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
专栏:
厨师
〔蒙古人民共和国〕 达·僧格
一
“战乱”年的秋天有三个穷人,
帮一家商号收秋打场;
商号的名字叫做“大利盛”,
“大利盛”的老板是一个富商。
冬天他们又替东家牧马,
放奥特尔①的人们得去僻远的地方;
涉过鄂尔浑河,来到莎尔岭下,
在无人的荒原搭起篷帐。
陶格米德、吉格米德、
还有一个孤苦伶仃的中国人,
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都把他的手艺代替了姓名。
他是一个出色的厨师,
做出来的饭食味美喷香,
不用说放奥特尔的雇工,
就连城里人也准会啧啧称赏。
他从野外挑菜拣粪,
每天给伙伴准备三餐;
伙伴为了答谢他的劳动,
夜间轮流替他把马群看管。
伙伴们说他是狡猾的掌柜,
他便着急地说:“那我去放哨!”
伙伴们笑着说是在逗他,
他摇摇脑袋跟大伙一起笑。
磨坊的马儿需要定期替换,
换马的差使由厨师承当。
有一次厨师赶着马儿去磨坊,
为了账目跟东家争论了一场。
回到牧场上他的气还未消,
大声咒骂东家是没良心的流氓。
伙伴们只以为他受欺骗说气话,
却没把这事联系自己想一想。
也许是由于他性情孤僻,
也许是由于东家叫他管点事,
尽管他从没有对不起谁,
伙伴们却开始对他提防猜忌。
一个穷人看中马群里一匹枣骝马,
两位伙伴答应帮他一个忙。
穷人的枣骝马换走了东家的枣骝马,
唯一的区别是一匹瘦一匹壮。
这事虽然瞒着厨师在做,
但没有逃过厨师锐利的眼光,
厨师绕着瘦马转了两个早晨,
凝视它那汗渍斑斑的脊梁。
厨师为这事感到心伤:
“他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做好了饭、煮开了茶,
闷声不响地在一旁默坐。
虽然他曾想把怨言倾吐,
但怕伙伴以为自己想分赃。
伙伴们想解释自己是白帮忙,
但又怕厨师也准说是撒谎。
于是他们三人互不了解,
和睦的相处里产生了裂缝,
就连陶格米德和吉格米德,
彼此之间也作哑装聋。
二
亲爱的读者请别见怪,
一桩事没完就说另一桩。
虽然这样会对情绪有些影响,
但有时候对照描写也属应当。
古代有过多少杰出的艺术家,
他们造宫殿,自己却无处栖身;
只有当他们欣赏自己的创造,
才把痛苦和折磨暂时忘干净。
宏伟的宫殿成了古代文物,
把千年历史记在自己身上。
华丽的宫殿成了纪念牌坊,
人们永远把艺术家赞扬。
嫉妒和离间是一对弟兄,
经常陪伴着闲得无聊的贵人。
友谊和真心是一对姐妹,
同勤劳的人民永远共存。
劳动改造了攀岩缘壁的猿,
使它们变成才智双全的人。
劳动改变了这三位穷弟兄,
使他们立下生死与共的誓盟。
黑云里抛下一团团雪,
西北边刮来暴烈的风。
秃山坡上的马群开始骚动,
人在帐房里也冻得难忍。
吉格米德在看守马群,
陶格米德为吉格米德忧心,
他牵来了马,备上马鞍,
厨师也钻出被窝吹旺了余烬。
“睡吧!睡吧!你起来干么?”
