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7月2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地球—宇宙—地球苏
  联宇宙航行员 苏联英雄 尤里·加加林
欢送
起飞的日子日益临近,我们马上就要到拜克努尔飞船场去了。这几天的等待真让人着急,我还很少等得这样心焦呢。我已经知道,即将上天的飞船业已命名为“东方号”。太阳从东方升起,白昼的光辉从东方赶走夜的黑暗,这,也许就是飞船定名为“东方号”的原因吧。
在动身之前,举行了一次欢送我们的党支部大会。大家都估计可能是派我作第一次宇宙航行。去宇宙飞船场的人,留下的人,都在会上发了言。
“我们怀着友爱的、亲切的感情羡慕你们……祝你们一路平安……。从宇宙中回来之后,可别骄傲自满,鼻孔朝天,要永远保持谦虚,就像现在一样。”在会上发言的同志们这样说。
轮到我讲话的时候,我说:
“我能被列为第一批宇宙航行员,感到高兴和自豪。过去,我没有吝惜过力量,力争成为先进者。现在我向我的同志们——共产党员们保证,今后我也不会吝惜力量和劳动,奋不顾身地去圆满完成党和政府交给的任务。我将心地光明、满腔热忱地去完成这次宇宙航行的任务,像一个共产党员应该作的那样……我们的科学家和工人建造了这艘飞船,向苏共第二十二次代表大会献礼,我也参加这一献礼。”
会上的发言并不长,有点像群众大会。大家的心情都很激动。大概,在战争时期,共产党员们也是这样真诚亲切地送别自己的同志上前线的。
我们一共有好几个宇宙航行员同时飞往宇宙飞船场,以防万一。因为,只要宇宙航行员的第一候选人被一粒尘沙迷了眼睛,或是他的体温升高半度,或是他的脉搏多跳五下,那就要由另一个同样受过充分训练的人代替他。同来的同志们也都像我一样,作好了航行准备。起飞一定要在规定的日期,规定的钟点,一分钟也不能差。同我们一道去宇宙飞船场的,还有几位专家和一位医生。
“东方号”上天的前夕
在宇宙飞船场,人们都等候着我们到来。在这里,我们见到了许多熟识的专家,见到了总设计师。宇宙航行理论家——我们大家都这样称呼领导宇宙航线计算工作的一位苏联著名的科学家——也来到了宇宙飞船场。他同总设计师是形影不离的。我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无所事事。他们时时刻刻在探索新的事物,永远敢想敢干。只有苏联科学界这两位大师的创造性的合作、人数众多的、一个勇敢的思想团结起来的科学家和工程师集体的创造性的合作,才能产生出宇宙飞船,并为它确定出一条围绕地球运行后安全返航的万无一失的道路。
在“东方号”起飞之前,我们飞到了宇宙飞船场,看到这里的一切,真使人赞叹不止,兴奋异常,肃然起敬,在这里,你很想摘下帽子拿在手里,光着头走路。保证宇宙火箭发射和保证航行时对火箭的观测的地面设施,配置得很合理,这些设施很可能比宇宙飞船本身还复杂呢。
时间加速了自己的步伐。航行的前一天来到了。这一天让我们完全休息。录音机一直开着,使人心神安宁的柔和的音乐声在四周轻轻缭绕。晚上,我们打了一盘台球。没有玩多久。晚饭是医生跟我们一块儿吃的。我们按照“宇宙方式”进餐,用软筒把味美可口、营养丰富的食物挤到嘴里,这样已经有好几天了。大家都没谈宇宙航行的事,谈的是童年的生活、读过的书,还谈到未来。谈话的语气是诙谐的,我们快活地彼此取笑着。谁身上也没有一丝疑惑不安。
