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11月25日人民日报 第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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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张《赤旗报》的矿事
〔日本〕 龟田东伍
我经常去洗澡的一家澡堂门口,有一块党支部的贴报牌。地区委员会的A同志,每天风雨不误地把《赤旗报》贴在牌上。因为我白天在党的总部工作,晚上回家又晚,所以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看贴报牌上的《赤旗报》。
一天晚上,已经快十一点钟了,我却看见两个黑黑的身影,站在贴报牌前。也许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上面的字,那两个人把脸紧贴在贴报牌上,可是,再仔细一瞧,他们却在那里取下图钉,准备把《赤旗报》拿走。我赶忙上前制止,并且用责难的口吻说:
“你们要把它拿走吗?”
他们楞了一下,慌慌张张地说:
“我们想看《赤旗报》……”
我便向他们说:“那末,就请你们买一份吧。如果能成为它的读者,那就更好了。”
两个人当中,个子高的那个人说:“钱,是要付的,请让我们先看一下吧!”
我仔细一看,这人只穿了一条裤子,上身光着,好像刚洗完澡从澡堂里出来。这个工人打扮的人向我问道:
“您是共产党的人吗?”
“是的!”我回答。
他们听了,脸上顿时露出了喜悦。于是亲切地告诉我:他们是大牟田区“散工工会”的会员,曾经参加过三池煤矿的保卫煤场的斗争。他们是没有固定工作的临时工。一天的工资是七百日元,扣除房费、饭费二百日元,再扣除香烟费和洗澡费,只剩下很少了。生活虽然很艰苦,但是他们都为自己是一个工人而感到骄傲。他们对自己还没有能够入党感到惭愧。然而,在我看来,他们这种热烈追求党的态度,犹如一个孩儿在寻找他的亲娘。
以后,他们就成了《赤旗报》的固定读者,而且还从自己仅有的生活费中拿出钱来,向党捐了款。
〔编者附注:作者曾于1952年10月,作为日本和平代表出席了在北京召开的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并且在该会议联络委员会工作,在北京侨居多年。1957年回国。〕
(沙河译自10月26日《赤旗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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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同是路上送粮车
谢树
清澈如水的月光洒下来,满眼银白;昨天,在黑龙江喷吐芳香的土地上,第一次降下了绵绵不断的瑞雪。
村落、田野、树木……一切,都变成了最纯洁的颜色,只有那蜿蜒道路上的车辙,没有留下雪花。
我乘着月色,在公社通往县城的大道上,赶路。
哗朗朗,哗朗朗,均匀悦耳的串铃响传进我的耳鼓。
忽然,一声清脆的响鞭,“吁——”一队胶轮大车停在我的身旁。
“进城吗?”一个浑厚的声音显然是在问我。可是还没等我回答。他又在催:“快上来,搭搭脚吧!”
我跳上车去,在月光下,打量了那个爽快的车老板:一顶狐皮帽,一件老羊皮袄,雕塑般的脸型,轮廓分明,眉眼却看不甚清。
“送公粮?”
“对,送的社会主义建设粮!”他的嗓音很高,几乎每个字都是一个快乐的音符。
“都是些啥品种?”
“大豆是满仓金,高粱是穗穗红!”
“完成任务了吗?”
“这是最后一趟,我们,从不拖延时间!”
“今年年成好?”
“不,春天一场干旱,秋天几场涝雨,可是……”他把大鞭子在空中一挥:“我们胜利大队顶住了!”我不知道他身上有一股什么力量,才几句话,我就完全被他吸引住了。
“一场干旱,几场涝雨……”我自语着。
“这都算不了什么!我们还是保住了一场较好的收成,同志,车轱辘总是朝前转的,困难挡不住不怕困难的人!”说着,他连连甩鞭,胶轮车便加快了速度。
多么熟悉的声音,我像是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这铿锵[kēng-qiāng]的语言。于是,在月光下,我再一次上下打量他……
车在公路的一座木桥前停下——桥面凹[āo]陷下去了。
他连忙跳下来,前后左右地观察。他皱着粗黑的微挑的眉毛,两只眼睛像两颗明亮的星。又是多么熟悉的眼睛啊!
“支书,这可咋整?”有人问他。
“架起来!马上就架起来!”他眼里的光芒更加闪烁,这一刹那,我猛地想起来了——
那也是一个夜晚,一个风狂雪暴的夜晚,1947年的严冬几乎冻凝了人们的血管。
我随部队横过松花江,去攻打德惠。部队冒着风雪前进,后面是运送辎[zī]重的铁流般的大车队。
我来回地传达着命令,极度疲乏纠缠着我,正当我迎着暴风雪举步蹒跚[mán-shān]的时候,我听到哗朗朗,哗朗朗车队的串铃响。
吧,一声清脆的响鞭:“同志,搭搭脚吧!”这是一个亲切的浑厚的声音。
我老实不客气地坐在车上,问:“送的什么?”