陶格米德对厨师讲。
厨师说:“你一夜没有休息,
我去给吉格米德帮忙。”
谁也不把体贴话挂在嘴上,
尽管他们心里始终彼此相爱。
这同情和友谊的火漆密封,
终于被那天夜里的风雪拆开。
两天两夜,风雪不停地怒号,
集中的马群开始顺着风向逃
奔,
伙伴们撇下帐房追在马后,
冻死饿死的危险威胁着他们。
风雪刮得天昏地暗,
他们来到了山的北面。
从荒野上被赶进树林,
他们心里感觉一点温暖。
任性的暴风毕竟吹不透密林,
他们带着马群进入密林深处;
草儿被积雪轻轻地掩盖,
饿马慌忙寻觅草儿填肚。
板子、拳头、欠债、罚款、饥
饿、死亡,
还有自然的危险,重重地追逼。
但是三位伙伴顽强地劳动,
用团结和意志坚持到胜利。
他们日日夜夜地激烈搏斗,
终于把心上的石头放落;
他们收集了些枯枝朽木,
就地生起一堆熊熊的篝火。
我怕这首信笔写来的长诗,
花费读者过多的宝贵时光,
所以赶紧在这里刹住第二章,
余下的留待读者自己去推想。
三
连日怒号的风雪逐渐平息,
天空中重又升起明朗的太阳。
撇下了帐房的三位伙伴,
回到了自己栖息的地方。
这一场狂暴的风雪,
扫清他们心头的猜忌和忧伤,
彼此间变得更加了解,
相亲相爱就像同胞手足一样。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又到了给磨坊换马的时光,
这一次该索取三个月的工资,
好给大伙带回活命的口粮。
厨师顺着柏伦达赖谷地,
朝东北策马撒开四蹄,
他用破嗓高声唱着中国歌,
一路上但见霜雪铺地。
他沿着色尔河向上,
把马儿赶进了磨坊,
又串了几家门儿,
把事情一桩桩料理妥当。
现在只剩下了最难的一件事,
尽管他胆怯,但又不能不办。
秃顶的东家盘腿坐在炕上,
门一开就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厨师?着松鼠皮的旧帽子,
袒开着长毛羊皮袄的长襟,
他请过了安,默默地躬身,
走到东家的跟前把来意说明。
东家装出一副菩萨的神气,
秃头像铜壶一样闪亮。
他皱起眉头含糊哼了几句,
好像什么东西钻进鼻孔一样。
厨师没有听清他说的话,
跨近了一步,露出询问的模样,
他恭恭敬敬地弯着腰肢,
东家却吼叫着把他撵出暖房。
“每人每月两块钱工钱,
三
人三月合起来十八块大洋。
可是你只发了十二块,
明明是少算了一个人的账!”
厨师对东家据理力争,
东家搬出条例、法律一大套。
厨师只听懂“马瘦了”、“误
工了”,
别的话儿全都莫名其妙。
厨师被东家赶出门外,
不知所措地在屋门口呆站:
“不,不想饿死就不该出来。
我借也没处去借这六块大洋。
“我说东家赖掉了我的工钱,
伙伴们当然相信这不是谎言,
可是我们大家都是穷光蛋,
还要三个月才能领到工钱!”
厨师?紧粪烟熏黑的旧皮帽,
横了横心刚想重新往里迈,
东家直眉瞪眼出了大门,
扭了扭头不理不睬地走开。
“陶格米德的母亲有病,老婆
又怀孕,
吉格米德的孩子没吃又没穿,
同他们相比,我算不了什么,
我在这儿好赖是个光棍汉。
“这事千万不能叫他们听见,
无须告诉他们我是借债买粮。
这十二块钱统统交给他们。
仁慈这东西根本不会长在东家
的心上。”
厨师东凑西拼地借了些米面,
他在回家的路上一声不响,
只把无赖的东家所说的话语,
翻来复去地在脑子里思想:
“马儿瘦了,那只能怨磨坊,
我们照料的马儿几曾掉过膘?
至于一匹肥马换成一匹瘦马,
那事情东家压根儿并不知晓。
“东家的话里没有一分真理,
他的克扣完全是讹诈。
谁不知道他经常这样干,
他的本性就是对人压榨。
“秋末结账该发工钱的时候,
他克扣三十多个雇工的钱粮。
我找不到别的活儿有什么办
法!
眼睁睁看他又少发大家的工
钱。”
厨师一边想着一边赶路,
刺骨的寒风扑来也没有觉察。
他无心欣赏岩岗和山谷,
看见了帐房才发觉回到了家。
厨师脱下皮袄在北边坐下,
伙伴用热腾腾的面茶欢迎他,
他一字不提工资抵了罚款,
却把十二块钱全部交给他俩。
贪婪的东家赖掉了他的工钱,
他把气恼瞒着伙伴埋在心里;
可是他将怎样生活?靠求乞还
是靠借贷?
又用什么来偿付粮食蔬菜的
债?
