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
专栏：
七十二小时
——时事活报剧
秦犁
地点：美国迈阿密城某大旅馆的一间大房间。
时间：1961年4月17日清早到1961年4月19日黄昏。
人物：
卡多纳（古巴反革命集团头子）长枪党首领（古巴反革命集团头子）
顾问（美国中央情报局特务）
古巴某大庄园主（糖业巨头）
古巴某企业公司总经理古巴前议员女秘书美国记者甲、乙
美国飞行员情妇（长枪党首领女儿）
议员的儿子（雇佣军一个小头目）
旅馆侍者（幕启时，女秘书守着电话机坐着，半睡状态。长枪党首领四肢摊开躺在沙发上发出鼾声。桌上杯盘狼借，电灯未熄，窗帘拉拢。侍者上，拾起地上一个空酒瓶，满屋子扫视一遍。）
侍者：（自言自语）嗨，又闹腾了一夜。瞧这股子烟味酒味，真够呛！（拉开窗帘，开始收拾屋子。）
长枪党首领：（翻了一个身，说梦话）下船吧，先生们，……哈瓦那，到了……哈瓦那（连喊几声，声渐轻而含糊）
侍：（对长）哈瓦那，哈瓦那！梦话！听你们嚷了两年多了，临了还是在这迈阿密的旅馆里，一步没动。哼！你们哪辈子回得了哈瓦那！（对观众）瞧，还做着梦呐！（对长）做你们的好梦吧，先生们！（下）
（电话铃响，女秘书惊醒。抓错一个电话，喂喂两声，发现不对，赶过去抓起另一个电话。）
秘：喂，喂，这是迈阿密总部。什么？已经出发了？噢，噢……我马上报告卡多纳先生。（向旁门走去）
（长枪党首领突然一个鹞子翻身挺起）
长：什么？登陆了吗？
秘：吓我一跳，我的首领先生，您真像一根长枪那么厉害，听，您的声音多可怕！
长：别开玩笑，秘书小姐，究竟怎样了？
秘：刚才从危地马拉打来电话，我们的登陆部队已经出发了。
长：好哇！（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我们的好日子回来了！
（一语未完，长枪党首领的女儿扑进门来，扑向她父亲。后面随着进来大庄园主，挺着肚子；又进来议员，缩头缩脑。女秘书这时已从旁门下）
女：（嗲声嗲气地）爸爸，可把我累坏了，又跳了个通宵，真痛快。庄园主先生陪我跳了一夜，议员先生劲头可不大，爸爸你为什么不去呢？
庄：你这位爸爸呀，就爱睡觉！
长：（把女儿推开，爱护地）就爱跳通宵！好吧，下礼拜我们到哈瓦那跳个通宵，到时候我一定陪你，小乖乖！……先生们，告诉你们，我们的人已经出发了，马上就要登陆了！
庄：我的上帝，可等到这一天了！
议：但愿他们一帆风顺，上帝保佑！
庄：卡多纳先生也知道了吧？
长：秘书小姐报告去了，他正在跟顾问先生密谈呢。
（通向里屋的旁门大开，女秘书出，在门口弯腰摆手说声“请”，卡多纳出。卡多纳也弯腰摆手说声“请”，但不失为资产阶级政客风度。然后美国顾问昂昂然出场。）
众人：（鞠躬如也）您好，卡多纳先生！您好，顾问先生！
顾问：（对卡继续着刚才在里屋的谈话）就这样吧，卡多纳先生，我现在马上去见艾伦·杜勒斯先生，他正等着回话呢。
卡多纳：是的是的。艾伦·杜勒斯先生有什么指示，请您马上告诉我。
（顾问从另一门下，趾高气扬，旁若无人。卡多纳送下顾问，正准备回屋去，众人兴高采烈围上来，抢着要说什么，被卡多纳镇静地用手势制止。）
卡：诸位！这仅仅是开始。（看一下表）再等半小时，你们听更好的消息吧！
议：卡多纳先生，这一回，想必是一定能够成功的了。
卡：那还用说！美国出的钱，美国出的枪，美国的训练，美国的装备，再加美国海军护送……
女：（尖声）您别忘了，还有美国空军呐！
卡：是的是的，还有你那位勇敢的美国飞行员！（女搔首弄姿作得意状。）他们这时候正在古巴上空呐！
长：（咬牙切齿）对，给我狠狠地轰炸！把卡斯特罗那班穷小子全给我炸死！
女：你放心，爸爸！乔尼是个勇敢的美国飞行员，他会干得漂漂亮亮的！
议：我荣幸地告诉诸位！我的儿子去年圣诞节以前就到了危地马拉的美军基地，这回他大约参加了第一批的登陆部队。
长：（很瞧不起）您的那位宝贝儿子，要不是美国人给二百五十元美金，他还不是整天耽在这儿花天酒地。
庄：每一个登陆的人拿二百五十元美金，这数目可不小啊！
