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7月2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在矿井下面
田涛
我跟在工程师的背后,顺着一条平坦的大道走去,进了煤矿地区,里面的马路两旁,树木浓荫,把条马路遮得凉森森的。已经是夏季了,蝉子爬在树丫上叫,茂密的树木送来一阵阵清风,使我感到心旷神怡。再往前走,一口六百多米深的煤井的轮滚高架,竖在高空,它那缠了钢丝绳的机轮在忙碌地旋转着,四周的厂房里,传散出许多杂音。工人们都在忙着装运煤炭。这时候,我看到乌亮的黑金粉,在人们的皮肤上闪着光彩。
从出生以来,我一直生活在地球的表面,现在我们要下到地层下面六七百米深的另一个世界去了,使我感到新奇,同时也使我感到有些紧张。在地面上我们都穿着单薄的衣裤,我们现在却穿起了墨黑的一套棉衣和达到膝盖的胶皮靴,戴起了沉重的安全帽。安全帽上还挂起了一盏小电灯,在地面有阳光的地方,小灯的光亮像萤火虫似的。这时候,使我想到教科书上给我印下的煤矿工人的记忆,现在我们都是煤矿工人的装扮了。我们将要穿下地层深处,到地壳的另一个世界里去了。兴奋的心情,使我脸上露出笑容。
我们来到井沿,从井下往上飞升的大罐,正在提煤。从井下提升上来的煤车,一转弯就顺着小轨道飞快地朝下面火车皮里倒下去。一阵电铃响,我们钻进了提运煤车地大罐,大罐比电梯还要快地往下落,这时候,我们安全帽上的小电灯发出了亮光,一股凉风在吹着我们,身体渐渐感到凉了,从地面上所带来的暑气很快地消散。
下到最底层,我从大罐里走出来,使我感到最惊奇的是没料想到地层下这另一世界是这样光明,有风从井口送下来,空气和地面上一样新鲜。一条笔直的巷道,装挂着明晃晃的电灯。巷道都是用混凝土修建成的,里面像市集一样来往走着行人和运煤的电车,行人一面走,一面谈笑,轻松愉快。每隔不远,就有人在那儿像地面交通警似地指挥着车辆和行人安全行走。我看过后,那像启蒙前的小学生对于未知的紧张心情立刻全消了。
“这口井,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工程师说。“敌人占领那时期,这巷道里没有电灯,也没有打混凝土,经常落下石块压死人。解放以后,我们才把电灯装起,把巷道修建牢固,装起了电车。从前,运输煤都是人力推,推慢了敌人的皮鞭子就落在你身上。现在我们不但运输煤不用人力了,连开采也用水枪了。”
我们穿着胶皮靴,有时候要淌过半尺深的水。走过一个灯光特别明亮的指挥台,那儿有个看守电话的人,摇着电话,问着来往电车的消息。工程师走过去,问过开往目的地的电车的消息,我们坐在电话室旁边的一个小洞口休息了一会,听得从我们来的方面开来了电车的声音。
现在,我们坐着电车在地层里运行了,巷道里的亮闪闪的电灯,一晃一晃从我们头顶飞过去。约莫走了半个小时,电车停了下来。我们下了车,转进一条岔道,离开了那条明光如白昼的大巷道了。这条岔路里的灯光,没有大巷道里的灯光稠密,我看到头顶和两边都用粗圆木和厚铁板撑着,隙缝间露出乌亮闪光的黑金层。有水流和抽风机的声音传出来,空气清新,我的精神十分饱满。工程师告诉我,现在我们已经走进煤层里来,距离我们下井的地点,已经有很远的路程了。再往前走,里面到处都是煤块,我安全帽上挂起的那盏小电灯,替我照路,我借着它的光,在前进的洞子里探索着,我看到地层深处隐藏着丰富的煤层,它们在深厚的地层下不知隐藏了多少万年了,现在把它们采运上地面,送到祖国各地,去创造光和热。
在掘进中的通路渐渐矮了,我们行走就不得不低着头,但是那两旁的大块的黑金的面目,越来越美丽地呈露在我们面前。在一块巨大的被粗木撑住的煤壁边,我停住了脚步,用我的电灯照着,望着,越望它越美,从它被削开的壁面上,隐隐看到它的花纹在闪光,像是太古树木的枝叶和树皮,从放亮的黑金壁上露出来。我不由得伸手去摸,那枝叶和树皮,都变成光滑滑的黑煤了。我对工程师说:
“你看,树。真是美妙的世界。这大概是历史没有记载过的原始树林,现在还能看到它们的原形。”
他站在我旁边,也怔怔地看了一会,赞叹似的说:“美,真美。在地层下面原始煤层间,这种奇怪而完整的植物常常发现。在煤层厚的地方就更多。”他说到这里,忽然听得附近煤层间发出震动声。他告诉我这是“掘进”的同志们在用炸药炸洞。我们往前走了几十米,在一个灯光辉煌的分岔口,架起了梯子,我们攀着梯阶顺斜路往上走,听得呜呜的水的激流。走到坡度平缓的洞道里,在灯光下发现了溜槽,溜槽里的水呼叫着,冲着那大块大块的煤块,唿唿噜噜飞滚,急速朝下流,这大概就是工程师介绍过的水力采煤的溜槽了。又转过一条洞,我们便看到穿防水服的工人操持着水枪冲激煤层,水枪喷出的水把煤层大量的煤块排山倒海一般冲激下来,煤便随了水的冲激顺溜槽直朝下滑去。它们从这里溜走,将分散到祖国各地去,分散到火车、轮船上去,分散到工厂、农村里去,分散到各家各户去。
当我们从出风口坐升降罐上来,上到地面时,太阳已经偏西了。从上午八点钟下井,到下午三点钟上来,从出风口上到地面一看,离开我们下井的地方已经十几里路远了。我们下井的地方是一片闹市,我们出井的地方却是一片广阔的旷野。走下矿井,看到矿工们的劳动,看到他们周围美丽的境界,就叫地层下面的世界深深吸引住了。