总设计师来了。像往常一样,他是亲挚而和蔼的。他什么也没问,说道:
“再过五年,就可以凭工会介绍信飞到宇宙里去了。”
我们哈哈大笑起来。我们的情绪使他很高兴,他瞧了一眼手表,很快就走了。我没有感到他有一丝的不安。他相信我们就和相信他自己一样。
医生在我身上粘好了七个记录生理功能的传感器。这是一桩相当费时间、不怎么舒服的事情,但是我已经习惯了;在训练的时候,在我们身上作过不只一次。
21点50分,叶甫根尼·阿那托列维奇量了血压、体温和脉搏。血压115和75,体温36.7度,脉搏64下,一切正常。
“现在睡觉。”他说。
“睡觉?好的。”我听话地回答,便上床了。
宇宙航行员二号跟我在一个房间,睡在另一个床上。我们按照同一个作息时间表生活已经有好几天了,在各方面都像是一对双生兄弟。是的,我们真是兄弟,因为把我们血肉相连在一起的是一个伟大的目标,为了它我们今后决心献出自己的一生。
我们说了两三句笑话,这时叶甫根尼·阿那托列维奇走进来了。
“孩子们,是不是得帮助你们睡觉呢?”他一面问着,一面把手伸到白罩衣的口袋里。
我们异口同声地拒绝吃安眠药。其实,他准没带着药片,因为他相信,我们是一定会拒绝吃安眠药片的。像他这样的好医生,完全了解自己对象的需要。听说,有一次一个飞行员头痛,向他要披拉米冬药片,他给了一个苏打片,患者吃下去之后,头痛一扫而光。
七分钟之后我睡着了。
叶甫根尼·阿那托列维奇在我航行之后讲道,过了半个钟头以后,当他悄悄地走进卧室的时候,我仰面躺着,一只手贴着脸,睡得香极了。宇宙航行员二号侧身朝右,呼吸很轻地睡着。夜里,医生又来瞧了几次,但是我们都没听见,据医生说,我们的睡觉姿势一次也没改变。我睡得很沉,什么也没有惊动我,什么梦也没作。半夜三点钟,总设计师来了一趟,他向门里瞧了瞧,确信我们都在熟睡着,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听说,当时他手里拿着最近一期的《莫斯科》杂志,他不能入睡,下半夜很久还在看杂志。
叶甫根尼·阿那托列维奇一直没有合眼,他在房子四周踱了一夜。公路上驶过的汽车,从装配车间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都引起他不安。但是我们却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熟睡着,什么也没听到。这些事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四月十二日的早晨
五点三十分叶甫根尼·阿那托列维奇走进寝室,他轻轻地晃了晃我的肩膀。
“尤拉,该起床啦。”我听到他说。
“起床?好的……”
我马上起来了;宇宙航行员二号也起来了,哼着一支我们自己编的关于铃兰花的歌儿。
“睡得怎么样?”医生问。
“像训练的那样。”我回答说。
作了例行的早操,洗漱之后,吃了软筒里的早饭:肉泥、黑醋栗果酱、咖啡。航行前的医学检查开始了,检验了记录生理功能的各种仪器。一切都合乎标准,医生写了证明书。该穿上宇宙服装、带上宇宙设备了。我先穿上轻暖而柔软的天蓝色工作服。然后同志们给我套上橘红色的宇宙航行防护服,当飞船在卫星轨道上运行时,即使船舱失去密封,这套防护服也能够保证我保持工作能力。同时,还检查了装在防护服上全部仪器和设备。这件工作占了相当长的时间。然后,我把一个白色的带耳机的飞行帽套到头上,再戴上密封头盔,头盔上写着“苏联”两个雄劲的大字。
