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3月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半夜敲门
浩然
一篇报道写完了,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一看表,已经过了夜间十点半。
这时,只听外面冷风吹啸,像有沙粒敲打着窗纸。揭开玻璃窗上的布帘朝外看去,只见银花飞舞,原来是下雪了;也不知甚么时候开始的,地下白皑皑,已经积起很厚。
幸亏我从山上赶下来了,不然,这样大的雪,山路难走,说不定要被截在那儿。我这次上山去,是采写李家营子生产队绿化荒山的事迹,任务完成的很痛快。这首先要感谢那位老支书。
我不知道老支书叫什么名字,人们都称呼她鞠妈妈,队长也是这样给我介绍的。她年近五十,鬓边已经染上了白霜。她人虽老,心气高,干劲也大。绿化这座草山岭是她倡导的,又由她挂帅带兵,战斗在荒山野沟里。夏天,他们要趁雨季动手栽树的时候,队里连一棵树苗也没有。可是,她拒绝从其他生产队调用;也反对花钱去买。据说,还引起一些年轻人不满意,他们说:“我们明明有困难,人家要给树秧子,我们倒把财神爷往外推!”鞠妈妈给大家解释说:
“我们绿化草山岭是建设,是从无到有,不能靠拆了东墙补西墙;我们要争取别人支援,可不能白要人家的。”年轻人又说:“当然要创造,可是山坡上自己长不出树来呀,我们是穷队,到哪掏钱去买?”鞠妈妈坚持原则,可是耐心地去说服每个人,终于把大伙说通了。他们从深山的阴背后寻找野生树秧,后来又到处采集树种,除了栽种,还开了一块荒地,建立了苗圃作为长远之计。奇迹,就这样创造起来了。
我到这里采访,老人家热情支持,听说我当天要赶回生产队,她都没有顾得上坐下来吃饭,拿了一块玉米饼子,一边吃着,一边领我满山转。不是这样,我不可能当天就赶下来,按时完成我的采访任务。只是,有一点我还没有满足。回来之前,我一再问她,为甚么能够克服那样多的困难,创造出这么大的成绩?她只是简单地回答我说:“我们做的还很不够;做这一点,是我们应当做到的。说个名词,这是责任感问题。”她没有说出一句生动、形象的话,好作为文章的结尾,是一件憾事。
突然落雪的深夜,温度在急速下降,我连忙打开行李,准备睡下;忽然间,外边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我停住手,侧耳细听,还有人大声呼喊,那声音,被狂风撕扯得零零碎碎。
“报——社——同志——开——门——”
这显然是叫我。我披了大衣,拉开屋门,一股冷风卷着雪片,猛地向我扑来,呛得我倒憋了一口气。
我裹紧大衣,冲向大门口,抽下栓,拉开门,倏地,一个全身裹雪的人站在我的对面。对方手提的风灯昏暗又摇晃不定,使我看不清他的面孔。
“同志,对不住,把你惊动起来了。”
从这亲切诚恳的道歉的声音里,使我听出,来人正是鞠妈妈。随之,吃了一惊,心里通通地跳了起来。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是大事,她决不会冒着这样急风大雪,连夜赶下山来找我。
鞠妈妈说:“我向你介绍的情况里边,有一个数字差了,多报了三百个鱼鳞坑。因为会计是新调来的,他把秋天开出来的三百个坑子也算在冬天开的数字里了。”
我拉着她说:“这么冷,您快到屋里暖和暖和吧。”
但她注意的不是这个,她又着重地对我说:“你一定要改正过来!因为秋天的工程进度已经往上边报了,再混在里边,数字就不准确了,有了虚假的三百个坑,将来就会有三百棵虚假的树,将错就错,就永远不能准确了。”
我连忙说:“对,我马上就改过来。”
她还像是不放心似地又叮嘱和提醒我一遍:“改过之后就准确了。我怕不准,你下山之后,我又挨个数了一遍……。”
听了这句话,我的心里猛地抖动一下。挨个数了一遍,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工作!我的眼前,立刻就展现出这样一个场面:一个年迈的老人,艰难地攀登在乱石和荒草之间;带刺的冷风,吹扯着她那蓝布衣襟、黑灰的头发,她用那只粗大带茧的手指指点着,两只眼睛注意盯着每一片新土,全神贯注地用心数着、记着:一、二、三……
