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4月17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

沙滩上
王汶石
〔续自昨日本报第七版〕
“往哪儿开?”秀梅问。
“圈马湾!”大年指着右前方。那儿,是一片成十顷大的微微隆起的沙滩地,它被夹在一望无边的秋田里,好像绿海中的一片沙洲。大年偷偷瞥了囤儿一眼,发现他的脸色渐渐开朗,眼睛里也渐渐燃起了热情的光辉。可是当大年企图跟他说话时,他却立刻收敛起脸上的光彩,呆呆地望着远方了。大年笑着在心里说:“我可知道你呢,你拗不了多久了,到了那儿,你就要把心花儿全开放呢!”果然,不到半分钟,囤儿的目光,又转向圈马湾——他们俩早就计划要改造的千亩大沙滩。拖拉机停在沙滩的边缘上。囤儿头一个跳下来,急切地望着大年,他的眼色好像在说:“你找到什么门道了?在哪儿?快指出来我看看。”
“你快一点嘛!”囤儿向大年吼道:“搞的什么把戏!”
“你忙什么”?大年说,“跟我来!”他领着他们在沙滩上走呀走着,在一个新挖的沙坑旁边停下来。大年说:“你们看这儿!”
囤儿生气地说:“这有什么看的?你喜欢看,我马上给你挖十个!”
“怎不早些挖,”大年笑着说:“你这位老哥,总是这么粗心,你就不能细看一番,坑底下挖出来的是什么!”
囤儿朝脚下一看,眉宇间立刻现出惊喜不定的神色,脚边的沙子,除银灰色的细沙以外,还有黄色和黑灰色的土块。他急忙弯下腰去,双手捧起一块黑土看看,又爬下去,把头伸到坑里去看了一阵,不禁惊喜若狂地喊道:“怎么底下是肥土啊!怎么回事,多奇怪啊!”
他们又在前面一个沙坑旁边停下来,不等大年说话,囤儿就爬到坑边向坑里一望,立刻喊道:“嗨,这儿有砖!”他伸进一只手,掏出一块大砖来,喊道:“嗨嗨,真怪啊,这儿不简单!”他把那块大砖掖在肘下,准备带走:“给村里人看看!”
大年说:“扔掉吧!有的是砖呢,回头送你一架子车。”他又领他们在沙滩上,看了几十个沙坑,这些沙坑挖得有深有浅,全都是挖到土层为止。
看完以后,囤儿兴奋地说:“怎么,现在就开垦吗?”大年摇摇头,对秀梅说:“你已经看了,有砖的地方你全知道了。现在咱们试试,犁两条交叉的对角线就行了。慢慢地开,小心把犁刃碰坏了。”
秀梅说:“我记着呢,有砖的地方就南边那一片,不足一亩。”
大年说:“对。我在前边引路,囤儿,你跟着犁,一步也不要离开,也不敢卖眼,一有不对路的地方,马上喊停车。咱可千万不敢伤了机器。好,开始!”
拖拉机像只大海龟,极度警惕地探头探脑在沙地上爬行。犁刃深深插进沙地里,两旁留下接近二尺深的壕沟。从西南到东北,又从西北到东南,犁完两条交叉线,足足花了一个钟头。在这一个钟头里,囤儿不断地发出惊叫,吓得秀梅几次煞住车,问道:“啊,什么事?”
“啊,没什么!”囤儿兴奋地说:“多肥的粪土啊,黑呼呼的,啊,多美!”
“我还当碰上砖头树根呢!”秀梅笑着说,“囤儿,你别乱炸呼啊!”
“对对!我不炸呼了!”囤儿抱歉地笑笑。可是拖拉机刚走得几步,他又叫唤起来了:“啊呀呀,老天爷呀,这个鬼地方呀!……”
两条线犁完,秀梅驾上拖拉机去李家滩了。大年和囤儿又踏着犁沟细看了一回。两人真是兴奋得难以形容。最后,大年拉着囤儿在犁沟旁坐下来。
囤儿笑着说:“咋?你要向我开炮了是不是?”“不错!”大年严厉地说。
“开吧!”囤儿说:“我准备好了。”
“你可真不像话?”大年说,“不像个无产阶级战士的样子。”
囤儿索性爬在松茸茸的新土上,两手捧着新翻的泥土,凑到鼻子下闻一闻,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辉说道:“先别忙,我问你。你啥时候挖了这么多坑啊!”
