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7月21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

恩格斯肯定了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
艾思奇
(一)
旧社会有这样一种迷信:某些人有鬼附在身上,他们使用过的东西,也被认为是“不洁”的。这些东西就成为禁忌之物,如果你接触它们,那么,你的身上也就要染上鬼气了。
哲学界关于“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的争论,有时使我联想到上述的迷信。在这次争论中,以于世诚同志为代表的一些同志们,坚决否认思维与存在之间有任何的同一性。他们中间有些人提出了所谓的理由: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是在历史上被唯心主义者所使用的术语,它已经沾上了唯心主义的不洁之气,因此人们就绝对不能在唯心主义的意义之外来应用它;谁要想这样来应用它,谁就是在事实上宣传了唯心主义。因此,唯物主义者就必须坚决否认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
我们不能同意世诚同志等人的这种看法。我们认为,尽管唯心主义者在历史上曾使用过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这个术语,但并不妨害我们在辩证唯物主义的立场上来肯定它。肯定了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并不就等于直接肯定了唯心主义的原则。因为唯心主义之为唯心主义,首先在于肯定思维是第一性的东西,存在是第二性的东西。难道说只要一谈到“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就等于直接肯定了思维的第一性和存在的第二性吗?显然这是两件事情。虽然两者可以有联系,但不能简单地画上等号。因此,许多同志反对世诚同志等人的看法,并提出了批评,我认为他们的批评是对的。
关键在于对“同一性”如何理解。这里有两种根本相反的理解:一种是形而上学的理解,恩格斯叫做抽象的同一性,即把同一性理解为事物与自身的绝对的同一,这就是说,同一的东西决不包含任何内在的差别、对立或矛盾,反过来说,凡是有差别、对立或矛盾的东西也决不能成为同一。同一就是简单的等同。在这样的意义上来理解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时,就可能得到两种荒谬结果;或者是得到恩格斯所批判过的那种庸俗唯物主义,如果把思维简单地等同于某种特殊的物质,例如等同于肝脏分泌出来的胆汁的话;或者是得到唯心主义,如果把存在简单地等同于思维的话。一般的唯心主义者,特别是主观唯心主义者,在处理思维与存在的关系时,实际上是这样来了解同一性的。按照这样的看法,世界上就没有真正物质的客观存在,一切在我们周围作为物质而存在的东西,都只能归结为人的思维、意识、感觉等精神内部的存在。当然,我们是应该坚决反对这些看法的。如果有人这样来解释同一性,并且把这样的理解应用到思维与存在的关系上,说:“思维与存在是同一的”,那我们就要针锋相对地向他提出反对的意见,说:“你完全错了,思维与存在没有这样的同一性!”
对同一性还有另一种理解,即辩证法的理解。按照这样的理解,同一是差别的同一,对立的同一,或矛盾的同一。或者说,同一事物内部都包含着差别,对立或矛盾;差别、对立在一定条件下都有其同一性。这样的同一性,主要是指的对立面双方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联系和互相转化这一个意义。例如,没有无产阶级,就不可能有资产阶级,没有资产阶级,也就不存在无产阶级,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互相联系,两者就有了同一性。再例如,战争在一定条件下转化为和平,和平在一定条件下又转化为战争,两者在一定条件下就有了同一性。这里应该指出,根据辩证法的理解,“同一”这个范畴,和“统一”、“一致”等的意义是相同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认为,同一性的形而上学的理解,是片面的,不能反映客观事物的本质,而同一性的辩证法的理解,则正确地反映了客观事物的最普遍的规律性。世界上不存在与自身绝对同一而不包含任何内在的差别和矛盾的事物;任何统一的东西都在自己内部包含着差别和对立,另一方面,一切差别和对立的东西都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联系和互相转化,因而就在这样的条件下是有同一性。对立的同一性是事物运动变化的根源,事物内部相互矛盾的对立方面又同一又斗争,推动着事物向前发展。这样的意义上的同一性,在事物发展过程中与差别、对立不可分地联系着的同一性,就是辩证法的同一性,或矛盾的同一性。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是彻底辩证论者,相信辩证规律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因此,辩证法意义上的同一性,应该毫无例外地运用于任何事物,包括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在内。思维是存在的反映,思维在一定条件下又能成为人们改造世界,推动客观存在的变化和发展的指导力量,两者之间互相联系、互相转化的关系是很明显地存在着的。因此,如果有人问:思维与存在之间有没有辩证意义上的同一性?一个彻底的辩证法拥护者,一定会毫不迟疑地答复说: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是肯定地存在着的!
