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9月1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庆祝国庆十周年副刊专页

迷路
〔蒙族〕玛拉沁夫

江燕准备离别四川故乡到包头来时,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当初妈妈劝阻说:“你晚去几天,包钢也能建得成,生完再走吧!”江燕却拿定主意,照样整理自己的行装。女朋友们逗着说:“大娘,放她走吧,人家想小朱想得快疯了!”说实在的,宏伟的包钢建设对她的吸引,远远超过了她思念爱人的心情。但是她对女朋友们却一派正经的答说:“是呵,谁不想自己远别的丈夫呵!”
她来到了包头。她是医生,而丈夫在测量队工作,两个人一个月,见不上一次面,几个月以后,直到她接近产期时,才来丈夫工作的地方度产假。当时昆都仑河两岸,一片荒漠,别说是住户,就连一间土房都没有。测量队住在帆布帐篷里。同志们替江燕夫妇临时搭起一顶帐篷。白天丈夫出外测量,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听人说,女同志生产前,散步是很好的运动。有一天晚饭后,在丈夫开会的时候,小江一个人出外散步。夕阳替一望无边的草原披上了金装。原野上一片寂静。一路上,插有红白小旗,横横竖竖拉着细绳。“我们就在这片荒原上,建设成世界上第一流的钢铁基地。”她想起丈夫常常兴奋的对她说的这句话,不由的笑了。“世界上第一流的钢铁基地,可现在只有沙丘、细绳、小旗……”她不是不相信丈夫的话,不,她正是为了这个伟大的理想,才来到这里的;但是,这理想却太遥远了!在这样荒漠的大地上,建设起一座世界上第一流的钢铁基地,那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呵!
她在没有道路的荒原上,向前任意的走去。西天的彩霞渐渐暗淡下去。一只雄鹰在草原上空傲然飞翔;远处丘陵上有一群羚羊闲散的游荡着;直到现在它们还把自己当作是这里的“主人”。
她沿着露出沙底的昆都仑河岸,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不远的地方,有几只野鼠窜来窜去,她真想拾起一块石头向它们抛去;但是她弯不下腰去,只得“嘘嘘”的叫几声,把它们吓跑了。
黄昏是暂短的。夜的第一道暗幕渐渐漫了下来。她不能再往前走了。当她转回身来时,才发觉自己走的太远了。测量队的帐篷,被远处的沙丘遮挡得无影无踪;如果不是她看见自己刚刚走过来的笔直一条脚印,几乎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找家了。
只要是找到测量队插下的小旗,就不会迷路了。她边走边向四处寻视;然而原野上一片朦胧,她像是突然患了夜盲症,周围的一切都看不清楚。又阴了天,连个北斗星也看不见。又走了一阵,腰腿开始酸痛了,她不得不停住歇息一会儿。这里一片洼地,她记得方才没有走过这块洼地呀!
这时,她的脑海里,第一次出现了可怕的字眼“迷路了!”
她想呼唤几声;但是四周连个灯火都看不见,哪里会有人听到你的声音?不能喊!听人说,附近有狼。一喊,再把它招来,不是更糟!想到狼,忽然感到很阴森。前些天,测量队的一只羊就叫狼给叼走了。想到这里,她对自己说:“这地方不能久停;走,往前走!”
走了一会,出了洼地。然而仍然看不见灯光。她急得真想哭一场!
疲累开始向她进攻了。她的脚步越来越慢下来,但,她不愿停住,仍然坚持一步一步的走着。……突然,她感到一阵腹痛。这一下她确实变得惊慌失措了。她捂着肚子往荒地上坐了下去。是不是因劳累过度,要提前生产哪?在这荒原上!……
测量队在哪里!丈夫在哪里!他们还没有开完会吗!
忽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哒哒”声响,这声音越来越近,听出是马蹄声。她屏住气目不转睛的注视那越来越近的黑影。黑影向她走来了,她想叫,但又有点怕,一迟疑,一个挎枪的骑马人到了她面前。
马看见地上有块黑东西,一惊向旁闪身便跑,马上的人急忙勒住缰绳,大声问道:
“合呢?牙木日红?”(蒙语:谁!干什么的?)
