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5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读书随笔

“像真理一样朴素”
杨尚德
常听乡亲们评价一些人,说某某人“朴朴素素”——好!靠得住;某某人“高头扬脑”、“云云雾雾”——不实在,不牢靠!这里所说的“朴素”,已经不只是指生活俭朴,而是指一个人的思想作风而言了。
有人请马克思回答:对一般人来说,他认为最可珍贵的品德是什么?马克思写了两个字:“朴实”。马克思和恩格斯一生,踏实苦干,率直谦逊,最厌恶那种华而不实、装模作样的人了。我读了一些回忆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文章,这一点感受很突出。
再读一下回忆列宁的文章,这个感受就更深刻。在《列宁》一文中,高尔基曾经问到一个工人:列宁最显著的特点是什么呢?
“朴素。像真理一样朴素。”
回答是这样简单而深切。列宁永远是他的本来面目:坚持真理,实事求是,坦率谦逊,平易近人。这就是朴朴实实的风度。
朴实,是无产阶级战士所特有的一种高贵品德。想想看,除了大公无私的无产阶级,还有哪个阶级能有真正朴素的品德呢?一个人能不能从思想上朴朴实实、坦率谦逊,归根结底是由阶级立场、世界观决定的。
在工作中,朴实的作风,是联系群众、向群众学习的起码条件。要当群众“小学生”,就必须采取同志的态度,“恭谨勤劳”,朴朴实实,否则群众就不理你,格格不入,不能“交心”,“知而不言,言而不尽”。同时,也要看到,能不能树立和保持朴实的作风,正是取决于能不能深入群众,能不能永远与群众同呼吸、共命运。这又直接影响到一个革命者的思想、立场和世界观。越朴实越能联系群众,越联系群众也就能越朴实。稍一脱离群众,就不能保持朴实的作风,没有这种作风也就不能做一个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者了。
列宁和普列汉诺夫是一个鲜明的对比。列宁无论在国内国外,一直与广大工农群众保持密切联系,因此能了解实际情况,能实事求是地运用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普列汉诺夫也很有才干,曾有一度是个出色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但他不注意联系群众,因而理论也就脱离了实际。越脱离群众越高傲,越高傲越脱离群众。在国外办《火星报》时,列宁热情地接待国内来的群众,反复钻研国内寄来的信件和通讯,而普列汉诺夫却对此感到厌烦,即使有工人来“拜访”他,他也非常傲慢。娜·克鲁普斯卡娅写的《列宁回忆录》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工人们常常到《火星报》来,当
然,他们每人都想见见普列汉诺夫。
见他比见我们或者马尔托夫要难得
多,可是即使工人见到了他,临走时也
会带着一种混杂的感情。普列汉诺夫
的绚丽的才华,他的知识,他的机智使工人感到惊佩,但是不知为什么,工人们离开普列汉诺夫时,只是感到自己与这位出色的理论家之间有着很大的距离,他们的心事,他们想谈出来跟他研究的问题终于没能谈出来。
当工人不同意他的意见,而试着陈述自己的意见时,普列汉诺夫就会发起怒来:“你的爸爸和妈妈还在桌子底下爬的时候,我就……”。
(《列宁回忆录》42页)这样的态度,使他脱离了群众,“丧失了对俄国的直接的感觉”,更加自以为是地狂傲起来。高尔基写的《列宁》一文中,巧妙地描绘了列宁与普列汉诺夫的不同风格:一个朴素,一个不朴素。在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代表大会上,列宁与普列汉诺夫都发表过演说。普列汉诺夫讲话时,一再装腔作势,“像一个传教士,坚信他的意见是无可争辩的”。列宁的讲演是以真理令人惊服的,他态度自若,言辞朴实,“没有任何装饰”。他的朴实的风格,使工人群众“一见就爱”。他在论战中是工人阶级的坚强战士,在日常生活中又是群众的知心朋友。你看他跟人下棋、聊家常以及向渔民学习钓鱼等情态,多么纯真,多么爽朗!工人们这样说:
“普列汉诺夫是我们的师尊、我们的老爷,而列宁是我们的领袖和同志。”
群众看的真准,正是这样“朴素”的列宁始终和人民在一起,成了世界无产阶级的革命导师;高傲的普列汉诺夫,离群众越远,也就离马克思主义越远,最后终于陷入了机会主义的泥坑。
我们在日常工作与学习中,也无事不是这样:越朴素老实,越能虚心地深入群众、深入实际、深入到问题的实质当中去,而越是深入实际,就会越加变得虚心、朴实。我们家乡称那种满足于一知半解的人为“半瓶醋”。一瓶子醋还稳稳当当,半瓶子醋可就不老实了:它总是晃里晃荡。比方种庄稼这件事,在农村工作了几年,有人也许就自满起来:“种地嘛,春种、夏锄、秋收、冬藏……终究是这一套。”好像很“熟”了,不需要再深入群众调查研究了。其实,去每块地里看看,和老农谈谈:这块地的“脾性”怎样?下多少种子合适?……这时就会感到自己的无知,就会反省到自己骄傲的多么不“实际”。态度,也就可能放谦逊一些,思想也就可能变朴实一些——“实事求是”起来。
事实总是这样:越是有真知实学的人越朴实,越是朴实的人也就越能获得真知实学;越是深入实际的人越朴实,越是朴实的人也就越能深入实际、深入群众。二十年前,毛主席说:“和全党同志共同一起向群众学习,继续当一个小学生,这就是我的志愿。”《毛泽东选集》第三卷第791页)想想毛主席的话,再看看毛主席深入群众的朴实风度,真是感人至深。正因为朴素,所以才伟大。
