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4月2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樱花雨
  杨朔
箱根遍地都是温泉,山水又秀气,不去洗一回温泉,是不能算是到了日本的。春三月,我偷闲去玩了两天。像庐湖,像白头的富士山投在湖里的倒影,一一都领略过了,便坐悬空缆车下到一条名叫岛堂的谷底,宿到一家旅舍里。这家旅舍造得曲榭回廊,十分精巧,屋里陈设着几色古玩,纯粹是日本风味。我换上一领宽袍大袖的和服,洗了洗温泉,去去满身的风尘,一个名叫君子的姑娘便用托盘端来晚餐。
君子穿着一身天蓝色的“着物”,文文静静的,眉目挺淳厚。她跪在席子上,替我们添茶添饭,特意劝我尝尝玉色小磁碗里的几片生鱼,说是才不一会儿,那金枪鱼还是活的呢。我蘸着酱油吃了两片生鱼,味儿很香,实在好吃。
君子忽然轻轻叹口气说:“你们都是很正经的好人啊。”
我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君子柔声说:“你们不像别人,来了就喝酒,就胡闹。”
我问道:“你知道我们是从哪儿来的么?”
君子含笑说:“知道,所以你们才这样好,也不欺负人。”
我就问:“还有人欺负你么?”
君子低下眼睛说:“我们当下女的,都瞧不起,谁愿意欺负就欺负。一见了美国兵,更吓死人。”
“美国兵多不多?”
“好像不少,连富士山都有美军的射击场呢。我的家在横须贺,本来是美国海军基地,你没见那些美国兵啊,横行霸道,比狼都恶。”
“那些恶狼究竟干了些什么坏事?”
这一问,君子迟疑起来。她侧着耳朵听听纸门外边,想说又咽住,最后支支吾吾说:“究竟干了些什么坏事,我也不大清楚。一见美国兵,吓的你魂儿都飞了,躲都躲不迭,谁知道他们干了些什么。”
我不禁望着她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君子的脸色忽然一变,显得怪凄凉的,半天才像自言自语说:“死了,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说着她的眼直瞪瞪地望着窗外,默不作声。
窗外正是一片黄昏景色,对面山坡上的松树林子浮起一层苍苍茫茫的烟雾。起了大风,从山顶压到谷底,四处横冲直撞,震得窗户嘎啷嘎啷响。
君子勉强一笑,有意改变话题说:“起风了,该下雨了。这儿的风景本来是很美的:春天对山有樱花,秋天满山都是红叶,跟画一样。今年落了场春雪,樱花受了寒,到现在还没开。这一场风雨,只怕樱花开不好了。”
我便问道:“樱花最盛能开几天?”
君子说:“它不过几天。有时正在盛开,一夜暴风雨,就谢了。”说着,她的脸上又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愁。
我国说日本人常常把生命比做樱花,悲叹生命的短促。君子的凄苦神情,也许是惋惜自己零落的青春,也许是不能忘记自己痛苦的身世吧?这个善良的日本姑娘到底有一段怎样伤心的历史,她有点怕,不敢说。不说也想像得出。她的遭遇无非是当前日本人民常常遭遇的,她的痛苦必然也是当前日本人民共同的痛苦。
我来到日本不久,听的不多,见的不广,但在那五光十色、纸醉金迷的纷乱生活中,有些事物给我的刺激特别深。一位知心的日本朋友曾经问我对日本的印象,我说日本有四多。哪四多呢?车祸多,广告多,保险公司多,当铺多。每逢我在热闹的通衢大道看见车祸牌子上标明每天大量伤亡的人数,真有点触目惊心。每逢我望见空中的气球广告,夜市上离奇古怪的霓虹灯广告,像东京银座一座大楼的屋顶上蹲着只大猫头鹰,两只眼睛不停地转着,转着转着闭上一只,做出调皮的模样儿,我觉得自己好像掉到一座烂泥塘里,到处是一片混乱。但是,当我看见火灾、生命一类保险公司的广告,特别是在深夜,当我远远望见偏僻小巷里亮起一块写着朱红色“质”字的招牌,就有一股阴惨惨的冷风扑到我脸上,我想像得出日本人民在那畸形的繁华后面,生活命运有多么悲惨。