对思维与存在之间的任何同一性一概加以否定的同志们,例如世诚同志,并不是完全没有接触到同一性如何理解的问题。他自己在实际上已经承认,“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之所以成为唯心主义的命题,正是由于唯心主义者对这个术语作了存在等同于思维的形而上学的解释。他在今年光明日报3月4、5两日的一篇文章里就说:“唯心主义的同一性,它是说的‘这个即那个、那个即这个、思维即存在,存在即思维’。用贝克莱的话说,是指的‘对象和感觉是同一个东西’”。这些话说明什么呢?它说明,“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这个命题不是生来就是有着唯心主义的绝对性质,它之所以带有这样的性质,只是由于唯心主义者用“这个即那个,那个即这个”的观点,用对象等同于感觉的观点,来看待两者之间的关系的缘故。这样的观点正是形而上学的观点。如果世诚同志从他自己所说的话出发,按照正常的合理的逻辑进一步这样提出问题说,倘若人们不是用形而上学的“这个即那个,那个即这个”的观点来看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而是把两者看做矛盾的同一,对立的同一,并且指明这个矛盾和对立是以物质、存在作为基础的,物质、存在是第一性的,精神、意识是第二性的,在这样的意义上,难道还能说“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是唯心主义的命题吗?难道还能否认思维与存在之间有着一定的同一性吗?很明白,在这样的意义上,就不能说“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还是唯心主义的命题,就不能简单地否认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
(二)
我们在上面从原则上指出了世诚同志等人的错误。世诚同志以及和他有同样看法的人们可能认为,他们的看法并不是出自凭空的设想,它还有着强有力的根据;这个根据首先就是列宁的《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难道列宁在批判波格丹诺夫的“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同一性的理论”时,不是曾经充满着愤怒的情绪,斥之为“十足的胡言乱语”、“绝对反动的理论(《列宁全集》中文版,十四卷,342—343页)吗?难道列宁不是曾经引用过拉法格的这样一段话——“当拉波波特硬说马克思认为‘存在着观念和实在的同一性’的时候,他是错误的”(同上,209页)——吗?难道列宁不曾严格地指出过:在感性表象和我们之外的现实之间的关系上使用俄文совладать (一致)这个字时应该解释作“符合”“协调”的意义,而不应该解释作“同一”的意义吗?(同上,111页)不错,列宁的著作里的确有着这样一些“根据”,而世诚同志等人正是依靠这些“根据”来论证自己的看法的。因此我们就必须要研究一下,列宁书中的这些“根据”,是不是能够证明世诚同志等人的看法的正确性呢?
