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7月2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夜游珠江
关振东
在广州住了几年,跟秀丽壮阔的珠江朝见面晚相逢,算得上老相识了。那柔波荡漾的江面,那拱立在江岸的富有南方色彩的古榕、木棉、荔枝、凤凰木,在梦里也常常浮现。然而,拨开迷人的夜幕在珠江上遨游,领略那“羊城八景”之一的“珠江夜月”,却还没试过。最近,“珠江夜游”的活动又开始了,在一个周末之夜,我们几个人作了一次畅游。
这是一个“绿叶荫浓白昼长”的盛夏之夜。白天虽然也热得很,可太阳一下地,几阵江风一吹,便暑气全消。天断黑的时候,我们来到了游艇。游艇分上下两层,楼上和楼下都是一个大厅。坐在厅子里,便可以驰目骋怀纵览珠江景色。这时离开航还有好几分钟,游客已坐满了;有干部,有工人,有归侨——这是从他
(她)们的穿着举止上看出来的。游客中几乎全是结伴同来的,不是夫妇携同孩子,就是一对对凭栏细语的青年男女——谁猜得出他们是初游还是常客?
不知在什么时候,月亮已悄悄地升起来了,圆圆的,正落江心。整条江都笼上了一层白蒙蒙的月色,晃荡着细碎的银光。于是江面似乎豁然宽舒了,明丽了,像一幅蒙着一层水蒸汽的长镜,而两岸的高楼、大厦、树荫投下的倒影,则是镶在镜框的花边。我们的视野也似乎豁然开阔了,江上的归帆,河边的小艇,以至艇上挥桡荡桨的人儿,都看得很清楚了。
珠江上的小艇是数不清的,有撑篷的,有敞篷的,有扯帆的,有没桅的,大的,小的,不断在江上穿梭,像竹叶青醇酒似的江水,被划出条条浪迹,宛如鲤鱼翻身时泛起的鳞光。这些小艇除开用来摆渡、运货的而外,有相当一部分是属于珠江三角洲一带的公社的。它们在晚上把农副产品运出来,向广州的商业部门交售后,又连夜载着肥料运回去。我们的游艇经过长堤、沙面的时候,就碰到许多这样的小艇,像轻盈的燕子,一只只从我们的游艇身旁掠过。艇上载满了嫣红的荔枝、碧玉般的香蕉、桔黄的木瓜、似露珠欲滴的蔬菜。这些御风凌波的小艇,这些岭南独有的瓜果,把夏夜珠江的特色全点染出来了。叫人油然想起一年四季都是春天的珠江流域,涌起一种富足的喜悦之情。
不过,夏夜的珠江,最热闹最吸引人的还是市区的内河。在充满诗情画意的荔枝湾,那一队队舞着南风,弄着月影的荔枝树,从游艇上望去,虽然只能看到朦胧的荫影;但海角红楼这边的灯光水影,却是看得真切的。那银灯辐射的泳池,推波拨浪的水中健儿,以及熙来攘往于泳池旁边的游客,都历历可辨。自然,更富于诗意的莫过于轻桡慢桨的画舫了,一只只的浮满江面,那脉脉的水面上,东一颗西一颗的映着小电灯,就像天上撒下的无数星星,它们在颤动,而且溶到水面上了。远远传来一阵悠扬悦耳的手风琴声,还听到几个青年在引吭高唱;他们是工人还是学生,在这里欢度愉快的周末?
