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3月15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

王夫之的《庄子通》
关锋
自晋以来,注解《庄子》的书,据我粗略的统计有二百余种。这些书大都保存了下来;少数亡佚的,也有若干种或有后人的辑佚本,或有他书的征引,可窥其大概。以我看来(在研究庄子哲学过程中,读了这些书),除了单纯注释字音、字义者外,解释和发挥庄子义理的几个流派,大抵都是从唯心主义立场出发,为巩固封建的上层建筑猎取东西。但是,也有极少数的唯物主义者,利用注庄的形式,并攫取其某些思想资料,以发挥唯物主义和朴素辩证法的思想。在他们的手上,庄子的相对主义成了辩证法发展的“酵母”。王夫之就是其中最卓越的一个。
对庄子的批判态度
夫之著有《庄子解》和《庄子通》。前者,虽然也渗透有不少夫之自己的思想,但总起来看,还是一部注解书;后者,则是夫之结合自己的实践经验和历史知识,有意识地以唯物主义观点利用庄子的某些思想资料,来发挥唯物主义和朴素辩证法思想。这本书并没有展开对庄子整个哲学体系的批判,作者没有给自己规定这样的任务;但是,他在利用庄子的某些思想资料来发挥自己的思想当中,对庄子哲学的若干根本观点,大致作了批判。
《庄子通》是夫之六十一岁(公元1679年、康熙18年)时写的。这时,他的唯物主义思想体系已经建立,所以对庄子的批判态度是很鲜明的。有人说,夫之对于庄子颇为称赞。这是不符合实际的。清人王天泰把夫之看作是庄子一流的人物,说什么“不知庄生之为先生(夫之),先生之为庄生”(《庄子解》序),更是完全错误的。
夫之在写作《庄子通》以前的著作里,对庄子就作了许多批判。夫之对庄子采取批判的态度,在《庄子通》这本书中也是可以看得很清楚的。在这本书的叙中,态度就表示得很明白。他说“予以不能言之心,行乎不相涉之世”,“然而,予固非庄生之徒也”;又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孰为知我者哉?谓予以庄生之术,祈免于羿之彀中,予亦无容自解”。这正是表明,他虽然被迫隐居山中,但并非庄子一流人物;他研究庄子,写《庄子通》,绝不是企图从庄子那里找逃避现实、明哲保身的方法。在叙中,他还说“凡庄生之说,皆可以因以通君子之道”,“故不问庄生之能及此与否,而可以成其一说”。我们不能把这几句话误解为是称赞庄子,或者是从庄子那里采取现成的方法论。恰恰相反,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庄子学说本身还不是“君子之道”,在《庄子通》这本书中发挥的思想,并不是庄子固有的思想。“因而通之”,是说从庄子那里采取某些思想资料,加以转化、改造,重新加以冶炼,借用《庄子》书中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化腐朽为神奇”。这个判断,可以从本文后面的论述中得到证明。
夫之在他三十七岁时写成了《老子衍》初稿,五十四岁时把《老子衍》旧稿整理完善作为定本(可惜这部稿本被其学生唐端笏拿到家中,适逢火灾被烧毁,后来夫之的儿子从旧书中找到了《老子衍》初稿)。就在《老子衍》自序里,他写道:“夫之察其誖者久之,乃废诸家以衍其义,盖入其垒,袭其辎,暴其恃,而见其瑕”。你看,批判的态度是多么鲜明啊!当然,他并不是把批判的对象一笔勾销,而是要“袭其辎”,即利用其某些思想资料,批判地吸取可资借鉴的经验教训;并且暴露其错误观点的“根据”之虚伪性,将其瑕疵揭露出来。实际上,这是夫之对于唯心主义哲学,对于儒、佛、道三家的总态度。