伙伴们背着厨师悄悄商量,
想起当初瞒着厨师作的事情:
“既然换马的事一直没同他讲,
我们就说赚了些外快他也一定
相信。
“比起孤苦伶仃的厨师,
我们毕竟还有一两头牛羊,
何况我们都是土生土长,
说什么也总比他略强。”
于是他们数出了六块大洋,
说是换马的外快和伙食的账。
厨师摇摇脑袋拒绝接受,
说好说歹才勉强把它收藏。
四
严冬的冷劲儿逐渐减弱,
雪袄的领襟开始绽线;
和煦的季节越来越近,
正月初一已经到了眼前。
帐房里冒出来水汽和炊烟,
伙伴们把热茶舀在壶里。
马儿在门外站着打盹,
早晨的一切显得那么安谧。
忽然来了两个行色匆匆的人,
高声喝问谁是马群的主人,
吉格米德连忙放下茶碗,
出去看那不速的客人。
马儿汗涔涔地喘个不停,
两个人里一个像是外地人,
另一个是外地人的领路人,
领路人是众人诅咒的本旗佐
领。
“快给我们换马!赶着马群跟
我们走!”
蒙古诺彦②发着脾气大叫大嚷。
吉格米德见了不禁心中憎厌,
从佐领的马蹄下抽出套杆。
吉格米德不把佐领放在眼里,
这叫佐领大人怒火万丈,
他向那人讲了一大串中国话,
这时陶格米德和厨师也走出篷帐。
“这些马反正不属于我们,
你们全部赶走其实也不要紧,
但我们是靠工钱活命的雇工,
放牧和看护是我们的性命。”
吉格米德说完这话,
佐领对他破口大骂,
朝着毫无防备的他,
拔出手枪逼他给马。
同来的那个中国军官,
在吉格米德背上抽了一鞭,
吉格米德夺过他的竹鞭,
顺手还拽住了他的马缰。
“葛明”③疯狂地向吉格米德
开枪,
厨师冲过去掩护吉格米德;
陶格米德扶住倒下的厨师,
吉格米德把“葛明”摔倒,夺
过他的手枪。
吉格米德把刀子插进“葛明”
的心脏,
佐领向吉格米德开了两枪。
陶格米德举起自己的火枪,
把企图逃跑的佐领射翻地上。
吉格米德的头上中了两枪,
厨师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陶格米德走过去给厨师裹伤,
厨师睁开眼睛清晰地讲:
“走吧!我受了重伤,已经没
有希望。
说不定他们会来找你算账。”
厨师长吁一声,闭上了眼睛,
把手放在陶格米德手上。
陶格米德走到高山顶上,
把两个伙伴在一起埋葬,
挑出两匹好马,直奔东北,
他向荒无人烟的地方逃亡。
五
“厨师,开饭吧,客人们都来了!”
陶格米德在客厅里高声叫喊。
厨房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人,
围着围裙,手里端着碗盘。
青年男女们纷纷起立,
忙着一起布置餐桌;
有些客人脱下了外衣,
帮他在餐桌旁边排座。
窗台上摆着一盆盆鲜花,
花儿迎着风微微摇晃;
收音机播送着《铁路之歌》,
翩翩的青年们在微笑着欣赏。
陶格米德走到丰盛的餐桌旁,
邀请青年们团团围坐在桌边。
客人们立在自己席前等待,
厨师换上西服也来到席间。
陶格米德伸手指着最上首,
客人们给厨师让出一条道。
陶格米德坐在厨师的旁边,
客人们这才在座位上坐好。
碗里斟满酸奶,杯里斟满酒,
刀叉盘碟开始叮当作响。
老人扶着餐桌慢慢地起立,
人们注视着他停止了喧嚷。
“我爱护我的孤儿就像眼珠,
八岁的时候送他进学校念书,
一年接一年受了十五年教育,
给他高深学问的是党和政府。
“他被送到我们热爱的苏联,
把学院的课程出色地学完。
他给我这作父亲的带来幸福。
举杯,祝你工作顺利身体康健!
“不喝酒的就请喝酸奶!
在我的家里千万不要客气!
