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8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十以当一
杨扬
人们常把成功的艺术形象叫做“一以当十”,说明艺术的欣赏者从艺术形象的“一”感受到许多东西。
但是,这“一以当十”却正是从“十以当一”中来的。
“一”所以能当“十”,因为它是从生活中吸取许多养料经过艺术劳动的提炼、加工而成的结晶。这个“一”不是凭空产生的。要想“一以当十”,就要下苦工去熟悉生活中的含“一”的“十”,就要用大量的劳动去锻炼那能以“一”传“十”的艺术能力,就要有“十以当一”的干劲。巴乌斯托夫斯基在《金蔷薇》中曾叙述了一个引人兴趣的故事。一个老清洁工特别注意保存从首饰作坊打扫出来的灰尘,经过细心筛簸把其中的金粉末清理出来,日积月累,终于攒得足够铸成小金锭。他把第一个小金锭打成了一朵祝人幸福的金蔷薇花。这个由多少日月、多少次清理才得到金花的事,作者把它和艺术创作的劳动相比,看来这是很有道理的。同一作家在《散文的诗意》一文中就叙述过同样的思想,他说:“作家所知道的应当比他所写的(尤其是关于人)以及他所说的,多得多”。又说:“要知道得详尽,才能写得简练”。这就是说,只有劳动得更多,知道得更多,才能获得艺术上取胜的少,才能从许多中提炼出那使人感受、联想到许多的“一”。
“一以当十”是艺术典型化的特征,是艺术的妙用。“十以当一”却是为了达到“一以当十”的必然过程与条件。在艺术效果上要有取胜的少,在艺术劳动中却必须有致胜的多。为了画好山峦,石涛在《画语录》中主张“搜尽奇峰打草稿”。为了写作得好,鲁迅在《答北斗杂志社问》中告诉我们要“留心各样的事情,多看看,不看到一点就写”。阿·托尔斯泰也曾说,只有辛勤劳动,才能找到“金刚石般的语言”,写出优秀的作品,为此,要“怎么下功夫呢?观察周围的生活,同人们来往,思索,阅读和认识。本身带着最大限度的紧张去参加生活的建设”。(见《致青年作家》一文)
每一种劳动技能都需要从苦练中去提高,艺术创造上使人看来运用自如的轻易,也必须从苦练中得来。艺术上的高度造诣使你在欣赏时看来它的表现是那样的单纯和简练,但这却必须在艺术锻炼上经过不畏困难、不怕失败、反复探索的许多苦工而取得。我国戏曲名演员盖叫天的令人叫绝的演技是不分寒伏苦练出来的。对他艺术上的巧有人比作一颗晶莹明珠,但要晓得,这珠却正是用无数汗珠培育出来的。如果有人只望着别人的成就,自己想不花气力一蹴而就,那种想法是不切实际的,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只想要高摩流云的金光闪闪的塔顶,却不愿意作塔座、塔身那一块一块砖石的砌垒工作,那塔顶也便是空的。关于这一点,齐白石老人在诗中曾写道:“采花蜂苦蜜方甜”“成如容易却艰辛。”蜜蜂辛勤地采百花酿甜蜜,这是艺术家“十以当一”劳动精神的写照。有这样的多劳,才得到那精巧;有这样的“艰辛”,才得到那“成如容易”。多少艺术家的巧手名作都是这样来的。艺术上使千人万人喜闻乐见的形象的魅力,都是苦干的果实;只有用了“十以当一”的苦功,才有可能创造出如毛主席所说的“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的好作品。
有人曾说:“用十分功,得一分巧。”这话有道理。就艺术劳动的成果讲,应该是“一以当十”,就艺术劳动的实践讲,却正是必须“十以当一”。艺术上的巧是从“一以当十”中见出来,却要从“十以当一”中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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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对话
——拟苏联“东方二号”宇宙飞行员季托夫和美国“水星号”谢泼德的对话
臧克家
谢泼德:“季托夫先生,祝贺您飞行成功,请问您的感想如何?”季托夫:“谢谢您的盛意,我的感想呵——像鱼游大海,鸟在苍空,坐上飞船游汗漫,愉快又从容。吃得甜,睡的香,天上人间一点通,千万里分毫不爽,机器庞大却精灵。一圈一圈又一圈,一十七圈未尽兴,云游七十多万里,二十五小时行程!别有新鲜滋味在心头,与外人,我怎样形容?宇宙景象难细说,你不曾亲经。“第一号”,“第二号”,“东方”飞状;一圈一圈圈不尽,且看“三号”“四号”追踪
来而不往非礼也,谢泼德先生,也请接受一个同行对您的祝贺,如果这祝贺不算太迟的话。我也请问,您的飞行情况怎样?”谢泼德:——来去太匆匆,十五分钟!轨道何处是?上下直升!“器”小莫能“容”,不多不少吨半重!你问高度?一百八十公里挂点零。飞得不高跌得重,人落茫茫大洋中,亏得飞机及时到,搭救了我的性命。“世界第一”相思梦,雨点儿小吹声大,我的“水星”!