江燕听不懂他的话,但约摸出问话的意思。
“我是测量队的。”
“你是工人?”那个人用蒙古调的汉话问道:“一个人坐在这儿,干什么?”
“我迷路了。”
“唉,年青人!”
江燕看出他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蒙族老人。一张牧民慈善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她突然像是看见了自己的亲人,心里一亮:我得救了!
这老牧民叫呼和,二十年前就在这一带草地上游牧,后来搬到山后去住了。今天他的几头牛离了群,找不到了,他扛上猎枪到这一带来寻牛。
听了江燕的话,老牧人一面责备她不该走出这么远,一面催她快上马,要送她回去。她说从来没骑过马,怕摔下来出意外的事。呼和老人说,我牵着马笼头领路,你绝对不会摔下来。但她仍过意不去似的推辞,老牧人急了,走过去就拉她上马,这样她才跨上了马背。
呼和老人牵着马如走在马路上,向前直奔而去。走了好久,隐约看见前面有了灯光。
“呵。这回算是找到家了。老大爷,我该怎样感谢……”江燕兴奋的刚把话说了半截,突然肚子又痛了起来。但她忍着痛,没有告诉呼和老人。
当他们来到测量队时,这里乱哄哄一团。显然是开完会,找不到江燕,大家都在惊奇、不安。
来到帐篷附近,老牧人扶着江燕下马的时候,正好江燕的爱人和几个小伙子拿着手电筒准备出去找她。江燕下马就说,肚子痛得很厉害,大家还摸不清怎么回事,先把她扶进了帐篷。众人留老牧人住下,他说今晚非去找牛不可,要不然牛就走远,找不回来了。这样,他告别大家便走了。

从那次寻牛回去以后,呼和老人好几年没有到山前来了。只听儿子来信说,包钢快建成了,山前那片荒原上盖满了高楼大厦。他儿子在包钢公司招收第一批蒙古族钢铁工人时,报了名,到鞍钢学习了很久,一个月以前才回包钢来的。
前些天,儿子接二连三的来信,叫父亲到包钢去看他。
他来到了包钢。吓,山前完全变了样,他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望着昆都仑河两岸,揉了揉眼睛说:“这是咱们蒙古地方吗!”……
呼和老人跟儿子住在职工宿舍三楼的一间房里,白天儿子上班去,家里只剩他一个人,十分寂寞。老汉决定下楼出外走走,散散心,他唯恐出去回来时找不到家,把马鞭插在这幢楼门口,作好标记才放心走去。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转出楼群,来到大街上。大概正是工人下班的时候,街上人山人海,真热闹。他一个人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不慌不忙地蹓跶,心里约摸着想:“那年,大半是就在这块地方,我遇见过一个迷路的女医生。”走呵,走呵,不知绕过了多少楼群,走过了多少街道,不觉之间,日落西山,天色已晚,他想到儿子已经下了班,于是急忙往回走。
天哪,也不知道这里盖起了多少幢大楼,走过一幢又一幢;这幢与那幢一样颜色一般高,就像同一天生的羊羔,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他急着赶回家去,从远看去,前面那排楼房,就像是他的家,但走到门口一看,不是!这时他想起在家门口插的马鞭,没有旁的办法,按门按户一幢一幢的找吧!走了一幢又一幢,走了一排又一排……不成!这样找,走断了腿也回不到家去。而况,谁知道他越走离家越远了!直到家家点起电灯,夜笼罩了城市时,他还没有找到家。他想问别人,可是连楼号都没记住,可咋个问哪!
这时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字眼:“迷路了!”
疲劳开始向他进攻了。他觉得脚上的蒙古靴子仿佛是用铁做的,是那样沉重!他不得不找个地方歇一歇腿了。
他在一幢房的拐角处坐了下来。他正在盘算着过一会往哪个方向去找家的当儿,忽然有一个人匆忙的走着,一拐角没有注意到这里坐着人,一下踩在呼和老人的脚上。那个人是个女同志,赶紧向他道歉说:“实在对不起,我是从托儿所接孩子回来,赶着回家去。”
在黑暗中他看不清楚那个女同志的脸。边说着“没关系,没关系”,边站起来说:“同志,我迷了路,你知不知道一个蒙族工人关其卡住在哪里?”
