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4月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剧评

谈《荆钗记》的演出
——就教于重庆川剧院 吴雪
川剧不仅传统剧目数量多,而且它真正保存了不少宋元以来的一些优秀剧目,并且使它长期的活在舞台上,不断的得到发展。这次重庆川剧院演出的《荆钗记》就是其中的一个。
《荆钗记》居明初四大南曲荆、刘(《刘智远白兔记》)、拜(《拜月记》)、杀(《杀狗记》)之首,为川剧高腔的传统剧目之一,在民间是极其流行的。它词美,曲牌多,有许多富于情理的描写;人物性格鲜明突出,故事情节曲折丰富。原戏的主旨虽然是为了旌表守节的义夫烈女,鞭斥不贤的继母恶姑,而且充满封建迷信的成分,如最后圣旨加封,中间有神鬼托梦等。但王十朋和钱玉莲这两个典型人物形象和他们的悲欢离合的故事,也就像王魁和敫桂英,蔡伯喈和赵五娘,陈世美和秦香莲的故事一样,在四川的上一代人中间,真是家喻户晓,妇孺咸知。南曲《荆钗记》在古本戏曲丛刊中收集有两种不同的版本,一名《原本王状元荆钗记》,一名《屠赤水批评荆钗记》,《缀白裘》中收集的零散折子想系演出本,在科白上出入更大。川剧传统剧本汇编收集的也有两个不同的本子,词曲情节虽略有出入,但它基本上是以《原本王状元荆钗记》为依据的,只是已经取消了东岳速报司判官的出场;另一个本子还去掉了圣旨诰封等情节,封建迷信的成分有所减轻,可见两个本子都是有发展的。这次重庆川剧院的演出,他们则主要是根据《屠赤水批评荆钗记》的路子,再参考各个本子的长处,把原来四十八场戏,压缩到十场戏,运用新的精神,同时又保持原来的架调,发扬固有的精华,集中刻划王十朋钱玉莲这两个人物忠爱情,重信义,誓死不与恶势力妥协的坚强性格,这样就面目一新,比起原本来就已经成为一出更为精炼的保留剧目了。这种推陈出新的功夫,是继承,也是创造。这出戏无论剧本的结构,主题的意义,演员的表演唱腔和音乐的处理,都是比较完整的。如果要作进一步要求的话,也还有些问题值得推敲,我愿提出来就教于重庆川剧院演出团的同志们。
一、就剧本说,南曲的屠赤水本就比原本好,《庙会》也比《舟会》有戏,所以经过再度改编的这出戏后半部特别精彩,因为它剪去枝蔓,做到了在主要情节和人物性格上着意刻划,加以丰富这一点。如《拒婚》这一场,王十朋为玉莲屈死誓不再娶,当钱载和劝他续弦时的那三拒;以及《荐亡》一场,在玄妙观中发现进香女子极似亡妻玉莲时的那三追;直到《团圆》一场,已经知道是玉莲时的那三问;最后见了荆钗才跪在曾经打救玉莲、现在是玉莲的义父的钱载和大人面前求亲,这就把王十朋的品格提到何等高的境界。还不仅因为这些情节都充满喜剧效果的原故。如果说前半部还略嫌单薄沉闷的话,是不是与前半部的情节有删减欠丰富,特别是与钱玉莲的性格刻划微感不足有关。比如作为玉莲的真正对立面的封建社会的恶势力的代表之一,有钱有势的孙有乾原名孙汝权这个人物删去了。他的许多戏作暗场处理,在这个戏的结构上是经济的,如果能把改书造谣等情节交代得更清楚些,某些戏还可能更为有力。但作为上层统治阶级的另一个代表人物,强逼招赘不遂,就改判苦缺,不准王十朋返乡祭祖的万俟?宰相,就表现得过于简单,这一点可以参考一下《缀白裘》上收集的《参相》一场,它把这位满口道德文章,一肚子狼心狗肺的权奸之徒万俟?,刻划得入骨三分。另外就是直接折磨玉莲的继母和作媒婆的姑母,既然减掉了许多她们播弄是非的情节,有些有关她生活描绘和性格刻划的词也删得过猛,影响这两个形象的丰满,因之也就在一定程度上减弱了对玉莲的压力。不要以为这是次要人物,她代表一个生活面,是一种社会势力。戏里用姑母作媒,不是没有道理的,所谓“三姑六婆,众祸之源”,如果后娘不够刁横,媒婆不够谄毒,不仅影响这个戏的时代感,也相对影响玉莲的性格刻划。