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5月22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

疑似之迹,不可不察
史凝
知识分子初次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往往会很久还分不清谷苗和莠草、稻秧和秕子。在田间,一动手,不是把谷苗和稻秧拔掉了,就是把莠草和秕子留下了。这因为这些知识分子缺少实际知识,也因为这些苗和这些草实在有很多相似之处。鸟和昆虫,有的对农作物有害,有的对农作物有益,有些也不易分辨。为了争取生产斗争的胜利,必须在这些相似之处特别留心。不能在相似之中找出相异之点,就会白费许多劳动,并且给生产造成损失。
在社会活动中,也是如此。社会现象往往比自然现象更难认识、更难分辨,既要在阶级斗争中分清敌我,又要在人民内部分清是非。在许多正确的和错误的事情之间,在外表上和某些方面,也往往有若干相似之处。例如:坚决执行党的政策和机械搬运某些条文;充分发挥劳动积极性和过分增加劳动强度;自愿和自流;充满信心和骄傲自满;力争上游和风头主义;分工负责和本位主义;劳动协作和打乱劳动组织;独立思考和自作主张;解放思想和胡思乱想……这些事情的前者和后者,都有本质上的不同,可是又都有某种相似之处。如果为这些相似之处所惑,而不能明辨它们在本质上是两回事,自己在行动中或者思想上就会犯错误,或者不能正确地判断和处理别人的行动中或者思想上的问题。
在有的情况下,分清敌我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敌人在一定情况下,例如在作战时潜入我方窥探,又如在我们革命胜利以后在我们内部潜伏,总是以“我”之面目出现。他们摇身一变,“钻进来”,吃人民的饭,说进步的话,做反动的事。或者,本来是我们自己人,但是由于本质恶劣或者受了引诱,被敌人“拉出去”了,从外表看来似乎没有变,可是已经从内心里烂了。更值得注意的是,以
“我”的面目出现之敌,又借着人民内部的若干是非问题之难辨,运用把正确的事情做得过头使之走向荒谬的办法。在这情况下,更需要精细缜密地分清是非、分清敌我。
《吕氏春秋》的《慎行论——疑似篇》中有这样几句话:“使人大迷惑者,必物之相似也。玉人之所患,患石之似玉者。相剑者之所患,患剑之似吴干者。贤主之所患,患人之博闻辩言而似通者。亡国之主似智,亡国之臣似忠。相似之物,此愚者之所大惑,而圣人之所加虑也。故墨子见歧道而哭之。”——到三岔口就哭,这当然也不是什么高明的办法。古之“圣人”,也未必就确能做到不为相似之物所惑。古之“博闻辩言而似通者”之作出许多坏事蠢事的,实在也颇不乏其人。而古之为人主者和为人臣者,由于他们与劳动人民敌对,远远脱离人民群众的实际生活,能够不成为“愚者”的能有几人?
《疑似篇》提出的解决“疑似”问题的办法,倒还是可取的:“疑似之迹,不可不察。察之必于其人也。”下面接着说:即使舜做掌鞭的来驶车,而且有尧在他的左边指导他,有禹在他的右边辅助他,到了草泽之地,也要向牧童问路;要想涉水而过,也要向渔夫请教。“奚故也?其知之审也。”最后还特别再加上一句说明:“夫孪子之相似者,其母常识之,知之审也。”要把似乎相同而其实不同的事物分辨清楚,最好的办法是问计于同这些事物接触最多、对这些事物知道得最详尽的人们。《疑似篇》的作者说是可以这样说。在他们那个时代,在统治阶级和人民群众处在对立状态的情况下,知识分子的主要部分同劳动人民也处于对立状态,在社会政治生活中能向“牧童、渔夫”问路辨疑的能有几人?