“关其卡?是炼钢工人?”
他忙答说:“对,对!”
“我们在一个厂子工作,他的宿舍离我家很近,你跟我走吧!”
呼和满心欢喜的跟着她走。一会儿,他们便在一幢楼房门口停住了。一根马鞭还插在门口。
“到了。他住在三楼。再见!”
她说罢就走。呼和怎肯叫她走呢?追过去说道:
“太谢谢你了!你既然跟关其卡认识,又帮助了我,怎能不进屋坐一坐呢?我是关其卡的父亲。”
“老大爷,我明天再来;孩子他爸爸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不,不能走,我从草地带来不少黄油、奶豆腐、奶皮子、奶酒……按照我们蒙古人的规矩,你非要进屋尝尝我们的奶食,喝一碗奶茶才能走。”
正在他们争让不休的时候,从东边走来了个人。脚步很快,像有急事。等他走近来一看,原来正是关其卡。
“爸爸,你到哪儿去啦?我怎么也找不着,刚要出去找你。”
“我走迷了路,是这位女同志把我领回来的。”
关其卡向那位女同志说:“谢谢你了!”
客人进了屋,先请老人坐下。老人推让说:
“客人先坐。你是我的恩人!”
那位女同志把孩子放在床上,转过脸来笑着对老人说:
“老大爷,别客……”话刚说了半句,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变得目瞪口呆,紧接喊了一声:“呵!是您,呼和大叔!……多凑巧呵!”
关其卡摸不着头脑都楞住了。呼和老人一时也闹不清是咋回事。
“呼和大叔,我叫江燕,您不记得有一次我在夜里迷了路,是您把我领到测量队的吗?那天晚上,我就生了这个孩子!”
这时呼和老人回想起来了。他看见床上那可爱的小孩,问道:
“孩子几岁了!”
“三周岁了。”
“呵,只不过是短短的三年哪!”老人感叹的说着,走到窗前。从楼窗往外望去,外面是一片光和烟的世界。
年青人不约而同的向窗前走了过去。这时老人眼角上挂着幸福的泪水说道:
“孩子们,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自己青年时代放牧的地方迷路!迷路,多么幸运的迷路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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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兵 (苗族人像速写) 李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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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上青稞黄了
驻西藏部队 吴崔割万里碧空艳阳照,村前村后响鸽哨;高原上青稞黄了,收获的季节到了。山上山下响镰刀,不见人影只闻笑;山村里,堆起座座金山,落霞中,一片军徽闪耀。喜小伙子衔一管牧笛,吹起优美的高原小调;姑娘们穿一身彩衫,跳起欢乐的传统舞蹈;老大爷抱一只三弦,弹着动人的歌谣;老大妈送来酥油茶,一面笑一面夸耀。小羊羔咩咩地欢叫,黄狗娃小尾巴直摇,美丽的孩子捧着一束束鲜花,在叔叔怀里撒娇。山村里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夜空中洋溢着亲人的欢笑;堆堆篝火映红了一张张笑脸,舞群里军衫儿飘得最高……。别篝火熄了,群山睡了,月色染白了树梢;草原上一片静悄悄,只有一颗颗心儿在猛跳。“不要送了,不要送了!”战士的话儿几乎听不到;“走吧!走吧! 再送一程吧!”泪花儿滴湿了羊皮袄。月色在夜空高照,战士的身影远了,远了;只有一双双热情的手,映着月色,还在不停地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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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江流筏歌
朝鲜族工人
崔云学长白山下放木排,流筏工人唱高歌。长森岭曲折弯转,山峰起伏数不完。木排流过江村边,岸上稻田碧浪翻,图们江哟风光好,柞树叶遮盖石礁。多少革命的梦想,都在岩石下埋葬;红旗河岸遗迹多,革命故事变山河,游击队员的呐喊,依然萦绕在耳边。日本鬼前田部队,全部歼灭在这里,想起那壮烈情景,仿佛和昨天一样。祖国边疆多锦绣,遥遥水路无尽头,木排哟一泻千里,乘风破浪向下放;军舰山后沃野上,黄莺纵情把歌唱,山山水水几千里,奇石怪岩紧相连,木排流到开山口,建设社会主义的木材像泰山般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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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领工资
〔维吾尔族〕阿·米提沙吾提
月光像一条清亮的泉水,从天窗泻进节里力大爷住的屋子,照得这间小屋子分外明亮。春夜的暖风在窗外戏逗着青绿的柳条儿,窗户上柳影婆娑,像是有意窥探节里力大爷的秘密,那沙沙的响声又像贴着窗纸轻轻的问:节里力大爷,你在想些什么呀?
