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7月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中国革命博物馆于中国共产党四十年生日开幕为诗纪之
  董必武
  无语形容大事功,
  人民六亿鼓东风,
  进程历历皆罗列,
  旭日光芒照眼红。
  群英结党救中华,
  脱颖人来焕彩霞,
  星火燎原谁料得,
  卌年成就浩无涯。
  蜕出中华面貌新,
  金丹换骨脱凡身,
  归依马列求真理,
  怪物而今视若神。
  一九六一年七月一日


第8版()
专栏:

  灯
  张志彤
夜晚,矿山被灯花镶起来了,镶成一座灯的花园。集束的灯,零散的灯,游动的灯,各种颜色的灯,从西山顶上爬下来,跨过宽阔的山谷,又漫上东山顶,构成一锭金元宝,在大地上闪烁着。矿山的夜晚是灯的世界。
矿工们爱煤,也爱灯,爱他们时刻离不开的矿灯。灯是他们亲密的伴侣,是他们英勇劳动的见证。对矿工来说,没有灯就是没有眼睛。往往因为得到一盏称心如意的灯的缘故,他们会无形中增添许多勇气和智慧,活干得顺手,越干越有劲。矿工们生活中的一件乐趣,就是谈论灯,修理灯,爱护灯。有时候,他们会不厌其烦的坐在一起,谈扯几个小时关于灯的故事,比谁的灯亮,射的远,装饰的美丽。矿工亲暱地把矿灯称为“萤火虫”,“小太阳”。
我们的赵大妈就是装配“萤火虫”、“小太阳”的人。她在矿山上当了三十多年装灯女工了。三十多年中她装配了数以万计的矿灯。她把矿灯递到矿工手里。矿工们带走了她的灯,也带走了她的心,带走了她的祝福。然而,灯既是无情的也是有情的,一颗一颗的灯光给了她多少痛苦、眼泪、欢乐和幸福呀!
在旧社会,正是赵大妈年轻的时候,她成年累月蹲在闷热灼人、冷风刺骨的草棚里,装添过像墨水瓶似的油灯,每盏油灯里灌二两豆油,这油是用矿工们的工钱买的。那时,每当她手一颤抖,洒了几滴油,她就心痛,洒几滴油,是从矿工们饥饿的孩子嘴里抠出几口饭呀!
矿工们头上挂着,嘴上咬着这种油灯,赤裸着身子,下坑去刨煤。就是这种灯大概燎了地神的黑胡子吧,地神一怒,发了火,惩罚了赵大妈的丈夫,夺去了她的青春。
以后,赵大妈又装配瓦斯灯。这种灯那白色的火焰,像毒蛇闪电一般的舌头,跳动不安。又有多少熄灭了的,破碎了的瓦斯灯,没有主人的扔回到她的眼前,赵大妈再也看不见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了。在一次瓦斯爆炸中,赵大妈狂怒,疯颠的拎着一盏瓦斯灯,跑到井口去,举起双手来,在鬼子面前呼喊着:
“让我下去,让我下去看看!看看孩子们的尸首!”但是,鬼子推倒了她,堵死了井口,灯,在她脚下摔碎了,熄灭了。
赵大妈再也没有力量、勇气装配矿灯了。她带着过早染白两鬓的发丝,带着自己的小儿子和一颗破碎的、流血的母亲的心离开了矿灯房,离开了灯,在黑暗中熬着过日子。
解放的灯亮起来了,解放的灯永远也不熄灭了!赵大妈回到矿灯房来了,回到明亮的电气安全灯的矿灯房里来了。她的青春和欢乐,幸福和希望也跟着她一起回来了。
赵大妈穿上胶质、宽大,嚓嚓作响的工作服,把两鬓的白发梳到耳后,盖在工作帽下面,在矿灯房里忙碌着,劳动着,十年如一日地忙碌着,劳动着。她红扑扑的脸上的皱纹在微笑,慈祥、温存的眼睛在微笑,一盏盏明亮的灯照暖了她那颗慈母的心。
今天的夜晚,矿山被灯花镶起来了,镶成一座灯的花园。
今天晚上,是个不平常的夜晚,赵大妈的小儿子当上矿工,要第一次来领灯了。
赵大妈比往日来的更早,早早的做准备工作。她戴上保护眼镜,胶皮手套,从充电台上摘下电池,抱到装灯台上,检查灯泡,擦亮玻璃,刷洗灯盖,然后一盏盏一盏盏扣起来,放在自己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上百盏的矿灯将她簇围起来,她一转身,就碰得灯头不住的摇晃、发响。赵大妈这里简直是一朵盛开的菊花,赵大妈就是这朵花的心蕊。
二十三点,第一遍汽笛声在群山的呼应中响了。赵大妈站在窗口前,等待发灯。
矿工们来了,来到赵大妈跟前排成长蛇队,领她装配的一颗颗明亮的灯。
一个灯牌递进来,跟着一个小伙子的脸也探进了窗口:
“赵大妈,给个最亮的,今天我放顶去!”
一个老矿工的脸贴在窗口上:
“赵师傅,随便给一个吧。”
赵大妈左拣右挑,从亮的里面选一个她认为最亮的,递出去:“老马,上岁数了,眼神差,别大意。”
“好哇。”老矿工走了。
灯,一盏盏发出去,灯,像一颗颗金星戴在矿工的头上。
又一个灯牌伸到赵大妈眼前来了,这是一个新灯牌,219号,赵大妈好像等这个灯牌等了很久,心嗵嗵跳开了。她把灯牌接过来,挂在牌板上,伸手去拿灯。她想:“找个亮的吧,第一次下井……”
这时候,第二个发灯口上的姑娘,把头伸到窗外去喊着:“喂,怎么都挤在那边领啊?”
赵大妈又把219号灯牌递出去,说:
“孩子,到那边领去。”
接着,赵大妈也伸出头,喊着:“同志们,到那个窗口去一些,那边的灯好。”
“要什么样的,给什么样的。”第二个窗口的姑娘叫着,赵大妈望了姑娘一眼,微笑了。
二十四点整,交接班的时间到了。汽笛又在群山的呼应中响了。赵大妈放下手中的洒水管跟往常一样,走到窗前,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矿工们从各个会议室涌出来,立刻把黑黑的夜空变成了灯的河流,灯光游动着向井口流淌。赵大妈想找找哪盏是小儿子的,但她认不出来了。只有数不清的明亮的灯光,在赵大妈的眼帘里闪动着,闪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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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读书随笔