如果我们对经典著作不作断章取义的引用,如果我们认真地研究一下问题的实质,那就可以看到,列宁的思想和世诚同志等人的看法并不是一样的。
关键问题仍然是在于对同一性的概念如何理解。列宁为什么在《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里自始至终批判了“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呢?原因是列宁在当时面对着一大批主观唯心主义者,其中有些人想用主观唯心主义来“修正”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些主观唯心主义者普遍地祭起了“意识和存在的同一性”这个法宝,并对它赋予形而上学的解释:“这个即那个,那个即这个”。列宁为了捍卫辩证唯物论,必须粉碎他们的这个法宝,对他们所理解的“意识和存在的同一性”的命题进行毫不容情的斗争。不难看出,列宁在他的著作里批判“意识和存在的同一性”时,都是针对着形而上学意义上的同一性,列宁从没有在批判“意识和存在的同一性”时,把它的意义片面地加以夸大,以至对形而上学意义以外的任何意识和存在之间的同一性,也一概加以否认。不是的,列宁在批判主观唯心主义者用形而上学同一性的观点来曲解意识和存在的关系时,同时又注意到要防止把思想引到另一个形而上学的极端,即把意识和存在之间的关系看做绝对的对立,看做不包含在任何同一性中的绝对的差别。下面这些话就是很好的证据:
“当然,就是物质和意识的对立,也只是在非常有限的范围内才有绝对的意义;在这里,仅仅是在承认什么是第一性的和什么是第二性的这个认识论的基本问题的范围内才有绝对的意义。超出这个范围,物质和意识的对立无疑是相对的。”(同上,148页)
又说:——
“狄慈根没有正确地表达出来的思想是:物质和精神的差别是相对的,不是无限的”。(同上,257页) 列宁在这里告诉我们,意识和物质仅仅是在什么是第一性和什么是第二性这个问题上,也就是在恩格斯所说的哲学根本问题的第一个方面的范围内,才是没有任何同一性的,在这个问题的范围之外,它们之间只有着相对的对立或差别,这也就是说,它们之间有着差别的同一性或对立的同一性。
列宁为什么要愤怒地斥责波格达诺夫的“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同一性的理论”呢?难道说是因为波格达诺夫主张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之间有着历史唯物主义所肯定的那种对立的同一性,即社会存在决定意识而社会意识反过来又能动地推动着社会存在的发展?当然不是的。问题在于波格达诺夫所说到的“同一性”是十足地形而上学的、抽象的同一性,丝毫也没有半点辩证法的气味。使得列宁不能不愤怒的,是他的这样一套谬论:“所有形形色色的社会生活都是意识——心理的生活……社会性和意识性是不可分离的。社会在和社会意识,按这两个词的确切的含义来说,是同一的。”(同上,340页)试问,面对着这样的胡说,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能够轻易加以容忍,而不起来给以严厉的斥责吗?列宁之所以要加以斥责,是因为波格达诺夫把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简单地等同起来。列宁在这里决不是要否认意识和存在之间的辩证的同一性。
列宁所引用的拉法格的话是不是帮助了我们的世诚同志呢?也不。如果仔细看一看那一句引话的前后文,就不难发现那是另外一回事情。首先应该注意,拉法格否认“拉波波特硬说马克思认为‘存在着观念与实在的同一性’”的时候,他所提出的理由是“我们从来也不使用这样的形而上学用语。”这就是说,因为拉波波特是一个新康德主义者,他本人是把观念和实在形而上学地对立起来,把观念看做虚构,看做没有任何实在性的东西;在他看来,一说到观念和实在的同一性,就等于把观念和实在完全等同起来,并意味着“观念就等于一切实在”,“除观念以外,不再有其他的实在”了。这样的意义上来了解同一性,和马克思主义者的看法自然是根本不同的。马克思主义者认为,除了人的主观观念之外,还存在着物质的客体,不能说只有观念才是实在的。物质客体也是实在的,而且是更根本的实在。应该注意,拉法格在说了上面的话以后,紧接着有这样一段下文:“观念像客体一样,也是实在的,它是客体在头脑中的反映”。(同上,209页)这里说得很清楚,“实在的”的东西不仅仅包括观念,还有观念之外的客体,因此,拉法格的话实际上是包含着两方面的意思:第一,观念和客体,是有差别的两个东西,不能形而上学地把它们等同起来。第二,观念和客体之间有辩证的同一性,差别的同一性,因为它们都是“实在的”,不能形而上学地把它们对立起来。
如果世诚同志认为拉法格的话还不够清楚,那就可以再看一看也是列宁所引用的一个唯物主义者的另一段话:“……对唯物主义者说来,把a priori(先天的)认识和‘自在之物’区别开来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唯物主义者在任何地方都没有把自然界中的经常联系割断,都没有把物质和精神看作彼此根本不同的东西,而是认为它们不过是同一东西的两个方面。……”(同上,208页)说这段话的唯物主义者,是费尔巴哈的信徒,还不是辩证唯物主义者,但他的这段话是列宁所赞同的。形而上学唯物主义者自然不能在认识论上应用辩证法,但他们的著作中也不是不可能有个别的(也是极不完全的)辩证法因素的。例如这段话就肯定了思维和存在的差别的同一性,肯定它们是“同一”东西的两个方面。