我指出这四多,那位日本朋友却说:“还得加上一多:美军基地多——这是日本人民一切灾难的主要根源。”接着他告诉我,根据医生的说法,在病态的日本社会里,有两种病最可怕。一种是许多青春少女遭到美军的奸污,怀了孕,打胎后营养太坏,生活憔悴,因而转成癌症。另一种是许多人受到生活的压迫,时时刻刻精神极度紧张,害怕失业,害怕挨饿,劳累又过度,久而久之,便得了精神癫痫症,一发作,什么样可怕的事都干得出来。
在这样千疮百孔的社会里,日本人民的命运是不难想像的,又何必深追君子个人的惨史呢。
君子的苦难应该是有时代性的,可惜在君子身上,我却看不见日本人民那种大无畏的时代精神。这种精神表现在翻江倒海的反对“日美安全条约”斗争中,也表现在当前的春季斗争中。君子是那样胆怯,那样柔弱,看不见自己的明天,更看不见日本的未来。
这一宿,我躺在岛堂的温泉旅舍里,从君子想到日本,想的很多,翻来复去睡不稳。日本人叫温泉是地狱,也许我真睡在地狱边上呢。
后来我终于睡着,赶一醒,天大亮了,耳边响着一片潇潇洒洒的声音。君子含着微笑,拉开纸门,慢静静地走进屋子,推开档窗的木板,窗外正落着春雨。我朝对山一望,山脚一带浮着白色,好像是积雪,不觉惊讶地问道:“是下雪还是下雨呀?”
君子温柔地笑道:“是下雨。你看对山,经过这一夜风雨,樱花都催的咧开嘴了。”
对山那一片白色,原来是半开的樱花。
吃完早饭,我们收拾好行李,准备坐悬空缆车出谷去。电灯一下子灭了,停电了,缆车挂在半空中,也不能动,急得上头的游客乱叫唤。
君子忍不住自言自语悄悄说:“敢许是罢工吧?”从她那对柔和的眼睛里,我瞟见有两点火花跳出来。想不到在这个怯生生的心灵里,也隐藏着日本人民火一样的愿望。夜来是我错看她了。
我倒不急着出谷,索性站到窗前,望着对山乍开的樱花。风雨能摧残樱花,但是冲风冒雨,樱花不是也能舒开笑脸么?赶明儿,风雨消歇,那霜雪也似的花儿该开得多么美,多么盛啊。如果樱花可以象征日本人民,这风雨中开放的樱花,才真是日本人民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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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喜听南调北唱
  裴原
13日下午,我们上海人民评弹团全体人员应邀出席了中央广播说唱团主持的茶话联欢会。到会的有说唱团的著名曲艺艺术大师白凤鸣、侯宝林、马增芬等等同志,主人白团长的一番热情而又风趣的欢迎词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这自然是对我们的鼓励。讲话后,双方演出了余兴节目。在说唱团同志表演的节目中,除了侯宝林同志、天津的相声前辈郭荣启同志的相声及优秀青年演员刘惠琴同志表演的河南坠子等等节目外,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优秀的单弦演员赵玉明、马增惠两位同志用“蒋调”演唱的评弹开篇《宝玉夜探》、《战长沙》和《莺莺操琴》。
这些年来,由于工作和兴趣的关系,对上面这几支开篇,我已经记不得究竟听过多少遍了,然而,我竟从未像今天在北京听北方曲艺演员唱时那样地陶醉过,激动过。来这里后,在同北京同志们的接触中,我们深深地为他们的那种热情、诚恳和好学的精神所感动。他们常常非常谦虚地说要向我们学唱评弹,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能在我们来京之前的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从既不会弹三弦、琵琶,又不熟悉评弹曲调和规律到学会这么多的开篇,这真是一种令人惊讶的奇迹!