节里力大爷躺在炕上,说什么也睡不着觉。因为,公社里发给了他一百一十元的工资。这是老汉半辈子碰到的新鲜事,他那能不打心底感到幸福呢?
鸡叫了。节里力大爷忍不住推了班里尔汗一把,轻声的说:“你醒醒!”
“老头子,是不是领到工资,高兴得睡不着?”原来老婆同他一样,也高兴得整夜没有合眼。
“对呀!这些钱我们用到什么地方去?”
“用的地方太多了,你还发什么愁!”
“唉呀呀,我是说生下来谁给过我们这么多的钱呢?我们应当用到正经事上,应当对得起给我们的毛主席。”
“你究竟要拿钱干什么呢?”
“你听着,”节里力大爷慢腾腾的说:“我们这个家庭什么也不缺呀。在公社食堂里可以吃到细溜溜的肉面条、饺子,箱子里压着闪着亮光的新衣裙,壁橱里摆着一层层的花被子,炕上铺着绣花的和阗毯,桌子上摆着崭新的瓷壶瓷碗,我不知道我们还应该买些什么?……”他还没有讲完,班里尔汗就抢着说:
“真是的!解放前整天为着吃穿发愁。现在却打了一个颠倒,钱到手发愁没处花。”
节里力大爷没有理睬老婆的话,他痴呆呆的在想着心事。
在他年轻的时候,和班里尔汗是在父母留下的一间破屋子里结婚的。那时候,地主的租子和官府的赋税压得他连腰也直不起,终年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有一次,甲长催款子竟要提走他的锅,他再也忍受不住了,拣起斧头就砍了过去。不料没有砍中,他却被抓到衙门里去坐牢。押了一个多月,地主阿西木·哈孜知道他是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就向监狱官行了贿,要他作终生的长工。接着,又逼着他在字据上画了押。从那以后,节里力和他的妻子班里尔汗就变成了哈孜巴依的奴隶,直到解放的那年……
窗纸慢慢的变成一片雪亮,天色已经大亮了。节里力大爷和班里尔汗迫不及待的穿好衣服,穿过闪光的田野,向“巴扎”走去。
今天的“巴扎”非常热闹,打扮得红红绿绿的妇女们,把百货商店围得水泄不通。柜台上摆着各种五光十色的花布、用品。饭馆里的人更拥挤,招待员跑进跑出的招待客人们吃饭。
安在树上的喇叭响起来了,一个女高音清脆的说道:“亲爱的公社社员们!我们祝贺各位第一次领到了工资……”穿着新夹袢的节里力大爷听到这儿,好像想起了什么事,连忙向银行走去。班里尔汗感到奇怪,瞪着眼睛瞅了他一眼。  银行里的人挤得满满的,都拿着红红绿绿的存折。节里力大爷好容易挤到桌子跟前,把一百一十块钱如数的交给了营业员。
“老大爷,你存多长时间?”
“五年。”老汉回答说。
旁边不知是谁说了句笑话:“存一年好了,这么大年纪!”
“去你的吧!”节里力大爷瞪了那人一眼,忿忿的说:“快干你自己的事去吧,还要亲眼看看共产主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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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红领巾   〔僮族〕莫若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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