第8版()
专栏:

随感录
林言
许多工厂开展了“学名牌、赶名牌、创名牌”的活动,千方百计提高产品质量。
要学、要赶的应该不只是“名牌货”的“牌”,重要的还是先进的思想、工作方法和技术。
王麻子的剪刀,坚韧、美观、耐用,算得上“名牌”。然而,学、赶的人们何尝不可以独创一格,成为张麻子、李麻子……
取人之长,也要创己之长。吸收别人的长处,再发扬自己的特点。把许多优点集中到一起,岂不更美!


第8版()
专栏:

绿色走廊(外一首)
王致远
出西宁,向西望,
麦田成海树成洋;
低头钻进青藏路,
白杨百里搭走廊。
廊外流水廊内响,
翠鸟廊头闹舞场;
骆驼结队迎面过,
铜铃悠悠响叮当。
阵阵喇叭耳后来,
辆辆汽车朝西开;
嫩枝悄悄揭车篷,
花布飘飘拖车外。
对面货车虎虎来,
车前红旗风摆开;
昨夜湖边湟鱼跳,
今朝车内鱼扇鳃。
红马黄马花斑马,
三五配套把车拉;
一车皮张一架山,
赶车人辕头摔鞭花。
忽见眼前起波浪,
车停喇叭呜呜响;
何来洪流把路断?
山羊,绵羊,五花羊。
挤呀挤,叫啊叫,
挤的白杨拍手笑;
鸟乘缝儿廊外飞,
日月山上红旗飘。
草原公路绣花线
草原公路细绵绵,
远望一条绣花线;
巍巍高原蓝蓝天,
线儿把我万里牵。
轻踩线路探草深,
青草满野绿蓁蓁;
风吹草梢沙沙响,
惊飞天上跑马云。
线儿远远盘上山,
绕绕又把太阳拴;
忽觉银带脚前舞,
湾湾渠道水溢满。
清清水,轻拍岸,
羊儿默默咬草尖,
风舞长毛身下飘,
好像绸裙慢舒展。
清清水,轻拍岸,
马儿隔水对羊望,
目光灼灼看裙舞,
好似多情少年郎。
清清水,轻拍岸,
牦牛躲在清水湾,
后蹄弹,鼻子搧,
扬沙带土暗眨眼。
清清水,轻拍岸,
畜群又添新伙伴,
敲锣打鼓放青烟,
铁牛结队闹欢天。
草原公路绣花线,
线儿把我万里牵;
万里牛羊膘儿圆,
万里牧歌震九天。


