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4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革命回忆录谁敢摘掉我的红星
  少将 蔡炳臣
1932年那年,夏永明同志已经四十岁了,他长得又胖、又壮,眼睛常眯缝着,一笑起来满脸皱纹都一块往两只眼角旁集中,眼睛就藏到这些皱纹后头了。大嘴唇厚厚的,轻易不说话,说出一句来只几个字,利索、有劲。
他在连队里做炊事员工作。驻防时,炊事班的活计干完了,他就替这个新战士打双草鞋,再不,就替那个新战士补补衣服。行军时,他挑着伙食担子笑呵呵的跟在连队后面“压阵脚”,谁要是一掉队,他便凑上来说:
“小伙子是来帮忙来了,还是来和我搭伴呀?”
这时候掉队的人,就会不好意思的喊一声:“咱们到地方再算帐!”脚上加加劲紧往前面赶。
夏永明同志参军前家住皖西六安县乡下,家里有父亲、老婆和两个孩子。父亲上了年纪,家里靠他一个人种田过活,苦熬苦挣的勉强混日子。1927年大革命失败之后,国民党军队你来我往,经常在这一带路过,每过一回,刮地三尺,老百姓身上得脱一层皮。到1930年,蒋介石派兵围剿红军,国民党四十六师的队伍一开过来,日子简直一天也活不下去。一天,夏永明家断了粮,他拾上个口袋出去求借,跑了半日还是两手空空。没办法只好饿着肚子回来。到家门口,听见自己老婆在屋子里喊叫。夏永明猛地一惊,准知道家里出了事,顺手摸了根棒子撞进去。屋里,一个喝得醉熏熏的四十六师的军官正扯他老婆衣服,还有一个大兵,把两个孩子坐在腚底下,嘴对着瓶子往肚里灌酒,老爹爹倒在地上断了气。夏永明一见,朝那军官后腰上就是一棒子,打得那家伙叫着栽倒在地上。那大兵见事不好,丢下酒瓶子便跑出去了。夏永明心想:一不做二不休,骑在军官身上一阵暴打。正在这时,那大兵领着十几个人赶来。被打得哼哼呀呀的军官大声喊:“把这一窝子都给我揍死,我看都是红匪。”
说着,那十几个大兵,早已抡起枪把子来,不分老小一顿乱打。夏永明先还听见两个孩子哭叫,后来昏过去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等夏永明醒来,已是深夜。
屋子里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找油灯,没找到,拿块松明点着,只见老爹爹、老婆、孩子横躺竖卧倒了一地。老婆的衣服被撕得稀烂,两个孩子挤在墙角里,旁边一大滩血。他摸摸这个,这个一动不动,又推推那个,那个也一动不动。屋里的家什被砸得乱七八糟;箱子,盆子,锅,没剩下一件囫囵的。
完了!只半天功夫夏永明被国民党白匪军祸害得家破人亡。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头跌坐在他老婆身旁,眼睛直楞楞的盯着两个孩子。好像他再也起不来了。
破碎的窗户、门被风吹得忽哒忽哒响,松明的火苗一劲跳闪。他忽然在地上发现了什么,拾起来看,原来是那个狗军官的帽子,上面钉着个“青天白日”的帽徽。夏永明将帽徽揪下来,狠狠的摔在地下。
第二天,夏永明把惨死的一家老小掩埋起来,反锁上门走了。
就这么的,夏永明参加了红军。
他刚到部队时,还是愁眉苦脸的,和国民党部队打了几次仗之后,看见每回都消灭很多敌人,慢慢的脸上才有了笑容,变得和谁都亲亲热热的了。
大家都喜欢他,因为他工作作的特别好。不管驻防、行军、打仗,也不管战斗多么激烈,夏永明准能给大伙按时开饭。他挑的伙食担子,油盐酱醋,勺盆碗,外加上他自己挂在扁担两头的斗笠和竹笛,准比别的同志挑的重二三十斤,但,不管情况怎样紧急,也丢不掉他的伙食担子。
说起来很有意思,我和夏永明的交情,是从锅巴开始的。
我到部队时,他已经是个老炊事员了。他烧饭烧的特别好,没有菜也能吃几大碗。特别是他烧饭烧出的锅巴,焦黄焦黄的。他淘完饭,再烙一会,用锄饭的小铁锨在锅中心使劲一敲,哗一声,锅巴都掉在锅底上。他总是把这些锅巴分给各排工作好的同志吃。
一天,吃完晚饭我从伙房门前过,看锅台上一大块锅巴,忍不住进去捞了一块,刚往嘴里填,叫他看见了,他把脸一沉:
“小蔡,做啥!没看见通讯员小刘送信还没回来,这是给他留的!”
