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4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草子花开的时候
徐英灼
田野上红艳艳一片,又是草子花盛开的时候了。青滴滴的嫩茎上,托着一点点小红花,风吹过,你挤我,我碰你,热热闹闹地从眼前一直蔓延到天边!
社员们三三两两散布在万花丛中,手挥长把子弯刀刈割草子,一阵阵清脆的歌声,随着春风扩散开来。
我爱草子花,我永远忘不了它给我的启发和教育:
1958年春天,我下放到农村,住在生产队长振发家里。那时候正碰上热气腾腾的春耕大生产,每天天不亮振发就?喝着牯牛下田去了,可他却派我跟他妈一起去割草子。割草子,这多么简单的劳动呵!再说振发妈吧,年纪已五十开外,两鬓染满白霜。我心想,像我这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为什么不派去学掌犁?
“阿明,割东头那块地去。”振发妈扛着两把弯刀,利利落落朝田里走。
“刀要掌的平,脚要站的稳,力气要使的匀。”振发妈唠叨着,一面左右挥动弯刀,刀下掀起红色的浪花,淹没了她的膝盖。我心里有些嫌烦,也使劲挥舞长柄弯刀,左右开弓,不一会就大步赶上了振发妈。
太阳出来了,朝雾散去,田野上一片金光。我已经满头是汗,索性脱掉棉毛衣和球鞋,越发大踏步地干了起来。渐渐地、把振发妈丢得更远了。忽然,我发觉振发妈割到我这边草子上来了,我的心猛地抖动了一下,身上一发热,赶紧走回去。只见,振发妈割过的草子一丛丛均匀地堆放在一起,连那剩下的根子也是一斩齐,就像汽艇划过平静的湖面,漾起有规律的波纹;我的却像是大海中的惊涛骇浪,有的连根铲起,有的只刈掉草子头上一点点小红花,经过振发妈细心帮助加工过的那一部分,看上去才勉强顺眼。我抱歉地看着她那飘动着的丝丝白发,油然产生了敬意。
“阿明,你估摸这块田草子有多少斤?”她却岔开了话头。
“嗯……大约,约莫八百斤。”我捉摸她的脸色乱估计。
振发妈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朝我伸出了五个指头:
“起码有五千斤!我们今天割掉上面两千斤挑到西边冷水田里去。”
“啊……”还要挑到别的田里去。别的田里不是也种有草子吗?原来草子割得整齐不单是为了好看,还是有斤两讲究的呢。
“百人百性、土有土性,好把势种田就要摸透这‘土性’。”振发妈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什么河边田啦,冷水田啦,山垅田啦,哪个田“肥”啦,哪个田“薄”啦,哪块田适合种什么庄稼啦。她仿佛不在讲种田,而是在讲她那三个孙女儿似的:阿大喜欢吃甜的啦,阿二喜欢吃咸的啦,阿三身体弱要多加些营养啦;什么季节三个孙女该穿什么衣裳啦。振发妈的话,我虽不全懂,可是从她的话里,渐渐地悟出了个道理来:要像摸透亲人的脾性那样摸透土性,才能把田种好!这“简单劳动”该是多么不简单呵!
太阳三竿高的时候,一大块田割完了。我越割越累,身体也摇晃起来,但怕给振发妈发觉,我还是“打肿脸充胖子”,刚割完这块地,就走到隔邻的田里动起手来。
“阿明,歇一下吧。这块田不要割!”
“为什么?”我就势放下了弯刀。
“你听!头低一点,再低一点,仔细听听,听到了没有?”
在这空旷的田野上,除掉远处偶尔随风吹来阵阵歌声之外,四周是那样静谧,直到我把头贴近田塍的时候,还是没有听到什么,只茫然地朝振发妈望着,而她却咯咯大笑起来:
“还没有听到草子‘吱,吱’上长的声音吗?古话说‘隔一天、长一千’,现在正是草子泼的时候,这块田底子薄,等草子长上两天再来割还不算迟。”
我又低头凝神听了一会,吱吱声仍没有听到,却似乎听到从背后传来了一阵阵拉扯草子的“嘶——嘶”声。
“牯牛吃草子啦——阿狗,阿狗!”振发妈一颠一颠朝田里的牯牛奔去,嘴里喊着牧童的名字,一不小心,右脚踏了空,踩到田旁的水沟里,我赶紧跑上去扶起她,两个人一前一后,费了好大功夫才把那只牯牛沿着半尺来宽的田塍拉回村里。
晚上,振发妈以老农的资格参加了生产队队务会,她冲着振发气呼呼地说:
“派‘生活’也不看看人,像阿狗那样毛毛躁躁的小囡能看好牯牛?干脆让我这老婆子来养吧。”
几个生产委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
“反正春耕生产没有几天,过了季节我就自动交差,不会累到那里去的。”
回家后,我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倒下就睡着了。半夜醒来,发觉从后边牛栏的门缝里透进来灯光,还飘来阵阵刺鼻的酒香。我好奇地披衣走去,透过门缝,只见微弱的灯光下,闪耀着一丝丝花白头发,牛栏后面墙壁上映着她的身影。