“晚上。”
“啊?”囤儿惊奇地说:“这十几天,每天晚上都开会啊?”
“散了会,我就掂个锨,干他半个晚上。”
囤儿更觉奇怪了,“有好几个晚上的会,都是集中火力批评你呀!”
“那又怎么样呢?”大年笑着说:“难道说:我就爬在炕缘上,从天黑哭到天明吗?……蒙着脑袋睡大头觉吗?……”
囤儿说:“这么说,你对批评一点也不在乎?我可是像跌在枣刺坑里一样,受不了哇!”
大年说:“怎么说不在乎呢?工作中有那么多失算的地方,……我恨不得狠狠揍自己一顿才好!……”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纸,抛到囤儿面前的松土上,说:“你看!”
囤儿双肘支在地上,翻开那些写满笔记的纸,一页一页细看。那全是大年记录下来的别人的批评。其中有一页,写得很整齐,是大年根据那些批评,总结出来的十条经验。囤儿把这十条读了又读,觉得它就像十把不同的钥匙,陈村生产队纷乱庞杂的工作,在他的脑海里,立刻变得井井有条。最后几页是用浅蓝色的墨水写的,他仔细一看,不觉满脸发烧。这不是别的,正是几年前,他们两人热情地谈了一整夜,决定返乡的那个早晨,写给党组织的申请书。那上面写着他们的誓言,写着他们俩建设家乡的种种想法。其中有一段,说到渭河滩,说到他身下这片被叫做“圈马湾”的沙滩地。……
囤儿匍匐在地上,脸孔埋在臂弯里,许久许久,一句话也不说。
“大年!”许久以后,囤儿声音低沉地说,“我实在不配当你的副手啊,大年!”
“胡说!”大年严厉地说。
“我实在不配!”囤儿悲伤地说。“我就没有能够像你这样——”
“胡扯!”大年说:“这是软弱,摇摆!……”
囤儿一翻身坐起来,激动地叫道:“好,好大年,你现在开炮吧!越狠越好。……结结实实揍我一顿我的心里也许会好受些。”
大年顿了一顿说:“对不起,我不愿向你浪费我的炮弹。”歇了一下,他又气虎虎地说:“挨一点批评,碰一点困难,你都长嘘短叹的挨不起,还要我骂你!”
“就为了这个,”囤儿说,“我要你骂我一顿,你就骂我吧!”
“你别想!”大年说,“你想让自己心里舒展舒展,一切就算了事?不行!得叫你肚里憋得更难受才行。”
囤儿苦笑了半天,恨恨地说:“啊,我这个家伙,真他妈的……大年,依你看,我这个冷热病怎样才能治好啊?”
“多整几回风就好了。”大年说。
两个青年朋友躺在细软的沙滩上,被一望无边的绿色的田野包围着。正是大旱时节,凭着社员们的干劲,渭河平原,哪里像个受旱的样子!在每一片绿沉沉的叶子里,也都有他们两人的汗水。他们谈呀谈着,先是大年数说囤儿,到后来,两人又互相批评,互相提醒,最后他们又谈到几年前曾像现在这样,躺在这儿,望着家乡的田野,渭河,村庄。所交换过的和互相补充过的梦想,如今正一件一件在变成现实。拖拉机在奔跑,电灯在田野和农民的小窗上闪耀,抽水机在渭河边上吼叫,扩音器在村头路口唱歌,几辈不识字的农民,在图书室的书架上挑来选去,农民科学研究员们在新培的良种田里忙碌着,风信旗摆动,气象站在工作……
他们越谈劲头越大。不知不觉,太阳已沉到一片柏树林后面,向四方喷射出万亿道红光,像八百里秦川突然烧起一场大火,多么壮丽!西边半个天空都被映红了。
“啊!咱们这秦川地多美啊!”囤儿激动地说,“看看咱们陈村吧……你让我上哪儿去,我也不去,我一辈子也不离开渭河滩!”
大年说:“是啊!有多大的本事全使出来吧,咱们的工作简直还没开头呢!总有那么一天,哪怕三年不下雨,咱连望也不望老天一眼哩,咱的渭河,你知道,自古有名呢!……”停了一停,他又说道:“可是,如果党委来个通知,要我到边疆,到沙漠,或任何地方去,我就马上捆铺盖。你呢,囤儿?”