第8版()
专栏:在我这岗位上

管水员
龙文明
天才蒙蒙亮,我就赶到了王连甲的家里。大门敞开人却不见了。我推醒睡在床上的小孩,他揉了揉眼睛,天真地说:“阿爸看水去啦!”以后,我又去了四次,同样都扑了空。不是去早了,就是去迟了,或者是脚跟脚没有撵上。
王连甲是湖南省永顺县泽家公社西拉大队河西生产队的管水员,今年五十二岁,是一个人人称道的管水能手。他看管的九十亩稻田,一连熬过了个把月的干旱,没有一丘脱水露泥。一天,我决心到田野里去找他。出山庄,下了一堵陡岩,岩下有一清泉,水不大,缓缓从一块草地流过,灌到一丘傍山田里。水沟刮得干干净净的,踩得光光滑滑的。田坎下,是一条大野沟,稀稀渣渣地冒些浸水。没走几步,拦沟堵了一道小泥坝,高二尺多,四面用稀泥巴糊得光溜溜的。坝里才装了半坝子水,靠田坎是一片刚刚舀水浇田的痕迹。往下,二丈来远,又有这样一道小泥坝。看到这些情景,我深受感动。山田受旱缺水,王连甲不仅想法把山水引进了稻田,还设法把沟里的浸水一节一节地堵起来,一盆一盆地舀起,浇到田里,把每一滴水都用来养禾,真是个了不起的好管水员啊!这时,我突然又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住了。在一丘四四方方的坨田的田坎上,栽了一行旱水稻,禾苗长得特别旺,同在水里长的一样。我好奇地蹲下去看,这行禾靠近水的一边,还糊了一层稀泥巴。啊!我想起了党支书向我讲的:王连甲为了加强本田抗旱能力,丘丘田坎他都糊上了一层稀泥巴,干了又糊,有的田坎已经糊了好几层,把靠近田坎的一行秧都糊到田坎上来了。
这时,从对面山道上走来一个背灰的中年人,我上去问道:“大哥,你看到王连甲吗?”
“唉呀,你脚跟脚找他是白费力气的。”他一边说,一边把扎篮靠放在土墩上休息,他想了一想,对我说:“他兴许到小龙洞去了。你只有往前插,才能碰到他。”他提起敞开的衣角,揩了揩脸上的汗,神彩奕奕地说:“王连甲真是个好管水员,有他看水,我们真是一百二十个放心,要不然,像这样旱了个把月,不知要拖累多少劳动力去抗旱。他呀,说起来办法的确也多,就拿引浸水来说吧,只要哪里冒出一点,他就在哪里开一条山沟,刚才他在萝卜冲,就大大小小地开得像蜘蛛网一样。他把那些大沟小沟串在一起,水儿就大啦。还有,照道理说,干旱日子,有了水就恨不得马上灌到田里,可是,王连甲却没有那么干,他把这些冷浸水引入野沟,让太阳晒热了,又才引灌到田里。”
攀谈了一阵,我就匆匆赶往小龙洞。到了小龙洞,拐了几道弯,在一个拐角地方,看到一个人正蹲在沟里围泥巴,啊,真的是王连甲。粗大的个子,身子结结实实的,古铜色的脸上,横着一道道皱纹。他站起来,愤愤地对我说:“水老鼠真多,早上才塞,现在又穿通了两个洞,想法找点铁渣,要不然,水就要被它们穿漏完的。”我们慢慢地往前走,在沟里发现的一根草、一堆土、一块石头,王连甲都要小心翼翼地把它检起来,放在沟沿上,不让它阻碍流水。有时,我们走过一段泥巴松散的地方,他就跳下沟去,用脚踩紧两边的松泥,然后又把它糊得光滑光滑的,目的也是不让它漏水。
我们一边走,一边谈。突然,从附近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很细小的流水声。王连甲立刻停住了脚,机警地顺着响声走去,在一丘田的田坎上找到了一个螃蟹穿通的水洞。他找来几个石头,又扎又捶地搞了一阵,堵好了,然后,他站起来,又像发现什么似的,把裤脚卷得高高的,走向一丘冷浸的烂泥田,检查田中央的几处冷浸围沟,补补糊糊地添上一层泥巴,才轻松愉快地走上坎来。