世诚同志在去年10月11日光明日报上所发表的一篇文章里,坚决否认思维与存在之间的矛盾的同一性,否认两者之间的不可分割的联系,否认“思维和存在这两个方面,在一定条件下,互为条件,共处于一个统一体中”,硬说这样的看法是“原则同格论”的“唯心主义理论”。世诚同志自认为是一个拥护辩证唯物主义的人,而其实这种说法比费尔巴哈主义者——形而上学唯物主义还落后得多!因为列宁所引用的这个费尔巴哈信徒就明确肯定思维与存在的不可分的“经常联系”,肯定“这两个方面”是“共处于一个统一体中”,当然,费尔巴哈在他的《未来哲学原理》里曾批判过唯心主义者的“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提法,但他之所以批判它,是因为它把存在看作“一种与思维没有分别的存在,一种只作为理性的属性的存在”(中文本,42页),是因为它把同一看做“思维与自身的同一”。费尔巴哈在同一本书里又肯定了“思维与存在的统一”(见该书中文本74页),并给与了唯物主义的解释。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在认识论上是消极的反映论,它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能动的反映论有根本的区别,它的重大缺点已经有一些同志作了详细的批判,他们的批判很对,我不再重复他们的意见。我在这里只想指出一点:由于费尔巴哈不懂辩证法,因此他自己并不知道,当他讲到“思维与存在的统一”的时候,他在事实上已经承认了两者之间的差别的同一性。而这就足以说明,即使就是形而上学唯物主义,也是在一般的反映论的基础上肯定思维与存在的不可分的联系,肯定它们之间的差别的同一性的,否则它就不成其为唯物主义,就要变成二元论或不可知论了。
说到这里,我们就很容易了解关于俄文совладать的问 题了:列宁为什么要坚持在“符合”“协调”的意义上来使用它,而反对在“同一”的意义上来使用它呢?要知道列宁的分析是有的放矢地针对着经验批判论者巴札罗夫的诡辩的,巴札罗夫利用这个俄文字的双关意义——“一致”和“同一”两重意义,把“关于物及其特性的表象和存在于我们之外的现实是一致的”这句话,曲解成“感性表象也就是(着重点是巴札罗夫加的)存在于我们之外的现实”(《列宁全集》,中文版,十四卷,110页)列宁在这里所反对的,是巴札罗夫把“一致”曲解为形而上学的“同一”,而并没有否认“关于物及其特性的表象和存在于我们之外的现实”之间的辩证的同一性——辩证的“同一”和“一致”是没有区别的——,这是非常清楚的。
(三)
否认思维与存在之间存在任何同一性的同志们,认为他们的观点还可以在恩格斯那里找到根据。他们的理由是,恩格斯在《费尔巴哈及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书里讲到“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时,他的话是从黑格尔借用来的,是把它仅仅当作唯心主义的提法来处理的,也就是说,他是以否定的态度来对待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的。这些同志们还说:列宁在《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里引用恩格斯有关的这一段话时,特别把“用哲学的语言说来,这个问题就叫做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一句删掉,好像这就足以证明,列宁也认为恩格斯是否定了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
这些说法都是非常牵强的。
说“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是从黑格尔的著作里借用过来的,这能不能成为充分的理由,来证明“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仅仅只能有唯心主义的意义呢?马克思主义者从黑格尔的著作里借来的语言不只这一个,例如“否定之否定”,就是黑格尔的术语,这个术语有它的缺点,但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借用了,谁也不能说它仅仅是唯心主义的术语。黑格尔的哲学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唯心主义的,另一方面还有辩证法——被唯心主义体系闷坏了的,极不彻底的,但比起黑格尔以前的哲学来说是最自觉的辩证法。