今天的饭菜都是厨师烹调,
为了他这手艺,我花过多少精力。
“今天趁大家都在这里,
我要说一说我的儿子厨师。
不要搁箸,不要停杯,
边吃边听,众位孩子!
“那是‘战乱’年的冬天,
我和两个伙伴合伙放着马群,
蒙古伙伴叫做吉格米德,
‘厨师’是中国伙伴的姓名。
“厨师的为人和蔼谦逊,
他沉默寡言、淳朴赤诚。
有一次来了一个‘葛明’,
用手枪对准了吉格米德的心。
“厨师用身体把吉格米德掩护,
为了伙伴他献出自己的生命。”
说到这里老人停了一停,
年轻人纷纷起立,无限尊敬。
“孩子们,别悲伤,坐下听!
在我的心里中国伙伴没有死。
嗳,儿子,我好像渴了,
请给爸爸倒一碗酸奶子!”
陶格米德接过酸奶,
一口气就把酸奶喝干:
“我给唯一的儿子取名‘厨师’,
为的是永远把中国伙伴纪念。
“我费尽心机把我的儿子培养,
使他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性情同我的中国伙伴相仿,
做出来的饭食也是味美喷香。
“别落在迎面而来的中国路工
后面,
但愿你努力把铁路铺向南方!
别玷污‘厨师’这个光荣名字,
别辜负人们对你的期望!
“我没有问过他的姓名籍贯,
今天想起来还叫我悔恨,
但是,请相信,从毛泽东直到
每一个中国人,
都是我们可敬的厨师的近亲!”
〔陈乃雄译自达·僧格的诗选《真理》〕
奥特尔,蒙语,意即流动放牧。
诺彦,蒙语,意即官僚。
“葛明”,蒙古人把中国的北洋军阀叫做“葛明”。
第7版()
专栏:
铃当
张葆莘
一位老中医因为年纪大了,医院的领导决定把他调到研究院去整理他一生的临床经验,要他在中医科选个青年人来接替他的职务。但欢送会已经开过数日,他仍迟迟未能离任。领导再三催促,他才勉强答应,条件是他亲自带领这个青年人再到城外郊区出一次诊,最后一次。这是在初秋的一天,赵凤桐——便是我们要谈的这位老大夫,东方刚露出鱼肚白,他就起来翻箱倒柜,找呀找呀,终于在一口古老的樟木箱里寻出一只拳头大小的铃当。由于年代久远,在金黄色的铜皮上,已经蒙了一层厚厚的绿霜。他用手提着铃环,举到耳边,轻轻摇了几下,它响得还是那么清脆悦耳。这只古老的铜铃,它什么都知道,它什么都经历过,它为赵凤桐唤起了那已经逝去了的往事,唤起了他在那苦难的岁月里的愁思,也唤起了他今天的欢乐。
“叮铃叮铃!”
这铃声刚响,时间就变了——好像他是在他的童年的时候了。
他看见自己牵着一匹系着这铃当的毛驴。驴身上驮着一个“走方郎中”——他的父亲,沿着田边小路,走近了村庄。人们一听见这铃声,就知道这是赵老先生看病来了。几个世纪以来,他家都过着半耕半医的生活:每天清早下田种地,过午洗净手脚才开始郎中生涯。酷热的夏天,这铃当响;严寒的冬天,这铃当也响。老赵先生死了,又有小赵先生。小赵先生变成老赵先生时,又有了新的小赵先生。从十几岁起,赵凤桐就一边代父牵驴,一边随父学医。到他二十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初秋的早晨,也是整整一夜未睡。他不转眼地默视着即将破晓的天空,好像是等着看那初升的朝阳,他的心跳得多么厉害——从这一天起,他将要单独行医了。忽然发现有个人影正俯在篱笆上。仔细一看,原来是父亲。他老人家也正因为儿子即将接续这祖传的家业而久久不能平静。父亲看到他这样激动,并不惊异,因为在他年轻时也经历过和这同样的时刻……
“叮铃叮铃!”