老人那边又加重了口气,说了最后一遍:“你写这个材料要登在党报上的,领导要看,群众也要看,不知要有多少人看,你说对吗?”
我哑然无语,只是连连点头,从内心深处产生一种惭愧之感。是的,对党的事业,不论巨细,都应当兢兢业业,一丝不苟,这正是我面前这位老党员革命事业责任感的具体表现。我两眼有些潮湿,一步上前,拉住老人那只冷冰冰的手,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鞠妈妈,您做的、说的完全对,您……您快到屋里坐坐吧。”
老人使劲抖了抖肩头上的雪,说:“不坐了,我还要赶回山上去……”
“还回山上去?”
“嗯。”老人平静地点点头,随手把风灯的火珠又往上捻了一下,说:“我临下山的时候,雪还没有这么大,山上有苗圃,可能受不住这样大的雪。”
我说:“我送您上山。”
“不用,这路我闭着眼也能摸去。你明天不是还要赶回去吗?”
“我送您过河。”
老人没有拒绝,我从她手里接过灯照着方向,朝前走。
冷风撕扯着雪团,在我们周围拼命地显示它们的威风,不断打在脸上,脸上的肌肉像是被冻僵了。我拿下大衣要给老人披上,可是她说什么也不穿,还带有几分发火的口气命令我穿好。
出了村口,风更猛了,我们迎着风,像是钻进茂密的灌木丛中,用全身的力气顶着、推着,才能移动。这时,老人忽然站住了,她招呼我说:“等等。”
我回过身,高兴地问:“不去了吧?实在难走哇!”
“不,多难走也要去,村里我还有点事情。”
我们一齐转回身。往回走顺风,很快就进了村。拐过一条小胡同,在一道矮墙、木门下边停住了。她用手使劲敲击着那扇半散的木门,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小王,开门来呀!”她把嘴巴伸向门缝,大声地喊着。连喊几遍,里边也没有人应,她像是笑了笑,说:“年轻人睡觉就是沉。”接着,又提高了声音喊一遍。她的声音被狂风传出很远。
里边有人应声,像是在起床:“是鞠妈妈?就来,就来。”屋门吱扭一响,里边的人尖叫了一声:“天呀,大雪了!”
大门打开了,一个披着棉衣的小伙子出现在我们对面,浑身散发着暖融融的热气。
鞠妈妈一步跨进院子,连忙说:“快把牲口棚都检查一下。这场雪来的早,来的猛,你们准备作的怎么样呵?初七下的那两头小马驹在哪个棚里?”
小伙子回答说:“在六号。”
“换换吧,六号棚太高,还有个后窗户,准比别的棚子冷。它们受的住!”
老人提过灯,挨个检查着牲口棚,从栅栏门到棚顶,从槽里到地上,又挨个照照每一个向她伸过来、喷喷热情、嚈嚈嘶叫的马头。她看的那么仔细。我和那个饲养员在后边紧紧跟着她。转了一圈,她停下来。
小伙子急急问:“鞠妈妈,您看行吗?”
鞠妈妈点头说:“行,就是七号牲口棚不行。它座东,面朝西,西北风正好往里灌。赶快找人搬些秫秸挡一挡。”
走出饲养场,风还在啸,雪还在飘。鞠妈妈对我说:“我再去看看保管员,不知地瓜井封好了没有?”
我们转弯向北,来到保管员住的院子外边,我刚要抢先一步去敲门,鞠妈妈却制止了我。
她笑着说:“保管员年纪大,办事仔细认真,只要隔着墙喊醒他说一声,他会立刻办,不用帮他挨个检查。”于是,她登在一块石头上边,大声朝院子里喊:“老保管!”
忽然,我们背后有人搭腔了:“我在这儿!鞠妈妈啥时下山的?”
鞠妈妈跳下石头,迎过来问:“地瓜井……”
雪人般的老汉已经立在我们面前了,他连忙说:“刚才都盖好了,没灌进雪去。队长正领着人苫草,我去看看饲养场……”
鞠妈妈问了一些旁的情况,就决定马上回山,又对老保管说:“你告诉队长,明天雪一停止,你们就动员人把坡上的、路上的都抬到麦地里,这就省得浇冻水了。”
我们又往村外走。风更紧了,雪更大了,可是,我已经忘了寒冷。过了朱河桥,老人说什么也不让我再远送。说声“改日再见”,便接过灯去,闯进茫茫的雪幕。
我站立在风雪呼啸的朱河边。老人家那高大的身形,和那一明一暗的灯光,渐渐地消失了。我望着她,呆呆地站了许久,心里像有一堆可以融化满天大雪的火,在旺盛地烧着,烧着……