因为这都是玉莲的对立面。另外就是玉莲本身、她毕竟还是一个封建社会的女子,在《逼嫁》一场,她有执意不从的一面,但也有委屈求全的一面。现在继母打得她莫可奈何时,只得权且答应改嫁,继母马上叫搭轿来,她才说出“方才之言无非顺娘之意,宽娘之心,你怎么倒认真了。娘,若要你儿来改嫁,除非剪下青丝为尼姑。”这些细节去掉了是非常可惜的。看来她性格更坚强了,其实反而是有些简单化了。至于她在《刁窗》一场,是早已明确决定死以明志好呢?或者是此时急迫之中,为了躲避孙家就要来抬亲,先逃出去再说好呢?因为如果既萌死念,那末绳子上可死,剪上更可死,刁窗就显得勉强了。(当然这在老本子上也是没有很好解决的,只有过去个别好演员,在演出时解决过。)就是她刁窗而出以后,觉得见婆婆无脸,求继母也难容,走投无路,乃愤而投江的内心矛盾过程描写,也稍嫌简单一些。这里指的不是分量问题。过去《刁窗投江》经常作为单折子戏演,越演越长了。现在在一个整出戏里,全上固不好,简单的砍去一些也不行,究竟应该去什么,又应该着重什么,这是很值得推敲的问题。
二、演员的表演和唱腔处理。这个戏曲牌多,唱工繁重,很择演员。扮演钱玉莲的刘世玉,扮演王十朋的刘又全,他们都是青年演员,不仅完成了这样两个典型形象的创造,而且在演唱上给了我们十分难得的音乐享受。刘世玉长青衣,以善于行腔著称,得川剧著名表演艺术家阳友鹤(筱桐凤)传授,胡淑芳(川胡蝶)和不久前才去世的周慕莲都曾经重点帮助过她,在这个戏里的唱腔,她有自己的创造。王十朋这角色过去是由名小生袁玉坤自己演的,现在由他的学生刘又全扮演。刘又全有一副好嗓子,在行腔上下过一番功夫。他在《荐亡》一场唱“十朋哭得魂颠倒!”一句,由《清水令》翻《香罗带》再收回《清水令》的唱法,是一种创造,令我们立刻想起当年三庆会最著名的小生萧楷臣在《淫恶报》中的唱腔来,他是继川剧之圣康芷龄之后,第一个以唱工著称的小生。这是两个十分有希望的演员,相信他们再经过一定的努力,定会达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步。但刘世玉在《投江》的演唱,就未见发挥,这是不是与音乐处理有关,后面我还要谈到。
扮演继母的秦淑蕙,是我近年来见到的一个最出色的摇旦,她基本上掌握了继母的性格,但还不够刁横,表演如能再放得开一点更好。近年川剧有时彩旦不彩,摇旦不摇,深有所感。是不是有什么拘束?比如在《逼嫁》一场摇旦唱“孙员外……”帮腔的即帮:“家富豪!”她即插白“?儿,你听隔壁邻舍都在夸他哟!”这种手法捡回来了。为什么不敢把在《逼嫁》一场,打完了玉莲,倒锁门下场时,向观众也撒泼的问道:“你们笑什么!我打我的女儿有你们啥相干,这才怪咧!”这样一路向观众吵着下场的这种手法也捡回来咧!这是多好的性格描绘呀,是不是怕破坏了悲剧气氛。其实,川剧里是常用的,如《焚香记》《打神告庙》一场的牌子哥的处理,也有人提出过破坏戏的。可是现在用来,成为川剧特点之一,并达到了艺术的更高的境界。就是在莎士比亚的大悲剧里,也经常出现喜剧的处理手法。我以为在这里演员突然同观众对话,是很自然而且协调的,它是川剧摇旦表演的特点之一。何况这种泼辣的描写,完全合乎人物的要求。不仅不会破坏,相反的,它会更加增强下一场《刁窗》悲剧的浓度。