卡：肯尼迪总统亲自跟我讲过，为了推翻卡斯特罗政权，他是毫不吝惜任何代价的！（从旁门进入里屋）
长：先生们，艾伦·杜勒斯先生昨天又跟我说，这回可是你们长枪党人大显身手的时机到了。
议：您那些人靠得住吗？
长：（不满地）用不着您担心！我们长枪党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勇士。在哈瓦那，在圣地亚哥，在埃斯坎布赖山区，只要部队一登陆，他们就会从这里那里、从地底下一齐跳出来。他们的本领不见得比美国的三K党差一些。
议：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庄：他们现在还有多少人？
长：（故作矜持）对不起，先生，这是我的军事秘密。你们就等着好消息吧！
（电话铃声大作，女秘书正要接电话，卡多纳从里屋急上，急往接电话）
卡：什么，登陆了，好！好！我祝贺你们，我命令继续前进！什么？伤亡很大，那算不了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对！不惜一切代价！
（众人跳起来，欢呼、怪叫，乱丢帽子，兴奋之极，场内一片混乱。）
（美国顾问和古巴企业公司总经理匆匆上，卡连忙上前握顾问手）
卡：顾问先生，刚才我们得到最新的情报……
顾：我也得到情报了，咱们应该赶紧向总统先生报告，他正惦记着呢，后半夜连着来了五回电话。
卡：您说的是。（向秘书）请你赶快挂白宫。
庄：（对古巴企业公司总经理）老兄，这回您可称心了。您的工厂还是挂上您的招牌。
企：（耸肩不语，得意微笑。）
（秘书挂好电话）
卡：（向顾）您请。
顾：不。当然是您直接向总统报告，我的古巴总理阁下。
卡：（接电话）您是总统先生吗？……哦，是，是。（向顾问）总统先生不在办公室，这是他的特别秘书。（向电话机）秘书先生，我是卡多纳，古巴革命委员会主席卡多纳。请你报告总统，我们的部队，按照原定计划，已经全部在拉斯维利亚斯海滩登陆。是，总统已经知道了。谢谢您的祝贺。……是，是。有新消息我马上报告。
议：总统先生已经知道了？
顾：（冷笑）当然。你们知道，艾伦·杜勒斯先生跟咱们一样，并没有在睡觉。
企：您说总统不在办公室？
卡：秘书先生说，总统正在跟副总统、国务卿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举行紧急会议哩，他整夜没有睡觉。
顾：卡多纳先生，现在该是咱们去安排下一步骤的时候了。（两人进旁门）
女：赶快回到哈瓦那吧！我是多么想念我们在哈瓦那的别墅啊，我多么想在那里的夜总会跳个痛快呀！
庄：得了吧，小姐，你想的恐怕是你那位空中英雄，那个漂亮的美国小伙子吧……可我这时候正想到我那庄园、甘蔗林、制糖厂……，它们都让卡斯特罗政权夺走了，把我的甘蔗林都给分了。但是，这一切就要回到我的手里来了！诸位，回到哈瓦那，我请大家到我的庄园里来，看看我的甘蔗林，看看我怎么来惩罚那些穷小子吧！
长：惩罚！瞧我的吧！这是我们长枪党的事儿。我呀，我要把拥护卡斯特罗的人一个个绞死、烧死、撕成碎片！
议：对，您就把您那套办法全使出来吧！到那时候，您完全有资格作我们新政府的警察总监。
长：（不满地撇撇嘴）您觉得我只能担任个警察总监吗？
庄：哪里，哪里。长枪党的领袖，复兴古巴的英雄，小小的警察总监对您来说是太不够了。（转身向议员）唔，议员先生，以您的高才?……议：（一本正经地）兄弟我早就考虑这个问题，我想领导议会，也想作个外交部长。（向企业公司总经理）总经理先生，您和华尔街往来密切，消息灵通，您的看法是……
企：（冷笑）先生们，你们以为新政府的阵容，包括卡多纳先生在内，都是由咱们现在来决定的吗？不瞒诸位说，美国人早已答应我当新政府的副总理，我还正在考虑呢！
长：（怒气腾腾，抢着说）哼！我的长枪党这回豁出性命干，出了多少人，却想叫我当个警察总监，老子由不得你们支配。请问，你们干了些什么，现在竟想来享现成！就说您吧，议员先生，不过说说空话，却想当外交部长、议长，什么的，哼！
议：（红涨着脸分辩）空话？您也未免太小看人了。这两年，一切对外事务，发表声明，招待报界，哪回少得了我？您别忘了，我是前国会议员，我代表全古巴公众说话……