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对于黑格尔的唯心主义,是采取彻底否定的态度,而对于它的辩证方面则继承了它的合理的核心,并加以改造和发展。就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来说,也有这样的情形。黑格尔哲学中的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思想也有两个方面,就哲学根本问题的第一个方面来说,黑格尔把思维看做第一位的东西,把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解释成“存在即思维”意义,把存在解释成“与思维没有分别的存在”,因此它就被赋予了唯心主义的意义。就哲学根本问题的第二方面来说,黑格尔和其他绝大多数哲学家(包括所有的唯物主义者和彻底的唯心主义者)肯定地解答了“思维是否能够认识现实世界”的问题,并在批判康德的不可知论的时候,对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给与了辩证法的说明,在这一方面黑格尔的“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思想就有其合理的、即辩证法的成分,而不仅仅是一个唯心主义的命题。
应该注意,恩格斯的著作里不是就哲学根本问题的第一方面来谈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而是在哲学根本问题的第二个方面提出这问题的。哲学根本问题的第二个方面,不是要解决划分唯物主义或唯心主义的问题,而是要解决现实世界对于人的思维是否有可知性的问题。在问题的这个方面,肯定现实世界的可知性,也就是肯定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虽然唯物主义者的肯定和唯心主义者的肯定有根本方向的不同,但就反对不可知论这一点来说,都是肯定了世界的可知性,肯定了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则是很清楚的。恩格斯在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所要批判的直接对象并不是唯心主义,而是不可知论。引用“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时,也是为着批判不承认思维和存在之间有任何同一性的康德主义思想。因此,就斗争的任务来说,恩格斯必须对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问题给与肯定的解决,是一目了然的。而且即使单就语法的顺序看,《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里提出“我们的思维能否认识现实世界?我们能否在我们的关于现实世界的表象和概念中构成对现实的正确反映?”的问题后,紧接着就指出,“用哲学的语言说来,这个问题就叫做思维与存在之同一性的问题”;并且随即答复说:“绝大多数的哲学家都肯定地解决了这个问题”。这样的文字顺序也说明,恩格斯是明明认为唯物主义者(包括在“绝大多数”哲学家之内)对“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也给与了肯定的答复,而对这一点要作出相反的解释,则是很牵强的。
列宁在《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里引用恩格斯的这段话时,也指出哲学根本问题的第二方面,不是直接解决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划分问题的。列宁说:“恩格斯根据这个基本问题把哲学家划分为‘两大阵营’,接着他又指出,哲学的基本问题‘还有另一个方面’,……”(列宁全集,14卷94页)这里很明白地说到哲学基本问题的第二方面所要解决的,是“两大阵营”划分之后的另外的问题,而在这个方面,对“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的肯定或否定的解决,是不会直接涉及到唯心主义或唯物主义的分界问题的。
世诚同志说,“列宁在这一段引文里删掉了“用哲学的语言来说,这个问题就叫做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问题”一句话,就足以证明列宁也认为恩格斯否定了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其实,事情的逻辑和世诚同志的主观估计恰恰相反。如果列宁认定恩格斯否定了“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问题,那他就不但不会删掉这一句话,而且一定要把它引用出来。因为列宁正在和一大批主观唯心主义者进行战斗,这些反动思想都用“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形而上学的解释作为自己的武器,列宁正在用全力对付他们的这个武器。如果恩格斯的著作早已否定了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那么,列宁正需要把他的话引用出来,作为帮助解除唯心主义武装的强有力的根据。