我一看撒腿就跑,这一跑倒把他逗笑了,他在我身后说了一句:
“哼,小鬼,真挑皮!”
不几天,部队在麻城南打沧子铺来增援的学生军,我缴了一支步枪。也是吃完晚饭之后,夏永明喊我:
“小蔡,你来!”
“做什么?”我过去问他。
“嘿嘿,你想吃锅巴吗?”
“怎么不想吃,你舍得给呀!”
“哈,缴了枪吗,给你!”看他那个样子,比他缴了枪还高兴。
他拿出来一大块锅巴,一点一点捣碎了放在一个大碗里,还给浇上两勺肉汤,热气腾腾的。我一尝真香。他先看着我吃,一会拿起他的黑油油的竹笛来吹上了。
我寻思,这是给我贺喜呢!没等我开口他说了:“小蔡!这算给你摆庆功宴了,往后好好干,多缴枪、多杀白匪,有得锅巴吃!”
从此我们俩有了交情,不过工作不好时,一样吃不着锅巴。
西安事变之后,1937年10月,我们在江南坚持了三年游击战争的红军,奉命改编成新四军。
改编之后,要换衣服,换帽子。要把钉着红五星的八角帽摘下来,换上带有“青天白日”帽徽的帽子,大家思想都不痛快。开大会,开小会,领导上再三再四的解释:“我们是为了团结抗战”,大家才不再说什么了。
可是,夏永明同志,怎么的也抹不过来这个弯。
换衣服这天,老夏还照旧,穿着红军的灰土布衣服,戴着八角帽。
伙食班长去给他换帽子,他说:
“我不换!我当红军就是冲着这八角帽和红五星来的。”
“指导员讲了多少遍了,你没听呀!团结抗日吗!”伙食班长讲得不耐烦了,动手替他换。
这下子他可火了,一胳臂将伙食班长拨开,往后退了两步,瞪着大眼睛说:“我看谁敢来摘我的红星!”看样子这时谁要往前走一步,他真会一拳给打回来。
伙食班长叫他这一喊楞住了。
这一吵闹围上来一大帮人,连长、指导员都来了。
大家散了之后,指导员和他唠了半天,他才把八角帽纸包布裹的收起来。可是,有“青天白日”帽徽的帽子他还是没戴。
夏永明同志在部队中作炊事员工作,一直作了十多年。队伍扩大了,叫他去当管理排长,他说:“我不去!我这角色很好,排长让给年青人吧,他们年纪小伶俐。”
我和夏永明同志分别了一个时期,1941年我在新四军二师十一团担任政委工作时,又和他遇在一起了。那时候根据地扩大了,地方上需要人,领导上为了照顾他年龄大,在部队上工作不方便,确定把他转到地方上去工作。我到炊事班去看他,给他送行。
夏永明同志还是那个老样,前额上好像多了几条皱纹,看他的精神又像比以前年青了几岁。
“老夏同志。”现在同志们已经这样称呼他了。
“老夏同志,再给块锅巴吃吧,往后要吃不成了。”
“我知道政委来准得要锅巴吃。”他说着给我泡了一碗肉汤锅巴。
“吃吧,我要走了,以后吃锅巴时,可想着我!”