夫之的晚年,一直是沿着唯物主义路线向前追求的。《老子衍》自序是在写《庄子通》二十多年以前写的。《庄子通》贯彻了《老子衍》自序中提出的方针。他对庄子的态度,就可以用“入其垒,袭其辎,暴其恃,见其瑕”这十二个字来概括。
下面,就从几个主要点上,来谈谈《庄子通》所发挥的思想。
“兼乎寡则多,兼乎短则长”
庄子是相对主义者。相对主义,是他达到虚无主义、主观唯心主义的一条主要路径。所谓相对主义,就是把事物之间的区别的相对性夸大成为绝对,从而否认事物之间的质的区别;把认识的相对性夸大为绝对,从而否认客观真理,否认认识世界的可能性。这在庄子那里是很明显的,他否定知识,否定一切事物的质的区别,齐是非、齐彼此、齐寿夭、齐生死,达到一片虚无主义的混沌。
相对主义和辩证法是根本对立的;但是,在一定条件下,它可以成为辩证法思想发展的“酵母”。相对主义的荒谬,不在于它见到事物彼此区别的相对性和认识的相对性,而在于只看到这一面,并把它夸大起来,否认相对之中有绝对。形而上学的另一个极端——绝对主义,则否认事物彼此区别的相对性和认识的相对性,把事物的彼此区别看作是僵死的、不可转化的,把已经达到的知识看作是到顶的不能发展的。辩证法在其历史的发展中,既反对绝对主义,又反对相对主义,并扬弃绝对主义和相对主义,从中吸取教训,在实践基础上向前发展(到了马克思和恩格斯才完全科学地、唯物辩证地解决了相对和绝对的关系,阐明了相对和绝对的辩证法)。在王夫之这里,我们也看到了这种情形。
他写道:
“多寡、长短、轻重、大小,皆非耦也。兼乎寡则多,兼乎短则长,兼乎轻则重,兼乎小则大,故非耦也。大既有小矣,小既可大矣,而画一小大之区,吾不知其所从生。然则,大何不可使小而困于大?小何不可使大而困于小?无区可画,困亦奚生?夫大非不能小,不能小者势使之然也;小非不能大,不能大者情使之然也。……”对于“非耦”一词,不能从字面上了解,而断言夫之否认多寡、长短、轻重、大小等等是对立的。他的意思是说:在这些对立面之间不能画一条不可过渡的鸿沟,所谓不能“画一小大之区”就是这个意思。为什么不能?就是因为大中有小(即“兼乎寡则多……兼乎小则大”),小也可以变成大。很显然,这是认为彼此对立双方是互相渗透,可以互相过渡的。又设问说:大为什么困于大而不变成小,小为什么困于小而不变成大?他答复说,不是不可能变,大未变成小、小未变成大是由于“势”、“情”。很显然,这里包含着对立面的相互转化是有条件的思想(虽然他没有也不可能明确提出对立面相互转化是有条件的科学命题、作出科学论证)。夫之还把这种辩证法观点应用到认识中来,他说:“知兼乎寡而后多,不讳寡也;知兼乎短而后长,不辞短也;知兼乎轻而后重,不略轻也;知兼乎小而后大,不忘小也。”
否认事物的质的规定性,是和否认相对静止相联系的。在庄子那里,也是这样。夫之在反对庄子的相对主义、发挥辩证法思想时,也对静和动作出了解释。他说:“静而有动,动留而生物。”这就否认了绝对的静止、承认了相对静止(这一点,他在《思问录》中,就说得很清楚:“静者静动,非不动也。”);而“动留生物”,则实质上包含着相对静止是物质分化的条件这一思想的萌芽。这是合乎辩证法的。
在一定的范围内和一定程度上,王夫之扬弃了相对主义和绝对主义。不用说,夫之是和庄子的齐彼此、齐是非的相对主义根本对立的,但不是把它一脚踢开完事。很显然,夫之受了庄子哲学的诱发,否定了庄子的相对主义,把事物彼此区别的相对性、事物之间的质的界限、转化,作了相当合理的解释。当然,他未能从认识论上扬弃相对主义和绝对主义,解决相对真理和绝对真理的辩证关系。但是,他是十七世纪的人物啊!能达到如上的见解,就是很了不起的。
“以物为师”
庄子指斥战国各家都是“师心”,即师法自己的主观成见。可是,庄子用什么反对所谓“师心”呢?就是不要和外物接触(“耳目内通”),并且什么也不要想、不要存有任何意见(“外于心知”、“心如死灰”),据说这样就是绝对的“虚心”了。其实,这正是师法他自己的虚无主义。