列宁删掉了这句话,正足以说明恩格斯谈到“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时,不是为着批判唯心主义,而是为着解决另外的问题,对于列宁的斗争任务来说,没有引用的必要。
人们也许要问:恩格斯和列宁都是马克思主义者,他们的观点当然是一致的,他们怎能够在同一个问题上有不同的态度呢?提出这样的问题的人,是由于不注意历史发展过程。马克思主义是历史的科学,必须依据历史情况来研究问题。恩格斯和列宁所处的历史时期不同,他们的具体斗争任务也有所不同。他们虽然在形式上好像是接触到同一个问题,实际上所要解决的却是不同的问题。在恩格斯生前的时期,资产阶级反动哲学思潮的主要口号是“回到康德去”,是要把黑格尔当做“死狗”看待。它的目的是要散布康德主义的不可知论,散布思维与存在之间绝对没有同一性的谬论,散布人的思想、概念不能认识客观现实,而仅仅是主观的虚构之类的谬论,来贬低理性,贬低科学,反对科学。这时工人运动中出现的修正主义者,如伯恩斯坦,施米特之流,也就跟在资产阶级教授们的尾巴后面,妄想用康德的不可知论来“修正”马克思主义,来贬低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面对着这样的资产阶级反动思潮,包括修正主义思潮,恩格斯必须着重解决认识的辩证法问题,解决现实世界的可知与不可知的问题。由于当时的康德主义者,(包括修正主义者)对黑格尔的疯狂的攻击,主要是针对着他们的辩证法,而不是针对他的唯心主义,因此不论马克思和恩格斯,都曾经在自己的著作里,屡次强调过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因素,虽然他们也同时指出,黑格尔的辩证法和他们的辩证法有根本的不同。恩格斯在《费尔巴哈及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里论到“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时,就是为着要批判康德主义的、否认思维与存在之间有着任何同一性的、不可知论的谬论。为着粉碎这样的论敌,很自然地,他必须肯定“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肯定黑格尔在解答这个问题方面的合理的辩证法的因素,但同时也批判了黑格尔在这个问题上的唯心主义的论证。
列宁是处在另一个时期——资本主义的帝国主义时期,这时资产阶级反动哲学思潮的主流发展成为更加腐朽百倍的主观唯心主义,而修正主义者也就胁肩谄笑地跟在资产阶级教授的尾巴后面,用各种色调的主观唯心主义来“修正”马克思主义哲学。他们散布意识和存在绝对同一的胡说,通过“意识即存在”、“存在即意识”的诡辩,来否认外界世界的客观存在,否认科学规律的客观性,否认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科学的现实性。面对这个到处泛滥的反动哲学思潮,列宁必须着重解决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严格分界的问题,解决唯物主义哲学的党派性问题,必须对于唯心主义的主要武器——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形而上学的胡说坚决加以粉碎,不给它留下丝毫存在的余地。但是,如果把列宁对于意识和存在的形而上学同一性谬论的这种坚决斗争精神,解释成列宁否认意识和存在之间的任何同一性,解释成列宁把意识和存在看做绝对对立的东西,那就大错特错了。
恩格斯对“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肯定态度,还可以从他致施米特的信中得到显著的证明。这也就是世诚同志提到的1895年的那一封信,但世诚同志把那信的意思完全读成它的反面了,他以为恩格斯的信帮了他的忙,其实恰恰相反。恩格斯在那封信里所批评的,是施米特把“价值规律贬低为一种必需的虚构”的错误观点。这正是康德主义的、否定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否认人们关于价值规律的思想反映着客观世界的经济规律的谬论。如果设想恩格斯在对康德主义者否认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错误观点进行批判的时候,自己却又和康德主义者站在一道来反对黑格尔,并明确地指出了,思维和存在不是同一的’”(去年10月11日《光明日报》所载世诚同志文章中的话)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让我们把世诚同志所谓“明确地指出了‘思维和存在不是同一的’”那一段恩格斯的文字再仔细读一读吧!