  尽究其由
  顾易之
最近读到唐朝名诗人白居易写的《钱唐湖石记》,很有启发。
这篇《钱唐湖石记》只七百字左右。内容先是概括叙述有关湖的一般概况,以下顺次提到使用湖水的办法;原来的问题和解决的经过;在蓄积湖水和保护堤防时应注意的事项;最后,诗人谈到了他把这些内容刻写在石碑上的理由。
诗人未到杭州以前,有过这样的打算:“且向钱唐湖上去,冷吟闲醉二三年”,未想到结果是“在郡三年,仍(连续的意思)岁逢旱”。这就不得不使诗人对于“湖之利害”,费一番“尽究其由”的功夫了。
“尽究其由”,这个“尽”字,很能表达诗人当时用心之良苦。
从历史上得到的材料,证明了引湖水灌田的必要。“大抵此州春多雨,夏秋多旱,若隄防如法,蓄泄及时,即濒湖千余顷田无凶年矣。”也有问题:按旧法办事,“须放湖入河,从河入田”,“先量河水浅深,待溉田毕,却还本水尺寸”,这样“往往旱甚,即湖水不充”,仍然无济于事。
诗人在作了充分的了解以后,决定采取“修筑湖堤”的办法。湖堤“高加数尺,水亦随加,即不啻足矣;脱或(即使的意思,)不足,即更决临平湖,添注官河,又有余矣。”为了提高湖水的水位,做到湖、河、田畅通无阻,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提高湖水是为了“决放湖水”,但遭到了激烈的反对。白居易要力排“众议”,坚持己见,就必须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当时,说“决放湖水”不好的理由,主要有四:“不利钱唐县官”;“鱼龙无所托”;“茭菱失其利”;再就是“放湖即郭内六井无水”。前三个理由,是迷信,或者是看问题不全面,很容易反驳。唯独第四个理由,振振有词,易使人裹足不前。试想,一放湖水,则“六井无水”,整个杭州城内的居民都没有饮水,这是多么严重的威胁!这就要看白居易的识见了。
弄明情况,才能下决心。白居易把这种议论斥之为“妄”说。为什么?“湖底高,井管低”,特别是“湖中又有泉数十眼”,即使“尽竭湖水”,也是“泉用有余”的。何况放湖时,须“定日时,量尺寸,节限而放之”,所以湖水绝无涸竭的道理。既有湖水“而云井无水”,“谬矣”!可见,白居易对于泉、湖、井的关系,了如指掌。如果不是胸中有数,他真会被这些虚妄的谣传所击败。
大概“六井无水”的情形是有过,白居易也作了调查。那是由于湖井之“中有阴窦(下水道)往往堙塞”的缘故。只要加以注意,“数察而通理之”,就可以保证“虽大旱而井水常足”了。把这一点也指出来,可能诗人的用意是全面的说明有关的情况,使这些虚妄邪说不再乘隙而入,为害于人。“尽究其由”,确是如此。
往下,又谈出了两个情况,促使人们注意:一是“湖中有无税田约十数顷,湖浅则田出,湖深则田没”,“田户……盗泄湖水以利私田”,为了防止“盗泄之弊”,白居易提出了一些办法。再就是“若霖雨三日已上,即往往堤决”,要“预为之防”。“其笕之南旧有缺岸,若水暴涨,即于缺岸泄之;又不减,兼于石函南笕泄之”。把防堤溃的地点、时间、条件例举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重视实际,断乎不能为此。
事物是错综复杂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还是不能成功。诗人在《钱唐湖石记》的开头,就清清楚楚地写道:“钱唐湖事刺史要知者四条具列如左”;对于使用湖水的手续,他提倡一切从方便人民出发。“若岁旱,百姓请水,须……即日与水”,否则,司转县,县转乡,层层积延,“动经旬日”,“虽得水,而旱田苗无所及也”。这些规定,说明诗人的思考是多么周密。这对那些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关心人民疾苦的官僚政客,多少可以起些限制作用。
这篇文章是长庆四年(公元824年)3月写成的。5月,诗人的任期一满,就要离开杭州。为了使他的后任也能贯彻始终,诗人在最后说明了他写这篇文章的目的是“恐来者要知,故书于石”,而且,“欲读者易晓,故不文其言”。诗人为钱唐湖水,呕尽了心血。难怪他在《别州民》一诗中写道:“惟留一湖水,与汝救凶年”。诗人认为这是他对杭州人民最大的贡献。
只有“鳏鳏心所念,简牍手自操”,对人民有着深厚情感的诗人,才能“尽究其由”地为人民做此好事。白居易的出身和时代限制了他,但这种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和事事为人民着想的伟大胸怀,还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第8版()
专栏:

  钱唐湖石记   〔唐〕白居易
钱唐湖事刺史要知者四条具列如左:
钱唐湖一名上湖,周回三十里。北有石函,南有笕。凡放水溉田,每减一寸,可溉十五余顷;每一复时,可溉五十余顷。先须别选公勤军吏二人,一人立于田次,一人立于湖次,与本所由佃户据顷亩,定日时,量尺寸,节限而放之。若岁旱,百姓请水,须令经州陈状刺史,自便押帖所由,即日与水。若待状入司,符下县,县帖乡,乡差所由,动经旬日,虽得水,而旱田苗无所及也。大抵此州春多雨,夏秋多旱,若堤防如法,蓄泄及时,即濒湖千余顷田无凶年矣。自钱唐至盐官界应溉夹官河田,须放湖入河,从河入田,准盐铁使旧法。又须先量河水浅深,待溉田毕,即还本水尺寸,往往旱甚,即湖水不充。今年修筑湖堤,高加数尺,水亦随加,即不啻足矣;脱或不足,即更决临平湖,添注官河,又有余矣。俗云决放湖水,不利钱唐县官,县官多假他词以惑刺史,或云鱼龙无所托,或云茭菱失其利,且鱼龙与生民之命孰急?茭菱与稻粱之利孰多?断可知矣!又云放湖即郭内六井无水,亦妄也。且湖底高,井管低,湖中又有泉数十眼,湖耗则泉涌,虽尽竭湖水,而泉用有余;况前后放湖终不至竭,而云井无水,谬矣!其郭中六井,李泌相公典郡日所作,甚利于人。与湖相通,中有阴窦,往往堙塞,亦宜数察而通理之,则虽大旱而井水常足。湖中有无税田约十数顷,湖浅则田出,湖深则田没。田户多与所由计会,盗泄湖水以利私田。其石函南笕并诸小笕闼,非浇田时,并须封闭筑塞,数令巡检,小有漏泄,罪责所由,即无盗泄之弊矣。又若霖雨三日已上,即往往堤决,须所由巡守,预为之防。其笕之南旧有缺岸,若水暴涨,即于缺岸泄之;又不减,兼于石函南笕泄之,防堤溃也。予在郡三年,仍岁逢旱,湖之利害,尽究其由。恐来者要知,故书于石;欲读者易晓,故不文其言。长庆四年三月十日杭州刺史白居易记。
(《白香山集》第三册卷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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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艺术短简