在帮我带上宇宙航行装备的同志中间,有一位是功勋跳伞员尼可莱·康斯坦钦诺维奇。他是训练宇宙航行员作复杂跳伞的教员。他给我的忠告是宝贵的,因为他已经从飞机里弹射过好几次,用的弹射座椅跟宇宙飞船里的相似,也是带着专门的降落伞装置的。这一点在这一次尤其重要,因为飞船可能在不太合适的地点着陆,按照第一次宇宙航行预定计划,为了更加安全可靠,采取了跳伞着陆的方案。根据这个方案,宇宙航行员将在不高的高度上从飞船里弹射出来,然后与座椅脱离,用降落伞着陆。但是,这次飞船着陆是正常的。
总设计师走来了。我头一次看到他现出焦虑和疲倦的神情,大概,这是由于一夜失眠造成的。但是,一丝柔和的微笑仍然浮在他紧闭的唇边。我很想拥抱他,像拥抱父亲一样。他对我提出几点建议和忠告,这些内容我以前从来没听到过,但在这次航行中可能用得上。我觉得,当总设计师看到宇宙航行员们,跟大家谈了一会之后,他的精神更加振奋了。
“一切都会很好,一切都会很正常。”我和宇宙航行员二号不约而同地对他说。
装有特殊设备的大轿车开过来了。我坐到“宇宙式”座椅上,这个座椅很像飞船座舱里的那个舒适方便的座椅。在宇宙航行服中有一个通风装置,电能和氧气向这个装置输送。现在,通风装置接到汽车里的电源上。各种设备工作情况良好。
汽车在公路上疾驰。从老远就看见了指向天空的火箭的银色的壳体。这支火箭装着六台发动机,总功率是两千万匹马力。我们的汽车越驶近发射场地,火箭就变得越大,仿佛在不断地往高里长。火箭很像一座巨大的灯塔,朝阳的第一线光辉在它的尖顶上闪耀着。
在发射场地上
这是一个适于飞行的好天气。
天空很晴朗,只有好远好远的地方有几片白云。
“高度一百万公里,能见度一百万公里。”我听到有谁这样讲。只有飞行员才能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
在发射场地我看到宇宙航行理论家和总设计师。对他们来说,今天真是最难度过的一天。像往常一样,他俩并肩站着。在他们富于表情的脸上,每道皱纹都被朝阳的光辉照亮了。这里还站着主持第一次宇宙航行的国家委员会委员们、宇宙飞船场和发射场地工作队的领导、科学家们、主管设计师们、我忠实的朋友宇宙航行员二号和其他的宇宙航行员同志们。他们都沐浴在新的一天的阳光里。
“多么令人高兴的太阳啊!”我高声说。
我回忆起了在北方的第一次飞行,回忆起飞机下面向后浮动的山岗,山岗上复盖着被阳光染成粉红色的积雪;回忆起遍布湖泊的北方大地,从空中往下看,湖泊像蓝蓝的水滴一样;回忆起深蓝色的冰冷的大海,巨浪冲击着花岗石的山岩。
“多么美呀!”当时,我不由得喊了一声。
“不要忘记看仪表。”那时,中队长曾严厉地对我这样说。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却想起来了。可是,情感是情感,工作第一……
迫不及待的情绪增长着。人们不时望一望精密时钟。终于,得到了报告:载有飞船的火箭完全准备好了。只剩下让宇宙航行员进入座舱,再对各个系统进行最后一次检查,然后就是发射了。
我走到国家委员会主席——苏联工业部门一位著名的领导人面前,报告说:
“飞行员加加林乘‘东方号’飞船作第一次宇宙航行准备完毕!”