惑于相似,把敌我矛盾当作人民内部矛盾,把人民内部矛盾当作敌我矛盾,把非当作是,把是当作非,把莠草当作谷苗,把谷苗当作莠草,把害虫当作益虫,把益虫当作害虫,就会在社会斗争和生产斗争中出现这样那样的缺点或错误。在我们的时代、我们的社会里,我们已经有了把许多相似的事物分辨清楚的最根本的有利条件,就是有马克思列宁主义作我们的望远镜和显微镜,有毛主席和党中央从理论、政策以至工作方法、思想方法上给我们以明确的指示,除了主观上的原因以外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阻碍我们深入实际、深入群众。人民群众在社会斗争和生产斗争中是既能辨别大是大非又能明察秋毫的。凡有“疑似”之处,只要向过去的和当代的“马克思”请教、向千千万万“牧童、渔夫”(工人、农民和其他劳动人民)请教,就一定能够辨别清楚。这已经是不再需要用什么来证明的事情,而只是肯不肯真正“恭谨勤劳”地这样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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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胜天桥”
田草
傍黑,俺们一伙子干部,坐在队部大院里,正商量插秧的事儿,猛古丁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来。会计进去一接,就势钻出来冲着支书说:“喜春伯,公社党委郝书记来的,要你亲自接!”喜春伯接完电话走出来,神情紧张地望着俺们说:“插秧的事儿先别商量了,赶紧研究水吧!”
种稻田的都知道时时刻刻离不开水。俺们一听,就像火燎了心,身子禁不住就是一颤:“水怎么啦?”
“再过几天就不供给咱种福台村用水啦!”
“为嘛?”
“天气又旱了,减河的水越来越少。咱团泊洼三十六万亩稻田,如果全使减河的水,连地皮都泡不湿。因此,公社党委决定减河的水只供两岸附近的村子使用……凡是不供水的村子,自己想办法儿。”
可是,办法儿在哪儿?俺们团泊洼全是盐碱地,挖下八丈深,净是苦水汤。
生产队召开了紧急会议。喜春伯把不给水的事儿一说,人们立时轰地一声嚷嚷起来:
“不给水没关系!俺们就是偷水,也要种稻子!”
“呸!偷?亏你说得出口!俺们是公社的社员,要想办法儿自己找水!”
“找水?咱团泊洼全是苦水汤,上哪儿去找?”
“上哪儿?水在哪里,俺们要找到哪里!”
“对,找水!”……
喊声震得队部的窗棂咕??山响。喜春伯看着一张张黑红的面孔,听着这雷似的喊声,高兴地对俺小声说:“怎么样,棠子?”俺没有言声,心里说:“光嚷找水,可到哪儿去找!”
会议结束后,俺们刚要去吃饭,公社又来了电话,通知喜春伯明天去县开会。喜春伯接了电话,直盯盯地瞅着俺的脸说:“棠子呀!你是大队长,俺走喽你可要领着大伙儿积极找水啊!”
喜春伯走了以后,人们黑夜找,白日寻,一连三天都没找着个水星儿。这天清早,俺蹲在一个土疙疸上,正呆呆望着无边无沿的稻田发愁。会计呼哧呼哧跑来说:“队长!刚才公社打来了电话,今天就不给水了!”“今天?不行,俺上公社请求去!”俺咕咚跳下土疙疸,撒鸭子就冲村外跑。你猜怎么着?俺正跑得起劲儿,迎面跑来一位身躯高大,黑长胡须,年约五十开外的老汉。他身穿白褂青裤,褂子没系扣,坦露着胸脯;裤子卷着脚儿,露着黧黑的腿。光着头,头上湿淋淋地流着汗水;赤着脚,脚上沾满稀泥。这是任奎爷。他一看俺这趟子跑,伸开两只胳膊,就把俺拦住了:
“棠子,大清早往哪儿跑?”
“有紧事儿!”
“嘛紧事儿?”
“公社从今天就不给咱水了,俺找公社要水去!”
任奎爷听俺这么一说,噗噜抹一把满面汗水,嘎嘎地大笑起来:“哈哈,闹半天就为这个呀!告诉你吧,用不着你溜这个腿子,咱们找着水了!”