八月八日西山八大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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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在我这岗位上

让人们住得舒舒服服
广州市健康旅店服务员 罗云
十四年前,我这个年轻的寡妇,跟着哥哥种地,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可是,灾难还是不肯放过我们这些穷人,1947年,一场洪水,浸得田园失收,真所谓“祸不单行”,嫂嫂又在贫病交加中死去。我只好跑到广州做女佣,打算呆一年半载赚些钱就回乡。后来在新民旅店当杂工。
旧社会的旅店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一个年轻的寡妇在这种地方做工,难免不受人们鄙视和奚落的。所以我见到亲戚朋友也不敢直说在旅店做工,怕人家笑话。当时,住新民这种三等旅店的所谓“旅客”,大多数是广州市郊、珠江三角洲一带中小城镇的土匪、流氓、地痞和娼妓。即使尽心服侍他们,也不过是落得挨骂,碰上他们财路不顺,吃一拳挨一脚那也是平常的事。如果不是为生活所迫,我才不去和这些“活阎王”打交道哩!
广州解放了,腐烂的生活随着旧社会一起毁灭。来往的旅客也大不相同,他们有来自首都和其他各地的,有来自工农业生产第一线的,个个风尘仆仆,态度和蔼。他们热情地称我们为同志,住熟了的旅客还亲热地叫我云姐。为他们打一壶开水,买一包香烟都称谢不已。为这样的人服务,叫我那能不尽心!新的社会,新的风尚,使我对服务员的工作有了新的认识,也产生了新的感情。打这以后,我也敢围着印有旅店服务员字样的围裙上街,再也不隐瞒自己的工作了。
1958年,我从新民旅店调到健康旅店。在社会主义建设大跃进的时候,工友们正在商量如何跃进。我想,如果我们把旅店的服务工作搞好,让那些为大跃进而昼夜奔忙的人住得舒服,睡得酣畅,能够精力充沛地工作,不就是为建设社会主义做了好事吗!于是,我们就从消灭臭虫、蚊子、苍蝇等对旅客健康威胁最大的害虫着手,将旅店内外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洁卫生工作。我在党的教育、同志们的帮助和旅客的鼓励下,工作也比以前更加主动了。我除了认真地执行每天的经常性业务以外,对于有特殊要求的旅客,也尽力给予照顾。有的旅客因在旅途上过于疲劳,或者饮食失调等不适,我就主动地帮助他们找医生,煮汤煎药。只要我的劳动能增加别人的快乐,就感到非常高兴。两三年来,我曾多次受到旅客的表扬,被选为先进工作者、广州市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我受到了在旧社会连梦也梦不到的荣誉和尊敬,看看现在,想想过去,怎能叫我不热爱新社会,热爱我的工作呢!
(黄毅坚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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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家谈

“字无百日功”
散木
“字无百日功”是句老话了,因之常有人认为学习书法,并不是难事。其实汉字是用“点”“画”“撇”“捺”等好几种不同笔画所组成。而这些笔画又有方、圆、斜、正、锐、钝之异。字的结构,大、小、宽、窄也各有不同。再加上书写汉字的工具又是软软的毛笔,非指、腕、肘各方面都有坚实的工力,不能指挥如意。由于这些客观条件的限制,知识分子虽然都会写字,可是真正能写得四平八稳,符合规格的,终究只是少数,而成为书法家的,当然更少了。相传汉代大书家张芝,天天早起磨好一砚海墨,就开始写字,直待把磨好的墨用完方休息。写完字,就在院中的池子里洗笔、洗砚。这样的每天写着、洗着,日子久了,池里的清水给他洗的变成了墨水。唐代虞世南在休息的时候,也经常揣摹字体的间架、笔势,往往睡在被子里一面想,一面用手指在被面上划,久而久之,把被面都划破了。这说明了他们的书法之所以有高度成就,也跟其他艺术家一样,是经过长时期刻苦钻研,积累经验得来的;也说明了书法跟其他艺术一样,是不能“一蹴而及”的。
练习书法的最低目的是写得笔画端正,间架安稳。要达到这目的,首先要能“横平竖直”,而要做到横平竖直,首先要能掌握写字工具——毛笔的性能,熟练手法,使它能乖乖的听受使唤。第一步先学会执笔,其次讲求运笔。五指执笔要使它能“安如泰山”,然后方能运转自如,不然就会像脱缰的马,无法控驭,而这就得经过相当时期的练习方能做到。大致每天如能挤出一些时间来练习,不管时间的长短多少,只要能坚持下去,不间断,大致要不了一百天,执笔就能稳定,下笔也自然就能横平竖直了。我想,“字无百日功”这句话,是应该这样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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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黄山迎客松 (铁画)