赵玉明、马增惠两位是北方曲艺界中很有造诣的并为广大北方曲艺爱好者所熟悉和喜爱的艺术家。她们所唱的评弹开篇,并不是专门有哪个有名的老师教的。如果说有老师的话,那么正像白团长说的那样,这位“老师”就是唱片和胶带。但她们却不仅学会了评弹开篇的曲调,而且唱得如此地动人,富有强烈的感情。在北方听到乡音,会产生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这是可以理解的;而使人感到更可宝贵的是,这是从北方同志的口里唱出来的。赵、马两位虽然是北方人,唱的词也是用的北方话,但听起来不仅没有因此而丝毫减色,相反的在她们两位所唱的每一句唱词中,却充溢着缠绵、柔和的浓馥的江南地方曲艺所特有的韵味,而另一方面,在很多音节里面,又极为和谐地融合了某些北方曲艺的爽朗、明快的节奏和基调,这种南北曲艺的自然的结合,真可以说是妙极了。而演唱者醇厚、优美的音色,圆润、悦耳的嗓音,熟练的发声、运气技巧,丰富的感情和高度的艺术表现力,在这里都得到了最充分的发挥。
唱完之后,整个会场上沸腾了。客人们纷纷站起来为北方同行们的精湛的演出发出了响雷般的喝采声,掌声。这时,我为一种难以诉说的激动所绊缠。我想得很多很多。我在想:为什么一个根本没有到过南方和不熟悉评弹的北方曲艺艺人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学会这么多,在南方专业艺人看来是相当难学的开篇,而且演唱得如此动人,这种顽强的学习精神和毅力,正是我们某些青年演员在学习艺术中所缺少的,也正是我们应该很好地向她们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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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春光曲(诗三首)
  李村
  汽笛催春
  冰融雪化风软,
  迷漫晨雾炊烟。
  朝霞城边,
  千里田园。
  火车声声远去,
  汽笛催春过苍江。
  眼里盼,
  心里牵,
  公社千秋又一年。
  社会主义花映路,
  一程一程朝阳。
  春光好
  田园无边,
  天脚云远,
  拖拉机在田间,
  马达声醉,
  流水声喧。
  风吹花头巾,
  谁家女驾驶员?
  布谷声声近又远,
  火车噗噗村边过,
  一声汽笛响,
  万里河山绿遍。
  蝶飞花舞忆江南
  春水渡头人不断,
  蝶飞花舞忆江南。
  水田明似镜,
  菜花黄接天,
  满山杜鹃摇红影,
  田头江畔人正勤。
  记得跃进头一年,
  公社初建,
  村村锣鼓,
  遍地歌声,
  舞影翩翩阳江城。
  从此年年花争艳,
  春光总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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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普及、提高
  石燕
在这次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中,我国获得了三项冠军:男子团体冠军、男子单打冠军、女子单打冠军。
这个优良成绩的获得是和我国群众性的体育运动分不开的;是和我国乒乓球运动的普及分不开的。因为普及,就可以从千千万万个优秀人才中选出最优秀的人才;因为普及,千万人的聪明才智,就结合了某个人、某几个人的特点,并从某个人,某几个人身上集中体现出来。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看?有了群众性的基础,有了普及的基础,杰出的成就就会平地一声雷地自发地跳出来?那可不一定。从普及到杰出成就的出现,仍然需要在主观能动性方面做一系列的工作和顽强的努力。比如说,对培养杰出的人才有正确的领导和指导,比如说,通过各种机会、场合,组织经验的学习与交流;比如说,运动员本身要进行持久不懈的意志锻炼和技术锻炼。