失掉了“朴素”,也就失掉了真理。要坚持真理,就必须坚持“艰苦朴素”的思想作风。每个革命者,都应该在群众的实际斗争中锻炼自己,锻炼得“像真理一样朴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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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医生的启示
徐家常
有一位同志和我患同样的病,他的病治好了,我拿着他的药单子去配药。医生说:“你们两人病相同,年龄、身体条件、生活情况等等不同,用药和剂量不能相同,你需得经过诊断,另开单子。”
“哦!……”我想说什么。
这位医生说:“同志,我是医生,我没有权利不经过诊断而给你开单子拿药吃。这和你们做其他工作的干部不了解情况没有发言权一样。”
医生不经过诊断就无权给病人开处方;
工作干部不进行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过去也懂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但是,并没有真正领会它的实质,心里总是打折扣地想:“发言”还讲什么权利?想不到,医生的这一个比喻,把我对这句至理名言领悟到了一个新的意境。每一个干部的发言必须是调查研究的结果,发言必须对党和人民负责。这发言权是严肃、神圣的。
语言是人类思维活动的工具,也是人们用来互相传递思想的工具,每个人总要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思想。一个人的思想错了,倘若只存于他一个人的脑里,受害的还只是他一人而已;倘若他把错误的结论从嘴里吐出,传播开来,就会害人,扩大危害范围。举一个小例子,我在河北宝坻县访问了一个生产队,这个队的第二小队和第三小队同是在“大碱场地”这块地里种了三十三亩多穗高粱,同时整的地,同时下的种,就是下种的那天,有一位干部在第三小队武断地多添了一句话:“每亩下种量二斤半。”其实,他说错了,往年本地的单穗高粱下种二斤半可以,这是耩的多穗高粱,必须下种五斤多。就因为少下了种,第三小队这块地苗不齐,又毁了重播,晚种了一个节气,费工又费种,秋后比第二小队少收了五千斤粮食。五千斤粮,够多少人吃一年!
如果他不知道,干脆说个不知道,提耧下种的人也好再去问别人。像这样的话,说是闲话吧,他当正经话说的;说是谎话吧,他不是故意。只能说是“瞎说”,没调查研究,不了解情况,主观主义。由此看来,说话不是小事。话不对头,律己害己,律人害人。
一个干部、一个党的工作人员说话,对与不对,比起一般人说话有更严重的意义。特别在谈到一件工作,一项措施或者谈到生产的时候,更需要慎重,就跟医生开药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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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渔村之晨
张岐
朝阳冉冉地升上水平线,用它那辉煌的万道光束,拨散飘忽在海岸线上淡淡的薄雾。海岸上,那渔村清晰秀丽的轮廓展露出来了。那一片片白墙红瓦,一丛丛绿树黄花,一条条蜿蜒伸入村庄的卵石小路,全披上了银色的轻纱。
渔人推开了门扉,扛橹起棹,摘下晾在墙上还闪着鳞花的渔网,哼着小曲,一溜小跑地朝渔港奔去,一天的劳动开始了。他们要用一夜积下的新的力量,继续征战大海,去夺取新的丰收。
酣睡在湾港的渔船蠕动了,桅林晃落尖顶上的晨星,升起一页页白色、棕色的篷帆,鼓风破浪,驶出港口,漂荡在银波粼粼的大海上。
老渔妇赶着鸭群来了。肥胖的大鸭,拥拥挤挤地走向港滩。一只只伸长脖颈,摇摆短尾,蹒跚地跳进水里,那连声的嘎叫,吵醒了远方栖息在礁石上的海鸥,惊跑了潜在浅水层下寻食的小鱼虾。
织网的渔妇梳洗完了,夹着梭线,提着竹凳,三三两两地来到门旁、树下。朝霞映红了她们一张张丰腴的脸颊。她们面对面地坐着,手里挥着竹梭,嘴里谈着昨天没有谈完的话题。眼前生活的巨大变化,过去日子的难忘的辛酸,未来生活绚丽的前景,永远是她们谈不完的家常话。在她们的心里,激荡着幸福的情感,充溢着生活的希望,手里的竹梭飞般地穿舞,铺在膝上的新网,像云片似地扩展着,扩展着……她们要把这满心的喜悦和希望,全放在梭上,织进网里,让亲人带着它,取得丰富的收获。
海产加工厂的机器响了。隆隆的声响,划破了渔村清晨的静谧,耸立在屋脊上的烟囱,朝着白云皑皑的晴空,大口大口地吐着浓烟。
一群身穿白裙头戴白帽的姑娘,推着一车车罐头、鱼箱,朝滩头供销社急急走去。她们要在这清静的早晨,把定货送到那停在供销社门前的汽车上。
那边,桃林小路上,敬老院的老人散步来了。他们披着簇新的夹袄,抖着胸前的银须,迎着朝阳,眯起细眼,幽闲安静地在海滩上踱步。望着那远海上穿梭的帆影,听着脚下海波的低声吟唱,品尝着这晚年生活中的幸福。
海上渔村喜欢起早。它每天总是第一个接受曙光的抚摸。朝阳,给它的每一幢房屋,每一片砖瓦,每一棵草木,每一粒沙子,都涂上耀眼的灿烂的光泽;给它带来了蓬勃的朝气和盎然的生意。
海上渔人酷爱劳动。他们深知生活中一切的甜和美,都是劳动创造的。他们每天总是第一个用劳动来迎接朝阳,因此,朝阳总是首先把光明和温馨赐予他们。