“胜利粮,解放战争胜利粮!”他愉快地回答,脸上是风雪掩不住的笑。
我很喜欢这个爽快的小伙子,我和他谈了许多。我问他:“生产上有啥困难?”
他说:“人力弱,畜力弱,底子太薄。”
我又问他:“生活上有啥困难?”
他说:“不少……”可是,他马上又说:“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打垮了老蒋,就有好日子过!”
我说:“眼前还得咬咬牙呀!”
他把手里的大鞭子一挥,几乎是高喊着说:“车轱辘总是朝前转的,眼前的困难挡不住咱!”
我痛快极了,不禁也大声说:“眼前的困难总会过去的!”
“对!就像炮烟雪过去就是晴天一样!”这时,他迎着暴风雪猛地转过头来,用那星星般明亮的眼睛盯住我,从此,我便记住了他的眼睛,记住了一个年青的翻身农民的坚定、刚强和革命的乐观……
桥,已经架好了,大车队又继续前进。
在月光下,我第三次仔细打量他,我觉得他就是十多年前在暴风雪中我所遇见的同志。
多么熟悉的声音、语言,多么相同的坚定、刚强、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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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从北京到上海
〔日本〕 壶井繁治
从北京到上海来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我们访华日本作家代表团所乘的飞机在上海机场刚一着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群抱着大束鲜花、热烈向我们招着手表示欢迎的少先队员。过一会儿,我们从飞机上下来,走过去一看,一个个都是聪明可爱的小姑娘。她们用中国话打招呼说:“你们好!”然后拉着我们的手,把我们引到休息室去。不仅是在上海,在广州、北京、延安也都是这样。在街上也到处都可以看到系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有时还遇到看来才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和小姑娘。我不知道在全中国的范围内究竟有多少这样的少年男女作为少先队员组织在一起,但是我可以想像得到:未来的日子他们将从少年成长为青年,成为新中国的先进工作者,发挥各自的才能,在各自的领域中为社会主义建设而展开活动。
这对我来说,是无限的鼓舞。我觉得,通过这些少先队员们的健美的身姿给我的感受,我的脉搏和新中国的历史的脉搏之间发生了交流。我们访问中国首先遇到的是抱着美丽花束的少先队员。他们带着明朗的笑脸来欢迎我们。回到日本以后我也一定忘记不了这件事给我的感动。我想到:即使仅仅为了报答这些小同志的友情,我也必须为日本革命的到来,为打倒美帝国主义和日本垄断资本而奋斗。
在北京,我遇到了各式各样的人,参观了各种地方,中国革命博物馆也是其中的一个。陈列在博物馆里的直到中国革命成功为止的种种珍贵资料、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纪念物所给予我的感受太强烈了,种种印象一时还来不及整理,因此眼下还不能来谈;然而在这个博物馆里担任解说员的一位年轻工作人员的话,在我的心里铭刻了难以忘怀的印象。在一间陈列着简陋的武器的展览室里,谈到在中国共产党和以毛泽东主席为首的优秀的同志们的指导下进行的国内革命战争的胜利时,他指出决定战争胜负的不是武器,而是使用武器的人。我把这句简短的、含义深邃[suì]的话,用我自己的方式作了如下的解释:用共产主义武装起来的人,才是获得革命胜利的具有决定意义的武器。
我这次到中国来访问,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亲自接触到上面所提到的这种活着的武器。这是极其平常的事,也许根本用不着提:我亲自见到并且交谈过的那些人,在仪表和说话方式上各自都具有强烈的不同的个性和特点,同时又包含着中国民族的共同性。关于这种共同性,我在这里想提出一点来谈,那就是中国民族的韧性:对于一切压迫本民族或是背叛本民族利益的家伙,不管是外国帝国主义者还是与之相勾结的一小撮民族败类,他们都毫不妥协,进行彻底的战斗。我想,中国人民之所以能够把日本侵略者从中国大陆上赶出去,彻底推翻蒋介石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也正是因为这种杰出的民族性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得到充分的发挥。
可以说,直到现在为止,我所走过的几个中国城市,除了各自的个性和特色之外,它们也具有共同性。北京和上海各有各的优点。在我的印象里,首都北京的宁静和上海的“喧闹”恰成对照。两个城市街上的建筑物,以及房子排比的格局也有所不同。北京有古老的皇城的遗迹,上海却没有。在上海,代替皇城的是,到处耸立着近世以来外国帝国主义者和殖民主义者所建立和留下的高楼大厦。不论是这些皇城也好,现代的高楼大厦也好,解放后的今天都归中国人民所有了,它们都在中国人民手里经过整顿修葺[qì]。我感觉这是把北京和上海各自的个性联系起来的共同性。