忽视群众性的普及工作是不对的;认为有了普及的基础就会自发的跳出杰出的成就,也未必是正确的。
有了杰出的成就,又翻转来影响普及,这普及是量的进一步增加(范围更广了),也是质的进一步提高(普遍提高),从杰出的成就到进一步的普及,同样需要在群众自愿的基础上、在群众的爱好和兴趣的基础上,做一系列的工作和顽强的努力。
毛主席指出的在普及基础上提高,在提高指导下普及的普遍真理,不仅在文学艺术方面,而且也在体育运动方面,开出奇异之花,结了丰硕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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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欢迎阿尔巴尼亚的艺术使节
  李元庆
天安门广场又披上了新装。人们准备在5月1日再一次欢呼世界人民力量的强大和团结,再一次欢呼世界人民在反对美帝国主义的共同斗争中取得的胜利。在这节日的气氛中,由塞尔曼·卡萨皮率领的阿尔巴尼亚人民共和国国家民间歌舞团来到了中国。首都的艺术家和艺术爱好者以节日的欢乐心情,欢迎来自亚得里亚海岸英雄之国的艺术使节。
中国人民敬佩阿尔巴尼亚人民在对敌斗争中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英雄气概,也热爱他们富有民族独创性的艺术。阿尔巴尼亚的艺术家们曾经以优秀的表演打动过中国观众的心弦,使中国人民通过艺术更深刻地感触到阿尔巴尼亚人民的气质。正因为这样,《欢乐啊,祖国》、《新阿尔巴尼亚》、《含苞欲放的花》、《艾尔巴桑》这些歌曲才在中国如此流行,使人们感到如此亲切。
由七十五位阿尔巴尼亚优秀艺术家组成的民间歌舞团,在作曲家捷斯克·札德亚的指导下,即将为中国观众表演丰富多采的音乐和舞蹈节目。首都的观众将再一次随着优美的歌声和舞姿进入阿尔巴尼亚人民的现实生活中,同时也进入他们的心灵世界,得到最高的艺术享受。我们知道阿尔巴尼亚民间艺术有着悠久的传统,在解放后得到了蓬勃的发展。中国的艺术家们将再一次学习阿尔巴尼亚艺术家继承和发展民间艺术的经验。我们知道阿尔巴尼亚专业艺术团体的高超的艺术水平,是以深入而广泛的群众业余艺术活动为基础的。这个专业歌舞团的团员们,都是在业余的艺术爱好者中选拔出来的,原先并没有进过专门的学校或训练班,但是他们在合唱指挥、乐队指挥、舞蹈指导的培养下,在工作中接受了严格的艺术训练,成长为优秀的艺术家。这个宝贵的经验,很值得中国艺术家学习。我们知道,歌舞团的歌唱家、舞蹈家曾经在国内外进行了广泛的演出活动,访问过许多国家,得到了普遍的赞赏,并且在比赛中获得奖章。中国艺术家们将学习他们的技艺和节目,使真挚的友谊随着歌声和舞姿广为传播。
1955年,我和一些艺术家曾经荣幸地访问过阿尔巴尼亚,在那难忘的日子里,欣赏过他们即将在我国表演的部分节目,至今记忆犹新。我确信,这次阿尔巴尼亚国家民间歌舞团在中国的演出,一定会受到热烈欢迎。无论是合唱《收割机手》、独唱《黑眼睛的姑娘》,还是男子舞《雄鹰》、女子舞《特罗波亚》都将以他们的艺术魅力感染中国的观众,使人们感到中阿两国人民的友谊正如《地拉那—北京》这首歌曲所颂赞的那样:
从遥远的地拉那到北京,
彼此亲密如弟兄。
这友谊好像有千年,
共同的意志连结着我们。
这世界是我们的,
生活不断更新;
在世界上的任何敌人,
不能胜过我们。


第8版()
专栏:

  迎佳节(木刻)
  鲍培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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