“还用问吗!”囤儿生气地吼道:“不过这话可说得远了……你说说,现在怎么办?我怎么办?”
大年平静地说:“党叫怎么办就怎么办!”
囤儿一翻身站起来,微微笑道:“从今向后,我若唉声叹气呀,……打屁股!”
大年也笑着站起来,说:“但愿你的屁股不要吃那般苦楚!”
他们顺着犁沟走着。囤儿脚踢着土块,说道:“这片沙滩就要翻身了,马上就干吧!”
“这回,可不能冒干了,得把地下弄清楚才行。”
囤儿说:“你钻了那么多坑,秀梅又给咱犁了个十字,四角和中央都翻到了。”
“可这底下和这片沙滩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弄明白。”大年说,“我问了许多社员,都说不上来,都说:打从记得起这地方的样子以来,它就是这个样子。……也许只有思荣老汉知道。”
“问问他去!”
“从前问他,他也说不清,”大年说:“他生了我的气,这几天,我连找他几回,他都不肯见我。”
“这老汉倔得出奇!”囤儿大声喊着说:“他见不得我,‘热火朝天’的绰号,就是这老家伙给我叫出来的。这几天——”
“等等——”大年一抬手止住囤儿,说:“你悄些!”
“怎么?”
“往后看!”
囤儿朝后一看,吓了一跳,不由得伸了伸舌头,笑着说:“他大概听见啦。……坏了!”这句话,他本是当做悄悄话说的,可是声音仍是那么大。要叫囤儿说悄悄话,比叫他背一架山上高梯还要难。
“我的耳朵没灌蜡,还不聋。”身后传来深沉洪亮的声音,“……反倒是,越老越灵了!”
说这话的正是思荣老汉。这老人七十多岁年纪,胸前一把白须,光光的头顶。他背着一背猪草,看样子正打算穿过这片沙滩回到村里去。等到大年和囤儿转身向着他,他却一转身,匆匆走开了。
这老汉在庄稼行里是个百事通,对大小陈村,更是一通百通了。他本来是陈村生产队老农参谋部的头儿。去年夏天,百日大旱期间,陈大年一面领导社员日夜抗旱,一面领一把子社员,在小陈村西南修地。那儿有一片多年的取土壕,他们填壕打井,花了两个月工夫,把十八亩壕沟修成了平展展的水浇田。那几日老汉兴致很高,一天去看几回,挑猪草也不上远处去。一天,大年正在新修的田里卷水道,思荣老汉来到地边头。大年顺便问道:“五爷!你看这儿种什么好?”老汉胸有成竹地笑着,没有说话,用镰把在平整的松土上,写了“豆喜生土”四个大字;写完,老汉得意地眨眨眼,笑了笑,走掉了。可是到秋播的时候,大年接受了管理区团总支的建议,决定在那一带划出一片共青团百亩小麦丰产方,那十八亩新修地正在百亩中央,也就种了麦,竟把思荣老汉的建议,丢到了脑后。今年夏收,那十八亩麦啊,长得不比老鬼头上的头发好。它在那块丰产方里,那么刺眼,就像一个人有一头美丽的头发,却被可恶的理发师从中推剪了一道壕似的。社员们很不满意。思荣老汉更是气的满胸前的胡子乱哆嗦,他逢人便赌咒:只要陈大年当队长一天,他就一天不进老农参谋部。“让这些碎崽子们,把陈家队的庄稼,拿脚踢去,我老汉一声屁也不放了,我若食言,把我嘴上这一把老白毛拔了!”
大年和囤儿望着老汉的背影,琢磨着到底应该怎么办。老汉已经快走出沙地了。
囤儿说:“我的话又把老汉逗得躁上加躁了!”
大年沉思一阵,忽然一挥手,说:“走!诚能感动天地哩!非让这老人家软下来不可。”说罢,大踏步追了上去。囤儿也紧跟着。
那老汉听见后面有人追来,走得越发快了。可是老腿毕竟敌不过年轻的腿,何况还背个很大的草捆呢!赶了一程,老汉索性站下来,生气地问道:“你们赶我老汉干什么,啊!”
大年笑着说:“五爷!旁的先不管,先让我把这捆草背上。这捆草足有八十多斤,搁到你老人家脊背上,我倒空着手,老天爷也不会饶我!”
