公一挥鞭子一溜烟跑了。
他这一跑不打紧,可急坏了躲在楼上的张振远。他望望窗外暗下来的天色,两腿一软,颓然地倒在沙发上。
上电这次罢工,为了取得社会同情,党组织决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决不采取断电的办法。因此,说服了三班头运转工人在罢工期间继续工作。但发生“索夫团”事件以后,三班头工人再也憋不住这口气了,大伙纷纷议论起来:
“这还成什么世道,大白天,暴徒在军警保护下毒打我们工人,代表也被他们抓去,我们还呆在这里干啥!”
“咱们再干下去,简直是在拆自己的台脚!”
“我们应当跟大伙一起去战斗!”
共产党员王孝和是在控制室工作的三班头工人。他把工人们这种慷慨激昂的情绪向党作了汇报。党组织仔细研究以后,认为三班头工人跟大家一起投入战斗,对美国资本家和国民党反动派可以增加压力,对请愿队伍也是一个有力支持,便同意三班头工人加入请愿队伍。
早上,王孝和先同三班头工会总组长郭保宏商量了一阵。郭保宏是个心直口快的小伙子,听到这个消息,一跳三丈高说:“小王,你这个主意好啊!‘索夫团’事件之后,我一看到发电机就恼火,这下可有了出闷气机会了。”说着,他拉着王孝和就往外跑。
“别急嘛,我们两个有多大力量!要发动大家一起去才行呵!”这楞小伙子一听这话,又连连喊起好来。
下午两点多钟,他们两个在工厂附近,把上中班的工人集合起来,都不进厂接班。早班工人听说要去请愿,大家不等中班工人来接班也陆陆续续跑出来了不少。几百个三班头工人组成了又一支雄壮的队伍,向伪社会局开去了。
等到美国资本家发觉,工人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厂长泼里斯气急败坏地赶到车间里,一看人虽然不多,但维持一下还可以,就堆满笑容对大家说:“诸位辛苦了,今天我想请大家再辛苦一会儿,加一班,再做八小时。加班费照发,再额外加发三万元,给大家过年添点儿菜。哈,这三万块可等于平时五天工资啊!诸位看怎么样?”
工人们不等他说完,就嚷起来了:“我们不稀罕你那三万块!”说着,大家相互使了个眼色,三三两两分头散开走了。
泼里斯急得无计可施,只得一面说好话,一面逼领班要大家干下去。但是仍然不断有人设法跑掉了。有的乘空溜出车间,有的爬墙,有的乘舢舨渡江到对岸,再从浦东到市区。留下来的越来越少,已经不能维持发电了,泼里斯只得亲自领了一批工程师、科长和高级聘员来出炉灰,干杂活。这伙人,一个个弄得满头大汗,一脸墨黑,狼狈不堪,但炉灰还是出不清,眼看就有断电危险了……。
跑出来的三班头工人,组成了一支支队伍,像洪流似地向伪社会局冲去。
他们来到广场上时,正和赶来支援、慰问上电工人斗争的兄弟单位代表汇集在一起,这里面有法电、英电、煤气公司、三区百货业、四区机器业等各行各业队伍,他们带来了大批慰问品,更带来了全上海几十万工人火热的心。这时,坚守在广场上的请愿队伍,情绪高涨到了极点,他们怀着激动而兴奋的心情,和大家振臂高呼:“团结就是力量!”“天下工人是一家!”……
天已经黑了,电灯亮了,但工人队伍仍然冒着刺骨的寒风坚持在广场上,一阵紧似一阵的口号声音,像春雷似地震撼着大地。
张振远躺在沙发上,脸上挂着冷汗,手足无措地不知怎么办才好。当他得知各处工人都来支援,三班头工人也参加罢工队伍,发电厂有立刻断电危险等消息后,他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只得再一次打电话到钱大钧家里,向吴开先报告。
这时,钱大钧、吴开先等一班家伙,也正为这件事伤透脑筋。
自从“索夫团”事件发生以后,这班家伙一连接到了几十个工会组织打来的紧急电话。这些单位都向钱大钧提出警告说,如果不答应上电要求,他们都将举行同情罢工。差不多在同一时间里,上海各方面的著名人士也对使用武力镇压上电工人罢工的暴行提出抗议。
一连串的倒霉消息,像铁锤击在钱大钧等一班家伙身上,现在,他们得知上电工人请愿的消息后,越发坐立不安了。
就在钱大钧满面愁容走入宴会大厅,准备和“劫收”大员、“友邦”人士聚在一起,以酒解愁的时候,电光闪了一下,室内一片漆黑,吓得这班家伙大声怪叫起来。
这是法电工人支援上电工人斗争的又一个行动。原来钱大钧住宅和伪社会局的用电,都是由法电供应的,但法电向来发电量不足,有一部分电是向杨树浦发电厂购买转输的。上电三班头工人也参加罢工后,法电党组织和上电党组织研究后,觉得这是个机会,可以乘此机会借口电流不足把钱大钧住宅和伪社会局的用电拉掉,再给国民党反动派施加一些压力,看谁斗得过谁!