在他的眼前又浮现了1944年敌伪时期的一个景象。那年疫病流行,鬼子发现谁家有病人,就在房子四周撒上白石灰,然后浇上汽油把病人活活烧死。火苗起处,但闻一片嚎啕。鬼子将城门严密封锁,不许农民进城看病。赵凤桐冒着生命危险,每天骑着毛驴,到城边的桥下,像做贼一样,一边为不能进城的人治病,一边警惕着敌人,听到鬼子的马蹄声就躲起来。一天,当他医好了一个病人,伴同这病人来的老大爷在他耳边悄悄说:“这是咱们的人!”“谁?”“新四军!”他又亲切地看了看病人。病人向他微笑一下,握住他的手,诚恳地说:“你不但医术高,还能想尽办法为病人服务。一个真正的好大夫的才能不仅表现在他的医道的高明上,更表现在他怎样为病人服务。”从第二天起,他再到四乡出诊时,总是故意多走出几十里路。从此,抗日根据地每天也可以听到他骑的那头毛驴的铃当声了。
“叮铃叮铃!”
他又看见一个城里人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这人的父亲患了伤寒病,在城里的教会医院住了二十多天,热度一直不退,这人要求请位中医来院会诊,被医院拒绝了。这人眼看治疗无效,又听说北门外赵庄的赵大夫,治伤寒百医百效,无奈何只好跑来央求赵凤桐。听说病人住在洋人办的医院(那是帝国主义假借宗教的名义开办的医院)里,他心里觉得很不是味儿。他正在犹豫,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用困惑的目光在渴望着自己的病人。为了救死扶伤,他压下了心头的不平,随手挟起“褡裢”,刚准备要走,忽又怔住:洋人办的医院怎能让中医给住院的病人诊治呢?但,这时他耳边又响起了那年那个新四军病人的话“只有想尽办法为病人服务的大夫,才是真正的好大夫!”结果,他就骑着毛驴进了城,先把驴寄拴在茶馆,便冒充病人家属,以探视为名,混进了病房。那位真的病人家属守在门口望风。医院的人不在时,他就细心地号脉;医院的人走进病房时,他便热心问寒问暖。最后,处方还是出来在小茶馆里开的。汤药也是他出的主意,放在热水瓶里,偷偷带进医院去的。事后,当他听说病人服他的药终于痊愈时,他还骑着毛驴特意到那间病房外边转了两圈。
“叮铃叮铃!”
解放后这所医院变成人民的了。说来也巧,他恰恰担任了这里的中医科主任医师。在这里,他再不用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地来给人看病了。就是西医同志也都尊重他,遇有疑难症,常来向他请教。现在,当党要调他去整理一生的临床经验时,他还有一件最大的心事:他想不应当只是把自己一生在医术上的经验留给青年人,还应当把热心为病人服务的精神留给他的继任者。但他又不愿意只是用嘴说一遍,在平常他已不知讲了多少遍了。这就是他要求最后和这个青年人一道出一次诊,而且还指定是城外的郊区的原因。拖了几天,一直没有这个机会,只好寻出这个铃当做为纪念品来赠给青年人了。
当他来到医院,恰好城外东南二十里的霍家桥,有一个农民来请医生。他的妻子患了严重的子痫症。神志不清已二十多天,最后有七天滴水不进。时运不巧,这几天正赶上发大水。他们走到途中,前面的路就被淹没了,又没有舟楫可通。
正当赵凤桐和那位青年医师束手无策时,病人已开始频频抽搐。村里的人们焦急地等待着:一会儿跑进屋里看看奄奄待毙的病人;一会儿跑到村口看看茫茫的大水。水,眼看进了村。大家都认为:“这样大的水,医生不会来了!”有人主张快给病人预备后事。不要说医生,就是去请医生的丈夫,恐怕也难赶回来和妻子见上一面了。妇女们悄悄地在为病人的命运不济而流着泪。
忽然,人们在一片汪洋中发现了两个很小很小的黑点。黑点越来越大——
是船么?不像。
眼尖的孩子们首先喊了起来:“有人来了!”
耳尖的孩子们也喊了起来:“还有铃当响呢!”
大家好奇地张望着,猜测着:这两个人是乘什么来的?
黑点来到近处,大家才看出:原来是两个人坐在两个澡盆里划来了。
人们惊喜若狂地说:“这是‘神仙下凡’了!”
当赵凤桐走下“船”时,把手中的铃当交给了青年医生。那青年医生接这铃当,还在想着这老人方才在那个村子到处借澡盆的情形……
“叮铃叮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