“啊,是真?在哪儿找到的?”
“不是别处,就是在咱团泊洼这块老盐碱地上找到的!”
任奎爷要饭逃荒十八年,洼地改造时回到了家乡。他凭着在小站扛活练就的一身本事,在洼改中立了功,得到了“洼改老英雄”的美称。他从那天晚上参加了紧急会议,就千方百计地找起水来。
昨天晚上,他坐在蒲墩上,直愣愣地一动不动。这时候,他什么全忘了,净顾琢磨水了。
南运河、东淀、贾口洼、莲花塘、鱼苇水库……嗨,周围百八十里,凡是有水的地方,他都想到了。“这些地方都跟减河通着,要是水多,减河何至于水少呢!”老人家自言自语说:“别想别处了,就想团泊洼!”
“团泊洼光是苦水,能有甜水吗?”他想呀,想呀,想着想着,一拍脑门儿,兴奋地嚷起来:“俺可想起来啦!俺可找到了!”嚷着,他飕地站起身,钻出院门,顺着白蒙蒙的小道,直奔了东南。
团泊洼东南是渤海滩。海滩上有个圆溜溜的大港。港里,白茫茫的,净是甜水。任奎爷想起它,怎么不高兴呢!他跑呀跑呀,真恨不得腾云驾雾飕地一下子飞到大港。
正跑着,猛抬头见前边黑蒙蒙的有两条身影。“谁?兴许也是找水的吧!”任奎爷一猛劲追赶上去。嘿,不是别人,男的是自己的儿子洼生;女的是荷花。他俩正是去大港。任奎爷听他俩一说,高兴地说:“好哇,咱们想在一条道上了!”
银亮的月光照着白蒙蒙的大港。港里,溜边擦沿的,满是甜水。水皮上,一丛丛的芦苇,苇丛里,许多不知名的水鸟,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他们一气跑了二十里,淌过咸水河,登上海挡,一望大港,高兴得简直不知怎么好了。可是,咸水河像一条银白的锁链挡住引用大港甜水的去路。任奎爷回头盯着它说:“甜水隔着这条咸水河引不过去!咱们赶紧想办法吧!”
任奎爷的话还没落音,洼生高葫芦大嗓地喊起来:“有办法!”
“怎么办?”
“扒开海挡,掐断咸水河挖一条渠道……”
任奎爷连连摇头说:“不行!咱团泊洼就是因为抽走苦水,引来甜水,才能种稻,把咸水河一掐,咱全洼的苦水流不进海,稻子插上也白闹!”
“咦,咱在河底安管子引水不行吗?”
“安管子?”任奎爷一听荷花说的有谱儿,噗通一声跳下咸水河,转了一遭,试了试深度,水鸡似的走上来说:“不行!河底太深,安上管子水也流不到咱那儿。……”
三个人背朝大港,脸对咸水河,想了半天,怎么也没“着儿”。夜深了。洼生看着西斜的月亮,急得像匹小马驹儿。
“在咸水河上修道过水桥!”
“这怎么行!桥不漏水吗?”荷花问。
“嗨,傻丫头,漏不了水!俺们不会把桥两边想办法儿堵上。”
“好哇,这办法儿真妙啊!”洼生和荷花高兴地拉着手跳起来……
任奎爷兴奋地述说完找水的经过,一挥老手大声说:“洼生和荷花正在那里测量呢!棠子,你赶紧集合人马出动吧!”