到过广州的人都会知道,珠江河面的水上居民是多得惊人的,共有六万之众。解放以前,这些人都是被侮辱、被损害者,尤其是妇女,不少被迫为娼。于是,在荔枝湾这一带栖满了一种“妓艇”,专供“夜游”的官僚、地主和公子哥儿寻欢作乐。鲁迅先生在广州时,就曾对这些被凌辱的水上人家寄予过同情:“前面的小港中是十几只蜑户的船,一船一家,一家一世界,谈笑哭骂,具有大都市中的悲欢。也仿佛觉得不知那里有青春的生命沦亡,或者正被杀戮,或者正在呻吟,或者正在‘经营腐烂事业’和作这事业的材料……。”(见《鲁迅译文集》第四卷第七页),这种腐烂生活是腐烂的社会造成的。因此,当腐烂的旧社会被埋葬,这些腐烂的生活也就结束了。水上居民的屈辱,也被清澈的珠江水洗涤净尽。更叫人欣慰的却是“浮沉波浪里,生活海天涯”的浮家片宅生活,已经结束了。在荔湾公园的旁边,就矗立着一座水上居民新村,在树荫丛中,闪射出点点灯光。
在珠江,很久以来就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位外国商人怀着一颗摩尼珠坐船来珠江,船过“海珠石”(遗址在今新堤二十号码头附近)时,那颗摩尼珠忽然飞坠江中,从此坠珠的江面夜夜闪光。因此叫“海珠”;据说珠江也是由此而得名的。这传说当然是个无稽之谈,“海珠石”也在三十年前被国民党反动官僚们毁灭了。现在,在珠江上闪烁着光芒的却是像大熊星座一样的灯光。
夜里东江上看灯光,确实是一种壮观,排列在两岸的街灯、码头灯,像是一支支万人游行的火炬;远处工业区的灯火更加灿烂,一簇簇,一丛丛,令人想起节日夜空的焰火,想起盛夏时怒放的凤凰花;而市区高大建筑物上的灯光,一个个方形花环似的,使人疑是珠环翠绕的天上宫阙。我们在海角红楼北望珠江大桥,看着悬在桥拱上的那十盏雪亮的水银灯,为工人们的冲天干劲和伟大智慧而生起一种崇敬的感情。这座横跨珠江,把粤汉铁路和广三铁路紧紧拉在一起的珠江大铁桥,早在1933年就曾由美国马克敦桥梁公司承包建筑过。他们筑了三年零九个月时间,卷走了中国人民的大量钱财,结果只留下了十多个七斜八歪的桥墩。可是,我们的工人,解放后,在党的领导下,只花了二十个月时间,一座双轨铁路、公路两用的大铁桥便巍然屹立在珠江上。我们就是带着这种自豪感,像喝了酒一样沉浸在感情的微熏中,溯江南下,鉴赏了珠江两岸的著名工业区的夜景。
船出白鹅潭,顿然水阔天空。这儿是西江、北江和东江三条内河航运的汇合处,是珠江河面最阔的地方。在这儿纵览低徊,珠江尽在目中。此时月亮已由蛋黄变成银白;天空是明净的,像一块蓝色的大理石;星星很少,疏疏落落的嵌在大理石上,忽闪忽闪的像一些细碎的云母片。这儿的水却没有天空那末静穆,波纹比市区里的内河大得多,水流也湍急得多,在灯月交辉下,滔滔汩汩。“月涌大江流”,至此我们才猛可地意识到这是一条历史的大河,我们是漫游在祖国的第四条大河上。珠江,跟我国的其他三大河流一样,波涛滚滚,永不枯竭,哺育着我国人民。
珠江呵!珠江,
忆昔秦皇大略,
为你开拓边疆。
百代英豪崛起,
为你血战强梁……
浮游在这条祖国第四条大河流上,看烟波浩淼,流水滔滔,很自然想起《珠江之歌》中的这些句子。是的,珠江,有过多少可歌可泣的斗争故事呵!她是中国近代革命的摇篮。一百二十年前,震惊世界的鸦片战争就是在这儿爆发,中国近百年反帝斗争的历史就是在这儿揭开了第一页,而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后,在党的领导下,珠江的革命浪涛掀得更高,在这儿发生了世界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罢工——省港大罢工;在这儿,诞生了东方第一个苏维埃——广州公社……而珠江,就是这一切历史的见证人。
这时,月亮已升到中天,南风凉快,月色正浓。游艇要返航了。只见江左边树影幢幢的珠江三角洲,一片恬静,劳动了一整天的农民,大概都进入睡乡了。江岸的水上居民新村,灯火也一盏一盏的熄灭了,曾经终日为台风暴雨担愁的水上居民,现在大概也回到新居高枕无忧了。可是,广州市区却还一派喧腾,汽车来来往往,行人熙熙攘攘。珠江沐浴着明月的清辉,更显得妩媚了,在习习的南风抚拂下,晃荡着,晃荡着……
(附图片)