老汉想了一想,把草捆往地下一丢,说:“给!你爱背就背上走。”
囤儿笑着说:“五爷!你听我说!我这伙——”
“啊——?”老汉故意侧着脸,伸着耳朵,说:“啥?我耳朵不行了,听不见!”
囤儿笑着说:“五爷!老的不怪小的罪呀!你老人家骂我一顿吧!”
“不敢,不敢!”老汉说:“你如今都把缝裆裤穿上了,又当的是副大队长。了得!……骂你?了得!不敢,不敢!”
囤儿抓抓头皮,抓抓耳朵,忽然趁机会逗趣地说:“五爷!你别忘了,我可记着呢!我穿开裆裤那时候,你老人家一见我,就把手指头弯成个老虎钳,吓得我楞跑,楞跑,……那时候,你骂我,我也骂你哩,我一骂,你就高兴得哈哈笑了……你那把老虎钳,可让我吃了不少苦头,我还没报复呢!”
这几句话,可把思荣老汉难住了,他想生气也生不起来了。他只是歪一歪嘴,怪模怪样地笑着说:
“你报复吧!看你用啥法报复!……那阵子,我常说要把你氽到尿罐里去,可没动手,真动了手倒好了,也省得这阵儿生气,后悔!”
大年背起草捆,边走边说:“五爷,你老人家办事就是有头没尾;说过的话,到临了,又不算了!”
“怎见得?”老汉生气地问。
大年说:“想当初,是你老人家拉了个架子车,把我们从学校接回来的。在路上,你老人家说,要当我们的师傅,教我们一辈子;我们当了队长,你老人家说,要给我们当一辈子参谋。可是,你现在撒开手什么也不管了。你老人家说吧,这不是说话不算话,倒是什么?”
老汉听了,骂道:“小不要脸的!倒成了我的错了!你不服管教!”
大年道:“不管咋说,你总是撒手不管了,当初说过的话,不算话了。”
“嗯!”老汉气得哼起来。
“嗯?”大年学着他的样儿,把他挡回去。
“再一件!”大年接着又说:
“你发神赌咒地说:再要管队上的事,就叫人拔你老人家的胡子。可是到临了,你老人家胡子,硬是非叫人拔光不可!”
“你说啥?”
“我说你老人家的胡子保不住了。”大年说:“我刚才紧赶慢赶,就是讨你老人家的胡子来的!”
老汉嘿嘿笑道:“我说了不管就不管。我的胡子一根也少不了。”
“可是你已经管了!”大年沉着地说。
“你撒谎!”老汉嚷道,“我管什么来?”
大年平静地问道:“为啥这几天,你天天到沙滩上来?”
老汉张大眼睛楞住了。仿佛被人家捉住了他的秘密似的,微笑着,楞了一阵儿,说:“沙滩是众人的,谁想到这儿来就来,你挡不住。”
大年又逼进一句:“可是你为啥老看我挖的那些坑?又为啥在沙滩上画了那么多圈圈,叫我照圈圈挖呢?”
“我画圈是我想画,”老汉歪着脖子说。大年根本没看见圈儿是谁画的,他不过想冒诈一番来证实自己的想法,不料一诈却诈准了。他不觉笑了。紧接着又问道:
“五爷!你来说说,为啥把这片沙滩叫了个圈马湾?”
“你问够十遍了。我说不上。”老汉故作骄傲地说。
“你想想,也许能想起个因由来。……”
“我早想过了,是这么回事。”老汉兴致勃发地说起来。
囤儿插嘴道:“该拔胡子了!”
大年哈哈大笑起来。老汉这才知道他上了两个小辈的当,生气地说:“不说了,不说了!”
可是药眼子既已点着,炮怎能不响呢?老汉认输似的嘿嘿笑了一阵,对大年说:“你这娃娃可真厉害!有眼力,你算是识我老汉心性的人,嗨嗨!要不啊,我老汉就不会这么喜欢你,敬重你了。年轻人,你们记着,识别一个人,可不那么容易。有些人和我在一个村过活了一辈子,还不认识我呢!总是背地骂我多事。我生平就是爱嘟哝,可是只有我喜欢的事,我喜欢的人,我才嘟哝哩。到了新社会,共产党把样样事情都办到我老汉心上了,我就越爱嘟哝了,爱嘟哝社员,更爱嘟哝你们这些干部!”
