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
专栏：
草原婚礼
闻捷
〔下面刊载的三节对唱，选自长诗《复仇的火焰》第二部第三章，作者通过这三节对唱，描绘了哈萨克牧民婚礼的风俗。《复仇的火焰》第二部，连载于甘肃出版的《红旗手》文艺月刊。〕
一
帐篷里一片喜气洋洋，
灯光灿烂歌声又无比激荡，
那四周屏立的毡壁已经卷起，
花红的毛毯铺满地上。
牧人环坐在帐篷外面，
一圈一圈有如喧嚣的波浪，
无数道视线透过菱形的栏孔，
交叉地聚集在帐篷中央。
叶尔纳穿着淡紫的裙衫，
胸前装饰的银元闪闪发光，
两位姑娘在替她梳理着发辫，
精心地打扮着这位新娘。
新娘左边坐着一排青年，
新娘的右边跪着一排姑娘，
他们正按照古老的劝嫁风习，
拨着琴弦即兴地歌唱……
青年们：
春天来了！野花遍地开放，
夏天来了！牧草迎风荡漾，
秋天来了！山果红满枝头，
冬天来了！树叶漫天飞扬；
季节按照顺序轮流地交替，
稚弱的树苗变成参天白杨，
年龄跟随着时间不断增长，
黄毛丫头变成黑发的姑娘。
姑娘们：
天鹅大了！浮游在碧波上，
山鹰大了！飞翔在蓝天上，
骏马大了！奔驰在草原上，
骆驼大了，跋涉在沙岭上；
万物遵循胡大①的意旨生活，
如同那河水沿着山谷流淌，
姑娘也要听从命运的支配，
嫁到遥远而又陌生的地方。
众人：
咿哟！我们的叶尔纳姑娘！
美丽的孔雀就要飞向远方，
孔雀啊！你不要满怀悲伤，
唉！再见了！亲爱的故乡！
青年们：
去吧！我们的叶尔纳姑娘！
你去的地方太阳格外辉煌，
那儿的茅草一年四季常青，
那儿的玫瑰一年四季绽放；
去吧！我们的叶尔纳姑娘，
你去的地方牛羊格外肥壮，
那儿的奶子像荡漾的湖水，
那儿的酥油像重叠的山岗。
姑娘们：
去吧！我们的叶尔纳姑娘！
你去的地方月亮格外明朗，
那儿的清泉一年四季长流，
那儿的夜莺一年四季欢唱；
去吧！我们的叶尔纳姑娘！
你去的地方亲友格外善良，
那儿的青年们会帮你赶马，
那儿的姑娘们会陪你放羊。
众人：
咿哟！我们的叶尔纳姑娘！
洁白的天鹅就要飞向远方，
天鹅啊！你心中切莫重新徬徨，
唉！再见了！亲爱的故乡！
青年们：
叶尔纳！祝福你前程远大，
祝福你的未来像满天霞光，
务育得绵羊年年怀上双羔，
饲养得乳牛个个赛过大象；
你的聪明为祖先带来荣誉，
你的学识又会给部落增光，
你的勤劳将是众人的榜样，
你的名字要在草原上传扬。
姑娘们：
叶尔纳！祝福你终生欢乐，
祝福你的幸福比山高水长，
头胎生下的女儿又俊又美，
二胎生下的男孩又白又胖；
婆婆高兴得将你捧在手掌，
丈夫欢喜得将你搁在心房，
妯娌敬重得将你挂在嘴上，
全家老少百倍地将你夸奖。
众人：
咿哟！我们的叶尔纳姑娘！
灵巧的夜莺就要飞向远方，
夜莺啊！你应该啘啭鸣唱，
唉！再见了！亲爱的故乡！
叶尔纳：
我感谢乡亲们祝贺地歌唱，
这歌声打开我心灵的门窗；
华丽的词儿，优美的曲子，
像手镯发亮啊像戒指闪光；
哈萨克是一个诗歌的民族，
歌声啊是我们精神的食粮；
在这样高歌狂舞的夜晚哟！
叶尔纳开口把阿勒孜①歌唱。
众人：
啊哟！美丽的新娘在歌唱！
月光啊！轻轻地移动脚步，
夜风啊！悄悄地收拢翅膀，
唉！告别吧！我们的姑娘！
叶尔纳：
萨尔琳姐姐过去多么悲伤，
歪嘴媒人葬送了她的希望，
估量她的姿色值多少银元，
议定她的青春换多少牛羊；
新时代改变了妇女的命运，
命运啊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我感谢再生的父亲布鲁巴，
海阔天空任凭我自由飞翔。