“一路平安!预祝成功!”他回答道,并且紧握我的手。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愉快而慈祥,像是我父亲的声音。
我瞧了瞧飞船,再过一会儿我就要乘这艘飞船去作一次不平常的航行了。这艘飞船非常美,比机车、轮船、飞机、宫殿、大桥加到一起还要美。我心中浮起这样的想法:这种美是永恒的,将永远留在千秋万代各国人民的心目中。在我面前的不只是一个卓越的技术创造品,而且是一个感人至深的艺术品。
起飞前的声明
在乘电梯进入座舱之前,我对报刊和广播电台发表了一个声明。我全部精神力量从来没有达到这样的高度。我以整个身心听到了大自然的音乐:起初是绿草轻轻的簌簌声,然后代之以呼呼的风声,风声又被暴风雨中惊涛拍岸的哗哗声淹没。这一首在我心中诞生的乐章,表现了我各种感受、翻腾起伏的思潮,产生了我平素从没用过的词句。
“亲爱的朋友们,亲近的和陌生的人们,同胞们,各个国家和各大洲的人们!”我说道,“再过几分钟,强大的宇宙飞船就将载着我飞入广阔无垠的宇宙空间了。在这起飞前最后的几分钟里,我能向你们说些什么呢?现在我觉得,自己从前的全部生活像是美妙的一瞬……”
我停顿了一下,整理一下思路。我过去的全部生活史一幕一幕地在眼前闪过,我看到自己曾是一个光着脚的小男孩,帮助放牧员放牧集体农庄的牛羊群,……成了小学生,第一次写出“列宁”这两个字……当了徒工,作出第一个铸模……成为技术专科学校的学生,忙着写毕业论文……作了飞行员,守卫在祖国边疆……
“我经历过的一切,我作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这个时刻。”我说的,就是自从告诉我“你第一个上天”之后最近几天翻来复去所想的。
“我们勤奋地长久准备的那个考验的时刻,即将到来。大家可以想见,现在,我的心情是多么难以描述。当向我提出,让我去完成历史上第一次宇宙航行之后,我的心情怎么说好呢?是高兴吗?不,岂止是高兴。是自豪吗,不,不仅是自豪。我感到巨大的幸福。第一个进入宇宙,同大自然面对面地进行一场空前的决斗,难道能幻想出比这光荣的事吗!”
四周静悄悄地。只有录音机的磁带发出沙沙声,像微风吹过草地。
“可是,紧接着,我就想起自己承担的巨大无比的责任:第一个去实现人们世世代代的梦想,第一个去打通人类进入宇宙的道路……。还有什么任务比担在我身上的还要重大、还要复杂呢?我所承担的责任,不是对一个人的,不是对几十个人的,也不是对一个集体的。这是对全体苏联人民的责任,这是对全人类的责任,这是对人类的现在和将来的责任。尽管责任如此重大,我还是决心去作这次航行,这是因为,我是一个共产党员,在我的背后,我的同胞——苏维埃人史无前例的英雄榜样鼓舞着我前进。”
这时,在我眼前浮现出夏伯阳和契卡洛夫、波克雷士金和康塔里亚、库尔恰托夫和加干诺娃、土尔松库洛夫和马马依等等许多人的形象……他们,不仅是他们,是全体苏维埃人,过去和现在一直在一个深深的、纯洁的源泉——列宁的学说里汲取生命力。这泉水也滋养着我们宇宙航行员,滋养着列宁共产党培养教育的我们整个青年一代。
在某一瞬间我陷入沉思,但是很快把思想集中,继续讲下去:
“我知道,我要以自己的全部意志力量去最圆满地完成任务。我深知责任重大,我要竭尽全力去完成共产党和苏联人民交给的任务。
“在这即将开始宇宙航行的时刻,我幸福吗?当然幸福。因为,无论在哪个年代,无论在哪个世纪,对人们说来,最大的幸福就是参加新的发现……”
我从扩音器上望过去,看到了我的老师和朋友们专注的表情,这里有总设计师,宇宙航行理论家,尼可莱·彼得罗维奇·卡马宁,和善可亲的叶甫根尼·阿那托列维奇,宇宙航行员二号……。
“我谨把这第一次宇宙航行献给共产主义的人们,我们苏联人民正进入这个社会,而且我相信,地球上的一切人也一定会进入这个社会。”
我发现总设计师偷偷看了一下表,该打住了。
“起飞在即。”我说道。“像人们远行相互告别时那样,我向你们说:再见。熟识的和不熟识的人们,远方的和近处的人们,我是多么想拥抱你们大家啊!”
当我到了座舱入口旁的铁平台上,向留在地面上的同志们告别时,我举起双手致意,向大家说:
“让我们很快再见吧!”
“起飞!”