渔村的早晨是幽静美丽的。渔村的早晨蓄蕴着海上特有的喧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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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笔谈散文

“定体则无,大体须有”
余南飞
散文的散,大概有两层意思。一是文法的散,不受音韵规律的限制,这一点,就使散文与韵文、骈文有了区别;一是章法的散,即行文的散——写景、抒情、叙事、明理都可以随便来,这一点,就使散文与用散体文写的文学如小说、特写、戏剧等有所不同。我国著名的古典散文作家苏东坡,行云流水皆能成文,嘻笑怒骂皆能成章,自评其文,谓:“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东坡题跋》一)生动活泼,不拘一格。作者与读者促膝谈心,如酒逢知己;或似二人同行,智者为师,能妙语解颐。可见,散文的散,实在是一大优点。
不过,散文也怕散。要散,是就形式说的,至于内容则不可散,而要圆——全篇文字要围绕着一定的中心,无论写景、抒情、叙事、明理,都必须很有逻辑地组织在一个题目下面。这好比电影,并不是随意把许多镜头拼凑在一块就成了,而必须按照蒙太奇把它们剪辑起来,镜头才不致失其存在的意义。又好比绘画和音乐,其中的每一块颜色、每一个音符,都不能游离于作品整体的逻辑关系之外,否则就是不可以理解的。有同志说散文忌“散”就是指这一点说的。的确,写散文犯了这毛病,凭高兴信口开河,故意卖弄辞藻,夸示学识,譁众取宠,真正的艺术效果却是很差的。故东坡于“不可知也”之后还有言道:“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当行则行,当止则止,这就是圆。
又散又不散,这不矛盾?金代批评家王若虚这段话说得好:“或问文章有体乎?曰:无。又问无体乎?曰:有。然则果如何?曰:定体则无,大体须有。”(《文辨》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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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笔谈散文

朴素最美
  宓庆
散文,朴素最美。就像人,浮夸做作,图表面,讲排场,不好;平易朴实,不杂些儿虚饰,却能感人至深。
我国历代的大散文家都深恶“怀其文而忘其直”。孔子主张“辞、达而已矣”。他的《论语》中有一句话,“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雕也”,寥寥数字,意味深长,用的却都是普普通通的词儿。韩非子态度更激烈,他说“滥于文丽而不顾其功者,可亡也”。他说得有理。你看,凡是能活到今天的好文章,内容好是第一条,文字,也确实经得起岁月的考验。
普通的词儿大家用,所以它最有群众基础,在生活里扎根最深,文章活在人民口里,心里,不流传也得流传。因为大家能懂,所以它包含的内容越来越丰富,联想作用最大,表现力也最强。词儿就如刀斧,经过祖祖辈辈能工巧匠磨练,越用越锋利,你使得得法,它的作用可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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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重实忌虚
朱仲玉
明朝韩廷锡在《与友人论文书》中说:“文有虚神,然当从实处入,不当从虚处入。”他评论朋友的文章说:“尊作满眼觑着虚处,所以遮却实处半边,还当从实上用力耳。”为了进一步阐明自己的看法,他打比方说:“凡凌虚仙子,俱于实地修行得之,可悟为文之法也。”把韩廷锡这几句话的意思概括起来,也就是说他主张文章要写得具体实在,切忌抽象空洞。
韩廷锡的主张,用来作为衡量散文的标准最为恰当。有些人认为其他体裁的文章应写得具体实在,唯有散文因为是抒情的,因此可以不必具体实在,而是可以写得抽象空洞一些。其实,这完全是一种误解。散文需要通过具体实在的事情来寄情寓意,然后读者才能够通过这些为作者所描写的具体实在的事情,进一步去深思熟虑,体会出作者写作文章时的思想感情,达到与作者“共鸣”的境界。反之,如若满篇都是抽象空洞的字眼,作者自己的思想感情既融化不到文章里面去,而读者读起来则犹如和尚念经,虽然识得文中的全部字眼,但不知道作者的思想感情寄托在哪里,因而也就无法从文中受到作者思想的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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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上:春播 慈旭
左:春 郑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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