这一夜,我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我想着一天劳动给我的教益;想着看上去“简单的”刈割草子却包含着那么多千差万别的学问;想着要掌握那千差万别的学问,搞好农业生产,就必须虚心诚恳地拜农民为师,深入进行调查研究,相应地采取千差万别的措施;想着、想着,那屹立在万花丛中银发老人的形象,逐渐升高了。
又是草子花盛开的时候了。草子花,你是那样惹人喜爱,又是那样使人崇敬。你不但美化了大地,还用你全部的生命滋补了大地,哺育了禾苗。草子花,愿你永远像春天这样欣欣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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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把殖民主义埋葬掉
——《在咖啡店里》读后(穆罕默德·狄普著)
萨丁
《在咖啡店里》是阿尔及利亚进步作家穆罕默德·狄普所著的短篇小说集。收集了六篇小说,通过阿尔及利亚人民的各个生活侧面,反映出在法国殖民主义统治下痛苦的生活面貌,人民的觉醒和斗争。作家在作品中刻划出了阿尔及利亚人民的那种勤劳、善良、坚韧而又不屈服的性格和他们丰满的精神状态。
在这些篇小说中,《在咖啡店里》、《禁地》、《伙伴》等篇给人以尤为深刻的感受。《在咖啡店里》通过主人翁的叙述,一个在生活的重逼下,挺而走险“犯罪”的遭遇,充满了对殖民主义统治下社会的控诉。正像主人翁所说的:“腐朽的不是你,而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像一个还没有溃裂的脓疮。”说得对!人民是无罪的,有罪的是殖民主义制度,它给人民造成了灾难,监狱种种迫害并不能压服人民争取美好生活的愿望和对痛苦生活的挣扎,也不能使罪恶的殖民统治得到维持,相反地,生活的现实越来越使人民觉醒起来。
“我明白了我的命运是不公平的。”这是主人翁经过五年监禁生活后发自内心的疾呼。“我们的胳膊会越来越长。等到有一天,我们受够了这个欺骗,我们就会把你们消灭光。”当殖民地人民觉醒之后,他们的愿望岂止乞求一旦温饱而足呢?他们清楚地认识到,要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生活,就必须彻底地铲除掉罪恶的殖民主义制度。
在《伙伴》这篇里,作者向我们揭露了殖民主义者对人民的压榨和残暴,作者通过故事人物的口告诉我们:“我们这里有的是法律,许许多多的法律,可是正义和真理呢,却没有……”苏比尔年迈的父亲是个捣咖啡粉的工人,成天为老板卖命,可是老板们还嫌他太老不中用了,终于“死的时候两只手还吊在杵子上”。接着苏比尔又被当局迫害至死,这些耳闻目睹的事实深刻地教育了故事的主人翁,意识到要尊重自己,不忍辱偷生,要“揭开压在自己心头的丧巾”。在他被捕之后,终于由惶恐而凛然迈步走向监狱,他心里想着:“我们去看看他们的监狱,有什么了不起——人活着也同样应该见识见识监狱。”监狱对他来说,并没有造成对他精神上的威胁,监狱反成了教育他的学堂。他的心里明亮起来了,他对斗争和光明寄以无限的憧憬和希望:“在山区里的我的兄弟们,他们终于拿起武器来对付那些在我们眼睛里面蛀食着的寄生虫,你以为将来会变成怎么样的局面呢?每天都将看见有新的战士去加入他们的行列。”故事虽然结束了,但余味未尽,我们仿佛看到这个在现实教育下觉悟的主人翁已经走入斗争的行列。
在《禁地》一篇中,向我们展现着阿尔及利亚人民进行强烈斗争的画面。起义的山民冒着生命的危险暗暗地进行着自己的选举,一个山民被警察毒打致死,但并未能压制住他们继续进行着自己真正民主、独立的斗争行动。正如一个山民所说的:“他们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好了,反正他们是输定了。他们只知道宰割世界,而不知道医治它。他们只知道制造灾难。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这种灾难化为幸福——灾难将来要吞掉他们,使他们烂下去——”另一个山民答得非常干脆:“我们来把他们埋葬!”这些声音是多么铿锵有力,充满了血泪的控诉,也充满了坚定的斗争信心。读完这篇小说,再看看目前法国殖民主义者在阿尔及利亚进行的“选举”的欺骗的现实,我们相信,觉醒的阿尔及利亚人民是不会受愚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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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话