唯物主义者当然不是师法自己的心;要师法什么呢?夫之从庄子思想这个反面教材那里吸取了教训,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批判了庄子的观点,写道:“耳目受物,而心治物。‘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这是庄子《人间世》中的话——引者注),能不师心者也?师心不如师古,师古不如师天,师天不如师物。何也?将涉于人间世,心者所以涉,非所涉也;古者前之所涉,非予涉也;……今予所涉者,物而已矣,则何得不以物为师也!”这里尖锐地批判了庄子,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主张“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正是“师心”。与之根本对立,他提出了“以物为师”的唯物主义命题。
“以物为师”的“物”不仅是自然,而且包括着人事,并且主要是人事。他说:“卫君之暴,楚齐之交,荆聩之逆,皆师也;而天下何不可师者哉!”这里所说的以人事为师,包含着利用“反面教材”、从反面的东西中吸收经验教训的可贵思想。这一点,他在《读通鉴论》中表述得也很明白。他说,对历史上的“失”,要“推其所以失”,考虑怎样才能“救失”;对历史上的“得”,要“推其何以得”,考虑怎样应用其经验;所以研究历史以资治,“得可资,失亦可资也”(《叙论》四)。“失亦可资”,就是从前人的失败中吸取教训。夫之对于庄子思想的态度,正是这样。
由此可见,夫之的“以物为师”的命题,不仅是唯物主义的,而且包含着辩证法的思想因素。
“以中裁外”,“虚中受外”
战国时期的宋銒、尹文学派很着重研究认识论,在认识论中又着重研究“心术”,就是研究主观上怎样用心才能正确认识客观世界。《庄子》《天下》篇,说他们“接万物以别宥为始”,“别宥”就是去掉主观成见。他们达到的结论,就是心要“虚静”;但是,却走到了一个极端,把“静”绝对化,把
“虚”也绝对化。他们说“虚者无藏也”,就是在接触一件事物以前,心里不要存有任何想法,以前接触事物所取得的知识也要抛弃;他们认为,这样才是彻底的“虚心”。这是形而上学唯物主义的认识论。
庄子所说的“虚心”,表面上和宋尹学派所说的相似;但实质上却是相反的,因为庄子根本否认接物以求知,他所说的“虚心”是建立在他的虚无主义宇宙观基础上的,是逃避现实的一种自我欺骗。另外,他看到了在某种情况下外界现象可以把人的思想搞糊涂这种情况,但把它作了过分的夸大,而主张所谓“耳目内通”,即不要和外物接触以求知,达到了取消认识的结论。
《庄子》书外篇中的《天地》、《天道》、《天运》乃是宋尹学派的后学所作(论据见拙作《庄子外杂篇初探》),叙述了宋尹学派的一些思想。夫之也以“天地”、“天道”、“天运”为题写的三则短文,批判了宋尹(夫之认为外杂篇不是庄子本人的作品),也批判了庄子。
他首先指出“静而有动”,没有所谓绝对的静。又说“虚静者状其居德之名”,就是说,“虚静”是指的心平气和、没有主观成见的心理状态,而不是逃避现实,摒绝一切动。他说,逃避现实这种想法就“日铙其心”;而且,就是“逃之于死”,也要为累。他激动地批判说:“死且为累,遗其虚静之糟粕以累后世,故黄老之下流为刑名以累无穷。”
他说,虚心并不是心里任何想法不要有,“心虽刳也(《天地》篇说:“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刳”就是洗的意思——引者注),刳其取定之心,而必有存焉”,即去掉主观成见,不是把知识和一切想法丢掉。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下面的说法:
“天下之用心用物者,不出两端:或师其成心;或随物而移意,交堕于大小、长短、修远之中,而莫之能脱。夫两者不可据,而舍是以他求则愈迷。是以酌中外之安以体微而用大者:以中裁外,外乃不淫;虚中受外,外乃不窒。”这段话的大意是:人们在认识过程中往往陷入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是师法自己的成心,即主观主义;另一个极端是没有主见,被外界的暂时现象所左右,而忽东忽西。这都不对。可是不从这两个方面(实质上即主客观的关系)去寻求方法,就越求越迷。他反对这两个极端,而提出来的方法是:“以中裁外”;“虚中受外”。“中”就是“心”,“外”就是客观外界。“以中裁外,外内不淫”,就是说要以心里已有的正确思想,裁度外界现象的变化,这样就可以避免“玩物丧志”,随俗浮沉而毫无主见;“虚中受外,外乃不窒”,就是说要虚心地去接触外物,这样就可以去掉认识外界事物的障碍。夫之特别强调指出“以中裁外,外内不淫”,大概是和清初有些知识分子随俗浮沉,为清朝统治者效起劳来的那种情况相关的;而从认识论上看来,适当地注意到这一方面,也是正确的。
显然,夫之的这种观点是对宋尹学派的“虚心”说和庄子的“虚心”说的再一次扬弃。比之荀子对宋尹学派的虚心说的扬弃(见荀子《解蔽》篇,拙作《论宋尹学派》讨论过这个问题),要深刻得多、高得多了。虽然他受着历史条件的限制,“以中裁外,外内不淫;虚中受外,外内不窒”这个命题是比较抽象的,也未能深入阐明已经获得的真理对于继续认识客观外界的指导意义,以及这种指导和虚心的关系;但是,他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并且从原则上予以比较正确的回答,就是很了不起的了。
反对逃避现实
庄子是逃避现实的,他主张不辨、不争、不竞,即所谓“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他把这种处世态度叫作“因彼”。“彼”是指的宇宙。他的宇宙观是虚无主义的,在他看来,本来没有什么彼此、是非,万象不齐只是虚无的幻象;所以“因彼”,按照宇宙的“本然”情形处世,就是不竞、不争,“不谴是非”的混世主义了。庄子这种观点,主要是在《齐物论》一文里讲的。王夫之批判道:
“……逃之空虚,而空虚亦彼,亦将安所逃之。甚矣,其穷也。未彻于此者,游于穷而自以为无穷,而彻者笑之。……天地无往而非气,万物无往而非机,触之而即违,违之而即触。不得已而言齐,我将齐物之论,而物之论亦将齐我也。可如之何?……下面,接着指出庄子的逃物、反对竞和争,也就是竞,就是争。文长,不具录。
据我所掌握到的文献看来,在封建社会的长时期中,夫之对《齐物论》的批判要算是最深刻、最击中要害的。夫之的批判是从唯物主义出发的。“天地无往而非气,万物无往而非机”,就是他批判庄子的武器。参照夫之的其他著作看,他所说的“气”即是物质,“机”即是万物变化的必然性,包含着客观规律性的意思。从这个基本观点出发,他认为“逃物”即逃避现实是不可能的,那只能是自我欺骗。“逃之空虚”,即是指的庄子。你逃到“空虚”去吗?“空虚”也是“彼”,也是客观的,也是“气”、“机”,再往哪里逃呢?庄子是一个糊涂虫(“未彻”者),明白人(“彻者”)看来只是觉得可笑。特别是夫之指出了庄子“游于穷而自以为无穷”,是很有见地的。庄子自以为按照他那套混世主义处世哲学处世,就是游于无穷,就是“无待”了。夫之的批判,实际上接触到了攻击庄子的“无待”,认为“无待”是不可能的;庄子齐彼此这一套也正是“有待”、正是“穷”的表现。“我(指庄子)将齐物之论,而物之论亦将齐我也”,这个讽刺是很辛辣、也很深刻的。