青年们：
啊哟！聪明的新娘在歌唱！
愿每位父亲都为儿女着想，
愿每位母亲不要妄作主张，
唉！告别吧！我们的姑娘！
叶尔纳：
法伊扎妈妈过去多么凄惶，
她走过的道路黑暗又漫长，
每一个脚印都凝聚着痛苦，
几乎使她丧失生活的力量；
新社会给妇女带来了幸福，
幸福啊蕴藏在自己的心上，
我在天空寻求到一只白鹤，
沙尔拜就是我理想的对象。
姑娘们：
啊哟！勇敢的新娘在歌唱！
愿天下的青年都像她忠贞，
愿天下的姑娘都像她坚强，
唉！告别吧！我们的姑娘！
叶尔纳：
今天度过歌声激荡的晚上，
明天走向战火纷飞的疆场，
沙尔拜永远和我并马行进，
我只懂得欣喜不懂得哀伤；
明天扑灭草原叛乱的烽火，
后天归来建设和平的故乡，
沙尔拜永远和我并肩劳动，
我满怀为乡亲服务的理想。
众人：
啊哟！坚强的新娘在歌唱！
为牧民效劳的人永远健壮，
为草原战斗的人永远安康，
唉！告别吧！我们的姑娘！
帐篷里一片喜气洋洋，
灯光灿烂歌声又无比激荡，
那四周屏立的毡壁已经卷起，
花红的毛毯铺满地上。
牧人环坐在帐篷外面，
一圈一圈有如喧嚣的波浪，
无数道视线透过菱形的栏孔，
交叉地聚集在帐篷中央。
叶尔纳带上了松石耳坠，
那镶嵌玛瑙的镯子套在腕上，
她掸去了胸前落下的脂粉，
又对着镜子仔细打量。
这时苏丽亚姗姗地走来，
灯火给她的盛装涂上金光，
她微笑着托起那菫色的纱巾，
轻轻盖在叶尔纳的脸上。
二
乡亲们！看啊！看啊！
姣美的新娘走进帐篷来啦！
淡紫的裙衫上套着黑绒坎肩，
前额上垂下神秘的面纱。
乡亲们！看啊！看啊！
英俊的新郎跟进帐篷来啦！
蓝锦绸帽沿上滚着银色狐皮，
衣襟上插着盛开的鲜花。
乡亲们！看啊！看啊！
沙尔拜笑呵呵?着叶尔纳，
他怎么还不举起手中的马鞭？
是有点害臊呢还是发傻？
乡亲们！看啊！看啊！
白胡子阿肯③已调好东不拉，
他要唱逗趣的贝达萨尔④吗？
快竖起耳朵来静静听吧！
阿肯：
马群里最好的是黄骠马，
它的身材儿高来骨架子大，
它有天鹅的脖子狐狸的尾巴，
跑起来四个蹄掌溅火花；
姑娘里最能的是叶尔纳，
她的指头尖巧来心劲儿大，
她有夜莺的嗓子喜鹊的嘴巴，
干起活双手从不落人下。
青年们：
新娘来啦！新娘来啦！
新郎啊！快快举鞭挑面纱，
大家要看新娘快拿见面礼呀！
千万别卷着舌头说空话。
阿肯：
新娘的身材怎么样吗？
她不像洼地里蹦跳的蛤蟆，
也不像蛇鼠子在戈壁上乱爬，
她没有出世我就算定啦！
新娘的容貌怎么样吗？
她不像黑面饟上沾满芝麻，
也不像酸奶子疙瘩没有头发，
她还在吃奶我就看出啦！
姑娘们：
新娘来啦！新娘来啦！
新郎啊！快快举鞭挑面纱，
大家要看新娘快拿见面礼呀！
嘴上的人情会惹人笑话。
阿肯：
她过去生在善良人家，
巴里坤谁个不敬重布鲁巴，
仁慈的老人把她从小拉扯大，
大姑娘快向干爹行礼吧！
她如今嫁到忠厚人家，
迺曼人谁个不热爱法伊扎？
少女的年代再也不会回来啰，
新媳妇快向婆母行礼吧！
青年们：
新娘来啦！新娘来啦！
请大家快快拿出见面礼吧！
你要送马哟就挑一匹枣骝马，
枣骝马一天能跑一千八。
阿肯：
我要说几句劝告的话，
贤慧的新媳妇千万记住它：
伺候婆母要心到手到眼睛到，
逗得她张着嘴巴笑哈哈；
照料丈夫要像爱自己，
不要让他吃剩饭来喝凉茶；
接待亲友没有开口要先含笑，
可是还不能露出一颗牙。
姑娘们：
新娘来啦！新娘来啦！
请大家快快拿出见面礼吧！
你要送羊哟就挑一只白绵羊，
白绵羊能长得像犍牛大。
阿肯：
我再说几句劝告的话，
聪明的新媳妇千万记住它：
勤媳妇给婆家带去酥油马奶，
懒媳妇只带来酸奶疙瘩；
好媳妇会得到人人夸，