他看着我吃完了才去收拾行李。
我们大家一直送了他好远才分手,分手时他握着我的手说,“政委,我走了,等打完鬼子再见!”他和大家挨个握了手,然后戴上那斗笠摇晃着走去。这使我想起了他挑着担子,跟在队伍后“压阵角”时的样子。
他都走得很远了,斗笠上画着的一颗红星我们还看的真真的。
(原载“长春”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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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书的生命……
  栋榕森
在广州旧书摊买到一本“莫斯科印象记”(胡愈之著),是1931年8月20日在上海出版的;那时正是九一八的前夜,民族危机十分严重,空气非常紧张,人们引领北望,憧憬着世界上被压迫民族最可靠的朋友——苏联。这本书曾在一个周刊上连载,印成单行本的时候,我们这些青少年,彼此争相走告。书虽不大,而且也仅仅记载了作者1931年1月间靠世界语的关系在莫斯科七天的经历,但是给那时的读书界颇大的影响。这是十月革命以后在我国宣传苏联的几本影响较大的专著之一。小册子的作者在出书两年后(1933)一篇文章里说:此书“竟有人当作关于苏联的宝贵读物,在两年中间行销了数版”,确实是如此。昨日偶在旧书铺中得到第二版,记明是1932年1月20日出的,那时正是九一八后四个月,一二八前几天,空气是更为紧张了,而读者愈加想了解这个新生的国土。“大众不但要从研究苏联中,找寻客观的事实,而且也想从这社会主义的‘雏形国家’的描写中,找寻他们的未来生活的憧憬。”(胡愈之:“苏联大观”序言)作者用了最大的同情和热情,来描写他在莫斯科的见闻。那时候,我们是处在白色恐怖下面,层层封锁,使读者难于知道这个国度的正确消息。共产主义者和进步的青年,对于苏联是具有无穷的信念的,但是也不容易说出我们的苏维埃兄弟,是在怎样地生活着和斗争着。这本小册子恰巧用作者亲身的经历,满足了我们的愿望。作者写到那艰难的岁月,写到和生产劳动打成一片的学校,写到集体农庄,写红场,写列宁墓……也写一些困难。所有这些,在那时看来都是十分新鲜的“奇闻”,简直像太阳光透过层层的浓雾,射到人间一样,吸引着万千的男女。
二十八年了!二十八年前,在我们的国家,宣传苏联是犯罪的,连读这样的书也不得不躲躲闪闪。在我买到的那一册旧书上,写着下面的字句,虽然墨水已经氧化褪色了,可是字是工整的,还很清楚,那是一封信:——
“你的学校寒假期中所指定应读的这本书,我替你买着了,特由邮寄给你,希望你一心一德的去读,不要辜负了我买这本书的意思。此致
  映霞妹 兄彬购于芜湖
  1月31日
如遇不懂的名词,例如:苏维埃、普罗、和布尔乔等名词,可以查看新术语辞典,便可明了意义了。”
我不知道这写信的和受信的是谁,他们是否健在,我更不知道是否真有这样的兄妹。如果有,这位哥哥的拳拳之心是可以感激的。但我疑心那是一种假托,那时未必有一所如此进步的学校,竟会指定这本书当作学生的假期必读书。我很怀疑那是一位进步的青年故弄玄虚,骗过那时的邮政检查官,把这本好书寄给他的同道的。遍翻此书,页页都崭新得很,没有一点读过的痕迹,因此我又怀疑在邮寄的途中,被国民党的检查官所检扣,直到解放后才能重见天日。
这些都是遐想,没有什么根据的,但那时反动派尽管如此摧残文化,封锁新闻;群众却是一点也不肯低头的。鲁迅先生说得好,中苏两国,无论国民党反动派要跟苏联“绝交”还是“复交”,“我们的读者大众却不因此而进退;译本的放任也好,禁压也好,我们的读者也决不因此而盛衰。不但如常,而且扩大;不但虽绝交和禁压还是如常,而且虽绝交和禁压而更加扩大。”因为“我们的读者大众,在朦胧中,早知道这伟大肥沃的‘黑土’里,要生长出什么东西来,而这‘黑土’却也确实生长了东西,给我们亲见了:忍受,呻吟,挣扎,反抗,战斗,变革,战斗,建设,战斗,成功。”
有些书底子过分单薄,本来不该生存在这世界;有些书虽也有它生存的意义,或者还起过一时的作用,但不久就会失去自己的生命力。但是有些书却在它出世的时候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教育他们,带引他们走上人类解放的道路,而它本身也确实记录了一个时期的历史真实,几十年后虽则时迁景变,广大的读者自然无需乎再去亲近它了,然而这样的书却还有自己的生命。“莫斯科印象记”属于最后这一种:它在黑暗的王国里给渴望光明的青年投过一线光明,它在两大民族的友谊的生长中起过肥料的作用,它又满怀信心记述了年青的苏维埃国土的欢乐和痛苦,今天读了,也还栩栩如生,可以作为一面历史的镜子,反映了过去走过的脚迹,并且照亮了未来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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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革命烈士诗钞?