庄：（也被激怒了）我难道也是享现成？请你们想想看，这前前后后，我不惜一切牺牲，出了多少钱？钱！先生们！没有钱，您那长枪党顶屁用！
企：（冷笑）钱？您出的钱跟美国出的钱比比看，谁知道只抵人家几分之几？
（正争得不可开交，卡多纳从旁门出，叫秘书“小姐，你通知……”一语未完，众包围他，纷纷喊叫，几乎同时说出）
长：卡多纳先生，您说一句话，您到底让我当什么？
议：我的要求可不高，外交部长。
庄：给我个财政部长！企：我，副总理！美国人亲口答应我的！
女：（尖声盖过众人声音）哈瓦那应该有个女市长了！你们看我怎么样？
卡：诸位，诸位，请镇静！这不是你们的事情。现在，尊敬的长枪党首领，请您去调查调查，您的那些地下军究竟配合得怎么样了？……议员先生，请您立刻通知报界，我们古巴新政府在后天下午举行第一次记者招待会。
（众下，灯暗转。）
（灯亮。日历翻到4月19日。场上卡多纳正在对记者讲话，议员坐在卡的身旁）
卡：记者先生们！我以古巴新政府总理的身分向各位宣布，我们的起义部队，在美国武装力量的援助下，正在向哈瓦那胜利进军。复兴古巴的光荣时刻已经到来。古巴历史开始了新的一章，卡斯特罗政权的末日已经到了。
议：我们古巴人民又重新回到了自由世界的怀抱。各位先生，你们向世界传布这个胜利的消息吧！记者甲：请问总理先生，现在起义军进展情况如何？
议：我们的部队离哈瓦那大约只有（指算）七——七十多英里了。记者甲、乙：哦，七十英里！
（赶紧记在本上）
卡：按着原订计划，起义军兵分七路正向哈瓦那挺进！记者甲、乙：哦，兵分七路。
（记）记者乙：请问，哈瓦那的情况怎么样？
卡：噢！哈瓦那一片混乱，卡斯特罗政权已经溃散，我们的地下军到处在起义。……我还顺便告诉各位，我的儿子已经随着先头部队登陆了。
议：我的儿子也在第一批登陆部队里。
卡：我那孩子的任务是——接管卡斯特罗政府。只等一接管，肯尼迪总统就马上正式承认我们。记者甲：那应该向总理先生祝贺了。这消息需要马上发表出去！再见了，总理先生、议员先生……
卡：再见，记者先生们，下一次的记者招待会，将在哈瓦那举行。
议：时间是后天的下午。
（记者匆忙下，场外传来女人嚎哭声。长枪党首领的女儿哭着跑上，和急下的记者碰个满怀。）
女：（尖声嚎叫）啊呀，我的乔尼，我的亲爱的，你这是怎么搞的呀！啊呀啊呀我的爸爸呀，现在我怎么办呀！……咦，爸爸呢？
议：小姐，什么事，什么事，冷静些。
女：（跑向卡多纳哭诉）卡多纳先生，我伤心死了，美国空军指挥部刚才有人告诉我说，乔尼的飞机给打下来了，乔尼完了，我，我怎么办呢？您替我想想办法呀！
卡：……议：小姐，您有的是办法，再找个把像样些的，凑满一打，有多好！
女：滚你的，没良心的，……（大哭大闹）
（女秘书手持电报上）
秘：卡多纳先生，纽约来电，美国政府收到了几十份抗议的电报。这是苏联政府的声明，这是中国政府的声明，这是……喏，还有这一批，都是美洲几个国家的。
卡：抗议，那全是空话。肯尼迪总统才不会怕它们。肯尼迪总统同艾森豪威尔总统一样，向来就主张实力政策的。让他们去抗议吧，我们马上要回到哈瓦那去了。（长枪党首领踉跄奔上）
长：他妈的，这批不中用的饭桶！……
女：（急抱住她父亲嚎哭）爸爸呀，我的乔尼完了呀……
长：（推开女）滚远些，还你的乔尼呐！我的人统统垮了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地下军被破获了，统统完蛋了……（沮丧地倒在沙发上，两手抱头）
卡：什么，你说什么？
长：地下军被破获了，一网打尽，我的损失太大了！（恨恨地）你们这批混蛋，怎么搞的！叫人家全给收拾了。
卡：你，你，你，你这简直是拆我的台！
（电话铃声大作，女秘书接电话）
秘：什么什么？电话：（声音很响）……丢失了一个桥头堡了……
秘：什么什么？电话：……三百人完全被俘。
秘：什么什么？电话：……请告诉卡多纳先生，他的儿子也没回到基地，估计被俘了……
卡：（猛吃一惊，回转身）什么什么？
秘：您的少爷不幸被俘了，三百个人全被俘了，我们丢失了一个桥头堡。