最后我想谈谈这个戏在音乐处理上的问题,重庆川剧院在企图丰富高腔的音乐性上,作了不少大胆的尝试,就打击乐器来讲,听说他们带了四面大小不同的大锣,锣锤也有好几种,企图出现不同的音色,增强它的表现力。这些都是值得称道的。这个戏在曲牌唱腔的处理上,也有许多新的创造。例如在帮腔上,除了在有助于描绘心情,帮助动作,烘托气氛的地方之外,尽量少帮腔,多让演员唱,不完全按老规矩办事。特别是《荐亡》一场王十朋唱“玄妙观中修大醮,一年一度把魂招”,在演员唱的同时敲钟击罄,铙钵交错,音乐丰富了,不但不干扰,效果十分好。甚至在钱玉莲唱:“衙门口……”帮腔即帮“素车白马,执事仪仗,吹吹打打,整整齐齐,护送王佥判的灵柩殡荒郊。”用近似合唱的帮法,因为用得恰当,也显得调和。以及他们夫妻见面不敢相认,疑虑重重,各人叙述自己的矛盾心情时,采用有些近似轮唱、合唱的手法,也都十分自然。这是成功的。但在《刁窗》《投江》中的乐器的运用和伴奏的处理,就值得研究了。我认为主要是对这两场戏的理解上有出入,在旧社会,一个女子,用死来维护自己的贞操,这本身就是一种反抗。因为这两场戏正是玉莲内心节奏最强烈的时候,也是矛盾冲突最尖锐的时候,真所谓呼天戕地,进退无门,而又情况紧急,迫不及待。特别是跳出窗门以后,犬吠之惊,月影之疑,都更增加她的慌乱和矛盾。过去听《刁窗》的音乐,真是惊心动魄,与《打神告庙》的音乐有异曲同工之妙。它们表现这样高亢复杂的情绪,应是高腔中特别突出的,富于音乐个性的创造。现在她一出窗门,就一反过去那种激昂悲愤的唱法,把犬声月影,都单纯处理成一种对风景的描写,节奏突然慢了下来,戏也随着就掉下来了。尤其是用二胡伴奏,弦律也同高腔矛盾,就显得极不调和,且用抖弓来表示凄凉悲哀之情,那就更是不伦不类了。前辈许多艺术家对《刁窗》、《投江》的音乐处理,是有一定积累的,不要轻易丢弃。特别是阳友鹤的一些唱腔,几乎已成绝响。当然不就是一点动不得了,但总以更能准确的表达它的内容为前提,并要掌握它的性格保持高腔的特点,不要为伴奏而伴奏。同时高腔加乐器,究竟以什么乐器最合宜,还要多方面尝试。现在听来笙管笛箫比较问题少些,是不是昆曲和高腔比较接近的原故。还有喇叭也很谐和,是不是还可考虑用琵琶三弦,反正二胡在高腔中听来总是不舒服,也许是我主观。凡是愈见成熟的艺术品,它的分寸感就要求得愈严,所谓增之见长,去之嫌短,过尤不及也。以上这些意见不一定确准,相信经各方面的检验,会得出更正确的答案来的。(附图片)
钱玉莲和王十朋几经折磨终于再度会合,喜庆团圆。刘世玉饰钱玉莲(左三)、刘又全饰王十朋(左二)。  王胜杰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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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留别莫斯科 朱光
莫斯科呵!
我们要把你们的心带走,
你们要把我们的心留下,
我们的心交流,
长空飞舞起美丽的云霞;
大地荡漾着和暖的春风,万物竞放奇葩!莫斯科呵!
我们要把你们的心带走,
你们要把我们的心留下,
我们的心交流,
掀起惊天的波涛,把丑恶的榨取者淹没;
汇成伟大的铁流,迸出无坚不摧的钢花!莫斯科呵!
我们要把你们的心带走,
你们要把我们的心留下,
我们的心交流,
高举列宁的火炬,把侵略虎狼焚毁;
请看今日之世界,竟是谁家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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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川剧音乐新 王进
这次重庆川剧院的演出,得到首都观众的赞誉。有人认为它有四新:剧目新,演员新,演出作风新,表导演艺术新。我还想补充一点:音乐新。
音乐新,与以上四新是互有关联的。特别是新的剧目和表导演艺术,必然要求音乐上也作相应的革新;没有音乐的相应革新,完整的艺术风格就不能充分表现出来。
音乐新,新在何处?