浦江月色(套色木刻) 杨可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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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虾”是怎样活起来的
——与青年友人书
杨垦夫××同志:
你想很快地在学习上取得成绩,这确实是个好愿望。不过,你在信里流露出想少花气力、急于求成的情绪,却会妨碍你取得真正扎实的成绩。
你看过白石老人九十五岁时画的那幅“虾”吗?那虾真是活脱如生。虾须矫柔,似乎正在拂挺,躯干透明,薄壳下好像生命正在跃动,画上仿佛有清波满纸、虾儿轻游,真使你觉得这虾画得形神兼备,气韵生动。这里艺术上的巧,却正是多少年辛勤的苦功才换来的。
齐白石从十一岁时学木工并开始学画,直到逝世的八十多年中,每日作画,从不稍辍。他勤学,向生活学,向前人学,向同代人学。他苦练,“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在一首诗中他这样描写自己的艺术劳动:“铁栅三间屋,笔如农器忙;砚田牛未歇,落日照东厢。”他写出了自己像牛一样辛勤耕耘,不觉又过一天的情景。有人曾问他画画的秘诀是什么?他笑着回答:“要每日作画,不叫一日闲过!”此话答得朴素而极有道理。他自己是“涂黄抹绿再三看,岁岁寻常汗满颜”地辛勤劳动和不断探索,是“苦把流光换画禅,功夫深处见天然”地以韧性练真功夫。他的画艺也正是这样通过肯花气力、肯下苦功、肯去钻研,并且日积月累的劳动而越来越精湛。从画虾来说,他从青年时起苦练几十年,七十岁后才能超越前人。但他并不止步,继续钻研提高,八十岁之后他画的虾更是活灵活现,有人曾称之为“绝艺”。他说:“余画虾数十年始得其神。”
画画是这样,别的事也是这样。马克思的勤奋是我们学习的光辉榜样。他写《资本论》就是苦干四十年,参考与研究了繁多的历史资料、现实材料及有关著作,经过反复修改才写成。列宁也说过:谁害怕用功夫,谁就无法找到真理。我国有句成语“一勤天下无难事”,也是说的这个道理。只有勤耕作,肥沃的土地上才能长出丰收的庄稼,只有下苦功,人的才能方可发挥与培养出来,取得真正的成就。我们要想真正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就必须切实地勤奋劳动,有一点儿调皮都是有害的。
再说画“虾”吧,“虾”在纸面上能活起来,这是白石老人辛勤劳动而取得的高度艺术成就。他自己就常以韩愈说的“业精于勤”勉励自己,并以教导后学们。他还曾在一颗印上刻上这样六个字:“要知天道酬勤”。这里的“天道”可以看作是事物的客观规律。这是说只有勤奋才能把事物的客观规律找到。“天道酬勤”,这是许多有杰出成就的人的劳动经验所证明的一条真理。我们要想认真学到一点东西,作出真正的成绩,就必须切实作到勤奋,这是把“虾”画活起来的“秘诀”,也正是我们学好一切东西的“秘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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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访书见闻錄
里中医案
路工
《里中医案》又名《李士材家藏医案》,因是李士材行医四十年的临床医疗经验,又为李氏家中所藏。此书为明蓝格抄本,是李士材手写本,到崇祯年间,原抄本“已成半废”,他的曾孙李升菴补写了五页。并在书后写了跋语。
李氏,名中梓,号士材,云间人,明嘉靖、万历年间在世。他的医案是医治里中疾病人的实录,写得相当生动。例如:
“隐士陈眉公患三日疟,隔?未瘥。素畏药饵,尤不喜人参。余诊其脉,浮之则濡,沉之则弱,营卫俱穷,故绵延不已,因固请曰:‘夫素不服参者,天畀之丰也;今不可缺者,病魔之久也。正气虚惫,脉如悬丝,而可拘以常乎?变通趋时,不得失也。’先服人参钱许,口有津生,腹无烦满。乃色喜云:‘素所胶而不化者,今日发吾复矣!敢以性命委重,惟兄所命耳!’遂以人参乙两,何首乌乙两,煎成膏,加姜汁乙钱,甫一剂而势减七八,再进而疟遂绝。”