我进入座舱。座舱里散发着田野上清风的气息。当我坐到座椅上之后,舱门毫无声息地关上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同这些仪表在一起,照亮仪表的不是阳光,而是人造光。这时,座舱外的各种声音我全听得到,这是从可爱的、如今变得更加珍贵的地球上传来的声音啊!最后,我听到外面撤掉了铁架,以后就静下来了。我报告说:
“‘地球’,我是‘宇宙航行员’。通信联络检查完毕。驾驶台上各起倒电门初始位置符合规定。地球仪处于脱离位置。座舱内压力——一单位,湿度——百分之六十五,温度——19度,隔舱中气压——一点二单位,定向系统内气压正常。自我感觉良好。准备起飞。”
航行的技术指挥宣布起飞前最后一个半小时准备工作开始,后来,又按时宣布了最后一小时准备工作,最后半小时准备工作开始。在起飞前几分钟,“地球”告诉我,从电视装置萤光屏上很清楚地看到我的面孔。说我的精神很振作,这使大家很高兴。还告诉我说,我的脉搏六十四下,呼吸二十四次。
我回答:
“心脏跳动正常。感觉良好。戴上了密封手套,拉下了密封头盔,起飞准备完毕。”
关于开动发动机的各道命令也都通知了我。
最后,技术指挥下令:
“起飞!”
我回答:
“走啦!一切情况正常。自我感觉良好。”
冲出地球大气层
我的视线落在石英钟上。时针和分针指着莫斯科时间9点7分。我听到了啸声和越来越强的轰鸣,感觉到巨大的飞船的整个船体抖动起来,并且很慢很慢地离开了发射装置。轰鸣声并不比在喷气飞机座舱里听到的强烈。但是,其中夹杂着许多新的音调和音色,这些音调和音色还不曾被任何一个音乐家写入乐章,看来,任何一种乐器、任何人的歌喉,目前还不能模拟它们。火箭强大的发动机创造出未来的音乐,这种音乐真比过去最伟大的作品还要激动人心,还要美妙。
超重开始增强了,我感觉到,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越来越沉重地把我压到座椅上。尽管座椅的状态是最适当的,可以把压到我身上的巨大重量的影响减少到最低限度,但是手脚稍微动弹一下仍然是困难的。我知道,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很久,只是在飞船进入轨道前不断加速时发生。超重在不断增加。
“地球”告诉我:
“起飞后已经过了七十秒钟。”
我回答说:
“明白了:过了七十秒。自我感觉很好。我在继续航行。超重在增加。一切都好。”
我回答得很有精神,可是自己心中暗想:难道只过了七十秒钟吗?一秒钟好像一分钟那样长。
“地球”又询问:
“你的感觉怎样?”
“自我感觉良好。你们那里怎么样?”
“地球”那里回答说:
“一切正常。”
我同地面通过三个通道保持着双边联系。船上短波发射机的频率是9.019兆周和20.006兆周,以及超短波波段143.625兆周。在电台上工作的同志的声音,我听得非常清楚,仿佛他们就在身旁。
穿过稠密大气层之后,飞船头部的整流罩自动地脱掉,飞到一边去了。在舷窗里出现了遥远的地面。这时,“东方号”正飞过西伯利亚一条宽阔的河流上空。河心的小岛和阳光普照、布满密林的两岸都看得清清楚楚。
“多么美呀!”我又情不自禁地高声赞美了一句,但是立刻哽住了:我的任务是报告工作上的情况,不是欣赏大自然风景。同时,“地球”又要我作下一次报告。
“我听你的声音很清楚。”我回答道。“自我感觉很好。飞行情况良好。超重不断增强。我看到大地、森林、白云……”
超重确实在时时不断增加着。但是身体逐渐地习惯了超重,我甚至想道,在离心机经受过的比这还要厉害呢。在训练的时候,振动也要厉害得多。总之,鬼并不像人们描绘的那样可怕。