第一,唱腔新。这次演出的节目,许多是经过加工整理的,情节和剧词有了改动,唱腔就要重新设计。可以看得出来,他们设计唱腔的原则,是从深刻表达角色内心情感出发,是根据剧词语调和声调抑扬顿挫的趋势,同时又尽量发挥演员嗓音高低和音质特点等条件。这样设计出来的唱腔,清新、亲切而又十分感人。如《红梅记》中蕙娘鬼魂出场时唱的“无故惨死龙泉剑”等句,青年演员刘世玉唱来翻作高音,有如裂帛碎玉之声,表现出满腔愤懑,感人至深。
不消说,这是在传统基础上的革新。川剧传统曲牌、唱腔,本来比较丰富,这次所看到的大小节目,无不是继承了川剧音乐的现实主义优良传统,而非另起炉灶。但他们又不拘泥于固有传统,而常采用集句、集曲或吸收其他新成分的方式,丰富和发展了传统。这是符合推陈出新的原则,正确处理了戏曲工作中继承与革新的辩证关系。
第二,帮腔新。川剧高腔中帮腔的特点,早为大家所熟知。从过去鼓师兼帮腔,到现在有了专业的帮腔队,已进了一大步。这次他们的帮腔队除女声外又加入了男声,虽因人数少,未单独发挥,但不失为有意义的尝试。
帮腔的作用,有时是交代剧情,有时是代表观众发出心声,有时是以行腔衬托演员的表演和舞蹈,有时是细致入微地刻划角色的心理状态。重庆川剧院的同志们特别着重在最后一点,大加发挥。例如有时演员与帮腔各唱半句,有如内心矛盾时自我应答;有时演员只画龙点睛似地唱出一物、一人,寥寥数字,其余部分由表演和帮腔补充,使情绪渲染得十分强烈;有时演员宾白,帮腔将同词唱出,也有特殊的效果。总之,帮腔的运用十分妥贴、精妙,与独唱的结合非常协调、自然。这不仅打破了帮腔只是在一段唱腔中起落时照例唱唱的传统程式,而且在刻划复杂的心理变化方面,大大发挥了帮腔的作用,创造了许多新颖的手法。川剧高腔帮腔的这种作用和这些表现手法,是其他剧种少有的;就是在新歌剧和合唱艺术中,也是罕见的。这值得我们好好地学习、研究。
第三,伴奏新。川剧高腔过去是只有锣鼓,没有丝竹伴奏的。能不能加丝竹伴奏,过去几年来一直是颇有争论的问题。现在重庆川剧院的同志作了一些实践。从实践对于我们认识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的作用这个意义上说,即令尝试失败,所得的经验也是有积极意义的。对这次演出中加丝竹伴奏的实验,我有这样两点感觉:其一是增加丝竹伴奏丰富了川剧音乐的表现能力,是能够成立的。比如《红梅记》中蕙娘鬼魂与裴生相见一场,《荆钗记》中玉莲跳窗逃亡一场,原有锣鼓之外,又增加了丝竹伴奏,使情绪更激动,描写更真切,与表演结合得更有血肉。有助于艺术表现能力的丰富,而又不排斥传统优良风格的革新尝试,为什么不应该肯定呢?其二是,在川剧高腔中加丝竹伴奏,是有其特殊困难。有的反对加丝竹伴奏的同志说:“川剧几百年未有伴奏,但也得到发展,可见没有伴奏就是它的规律,不能破坏。”把伴奏之有无作为一个剧种发展的不可移易的规律,这论点很难令人同意;但这里也的确说出了部分道理,即川剧高腔加丝竹伴奏有特殊困难。困难在哪里?困难倒不在有些听惯了锣鼓伴奏的耳朵容不进丝竹之声(这种听众有,但居少数);困难在于高腔唱腔的特殊风格,给丝竹伴奏带来了一些不易解决的问题。特别是最典型的“一字调”,在节拍上既非三眼、一眼或有板无眼,又与其他剧种的散板不尽相同;在音阶及旋律进行上,也有其又稳定又不稳定的特殊规律。如果不考虑这些特点,不根据这些特点找出特殊的解决办法,难免给人以加了不如不加的感觉。而我认为,只要认真研究它的特点,并参考其他剧种伴奏方法上的各种经验,困难是能够克服的,问题是能够解决的。重庆川剧院的同志们在这方面也作了一些有意义的工作。
当然,为伴奏而伴奏是不好的;但是,为传统而传统,硬是排斥在高腔中加丝竹伴奏的任何可能性也是不好的。让有伴奏或无伴奏都作为高腔音乐手法或风格之一种得到发展,不也很好么?传统也罢,革新也罢,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戏曲艺术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还不是为了戏曲更好地为工农兵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在这总的方向和方针政策指导下,戏曲艺术发展的道路应该是宽阔的;它的形式、风格、表现能力是应该日趋发展,日趋丰富多采的。(附图片)
川剧“红梅记”中李蕙娘的精魂(刘世玉饰)搭救裴生(王世泽饰)逃生。
吴化学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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