坏媳妇却会遇到全家咒骂，
你是只梅花鹿还是只地老鼠，
乡亲们自会说句公道话。
青年们：
新娘来啦！新娘来啦！
阿肯呀！请你收起东不拉，
你看大家都想和新娘见一见，
就等着新郎举鞭挑面纱。
阿肯：
我现在就收起东不拉，
我的话也说到这儿停止啦！
我若是再要多说那么一小句，
大家就骂我多嘴的乌鸦；
我唱得不好请多原谅，
原谅我雪白的胡子一大把，
原谅我老脑筋好像石头疙瘩，
新词儿到现在还没编下。
姑娘们：
新娘来啦！新娘来啦！
阿肯呀！愿你不要当乌鸦，
你看大家都想让新娘笑一笑，
就等着新郎举鞭挑面纱。
阿肯：
最后让我再说一句话，
新媳妇敬客可别忘掉我呀！
你割下第一块肥肉要想一想，
今晚谁给你唱的挑面纱？
我不啃那羊头和羊蹄，
我不吃那羊心羊肺羊肝花，
只要你给我留下一条羊腿巴，
我今晚甘心情愿当乌鸦。
众人：
新娘来啦！新娘来啦！
新郎啊！赶快举鞭挑面纱，
大家的脖子已经伸得发直啦！
眼睛也已经瞪得发酸啦！
乡亲们！笑啊！笑啊！
帐篷里忽然忙坏了法伊扎，
她托着红漆茶盘跑进又跑出，
喜气洋洋地将沙素⑤分撒。乡亲们！笑啊！笑啊！
师长同志也来参加婚礼啦！
他就像草原上真正的哈萨克，
给新娘倒下祝福的奶茶。
乡亲们！笑啊！笑啊！
新娘羞羞答答地站起来啦！
团长同志正按照民族的风习，
笑呵呵地为新娘做巴塔⑥。
乡亲们！笑啊！笑啊！
沙尔拜用鞭杆挑起了面纱，
恍若是一轮满月落到天山下，
原来那就是新娘叶尔纳！
三
草坪的火光冲向天上，
河边的歌声激荡地流向远方，
参加婚礼的小伙子和姑娘，
正在用歌声挑逗对方。
有人诉说失恋的苦恼，
有人赞美热恋的幸福和力量，
有人表达心中理想的情人，
有人追求心爱的对象……
有的歌声像一泓泉水，
有的歌声好似连绵起伏的山岗，
有的歌声如同啘啭的鸟语，
有的歌声散发着花香……纵然你有一万双耳朵，
也辨不出歌声的高山和大洋，
还是走进主人的帐篷去吧！
倾听两个年轻人的对唱。
姑娘：
深深感谢主人的赏光，
邀请我欢度这难忘的晚上，
请让我用歌声表达衷心的谢意，
祝贺幸福的新郎和新娘；
祝你们未来的生活美满，
祝你们共同建设自己的家乡，
祝你们并肩战斗威名远扬，
祝你们成为牧人的榜样。
青年：
深深感谢主人的赏光，
邀请我欢度这幸福的晚上，
也许是主人特意赐给我艳福，
使我遇见称心的姑娘；
你的歌好像和煦的风，
吹得我的心在胸中不住摇晃，
你的歌又好像金黄的太阳，
晒得我的心火样滚烫。
姑娘：
你这冒失的小伙子啊！
难道是在深山老林里生长？
你怎么不向新婚的夫妇祝贺？
怎么一点礼节也不讲？
你不要紧紧缠着我啊！
从我身上得不到任何希望，
姑娘遇见懂得礼节的小伙子，
才亮开嗓门和他对唱。
青年：
你这黄毛的丫头子哟！
怎么敢口吐利箭把人刺伤？
你若是一个知书识礼的姑娘，
怎么会在人前这么轻狂？
你不要狠狠盯着我哟！
有本领就用歌声来和我较量，
小伙子不怕丫头子来挑衅，
这帐篷就是应战的战场。
姑娘：
我是森林里一棵白杨，
静静等待着清风来和我对唱，
我的叶儿不知落了多少次，
清风从不敢走近我身旁；
白骝马想赶上枣骝马，
除非西边云海里升起了太阳，
你有胆量就坐到我身边来，
比比谁的歌声最响亮！
青年：
太阳月亮光芒不一样，
赤金黄铜蕴藏在不同的地方，
如果没有遇见顽强的对手，
怎能显得出百灵鸟会唱？
什么节日我都没有放过，
还没有见过一个会唱的姑娘，
巴里坤还有人能唱过我吗？
我连想也没有这样想。
姑娘：
为什么千里雪山金晃晃？
为什么万年冰川解冻向东淌？
为什么苍翠的松林落孔雀？
为什么满湖绿水闪银光？
青年：