它的意思究竟是不是像他所设想的一样?恩格斯说:“你对价值规律的责难,适用于从实在的观点来看的一切概念。用黑格尔的话来说,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完全切合于你所举出的圆形和多角形的例子。换句话说,事物的概念和事物的现实是同时运动的,就像两根渐近线一样,不断地互相接近,但永远不会相遇。二者间的这种差异,就正是使得概念不直接成为现实而现实也不直接成为其本身的概念的那种差异。概念具有概念的本性,因而和现实并不直接吻合,尽管它最初必须从现实中抽象得出;由于这个原因,概念毕竟不是虚构,除非你把思维的一切结果都说成虚构,因为现实之符合思维的结果,只是以非常间接迂回的方式甚至只是渐近线式的接近。”
这里按照世诚同志所引用的一字不少地再抄出来。世诚同志断定这段引文是否认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的,但他一点理由也没说出来。现在让我们来解释一下,为什么恩格斯的这段话的内容和世诚同志的看法是完全相反的。先从多角形和圆形的关系的例子开始说起,几何学的规律告诉我们,等边多角形的边无限增大的结果就会接近圆形;这个规律说明多角形可以转化为圆形,两者之间有着辩证的同一性。康德主义者施米特否认这个同一性,并企图以此作为比喻,来否认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他的理由是:多角形尽管能接近圆形,终究不是圆形,思维、概念尽管能接近存在、现实,但终究不是存在、现实,而只是虚构。恩格斯的这段话正是针锋相对地驳斥了施米特把思维和存在,概念和现实形而上学地绝对对立起来的不可知论观点,他指出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原则不是不适用于施米特的圆形和多角形的例子(如施米特所想的那样),而是“完全切合”于这个例子,圆形和多角形的辩证的同一性,也正好用作比喻来说明思维与存在,概念与现实之间的关系。概念和现实的同一性首先在于两者是同时运动的,像渐近线一样不断地互相接近的,并且概念“最初必须从现实中抽象得出”。但这个同一性并不是形而上学的绝对等同,两者任何时候都是有差异的;概念决不会“直接”成为现实,思维和存在决不会“直接”吻合。应该指出:说概念、思维不能“直接”成为现实存在,这并没有否定了,而正是肯定了它们能间接地,在一定条件下经过某种媒介转化为现实、转化为存在。马克思说的“理论一旦掌握群众,就会变成物质的力量”。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由于贯彻总路线和政治挂帅的原则,在现实生活中推动起“大跃进”式的高速度发展,这些例子活生生地说明概念、思维通过某些环节间接地转化为现实存在,说明“概念毕竟不是虚构”,思维和存在毕竟是有同一性的,因而也就粉碎了把概念看做虚构、否认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康德主义的形而上学观点。(附带说一下:恩格斯这段话的原文的重心,是放在肯定“概念毕竟不是虚构”这句话上,译文没有把他的意思充分确切地传达出来)自然,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是辩证的同一性,两者的接近、符合是间接迂回的,甚至只是渐进线式的,形而上学唯物主义者不懂这个辩证法的过程,他们认为思维应该一次就完全正确地反映现实存在,这也是不正确的。
(四)
总之,世诚同志等人否认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看法是错误的,因为他们忘记了同一性有形而上学和辩证法两种不同的理解,而辩证法的同一性是普遍地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也存在于思维与存在的关系中。
当唯心主义者,特别是主观唯心主义者用形而上学的观点来解释同一性,把“意识和存在的同一性”曲解成“存在等同于意识”,把存在曲解成“与思维没有分别的存在”的时候,马克思列宁主义者为着批判唯心主义,驳斥他们的这种形而上学的曲解,就要与他们针锋相对地坚决否认意识和存在的这种同一性,但在批判不可知论的时候,就要肯定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因为不可知论者企图否认它们之间的辩证的同一性。
否认思维与存在之间有任何同一性,否认两者之间的“不可分割的联系”,否认它们“在一定条件下,互为条件,共处于统一体中”,像世诚同志那样,就会接近康德主义的不可知论观点,或者即使没有完全成为不可知论,但由于不承认思维与存在的辩证的联系和相互转化关系,由于在认识论上不能够应用辩证法,仍然会陷于形而上学唯物主义的片面性。