一切事物都是通过比较才得到认识的,可是多级宇宙火箭结构是这样复杂,以至很难把它同人们已经知道的东西相比较。火箭的某一级在燃料烧完,工作完毕,变得没有用处的时候,为了不成为负担,它就自动地脱开,被抛到一边去了,而火箭余下的部分继续增大速度。那些为苏联火箭发动机找到这样轻便的燃料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我还从来没见过。但是,此刻当我乘火箭越升越高,飞向预定的轨道时,真想向他们道谢,紧握他们的手。复杂的发动机异常准确地工作着,可以说像克里姆林宫的大钟一样准确。
多级火箭一级接一级地烧完燃料,脱掉了,我可以这样报告的时刻到来了:
“按照预定计划,运载火箭脱掉了。自我感觉良好。船舱内参数:压力——一单位,湿度——55%,温度——20度,隔舱内压力——一单位,定向系统情况正常。”
奇妙的失重状态
飞船进入了卫星轨道——宽广的宇宙大道。失重开始出现了——这就是我在童年时读齐奥尔科夫斯基的书知道的那种现象。起初,失重的感觉是不平常的,但我很快地就习惯了它,掌握住自己,继续执行着预定的航行计划。“有趣的是,把我这次航行报告给地球上的人们时,他们会说些什么呢?”我心里想。
失重,这种现象对我们这些地球上的居住者来说,是有点奇怪的。但是身体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现象,同时感到自己所有的肢体特别轻快。在我身上这时发生了什么变化呢?我从座椅上飘起来了,悬在座舱的地板和天花板之间的半空中。向这种状态的转变是非常平稳的。当重力的影响开始消失的时候,我的全身的感觉舒畅极了。忽然,一切都变轻了。双手、双脚,以至整个躯体变得好像完全不是自己的了。它们一点份量也没有。你也不是坐着,也不是躺着,仿佛悬在座舱里了。飞行图板、铅笔、小本子……,所有没固定的物件都飘起来了,看着它们,你仿佛在作梦……。从水管子里流出的水滴,变成了小圆珠,它们自由地在空中移动着,碰到舱壁时,便粘附在上面了,像是花瓣上的露珠一样。
失重对人的工作能力没有影响。我一直在工作着,注意舱中的设备,通过舷窗观察外面,在航行记事簿上作着记录。我穿着宇宙航行服,戴着密封手套,用普通的石墨铅笔写字。动笔是轻快的,句子一行接一行地写到航行记事簿上。有那么一会儿,我忘了自己正处在什么状态,把铅笔放在身旁了,这只铅笔立即离开我飘走了。我没捕捉它,而是高声地说出我看到的现象,我说的话被录音机在滑动着的窄窄的磁带上记录下来。我继续通过几个通道用电话和手拍电报同地面保持着联系。
宇宙中的奇景
“地球”问我对在下面看到什么感到兴趣。于是我讲述道,我们地球的外表,跟乘喷气式飞机从高空中往下看差不多。可以清楚地看见高山、大河、一片片森林、星星点点的岛屿、曲曲弯弯的海岸。
我看到了朵朵白云,以及它们投到遥远而亲爱的大地上淡淡的影子。在某一瞬间,我心中涌出一个集体农庄庄员的儿子的特殊的感情:黑洞洞的天空有如翻耕过的土地,上面像种子一样洒满了星星。
星星又明亮又光洁,真像筛过的种子。太阳也明亮得出奇,甚至眯缝着眼也不敢看它。太阳比我们在地球上看到的准要明亮几十倍,甚至几百倍。它比我从前在铸造车间打过交道的白炽的金属还要明亮得多。为了减弱它那夺目的光辉的作用,我常常要用鱼鳞板遮住舷窗。
我很想观察一下月亮,看看它在宇宙中是什么样子。但是很可惜,镰刀形的新月在航行期间一直处在我的视野之外。我想:“等我下次航行时一定会看到它的。”
我不仅对天空观察,还对地球进行观察。海洋是什么样子呢?是暗暗的,有许多光斑闪烁着。地球看起来像个大圆球吗?当然很像!我在观察地平线的时候,看到从地球表面的浅色开始,层次分明地一色一色转变到天空的深黑色。地球像一个色调浓艳、五彩缤纷的调色板,惹人喜爱,一个蔚蓝色的光环套着地球。这条蔚蓝的环带一点点加深,逐渐变成海蓝色、深蓝色、紫色,最后转变成浓墨般的黑色。这种色彩的转变非常美丽悦目。