我在上海逗留的期间,参观了工人文化宫和少年宫。在那里,我看到许许多多工人和少年男女们怎样参加合唱、舞蹈、读书、打乒乓、刺绣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小组活动,愉快而有意义地度过一天中的一段时间。我也亲眼看到、感受到工人们和少年男女们的这种小组活动,直接间接地并且极其生动地与沿着党的总路线进行着的规模宏大的建设结合在一起。从这里我又想到人们正在不断地打磨中国的新的文化武器。那可以说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社会而改变着人的丰功伟绩中的一幕。 〔文洁若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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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剧评

“墙头马上”的演变
赵景深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写过《新乐府》,其中有一篇《井底引银瓶》,原诗不长,全录如下:
“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忆昔在家为女时,人言举动有殊姿;婵娟两鬓秋蝉翼,宛转双蛾远山色。笑随女伴后园中,此时与君未相识。妾弄青梅倚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频有言: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白居易这首诗最后四句说明了作者的写作企图。篇首,作者还大书特书地写了“止淫奔也”四个大字,显示了作者维护封建礼教的思想。
宋代官本杂剧《裴[péi]少俊伊州》当是用“伊州”这个曲调来歌咏裴少俊故事的。这时男主角已经有了姓名,可惜这剧本不曾留传下来。
金院本好多是继承宋杂剧的,因此也就有了《墙头马》和《鸳鸯简》。同样的不幸,这两个院本也只保存了剧名。
到了元代,才有白朴写成杂剧《墙头马上》,这剧本一反白居易维护旧礼教的企图,改为反封建的挑战书。他塑造了一位叛逆的女性李千金。作者歌颂了李千金的私奔,比之于卓文君。为了坚贞的爱情和对子女的希望,她七年间忍受了一切精神上的痛苦。乳娘问她还是等待裴生来娶、还是私奔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表现了她对爱情的坚决。被休弃的那一折戏中,她胆敢顶撞裴行俭。公公骂她是“女聘三夫”,她响亮地回答:“我则是裴少俊一个!”等于给了她的公公一下耳光。公公骂她“聘则是妻,奔则是妾”,她就说:“这姻缘也是天赐的!”实际就是说,不是你们这些卫道者所能奈何得了的!像李千金这样的叛逆性格,元杂剧中很罕见;张生只是梦见莺莺行过草桥来相会,张倩[qiàn]女也只是精魂追踪了王文举。对比之下,这是一个出色的剧本。
明清则有原本《国色天香》,卷二附有《青梅歌》,亦叙墙头马上事,惟女主角名金英,那可能是明末书贾照抄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而杜撰首尾的。末尾的结语很迂腐地说:“嗟[juē]乎!时有先后,事无古今,盖妇人一失其身,人所贱恶;始虽以欲而迷,后必有时而悔。士君子立身一败,而万事瓦裂,何以异哉!”
现在,上海戏曲学校京昆实验剧团岳美缇[měi-tí]、华文漪[wén-yī]等继承俞振飞、言慧珠等之后演出了《墙头马上》传奇,却弥补了这个缺憾。白朴的一些小缺点,这传奇都弥补好了。至少有以下四点比原著改得好:第一,原著说裴、李两家原有婚约,这就削弱了李千金的斗争性,反正是法定的,他们俩不过演演戏,搞些波澜曲折罢了;现在不仅说没有婚约在先,还说李世杰要把女儿许配给豪门,李倩君(不再称为千金小姐)违抗了父命,要自己选择爱人,这就加强了这一典型人物的倔强性格。第二,原著李千金有些话与闺阁千金不称,受到清人梁廷楠《藤花曲话》的讥评;现在把这些话都删去了。第三,原著裴、李讹赖乳娘拿了他们买花栽子的钱,来抵御乳娘的出首告官,降低了他们俩的品质,并且,这不能算是泼辣;现在改为李倩君声言要到大门口去玩,以达成她游后花园的目的,同样显示了她的泼辣,却又不曾有损品质。第四,原著还不及白居易诗“今日悲羞归不得”,李千金被休以后,竟回到娘家去,那她又何必用这么大的勇气来出走呢;现在改住尼庵,就好得多。此外,改作增加了不少风趣,台下笑口常开,确是一个成功的喜剧。裴福的“前门出,后门进”和“后门出,前门进”给了观众很深刻的印象。在曲调的安排上,逼休一场用北曲九转货郎儿,也极动听;老生唱《长生殿弹词》,用这曲调,使人百听不厌,《货郎旦女弹词》却很少有人唱,能在此处听到岳美缇和华文漪的响亮的歌喉,也是非常过瘾的。她们俩和梁谷音、刘异龙、计钲[zhēng]华、王君惠等纯熟的演技都增加了这部新传奇的光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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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晚会(木刻)   廖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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