过去,普列哈诺夫就是由于不了解认识的辩证法,不懂得思维与存在的辩证的同一性,因而在和康德主义者——修正主义者进行斗争的时候,在一些根本问题上陷于自相矛盾和混乱的境地。普列哈诺夫在反对修正主义的斗争中是起过一定的积极作用的,但当伯恩斯坦、施米特之流施用诡辩的手法,把唯物主义者所理解的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和唯心主义者的理解混淆起来,硬说“纯粹唯物主义终究要归宿于唯心主义”的时候,普列哈诺夫在这个反动思想的进攻前面,不但不敢从正面加以驳斥,并像恩格斯那样明确承认唯物主义在不同于唯心主义的基础上肯定了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相反地,却矢口否认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甚至于说“只有唯心主义才承认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彻底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辩证唯物主义者是不会作出这样片面的论断来的。列宁的《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从头到尾毫不留情地批判了唯心主义的“意识与存在的同一性”的谬论,但在他的这部著作里始终也找不到“只有唯心主义者才承认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这样片面绝对的论 断。但是,尽管普列哈诺夫的文章里出现了这样片面绝对的论断,在他的另一篇文章中,他却不能不在逻辑上打了自己的耳光,肯定在“观念的东西”有可能正确符合于“物质的东西”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而且应当说观念的东西与物质的东西的同一性。”(《反对哲学中的修正主义》,156页)虽然他所说的这个意义,还是片面的,还不是指观念的东西和物质的东西的相互联系和相互转化这一个辩证法的意义。
列宁在《哲学笔记》里曾指出普列哈诺夫不懂认识论的辩证法,因而他的唯物主义常常表现为形而上学的、庸俗的唯物主义。列宁在《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里又批判了普列哈诺夫的“象形文字论”观点,揭露了它的不可知论的错误性质。普列哈诺夫的这些错误,都不是偶然的,它说明如果不能在认识论上应用辩证法,不理解思维与存在的辩证的同一性,就有可能使人们走上反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道路。
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在历史上曾经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和修正主义——资产阶级唯心主义斗争中所涉及的一个重要问题。在这个斗争中恩格斯和列宁保卫了唯物主义的认识论,保卫了辩证法。今天,我们研究恩格斯和列宁关于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的思想,不仅有巨大的理论意义,也具有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现代修正主义者也正是在思想方法的领域内到处破坏着唯物主义认识论和辩证法。正确地解决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有利于我们反对修正主义的斗争。同时,为了正确理解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规律,也必须很好研究这个问题。两年来在中国出现的轰轰烈烈的大跃进形势和人民公社化运动,说明中国共产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的指导思想——以社会主义建设的总路线为中心的指导思想,是如何正确地反映了亿万人民的社会主义实践的客观规律,而这个正确的指导思想又如何通过广大人民的群众运动转化为排山倒海的物质力量,这正是充分体现了思维与存在互为条件互相转化的规律,充分体现了它们之间的辩证同一性规律的空前辉煌的典型。不了解思维与存在的辩证的同一性,也就不能正确地理解党的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伟大意义,就可能在认识上行动上犯错误。右倾机会主义的、修正主义的世界观主要是主观唯心主义的,他们在实际上正是形而上学地看待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把存在看做和自己的主观意识没有分别的存在;但否认思维与存在的辩证同一性的人,看不见两者的相互联系和相互转化,看不见人们的主观能动性,看不见反映客观规律的指导思想可以通过群众运动的环节转化为惊天动地的强大物质力量,也同样会犯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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