祖国的音乐飞到了座舱里,我听到亲切的声音唱着一支我心爱的歌——“黑龙江的波浪”。我记起美国人曾写道:“谁也无法预言宇宙空间对人将产生怎样的影响。现在只能知道这样一点:人在宇宙中将感到寂寞和孤独”。不对,我并不感到寂寞,而且丝毫也不孤独。在宇宙的过程中,我一直工作着,同自己祖国息息相关。无线电像脐带一样把我跟地球联系在一起。我接受一道道命令,发出飞船各系统工作情况的报告,从地面传来的每一个字里,我都感到人民、政府、党的支持。
我一直专心地观察着各仪表的读数,判定了“东方号”是严格按照预定轨道运行的。现在,马上就要开始在地球阴影里太阳照不到的那部分地区飞行了。飞船很快地进入了阴影,霎时间四外一片漆黑。看来,我正在海洋上空飞行,因为下面看不到城市金色的灯光“尘雾”。
九点五十一分,自动定向系统开动了。在“东方号”飞出阴影之后,自动定向系统进行了寻找,并且完成了对太阳定向。太阳的光线穿过大气层,地平线成为鲜艳的金黄色的,逐渐通过虹的色彩——黄、绿、青、蓝、紫,最后变成深黑。这真是难以描述的色彩变化!像是画家尼可莱·列利赫的画幅!
九点五十二分,在飞过合恩角区域时,我报告说:
“飞行正常,自我感觉良好。船上各种装置工作正常。”
卓越的“东方号”飞船
我查对了一下航行进度表。实际的时间进度是准确的。“东方号”以接近每小时两万八千公里的速度疾飞着,这样高的速度在地球上是很难想像的。在航行期间我没有感到饿和渴。但是按照预定计划,在规定的时间我吃了食物,并且用特殊供水装置喝了水。我吃的食物是按照医学科学院的配方特制的。吃东西的方法跟在地面条件下是一样的,只是有一桩别扭事儿——不能把嘴张得很大。虽然知道对我身体的状况从地面进行着观察,我还是忍不住听听自己心跳的声音。在失重条件下脉搏和呼吸是正常的,自我感觉好极了,思维能力和工作能力全部保持着。
在我的工作服下装着轻便的传感器,它们把心脏的生物电流、血管壁的脉搏振动、肺细胞的呼吸运动转换成电讯号。特备的放大和测量系统通过直达地面的无线电通道,保证着表征航行各阶段呼吸和血液循环的脉冲的发送工作。因此,地面上了解我的自我感觉,比我自己了解得还多。
从火箭飞离发射装置开始,一系列聪明的自动系统就开始操纵火箭的各种复杂机构。这些自动系统转动着各种操纵杆,让火箭按照预定轨道运行;它们控制着发动机装置,使飞船保持必要的速度;并且按时把一节节工作完毕的火箭抛掉。自动装置在飞船内维持着必要的温度,在空间不断修正飞船的方向,带动测量仪器工作,解决着其他的许多复杂问题。与此同时,我自己还有一套飞船航行手控系统。只要扭动一个必要的电门,“东方号”航行和降落的全部操纵工作就会转到我的手里。那时,我就得根据船上的仪表,再次查明在地球上空飞驰的“东方号”所在位置。然后,就要计算着陆地点,用操纵杆不断维持飞船的定向,并且在一定的时机开动制动装置。现在这一切都用不着,自动装置毫无故障地、完全正常地工作着。科学家们经过深思熟虑,早就把一切想得非常周到。
总设计师向我们讲过,他们是怎样为减轻宇宙飞船每个零件的重量和结构而斗争的,他谈到在自动化方面工作的苏联科学家们,这些科学家创制了带有几千个元件的自动装置,作出了能够自动适应条件变化的自动调整装置。他眉飞色舞地向我们讲述各种操纵装置里的元件多到什么程度,又是如何保证着整个系统的高度可靠性。
对这一切的回忆,某一秒钟内在脑际一闪而过。当回忆起这一切的时候,我想到总设计师。对宇宙飞船贡献了自己的才智、精力和劳动的科学家集体,是可以为这样的飞船而自豪的。