这下,钱大钧、吴开先等反动头子感到事态是越来越严重了,再拖下去,说不定法电也会来个“九日八夜”了。最后,无可奈何只好承认失败了。……
寒风一阵紧一阵地吹着,但吹不冷坚守在广场上二千多颗火热的心。大家忘记了疲劳,忘记了寒冷。集体的力量和坚定的信念温暖着每个人的心,大家知道有了党的领导,有了各方面的支持,有了大伙的团结,胜利一定是属于咱们的。
当看到伪社会局电灯突然全部熄灭时,他们不仅把口号喊得更响了,而且更懂得团结就是力量的意义了。
果然不出所料,不一会,张振远走下楼来了,对大家说:“现在奉钱市长命令,释放代表可以考虑,请派代表来谈吧。”
请愿领导核心小组跟老沈交换意见后,推出了丁步云等十人为临时代表,跟张振远谈判。这次谈判没有什么重大争执,国民党反动派为了急于要把事情了结,差不多全部条件都接受了。
“好,好!被捕代表马上释放,政府一定严惩凶手,所提十一项条件,春节后再着令资方进行谈判,慰问受伤工友也立即进行。”张振远答允了工人的条件以后说:“只有一点要请各位谅解,这就是立即恢复发电。另外,春节放假期间,发电机间值班工作人员,要照常工作,可千万不能再生事故哇!”双方代表签好字后,张振远说:“车子已经准备好了,请你们跟我一起去法院保释代表吧!”
十九个被捕代表挤在一间又臭又脏的牢房里已经两天了。当他们看到阶级弟兄在这样的深夜来接他们的时候,每个人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你们受苦了!”丁步云一步抢到代表们面前,兴奋地说:“不过我们的斗争终于胜利了!”
“我们几个人吃点苦算什么,只要能为大家做点事,为大家谋福利,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一个代表噙着泪水,激动地说。
大家登上汽车,向伪社会局疾驰。大家在车子上怀着又是激动、又是兴奋的心情嚷开了:“弟兄们都说,‘天下工人是一家’,这话一点不假,只要我们大家团结起来,就可以来个天翻地复!”“外国老板和国民党凶是凶,但只要我们坚决地跟他们干,他们就会被我们弄服贴!”“国民党和美国老板使用各种花样想来破坏我们工会,结果我们的工会越来越强大了。‘索夫团’这出戏白演了,这叫自搬砖头自砸脚。”
汽车很快的开到了伪社会局,电灯也在同一个时刻亮了。
请愿队伍看到代表们一个不缺地走下汽车时,都大声欢呼起来。广场上顿时变成欢乐的海洋,大家热泪盈盈地把代表们高举起来。
“工会万岁!”
“工人万岁!”
欢呼声和爆竹声响彻云霄。
最后,工会代表对大家说:“……我们的斗争是正义的,我们工人不能再做牛马,不能再让美国老板和反动政府任意宰割,我们要继续斗争。……这一次的斗争证明: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胜利!”
时间已经是深夜了,国民党反动政府规定晚上要戒严的。这一晚,出现了一个奇特的戒严口令:“上电!”
工人们迈开步子回家,遇到站岗的反动军队,只要说出“上电”这两个字,就可以通行无阻了。老沈走在最后,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东方已经渐渐出现了曙光。
〔顾炳鑫插图〕
(附图片)
伪社会局调解科长张振远,被大家质问得哑口无言。
炉子间的工人们汇在一起,准备去跟暴徒们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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