《怎样研究》丛书
晦庵
左联和社联都成立于1930年上半年,在这之前,也就是从1929年秋天起,左翼文化界大团结的局面已经形成了。不仅在文艺方面,就是在文艺与其他社会科学方面,也都有了密切的接触。和《社会科学讲座》《文艺讲座》一样,1930年3月,上海南强书局已经出过两本小册子,一本是柯柏年的《怎样研究新兴社会科学》,一本是钱谦吾(阿英)的《怎样研究新兴文学》。这两本书并不用丛书名义,事实上却大有丛书的味道。什么是这个丛书的名称呢?只要一看这两本小书就知道,它们的名称是印在封面上的一个红色大“?”号(见附图)或者也可以叫做《怎样研究》丛书吧。
这两个小册子的目的都是帮助青年自学,所以编写得比较通俗,卷末又各附了一个有关本学科的书目。现在看来,两书都有缺点,《怎样研究新兴社会科学》谈自修方法多,理论部分比较单薄,不免流于空泛;《怎样研究新兴文学》虽然有结合苏联小说的地方,但偏于情节介绍,而且理论上受有波格唐诺夫的所谓“经验一元论”的影响。但这只是一方面,在基本精神上,两书仍有许多可取的地方,特别是对于知识较少的社会青年,在当时,简直等于给他们打开一个窗子,指出了一个柳暗花明的崭新的世界。所以一经发行,就广泛销行,立刻受到反动派的注意,不久就被禁止了。这一个事实,使后来社联和左联都考虑到应该做更多的辅导工作,通俗化工作,有编写《讲座》的必要。在这个意义上,两本小册子似乎又成为骈肩作战的《文艺讲座》和《社会科学讲座》的先声,因而也就在历史的进程中多了一层意义和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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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伟大的平凡
秦牧
最美妙的歌唱,
像讲话一样自然。
最杰出的图画,
绘着人人懂得的形象。
最优美的舞蹈,
是日常劳动的表现。
最可爱的诗人,
讲的是民间熟知的语言。
最平凡的是水,
世界到处都有它的歌声。
令人惊异的茸茸小草,
竟为巨大的星球铺上绿色的地毯。
“人人都应该劳动,
谁劳动谁就有权利吃饭。”
这真理最庄严也最平凡,
但是人类探索它已经好几千年。
最巍峨的高山,
当年感受地力,从海面慢慢露脸。
真正的英雄豪杰,
成长的过程也是一样。
平凡虽不一定伟大,
但伟大却都来自平凡!
一头雄狮曾经柔弱像猫,
一株大树曾经有它发芽的时光。
最多数的被叫做“平凡”,
“最多数”就是巨大的力量;
高山来自一粒粒的沙土,
大河来自一滴滴的山泉。
惊天动地的革命事业,
仰仗着千万桩平凡的劳动,
这里面有保管、抄写和打杂,
也有跑街、扫地和烧饭。
革命领袖的生活风格,
最使人想起伟大的平凡,
马克思让小孩骑在背上学马跑,
列宁的破外套印在千万人心中。
这些巨人们的故事轶谈,
千年万代也讲它不完,
谁一数说到他们光辉的名字,
就会想起他们童稚的笑脸,通俗的言谈。
当一个农人辛勤地播种,
一个工人站在机器旁边,
一个学生低头学习哲人的思想,
那样儿都是最美丽的塑像。
我们赞美这可爱的平凡,
这词儿既朴素而又庄严!
请问什么语汇可以和它匹配?
“伟大”就是它的老伙伴。


第8版()
专栏:

东风第一枝
——江南春到
贺天健 词并画
减却严寒,欣逢乍暖,殷勤还下微雨。但看浅紫娇红,已满近郊远浦。耕耘时节,在田野,忙中多趣。岂往时间去寻诗,买醉杏花深处。吟弄习,想到欲除。图画事,老来犹许。好江山乐当前,美人世春作主。挥毫未息,自觉得情怀能鼓。我忆着,那五州山,岚彩碧苍和煦。(附图片)


第8版()
专栏:

选种 醒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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