嗬,真是人多力量大!俺们全村的社员,仅用了三天的工夫,过水桥就搭好了。人们给它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做“胜天桥”。
清早,东方烧起桃花色的早霞。霞光里,横躺在咸水河上的“胜天桥”,粉嘟噜地好看极了。人们挖开海挡,大港的甜水,像条银龙似的,顺着胜天桥,喷着白沫,卷着浪花,飞过咸水河,流进富民渠,流向俺们种福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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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笔谈散文

诗意和风格
菡子
亲切动人的散文都是有诗意的。
一篇散文,少则几百字多则几千字,其中总有烁烁闪光的东西:是你能感觉到却没有说过的,是那样美好能使你向上的,它也许十分平凡,但经过真切的描叙和毋容置疑的分析(虽然也许只有数字点明或寓意在不尽言之中),它成了生活中崇高的哲理——人们乐于探索和向往的小径。
生活本身的光辉就是那诗意的火种。活在我们伟大的时代,就不难在一人一事一景一物中发现诗意,顽强、坚贞、谦逊、大公无私正是我们无产阶级性格的特征,它常常见之于行动,在日常事物中透露出来,反映了我们时代生活中的本质。在形象上它们又都是最完美的,那劳动所创造的一切包括劳动者自己的风貌姿态……都有清新、瑰丽之感。站得高、看得远、接触面深而广,诗兴愈盛,诗意愈浓。魏巍歌唱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响彻晴空,它所激起的共鸣是所有国际主义战士的自豪感(我在前线听不少指战员说过,就为了创造了这个光辉的称号,大家建议为魏巍同志请功)。这是最深的诗意,它具有无穷的美感和鼓舞的力量。伟大的革命先驱罗莎·卢森堡的《狱中书简》,她在囚室内那么认真地描写花香鸟语,散发着浓厚的生之诗意,无异于一篇战斗的宣言。一切牺牲了的先烈和活着的同志们作的狱中纪实,都是最能激动人心而终生难忘的。人在经受严峻的生活的考验,最能产生诗的情绪。一切有远大的理想,勇于斗争、勤奋地劳动着的人们,都在或者可以写出诗一样的散文。
散文是最有风格的文体。——这也许是我的偏见。我常常觉得散文传出最亲切的语言,好像见着作者本人似的。
我们熟知的散文家,都有自己的散文的风格,不仅表现在文字和构思方面,甚至可以看出各人散文的风格,正是他们自己阅历、思想、个性、文风所体现的。一句话,有它们自己的风格,是他们各人的精心和独创之作。一切并不闻名的作者令人难忘的散文作品,也各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经过他们深思熟虑用他们熟悉的语言表达出来的,别人难以想像的意境。只有言之无物语言无味的散文,才没有自己的性格。
有的人用朴素的文字,有的人用华丽的辞藻,但都可不失为一篇优美的散文,正如水彩画和油画一样,可都得有一点抒情的调子。读者可以有自己的偏爱,但文坛上决不拒绝百花齐放。我也许最喜欢赵树理的,他的《催粮差》是一篇典型的散文,三两千字,几个人物,一部催粮史。可是巴金的最亲切的谈心,高士其新奇的识见,刘白羽雄浑的气魄,冰心清丽而委婉的描写,魏巍壮丽的诗,不也是一样动人么?
我在心里衡量好的散文的标准,就是这些。也许我并没有说清楚散文的诗意和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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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阳雀声声(外一首)
梁上泉阳雀声声——“遍地黄!”麦穗金闪闪,抹着一层太阳光;菜子金灿灿,黄云堆在田野上。阳雀声声——“收割忙!”万镰齐挥动,一弯一弯明亮亮;连耞直鼓掌,嘣啪嘣啪应山响。阳雀声声——“快栽秧!”山下才收光,山上放开塘,转眼银浪盖金浪,秧水相映绿汪汪。阳雀声声——“快修仓!”
月下月下蛙声如春潮,春潮在水田里闹;塘中鱼群乱扳子,水草在红尾上跳。忽然变得静悄悄,报说有人来到,和风轻传心头笑,支书开会回来了。青蛙听出脚音,在身后竟把鼓敲,一阵热烈的欢迎,把他送过小桥。鲤鱼看清面影,一下蹦得老高,错把月光当水,向着银空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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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河边(套色木刻)
杨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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