  窦娥冤——丑的插入
  李健吾
让我就鬼再说两句。鬼在女主人公屈死后出现,不仅可以浪漫主义地进行到一种比较令观众满意的结束,而且点明悲剧对自己提出来的问题不能在当时解决。剧作者虚拟的惩罚不是事实上的解决,而是感情上的解决。这是悲剧和悲喜剧(团圆戏)的不同所在,也是和后起的正剧的不同所在。
《窦娥冤》的悲剧性既然单纯有力,为什么第三出的开端又要借重丑的打诨呢?岂不破坏悲剧气氛?
你问的是。
悲剧性和主人公的性格有密切关系。你提起的悲剧气氛,和结构(环境与形势,包括在内)有密切关系。
这段插入紧来在张驴儿“拖”窦娥上公堂之后、审问之前。正当观众的好奇心需要进一步满足的时候,剧作者荡开一笔,暂且先把它悬置起来。这是再度提高情绪之前应有的松弛手段。它兼有两种任务:反映统治机构的本质;为抱幻想的窦娥准备破灭与毁灭。一个石子已经打了三只鸟儿,顺手又捡来第四只:让观众在鄙笑中建立不妙的预感和批判的态度。
这段打诨有它的适宜性,又必须适可而止。它只能在刑讯之前插入。此外任何地方插入打诨,都不相宜。那就会破坏悲剧气氛,像你所问起的。剧作者只要空气动荡一下。他希望避免凝滞。而且即使动荡,动荡本身也起推进作用。亚里斯多德推崇备至的悲剧范例《俄狄浦斯王》,同样出现这种性质近似的插入。就《窦娥冤》来说,它只能来在刑讯(更大的恶运)之前,决不许来在刑讯之后。
关汉卿确定它的使用与时间,说明他对悲剧造境的天才匠心。
  (附图片)
  窦娥(鬼魂)托梦诉冤
(明刻本“元曲选”插图)


第8版()
专栏:

  治沙成良田(套色木刻)
刘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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