我不懂医理,但从文中去看这位医生和病人的关系,是血脉相连的。首先医生先了解了病人陈眉公的脾气,“素畏药饵,尤不喜人参。”其次根据脉理、病情,说服病人先要吃人参。病人吃了人参,病有起色,再开药方吃药。这样,病人完全信服了医生的治理。这位医生,是有经验的。这本医案,也是经验之谈。
李氏自己在序文中说:“盖闻万变而不可拘者,命曰病机,一定而不可易者,命曰方药。若夫胶一定之方,以应无定之变,未有见其或可者也。故曰用古方治今病,譬犹拆旧料改新房,不再经匠氏之手,其可用乎?余以方药起沉疴,盖比比也,而不至于阴阳逆用,虚实倒施者,诚有见于病状万殊,刹那生死,不敢不穹源而治也。而源于何穹,不过以色合脉,以脉合症,以症合问,谨持四者,互而求之,病机虽人人殊,而方药且符节合矣。”这段话,充分证明李氏是一位懂得从病人出发对付病情万变的医师。
我国医学遗产十分丰富,古代医书著作如林,而像《里中医案》这一类临床经验的书籍,是值得医学界重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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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垫肩(外一首)
任彦芳
头次劳动去西山,
妈劝孩儿早睡眠。
孩子睡熟妈妈起,
点灯开箱找衣衫,
打开一件破衣看,
枪弹撕碎带血斑。
父亲死时儿年幼,
血衣珍藏十多年。
十多年的衣裳留今天,
十多年的红旗遍山川,
十多年的孩子党养大,
革命队伍是红摇篮。
破烂衣服没法穿,
母亲改衣做垫肩,
千针缝,万线连,
母亲的心意缝里边:
快去炼一个钢筋骨,
新的重担放在肩……
儿把布垫搭双肩,
母亲的嘱咐响耳边。
父亲的血,孩子的汗,
垫肩上印出新图案。
当年它伴父亲打天下,
今日随儿子绣江山!
绘新图
洁白的纸桌上铺,
青年人绘制造林图。
书记指点声渐小,
忆起战友牺牲处。
一张旧图放旁边,
穿过硝烟到今天,
地图虽老不变色,
鲜血染出红西山。
照着老图绘新图,
红色山头植绿树,
细细画,慢慢涂,
注视着前辈战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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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荷花小记
陈述
荷花,磊落大方,别有丰采。每当我看到荷花时,就想起了苏东坡的诗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我爱荷花,所以这诗句使我往往不能遗忘。
荷花的独特的伞状叶子,正面碧绿,反面粉绿,有的田田浮在水面,有的亭亭凌于碧波之上,相互簇拥,不蔓不枝,远看,有如翻滚的绿波,激昂跌宕,神为之爽;近看,又像片片翠玉,经过名工巧匠的精心雕琢,透明闪光,使你感到柔润清凉。特别是那刚刚冒出水面的嫩叶,紧握着绿色的小拳头,显示着生命力的坚强。小鱼喜欢在这新叶下游嬉。蜻蜓也爱围绕着新叶飞翔……
荷花的浓郁芬芳的香气,随着百折裙似的涟漪,飘送四方。当你欣赏荷花时,你就尽情地吸吮吧,它可以使你心醉。
然而,当你蓦地瞥见绿叶丛中,绽开一朵嫣红的荷花时,你的脑海也许会浮现出这种印象:“在一个车间,在一所商店,在一间病房;如同在千万个平凡的岗位上,你随时会看到俊美得像荷花似的姑娘,她嫣然一笑,满颊红光;她默默地工作着,但又热情奔放。也许,你会联想到农村人民公社的社员,他们像烈日下盛开的荷花,浴着炽热的阳光,挥锄舞镰,劳动在绿色的海洋,于是你更会感到荷花的美,像一支劳动的赞歌,扣击着人们的心扉……
荷花在烈日下开放,不是它美的炫耀,不是它的装璜,开花只为结出莲籽,把香与甜赠与人们。
白皙藕块,不因出于污泥而灌进泥浆;它那挺拔的枝叶,也不因濯于清涟而妖艳夺人。难怪古人对它这样夸奖:“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荷花这种廉洁、朴素的风格,永远值得我们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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