  就义诗 夏明翰
  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
  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
诗二首 贺锦斋
  云遮雾绕路漫漫,一别庭帏欲见难。
  吾将吾身交吾党,难能菽水再承欢。
  忠孝本来事两行,孝亲事望弟承担。
  眼前大敌狰狞甚,誓为人民灭虎狼。
南京书所见 李少石
  母心已共河山碎,大义长争日月光。
  不作寻常床箦死,英雄含笑上刑场。
寄母 李少石
  赴义争能计养亲?时危难作两全身。
  望将今日思儿泪,留哭明朝无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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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谈有备无患
  张静虚
任何工作发展的进程,都是一环扣一环的。各个环节,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上一环往往成为下一环的准备阶段或基础。各个环节不是孤立的,而是互相联系,互相制约,互相促进的,组成一个不可分割的统一的整体。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而且能够防患于未然。我们对待一切工作,要有备,才能无患。在革命战争期间,在每一个战役之前,我们总是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所以不断地打了胜仗。在经济建设和生产运动中,我们也强调有备无患,例如,在当前小春生产的后期管理方面,对于有倒伏危险的小麦,要及早作好预防倒伏的工作。
这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不,完全不是这样。对任何事情,多从困难处着想,不但不会使我们遭到什么损害,反而能够推动我们更周密地安排各项工作,使我们更有把握地对付意外的事变。毛主席教导我们:不打无准备的仗。“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没有事先的计划和准备,就不能获得战争的胜利。
在工作中,我们不能不注目于现实,但也不能局限于现实,要看得更远些,这就是我们工作的辩证法。鼠目寸光,必将一筹莫展;只有高瞻远瞩,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我们抓住事物的矛盾,事物的本质联系,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才有科学的预见,才不会迷失方向,从而才能做到真正的“备”。“备”有两种:一是脱离实际的“备”;一是基于实际需要的“备”。前一种显然是主观主义的,是“备而不用”,甚至“备而无用”,其结果少慢差费;后一种则是实事求是的,其结果多快好省。
基于实际需要的“备”,正是在现实的可能性和必然性的认识基础上进行的,它是可能性转化为现实性的必要条件之一。这就要求我们善于掌握工作进展的规律,善于掌握一定时期工作的中心环节。比如我们抓住作为保证今年农业高产、多收的一个环节的合理密植。在大春生产方面,就要配合着合理密植来进行播种和栽植的准备工作,并且要进行科学的分析。比如,我们认识到深耕是密植的基础后,对种植各种作物的田土,都要抓一下深耕。由于深耕和密植,就需要大量的肥料,这就一定要掀起积肥造肥的高潮等等。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随着困难的不断克服而不断地前进,才能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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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喜看湛江版画展
  马克
正在北京展出的湛江区第一届版画展览会,是广东湛江地区十二个县群众美术创作活动的结晶,也是我国版画艺术发展中的一个新收获。面对着这些内容充实、生活气息浓厚,而且几乎全部是出自业余作者之手的版画作品,真使人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这个来自南海边的引人兴味的展览会展出的二百五十余幅版画中,大都是1958年结合每次政治宣传和当地各种具体的生产斗争而创作的,作者本身又是各个战线上的普通劳动群众,所以一般都具有充沛的感情。而且题材广泛,形式风格多样,并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在画中描绘的不论是渔民的劳动生活,或是练兵、射击等民兵的斗争活动;也不论是水稻、甘蔗、盐田等丰收的气象,或是群众大炼钢铁、修水库开运河等生产建设的情景,都洋溢着一片欣欣向上的情绪,渗透着人们对生活对劳动的热情和赞美。特别令人可喜的是工农群众木刻创作的成长。
展览中,工农的版画不仅数量较多,而且质量也有提高。像邓晓俊的“深耕”、邓均伦的“鸭群”、张文子的“田间文化亭”和郑富的“堵海”等,在取材、构图和黑白调子处理方面,都较好地掌握了版画的特点。画面单纯、朴实,毫无矫柔造作之感。例如“深耕”这幅单色木刻,作者以突出的形象和明快的调子,描绘了农民在劳动中的新面貌。画的前景是三个正在用牛耕地的妇女,后景是一群正在紧张采矿炼铁的农民。一幅画表现两件事,主次分明,非但不感到分散,反而更加强了作品的时代感。画中的人物神情动态逼真,能使人感到他们对劳动积极自觉的态度。此外,展览中还有许多出色的作品,在这篇短文中不能一一谈及了。不过感到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些作品的套色比较生硬,色彩不协调,不善于运用简单的套色表现出丰富的色彩效果。例如崔冠璋的“海滨市场”本是一幅具有南海风光的佳作,可惜由于套色不当而削弱了作品感人的魅力。
总的说来,这是一次成功的展出。它的意义不仅只是给我国的版画艺术增添了许多好作品,而更重要的是再次证明了版画这种艺术形式能为广大群众所掌握。版画艺术的种子,在群众的土壤上已得到了迅速的成长。湛江区的版画创作,就是由少数的教师、干部开始而逐渐扩展到工人农民中去的。这次参加展出的一百多位业余作者中,就有四分之一是工人农民。从湛江区版画创作的第一次丰收,我们能预见我国版画创作更加繁荣。
  (附图片)
  文化担到田头 邓增勋
  深耕 邓晓俊
  在舰上作客 喻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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