卡：……（浑身软瘫，跌坐沙发上，正巧在长枪党首领旁边，也两手抱头。）
众：（惊呼）啊！（面面相觑）
议：啊呀，我的儿子，你现在在哪里？……
（忽然，门被撞开，一个青年人穿着美国军装，衣冠零乱，神情仓惶，一进来就用眼光找人。议员吃惊得目瞪口呆）
议：这不是做梦吧？你，你，你怎么回来了？……
儿：（向议员扑过去）爸爸，不得了，差点儿见不着您了。
众：（围上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儿：不行，他们太厉害了！我们还没站住脚跟，就被包围了。枪呀，炮呀，打得我们的人头都抬不起来。我坐在美国海军的救生船上，还没上岸，就差点被打沉了……
议：孩子，你赶快休息吧。
卡：（强作镇静）先生们，别慌。对于美国武装的实力，对于肯尼迪先生的高明计划，我从来是五体投地，深信不疑的。
（庄园主和企业公司总经理一手持旅行箱，一手拿手杖，上，满面春风。）
庄：卡多纳先生，我们还是准时动身回哈瓦那吗？
长：（咕噜）动身？哼，我看你们往哪儿走！
卡：是的，我们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你们要相信肯尼迪总统，他一定会帮助我们取得成功。诸位，请准备出发吧！议：卡多纳先生，您看是不是改一个日子吧？
卡：放心吧，我的议员先生，不需要改时间，我们马上动身回哈瓦那。（电话铃声大作，女秘书接电话）秘：喂，喂，噢，噢，请等一下。（向卡）从尼加拉瓜打来电话，前线总司令要您亲自接电话，说有重大消息报告您！
卡：哦！（振奋起来，众人也为之一振）先生们，请注意了，好消息终于来了。
（接过电话）喂，我是啊！……！什么什么？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再说一遍……啊呀，我的上帝呀！
（脸色苍白，跌倒地上，耳机从他手中松落，耳机里依然传出话来，众人惊慌失措）电话：……是真的，是真的，我们的最后一个阵地吉隆滩也丢了，登陆部队全部被歼灭，我们的登陆行动完了！全完了！
长：美国海军呢？电话：……没有用！美国飞机被打下了十架……喂喂喂，现在我们怎么办？我马上就回迈阿密来。喂喂喂，卡多纳先生，你倒说话呀！……
卡：（被这一败涂地的局面激怒得近于疯狂了，他突然站起，扑向长枪党首领，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这个强盗，骗子手！你招来的这批人全是废物！全是废物！白领了那么多美元！你叫我怎么去向肯尼迪总统交代！
长：（恼羞成怒，反击）老狐狸，我还要找你算账呢！你们这是什么计划！说得天花乱坠，登陆啦，临时政府啦，美国承认啦，全是他妈的胡扯蛋！我还陪着你们亏了本，把我的人马全给送进加勒比海了！
庄：要说亏本，我可比你们亏得多。（大喊）我也要算账！我也要算账！（台上众人一片混乱，顾问匆匆上）
顾：（怒气冲天）真不中用！（向长）你们这是打哪儿找来的一批酒囊饭袋！让我怎么向艾伦·杜勒斯先生交代？我们美国的钱，最新的武器，白白给你们扔了！（向卡）卡多纳先生，你知道，现在全世界都在骂我们，肯尼迪总统辛辛苦苦攒了几个月的本钱，这一回一下子输个精光！
长：顾问先生，现在不是您向我们发脾气的时候。我要问你，登陆部队在美国军事基地训练了几个月，训练出个什么来？你们的飞机、军舰的威力到哪儿去了？顾：（问卡）这是从哪儿说起！肯尼迪总统来电话大发雷霆，要追究责任哪！我们正要找你们回答。好吧，跟我去见艾伦·杜勒斯先生吧！
（众人慢吞吞地站起来，垂头丧气地跟随顾问外出。舞台上仅余女一人茫然若失，自言自语地慢慢下）
女：哈瓦那呀，哈瓦那！我的别墅，我的夜总会，……哈瓦那，哈瓦那……（稍停，侍者上）
侍：都走了！还在喊你们的哈瓦那！折腾了三天，闹呀，嚷呀，登陆呀，什么呀，哈瓦那还是原来的哈瓦那。海军，陆军，地下军，到临了全成了俘虏军！（向观众）瞧，他们这出戏，不到七十二小时，就演完了！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