第8版()
专栏:大家谈

精炼不只是计算字数
玉青
本月20日《人民日报》副刊上《精炼》一文,用《古今谭概》《书马犬事》的欧阳修改文的故事作例,说明写文章要精炼,两个字能说明的就不要用三个字。这对于学写作的人是颇有借鉴意义的。
不过,人们举这个故事时常常停留在欧阳修的“逸马杀犬于道”这一句上,对他表示钦服,而忘记了《古今谭概》本文叙及此事时已经又有了一个写法,那就是:奔马毙犬。
假如我们可以单拿“字数”的多少作为衡量文章好坏的标准,那么这位只用四个字就代替了六个字的作家,岂不是又比欧公更加高明了吗?
有人说,“卧”字所以多余,是因为犬不卧,则马不能杀之,故卧字可省。由此而推,我们也可以说,马不奔,则不能毙犬;马而能奔,一定得是在通衢大道上。那么,“逸”“奔”之类和“于道”都可省,所以我们还可以再精简,使那句叙事的话变成:马毙犬。
这可说达到“十分精炼”了吧。但我想,照这样下去,恐怕毛病也就不下于那些罗嗦冗长的文字了,甚或过之,也未可知。
大家应该记得,欧阳修和宋祁的《新唐书》,就是专门标榜“其事则增于前,其文则省于旧”的;而欧阳修私修的《新五代史》,自然更是实践其《逸马杀犬于道”的原则的了:因此大事删略,甚至不顾文义,肆行截割,有时使事迹、神情都走了样子,乃至费解,致为史家所讥。这一种偏颇流弊之所至,也可以供我们参考,引为戒惕。
署名“别士”的《小说原理》(载《绣像小说》第三期,阿英同志收入《晚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卷一)有过一段话:如《水浒》武大郎一传,叙西门庆、潘金莲等事,初非有奇事新理,不过就寻常日用琐屑叙来,与人人胸中之情理相印合,故自来言文章者推为绝作。若以武大入《唐书》《宋史》列传中叙之,只有“妻潘通于西门庆,同谋杀大”二句耳。观者之孰乐孰不乐可知也!我觉“妻潘通于西门庆,同谋杀大”,正好和“逸马杀犬于道”合看。
有人说:这是“细事”,所以应该如此简写。那么足见“大事”如此写,就更不能满足读者了。
有人说:一位是修史,一位是作小说,二者不同科,如何并论?那么,这也正道着了一个问题:论文章精炼,也要看具体情况,各有所宜,万事切忌忘了辩证法,而只去执一为不变之法,机械、孤立地对待。以小说言,何尝不要讲精炼?高明的小说家也正都是惜墨如金、不肯词费的。然而精炼究竟和单从字数着眼是有些分别的。
要讲精炼,“逸马杀犬于道”还不能算是一个最适宜的例子。而且更不可片面强调计算字数。


第8版()
专栏:

葡萄(中国画)〔北京花鸟画展作品〕王铸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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