因为万里晴空出太阳，
因为东风吹来百花齐开放，
因为吉祥的彩云罩松林，
因为一轮满月挂天上。
姑娘：
为什么天山南北歌声响？
为什么山上山下红旗迎风扬？
为什么巴里坤花开满地红？
为什么驼铃日夜响叮当？
青年：
因为草原有了共产党，
因为平叛大军战斗天山上，
因为毛主席光辉照天下，
因为政府送来烟茶糖。
姑娘：
为什么哈萨克人喜洋洋？
为什么家家户户炊烟升天上？
为什么每一顶帐篷耀眼明？
为什么牛儿羊儿满山岗？
青年：
因为牧人再也不流浪，
因为盆盆罐罐里面有余粮，
因为绣花的衣裙挂满墙，
因为牧人重建新家乡。
姑娘：
为什么汽车奔驰日夜忙？
为什么乌鲁木齐机器震天响？
为什么喀什城太阳永不落？
为什么南疆北疆在变样？
青年：
因为支援建设运输忙，
因为城里城外正在办工厂，
因为新建的电站放金光，
因为全民建设新新疆。
姑娘：
你的歌像奔腾的大河，
汹涌的声势震得我心里发慌，
猛烈的浪头击中我的头脑，
我嘴边的歌啊全都忘光；
乡亲们倾听我俩对唱，
掌声把狭小的帐篷震得摇晃，
参加过千万次赛歌的人啊！
我今晚怎么失去了主张？
青年：
帐篷里只有两位首长，
我的姑娘哟你不要心中发慌，
我原来认为你是一匹骏马，
谁知你却是一只绵羊；
骏马能躲过牧人的追捕，
软弱的绵羊逃不脱牧人手掌，
现在帐篷门已经大大敞开了，
回家的小路早被月儿照亮。
姑娘：
你不要这么得意洋洋，
不要笑我是败兵你是胜将，
我刚才的歌只不过是条绳套，
你就是我要捕捉的笨羊；
我刚才故意说心里发慌，
嘴里的歌却多过草原的牛羊，
帐篷门是为你回家而敞开，
月儿为你才把小路照亮。
青年：
你是个多么骄傲的姑娘，
好像把天山托在自己的手上，
你的歌又是多么动人心弦，
仿佛唱得星星满天飞翔；
你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没长毛的小兔不知雄鹰什么
样，
赶快收起你那傲慢的神气吧！
有学识的人不会自我标榜。
姑娘：
你的歌像天上的月亮，
你的光已把姑娘的心儿照亮，
漂亮人就是披一件破毡衣，
我也会送他多情的目光；
大河的流水来自山泉，
我的歌生长在哈萨克的心上，
请问众人的智慧谁能相比？
我为什么不该自我夸奖？
青年：
我的嘴像是被纸封住，
我的歌像是枯涸的河流一样，
众人的智慧没有人能战胜，
你的歌声哟充满力量；
我已闻到玫瑰的清香，
我已听到夜莺在胜利地歌唱，
我现在捧上一颗爱慕的心，
但愿你能对它望一望。
姑娘：
多少棵树木才能聚成林？
多少条河流才能汇成海洋？
多少年苦练才能成个好歌手？
愿你的歌声永远激荡；
冰冻的道路怎么跑马？
人群里怎么把知心话来讲？
小伙子快快地到河边等着我，
在那绿树成荫的地方。
两个年轻人手抚前胸，
深深地弯腰结束了这次对唱，
听众们喧笑着蜂拥地站起，
双手齐额热烈地鼓掌。
任锐为他俩斟满奶茶，
巴彦拜克在碗里调匀砂糖，
苏丽亚托出了热腾腾的羊肉，
萨尔琳端来喷香的面馕。
布鲁巴拥抱着小伙子，
法伊扎亲吻着唱歌的姑娘，
两位老人从年青一代的身上，
看到民族的智慧和希望。
这时候帐篷外更是欢乐，
炽烈的篝火映红了春夜旷场，
青年男女们正在引喉高歌，
今晚要对唱到东方发亮。
〔注〕①哈萨克语：老天。②哈萨克姑娘出嫁时，向亲友告别的歌。③民间歌手。④婚礼时唱的一种挑面纱歌。⑤一种油炸的面果子。⑥一种祝福的仪式。
第7版()
专栏：
款待亲人（中国画）
——甘南藏区桑科草原生活
忠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