设计:王石岭
制作:储炎庆小组


第8版()
专栏:

留念
  李冠军
风吹响了白杨树叶,吹拂着陈英的额发,陈英站在黑板报前,静静地抄写稿件,她用灵活有力的手指捏紧粉笔,微微偏着头,仔细地耐心地落下每一笔,一个个秀丽端正的字排列起来,每当写完一行时,她就退后两步,眯着眼睛用审视的神气望着黑板,一行行字像早操队形似的整齐悦目的排列着,她掠了一下头发吹吹黑板上的浮灰,又继续写下去。
这是周末的下午,正是校园里充满了愉快的喧声的时候,民乐队在演奏着热情的舞曲,柔婉的女声在练唱着《蝶恋花》,远处,响起了红领巾合唱团带着银质的脆亮的歌声,这些欢乐的悠扬的声音协调的汇合在一起,在校园的红楼绿树间回荡。
陈英还在写着,她的眼里流露着这样专注和欢悦的神情,仿佛这不是抄写什么平常的短文,而是描绘着美丽动人的图画。
于是,当星期一同学们走进校门时,他们就会互相搭着肩头,读着新的一期黑板报上的文章,读着团委会写给申请入团同学的鼓励信,读着红色音乐会即将揭幕的消息,读着数学老师写来的作题指导,读着少先队月光晚会的优美通讯,他们读着这一切,觉得眼前仿佛不是黑板报,而是一片充满阳光的百花盛开的苗圃。同学们读着,他们就会被那些秀丽而端正的字迹吸引住。易于表露感情的女孩子就会大声赞扬起来,而矜持的男孩子们也不能不互相交换一下叹服的目光……
就是这样,陈英一期又一期的抄写着,从黑板报诞生的日子起,她就这样满怀专注和欢悦的样子站在自己的岗位上。从那时起,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熟习了这种秀丽工整的字体。当去年暑假在农村劳动结束时,陈英提前赶回了学校,在星斗满天的时分,才写完了一期黑板报。第二天,沾满泥浆的同学们跨进校门大家望着黑板报上鲜明的彩字横题《欢迎你们凯旋归来》时,都激动地呀声说:“看看,陈英写的!”
陈英写着,永远带着这样专注和欢悦的神情,她抄写着同学们那些歌咏春天的散文时,每一个字都像三月的桃花欣欣怒放;她抄写着民兵团的报道,一行行字像是威武的列兵一排排笔直地站在那里,陈英写着,不管是赤日炎炎或北风呼啸的日子,她都是这样仔细而耐心地落下每一笔。
但是,陈英高三了,寒假里,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上,她最后一次来出版黑板报,她怀着眷恋的心情更加精细地抄写着,手指渐渐地握不住粉笔了,她跑进传达室,在炉火上烘烤着手,年老的工友不出声地把一副棉手套塞给她,陈英笑着说:“不用,这样……写不好……”然而老工友只是望望窗外,没有说什么,陈英只好顺从地戴上手套,但是走到黑板报前,她又把它脱下了,用发热的灵活的手指捏紧粉笔,一字一字地写下去。风吹红她的面颊,吹得眼里含满了晶莹的泪水,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陈英跑进传达室,把手套放在桌上,大声说:“谢谢您!”老工友默默地取出眼镜,戴好,把鼻子贴在玻璃窗上,透过纷纷扬扬的大雪向黑板报凝视很久,然后才用挖苦的声调学着陈英说:“写不好……写不好”他收起手套得意地说:“那不挺整齐么,一行一行像白棍似的……”陈英笑着,没有说什么,她望了一下炉火,跑出传达室,到了大雪飘飘的人行道上,这才使劲地揉搓着自己的双手。
如今,为了让陈英在毕业之前精力更集中地学习,她的工作已经有另外几个同学接替了,大家怀着惋惜的心情想到黑板报少了一个优秀的出版员,也许,陈英那种秀丽工整的字体再也见不到了。
但是,出人意外的是,隔了不多久,黑板报上却越来越多的出现了陈英那种悦目的端正的笔迹。每逢星期六的下午,当校园里依旧荡漾着欢乐的歌声和管弦时,几个出版员站在黑板报前静静地抄写稿件,即使是好强自尊的男孩子也在维妙维肖地模拟着陈英的笔迹,也是那样潇洒的一撇,也是在写完一竖后调皮地一勾……而女孩子们就连抄写的姿式也酷似陈英,她们也微微偏着头,每当写完一行时,也要退后两步,眯着眼睛望着黑板,然后惋惜地擦去写得不直的一行,掠一下头发,再重新抄写。
现在,高三毕业考已经结束了,黄昏时分,陈英走过校门时,习惯地站在黑板报前,一幅横题写着《什么是毕业生的心愿》吸引了她,她静静地读着,读着。风在吹拂,吹响了笔直的白杨树的绿叶,吹着陈英的额发,陈英站着,长久的不动……你在思索什么?陈英,你年轻的心在体验些什么?你是不是在想:毕业了,就要离开亲爱的母校了……是的,海阔天空的世界在向年轻人呼唤,但是,陈英,无论你走到哪里,你的字迹将会长久的保存在母校的黑板报上,在那些秀丽工整的字体中,将会不断闪现着母校跃进的身姿,闪现着你的弟弟妹妹们高歌前进的行列,陈英,这是你留给母校一份最有意义的纪念,然而,这岂不也正是生活留给你的一份最有意义的纪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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