我尽力想像着那些参加飞船建造工作的人们,在我的眼前,像是五一节在红场上游行一样,走过了一队队劳动大军。当他们在实验室里、工厂车间里工作的时候,如果能见到他们,跟他们紧紧握手,说一些感谢的话,该有多好啊!世界上最美好的,是从事着劳动的人。
10点15分,飞船飞近非洲大陆时,自动程序控制装置发出命令,带动船上的设备作好开动制动发动机的准备。我作了例行的报告:
“航行正常,经受失重状态的情况良好。”
返回地球
但是多想是没有时间的。航行的结束阶段到来了。这个返回地面的阶段,可能是比进入轨道和在轨道上飞行更加重要的阶段。我开始作准备。我将要经受从失重状态向新的、也许是更强烈的超重状态的转变,在飞船进入稠密大气层时,船体外壳将经受超高温。在这次宇宙航行中,到现在为止,一切情况都跟我们在训练时所熟悉的差不多。可是,这最后的结束阶段将会怎样呢?一切装置都将正常工作吗?我会不会遇到意外的危险呢?尽管自动装置正常地工作着,但我还是自己测定了飞船所在位置,作好了自己进行手控操纵的准备,在必要的情况下,我将选择合适的着陆地区,独立地操纵飞船着陆。
在这次航行中,飞船的定向系统是专门按太阳定向的。它有一些特制的传感器,这些传感器时时“捕捉”太阳,按照太阳来定向,自动维持着飞船固定的状态:使制动发动机总是对着跟航行相反的方向。10点25分,制动装置自动地接通了,它工作得很出色,正好在预定的时间开动了。“东方号”在升到这样高之后,又要降到这样低了。飞船开始逐渐减速,离开卫星轨道,进入过渡的椭圆形轨道。当飞船进入稠密的大气层时,它的外壳迅速地变得炽热起来。透过遮盖着几个舷窗的鱼鳞板,我看见了包围着飞船的熊熊大火惊心动魄的紫红色反光。但是,尽管我是在一个迅速下降的大火球里,座舱内的温度只有二十度。
失重早就消失了,越来越厉害的超重把我紧压在座椅上。超重不断加强着,比起飞时要强烈得多。飞船开始翻转,我把这一点告诉了“地球”。但是,使我不安的翻转迅速停止了,往后的下降正常了。很明显,所有的系统都出色地完成了工作,飞船正准确地飞向预定着陆地区。由于胸中洋溢的幸福感,我高声唱起一支心爱的歌:
“祖国听到,祖国知道,
它的儿子在云端飞翔……”
飞行高度不断地降低。当我确知飞船一定会顺利到达地面时,我开始准备着陆。
一万米……九千……八千……七千
下面,伏尔加河像一条白练,闪闪发光。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俄罗斯的这条大河和它的两岸,在它们的上空,季米特里·巴夫洛维奇·马里扬诺夫曾经教过我飞行。这广阔的原野,这春天的田地,这些丛林,这些道路,还有远方的有无数楼房鳞次栉比的萨拉托夫城……,都是我非常熟悉的。
10点55分,“东方号”在飞绕地球一圈之后,顺利地降落在预定地区,在“列宁之路”集体农庄翻耕过的种春麦的田地上,这里距恩格斯城西南的斯米洛夫卡村不远。像在一本美好的小说里那么巧,我从宇宙中归来,正好是在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飞行的地方着陆。从我第一次驾驶飞机起,到现在过了多长时间呢?仅仅是六年。可是,计量的尺度改变了多大啊!今天,我完成的这次航行比过去快二百倍,高二百倍。苏维埃的翅膀长大了二百倍!
(原题《通向宇宙的道路》,连载于4月30日至6月18日的苏联《真理报》。齐生平、文有仁、王珊选译,《知识就是力量》杂志供译稿。题目和文中插题是本报编者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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