囤儿说:“你以后专门嘟哝我好了。”
“只要你喜欢!”老汉说,接着又对大年说:“这多时,你找我几回,我避而不见,是想试试你的诚心,试试你的顽劲……”
大年说:“这我可没想到。”
老汉说:“我看你见天黑夜到这儿来,琢磨这块沙滩,我老汉高兴得不得了;‘这孩子有志气,有出息,我老汉没法跟这样的孩子呕气’,我给你五婆这么说。她也骂我,要我到滩里看看。我把你挖的那些坑细细看过,琢磨了琢磨,才慢慢想起这片沙滩确实有个来由——”
“快说,快说!”囤儿急着追问,“把人急死了!”
“你这性急的毛病,可得改改,急和尚赶不出好道场!……你看,我立刻兑现,嘟哝你了!”
“嘟哝的好!”囤儿笑着说。
“这片沙滩,深深翻它一遍,一亩一料收它二百斤麦不成问题!”老汉兴冲冲地说,“渭红公社可要发了!”
大年说:“五爷,我要说,你老人家啊,还是个老保守。照我想,订它个四百斤,还是三保险呢。”
老汉一下子又冒了火,扬扬手说:“噢?你又来了!……咱俩没话了。你戏耍我老汉!刚刚给你说了开头,你又来你那一套,冒失鬼!……来,把草捆给我,我还忙着喂食堂的猪呢!”
大年抓住草捆的绳子不放,笑着说:“五爷!你老人家别躁!你说二百,是照旱地说的——”
“自古到今,渭河滩里能打一口井么!”老汉理直气壮地说:“秋水一漫,你连井砖都捞不回来!第二年井又不见了。”
“咱一年打一次井。”大年说:“还不给他使砖!”
“越发的胡说!”老汉叫道:
“我倒想听听这是一种啥样子的井。也许挖个小涝池还差不多!”
“对!正像挖涝池一样。”大年说,“不过,小得多,省工得多,不用夯池底,实际上还是井,穿泉的井。”
“怎样穿泉?”
大年说:“是这样。咱不挖普通井,渭河滩水浅,一丈多深就见水了。咱把井口开大,挖个两丈见方的坑,再掏一个浅浅的很大的井筒,等于个蓄水池。下几根管子,装上柴油机,用个六吋的管子抽水,日夜浇,水也浇不退,你老人家觉得怎么样?”
思荣老汉站住脚,把大年端详了半天,不由得满脸光彩地赞道:
“嗳!这小伙子倒开了我老汉的脑筋。我服你,服你!……啊!这又是一条道理,新农能教给老农的本事也很多。娃们,你们记住,认识一个人,结交一个人容易,可还得指引他想点新事情。遇到像我这样的老家伙有哪些看不到的,你们可不要退步,要给他开脑筋!”
思荣老汉满心高兴地发了半天感慨,接着说道:“再说圈马湾。这个圈马湾,只有我记得。小时听老人们说过……那儿从前是几家大财东的吊庄。后来让一场大水漫了,变成一片沙滩。那几家财主都是马贩子出身,一年四季在那儿圈马,放马。”
“怪不得!”囤儿说:“那底下的土,可真肥!”
“记得,我小时候,那儿的地势,比现在高得多,想是经过多年风吹雨打,上面的沙渐渐薄了。”
思荣老汉搜寻记忆,把他童年听来的传说和他自己的判断一点一点说出来。等他说完,大家正好走到村口。这时恰巧碰见运来和天保。
囤儿问:“柴油机怎么样了?”
运来笑着说:“有门儿!”
天保望望大年,又望望思荣老汉,笑着说:“五叔!你到底还是进了大年的场合了。”
思荣老汉笑着说:“这是现时下的乡俗啊!”
运来开玩笑地说:“五爷,你可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
思荣老汉捋着白须,笑道:“你们商量商量,要啥时候拔就啥时候动手。如今我老汉倒想把这废了,变成个十七八的小伙子呢!”
众人听了,全都乐呵呵地笑了。
思荣老汉转过身去对大年和囤儿说道:“你们把草送到猪场,就到五爷家里来。参谋会要不今晚就召集,那片沙地睡了多年,也该在你们年轻人的手上翻个身了!”
大年说:“不忙!这事还得交社员大会,让大家琢磨琢磨,琢磨好了,咱就大干它一场!”
〔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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