第8版()
专栏:

颂古巴女民兵
程光锐 诗  刘东鳌 摄影
听听,是谁前进的脚步声,
滚过这自由的土地,像鼓响雷鸣?
是英雄的古巴女民兵走上岗哨,
去保卫这岛上的春光、笑语和黎明。
看她们的神情多么严肃,坚定,
炯炯的两眼迸射出愤怒的火星;
看她们的心胸像滔滔的加勒比海,
万丈波涛日夜为祖国的安危翻腾。
为了这庄严的民族不再受人欺凌,
基拉尔特姐妹献出了花朵般的生命,
巴依斯献出了掌上明珠——两个爱子,
丽佳献出了红心赤胆,对祖国的坚贞。
去问那青青的蔗林,绿色的树丛,
去问马埃斯特腊的万壑千峰,
多少古巴女儿在战斗中高歌前进,
歌声似火焰,把苦难的大地燃红。
昨天,她们为祖国的自由战斗,
英雄们的歌声唤醒了岛上的黎明;
今天,她们又为保卫祖国的黎明战斗,
拿起长缨,要缚住胆敢兴波的蛟龙。
清早,透过晨雾了望海上的动静,
夜晚,借着星光搜索岸上的黑影,
她们日夜守卫着蔗林、摇篮和吉他,
守卫着马蒂的雕像、先烈的坟茔。
让甘蔗长得更高大,孩子睡得更安宁,
让吉他不再悲歌,永远弹奏欢乐的歌声,
让先烈们在地下也听到子孙们的笑语,
让这海岛春常在,看不尽遍地草绿花红!(附图片)
一队英雄的古巴女民兵,以坚定的步伐在哈瓦那大街上行进,满怀信心地准备为保卫祖国而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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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家谈

一块补钉
内蒙古昭乌达盟敖汉旗金厂粮 栈徐贵
我是敖汉旗常在乡下工作的干部,是旧社会生、新社会培养成人的。虽然旧社会的生活,我仅过过十年左右,但是旧社会的黑暗、痛苦、愚昧、凌辱、灾难,却在我脑子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有时都不敢想,一想起来,心里就难受的不行。可是在最近我回家探家,母亲却谈论起旧社会的事情来了。
母亲为啥要谈论旧社会的事情呢?因为嫂嫂今年给我八岁的侄儿做一件里面全新的棉袄,竟被我这次回家掉下纸烟火头把新棉袄肩膀烧了一个窟窿。嫂嫂给他补了一块补钉,侄儿噘起嘴,硬不愿穿,还要新的。我哄他说:“叔叔下次回来再给你买件新的。”嫂嫂也说:“妈下回再给你做一件。”可是,还是不行,那孩子竟哭起来。正在为难之际,母亲却在一旁插嘴了。
母亲说:“你这孩子真生在共产党和毛主席的幸福时代,棉袄补一块补钉你就不穿。你爸小时候一件棉袄,我给他补三十二块补钉,你爷爷那时候一条棉裤穿五年,补的补钉都数不过来啦!”接着母亲就讲起我们过去给平三秧子搒青的事情来了。过去给地主搒青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大年三十地主还逼门要欠款,父亲怕要钱没办法,大年三十到山上躲一天。母亲好说歹说才把地主说走,年也未过好,大年初一还吃糠炒面呢,不用说吃饺子,连顿干粮都吃不上。她又说:我和哥哥到四五岁时还穿单衣过冬,补钉落补钉的单衣都遮不过体来,一到开春老早就得光腚,准备下年再穿。父亲穿几年的衣服,母亲还得一针一针的补上,她再穿几年。旧棉花直往地下掉,都没有法子补补钉了。
母亲高一声低一声地越说越长,竟情不自禁地掉下了眼泪。这时屋内静悄悄的,我们几颗心、几双眼睛全都集中到母亲脸上。也不知什么时候侄儿止住了哭,也在倾听奶奶讲话。


第8版()
专栏:

西藏女犁手
〔土家族〕汪承栋
民主改革斗争的火光,
映红你铁水色的面庞;
积肥修渠夺取丰收的劳动,
炼成你力能拔山的臂膀;
呵,女犁手,
党铸出的一块钢!
谁说女不耕田,
男不拔草,
落后的习惯应该犁掉;
谁说姑娘犁地不长庄稼,
你要招来麦穗羞羞他;
呵,女犁手,
高原上第一枝迎春花!
看你掌着犁追赶春天,
剖开的荒土翻滚泥波;
看你坚定灼热的双眼,
烧着焚毁旧思想的烈火;
呵,女犁手,
你两脚踩出了金银窝!


第8版()
专栏:

群燕竞飞
  俞启慧 木刻
南来燕子一双双,翻田扎水早栽秧。
翠绿秧苗盖大地,燕子衔泥没地方。
(选自“红旗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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