和反对逃避现实相联系,夫之还就《胠箧》篇作了一则翻案文章。《胠箧》是老子后学左派所作,激烈地抨击“圣人”,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对于打击反动统治是有积极意义的;但全篇倾向还是逃避现实;与此同为一组的《马蹄》篇,还把“殉仁义”、“殉货财”等同起来,一律加以反对。夫之根据他所处的时势,反过来写道:“圣人不可死者也,大盗不可止者也;盗既不可止矣,圣人果不可死矣。知圣人之不可死,大盗之不可止,无可奈何而安之以道,犹将延颈举趾指贤智为名以殉其私利,而欲以止盗,其不为大乱也,尟矣!”参照他的其他著作,这里说的“大盗”显系指的清朝统治者,从这个意义上他说:因为“大盗”不止,所以“圣人”不可死;而指斥对贤智之殉的否定,恐怕他心目中所要肯定的是抗清死难的民族英雄吧!夫之未能指出《胠箧》篇的历史的积极意义,但纠正了它的形而上学,指出了“圣”、“盗”对立双方的互相制约。这也是他反对逃避现实的理论根据之一。
夫之晚年处在清朝统治已经稳定的时候。他潜隐在石船山里与世隔绝,而研经读史。但他并非通常所说的“隐士”,他绝不是逃避现实。照他的想法,清朝统治灭亡之“机”总是会到来的,他孜孜不倦地研究哲学和历史,是为了给后人锻炼斗争的思想武器。这在夫之晚年的著作里有不少表现(当然不能不是“伊索寓言式”的表达),在《俟解》题词里就表现得相当明显。他一生写的书有八十八种,三百九十一卷。而他的哲学思想和政治思想,对于后世的斗争确是起了作用的。清末谭嗣同就受了夫之很大的影响。谭嗣同在其主要著作《仁学》,以及与友人论学的书信中,屡屡称引夫之;他对“清初三大儒”首推夫之,特别重视其“兴民权之微旨”,并以夫之的继承者自命,如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以续衡阳王子之绪脉”。
夫之这种在实践上的积极斗争态度,正是他能够批判庄子逃避现实的基础。而夫之批判庄子的逃避现实,又是挖空它的哲学基础——虚无主义,这就又非有唯物主义的理论不可。
余论
以上所论,并不是《庄子通》的所有思想。其中还有不少好的思想,这里没有谈到;另外也有些模糊的、有错误的东西,没有谈。夫之受着历史条件的限制,虽然有不少辩证法思想,但归根到底,从总体看来,他还不能不停留在形而上学唯物主义的水平上。
夫之在《庄子通》所发挥的思想,对于我们说来还有很大的启发意义,值得重视。但更重要的,值得我们参考和学习的,是他在继承文化遗产问题上的广阔眼量。“六经责我开生面”,是他为自己立的训条,他积极主张创新,但又很重视文化遗产。他能够从正面的、也能从反面的东西中汲取经验教训(固然能汲取些什么是受到历史条件的限制的)。“入其垒,袭其辎,暴其恃,见其瑕”,可算得远见卓识,我们今天对历史上的唯心主义也是要这么办的。与此相联系的,是他明白指出的,要从历史的治乱中找出经验教训,以资借鉴,实际上在他的议论中包含着探讨规律性的思想,虽然是不明确的。他把与此相反的两个极端,叫作“玩空丧志”(见《思问录》),“玩物丧志”,而坚决反对之。“玩空丧志”,就是不去掌握资料,而凭空瞎说一气。什么叫“玩物丧志”?就是读史只是“称说其美”、“诟厉其恶”,“言已终,卷已掩,好恶之情已竭,颓然若忘,临事而仍用其故心”(《读通鉴论》)。他在《俟解》中又说:“所恶于丧志者,玩也。玩者,喜而弄之之谓。如《史记》《项羽本纪》及《窦婴灌夫传》之类,淋漓痛快,读者流连不舍,则有代为悲喜,神飞魂荡而不自持。于斯时也,其素所志尚者不知何往,此之谓丧志。以其志气横发,无益于身心也。岂独读史为然哉!经亦有可玩,玩之亦有所丧。”这段话,固然不无偏颇之处,但对于历史学学家、哲学史家说来,对于研究历史、研究哲学史的终极目的说来,却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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