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5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工人诗歌百首读后感
茅盾
“诗刊”编辑部来信征询对于“诗刊”四月号特辑“工人百首诗歌”及“工人谈诗”的意见。我不会作诗,但读了工人诗歌百首及工人谈诗以后,很兴奋,愿意效“门外谈诗”,略述读后感。
“工人谈诗”这一辑想来是“诗刊”编辑部提出三个问题,征询工人同志的意见,而后就答案编排的。这些意见,比有些“诗论”好得多;它们很扼要地指出了今天我们的一部分专业诗人的毛病,并提出了治病的方案。毛病是什么?就是“作者对生活并没有深切的感受,往往只有一点点诗意,表现出来并不足以激动人心,但为了要写诗,而去求救于技巧,在语言上故意雕琢,追求所谓独特风格”;有些诗,“在情节上、感情上、语言上都多半是西洋化的”。这真是一针见血之论!怎样医治这些毛病呢?工人同志们除了指出诗人们必须深入生活,向工农兵学习,还提出了积极的具体的主张:一、“诗歌如何变成群众的东西呢?依我看,要短小,并且要注意有民歌的风格。你要用民歌的调子来写我们工人的劳动,我看也没有力量。意思是如何把民歌和我们新的内容创造性地结合起来,变成一种既继承传统又新颖的新形式”。这个意见,十分重要,我完全拥护;这个意见,好像还不见有人提过。二、要求“主题突出、感情丰富、节奏明快、情绪高昂、气势磅礴、语调豪迈、有板有韵、通俗易懂的诗。”三、“我们的诗人写了许多高原的、草原的、平原的诗,但,铜的、钢的、铁的诗写得太少了”。
工人同志提出了这些正确的主张,同时也付之实践。“诗刊”四月号的百首诗歌就是眼前的证据。
例如温承训的“不老松”,李成荣的“学徒的问话”,邹积禄的“通风工”,侯钺的“火车上”,沈澈的“验布姑娘”,孙迎谟的“深夜了”,沈国梁的“女广播员可忙透了”,陈振坤的“女板车手”:这几首诗,或长(如“不老松”)或短(如“深夜了”),可是都塑造了先进的人物形象,让我们就同看见了那些人物,听见了他们的声音一样。这些诗,各有自己的风格;例如“验布姑娘”和“女广播员可忙透了”不同,和“女板车手”也不同。“验布姑娘”只短短八句,第一二句描写验布姑娘的形象,实只一句,可是我们就像看见了那么一双精明的眼睛,同时也像看见了她的整个的身形。这样简单几笔勾勒出人物的手法,在“深夜了”这首诗中又让我们看见了忠心耿耿、为党为国的党委书记的形象。但是,“验布姑娘”和“深夜了”这两首诗,除了这一点是相同而外,就各有其不同的风格。前者是两句一章的四章,共八句:后者是四句一章的两章。前者是夹叙(描)夹议(抒情),第一二句是描写,但同时也抒情,第三四句表面看是抒情了,可是再三讽咏,便觉得这还是描写,第五、六、七、八句也是同样的手法。后者却是通体叙述(描写),但我们读了,一种景仰赞叹的情感(抒情)就自然出来了。“女广播员可忙透了”另是一种风格。这诗是每章四句共三章,通篇一气呵成,让我们的耳朵里洋洋乎充满了快乐的声音,同时我们也仿佛看见了这位忙透了的可爱的姑娘。这首诗的第二章的第一句就是第一章的最后一句,第三章的首句又是第二章的末句,这样勾连而下的手法(我们古典诗歌中亦有之)可以加强诗的主题(忙透)的气氛。而且第三章的四句只有一句(第二句)不是重唱,其余三句,除第一句重唱上章的末句,三四两句都是重唱第一章开头两句,可又颠倒了原句的次序:这样就加强了诗的跳踉欢乐的气氛。“女板车手”的风格和前二诗又自不同。这是用了浓重的笔触刻划新时代的新女性群像。开头四句,用一句老话来形容,就是“掷地作金石声。”最后一章(第四章),设想很新颖,造句也简洁遒劲。你看:“人催车,车催人,赶上去呵赶上去,赶得小伙们唱乱了得意的歌声。”这形象还不生动?还不热惹惹地?不过,这诗的第二章却嫌弱些,为的是意境和语言都落了陈套。
“通风工”共六章,章四句。前五章都是用细致的笔墨描写这个可敬可爱的通风工,第六章却笔锋一转,用想像和抒情唱出对社会主义的颂扬,意境很新颖,语言也是庄严中带着欢笑。“火车上”是一首抒情诗,共四章,章四句;这首诗就其题材和布局看来,很难写得不落陈套,可是,作者在紧要去处创造性地笔锋一顿,就使通篇灵活:
纪念章吸引了每双眼睛,
我不由得挺起胸膛。
看吧,同志,没有什么秘密,
成千的建筑工人的都跟我一样!
这里的第二句是又新颖又有力的一句,它引起了下面两句,却又是读者料不到的,可又十分顺理成章。从这里,又生发出最后一章,十分自然、又十分感人地描写了这一位建筑工人(成千中的一个)的高度的社会主义自觉。
“工人谈诗”中,许多工人同志都指出,写诗需要技巧,但技巧不等于矫揉造作,扭扭??,也不等于堆砌词藻。上面讲到的这几首诗,就是有技巧的,然而并无矫揉造作、扭?堆砌等等毛病。这样的“妙手偶得”的技巧,还可以再举几个例子:
稀疏的星,夜色朦胧
碎石的路坎坷不平
咚咚的汽锤想把大地震醒
路灯溶化了一个奔忙的人影
(不老松)
这里一共只有四句,然而它写了夜景,写了深夜中紧张工作的工厂气氛,写了“人退休了心没退休”的老师傅在此时此际奔向车间去。而且,第四句,炼字炼句,多么新颖,又多么生动;这是写行动中的人,传神处全在“溶化”二字。
你看那些亮晶晶的针药呵,
吵闹着要早点出厂!
(火种)
这两句在全诗中是警句。很可惜,这首诗的其余诗句缺少新鲜的意境,所以,这首诗只能算是工稳而已。同一作者的另一首诗,“交通车上”,却比这一首好。这是四章,章四句;红领巾的形象虽只简单几笔,却很突出。但富有抒情味,使人感得新时代的温馨的,是最后一章。这里首二句是重唱,下边两句从现实的红领巾转到“沉沉地睡着”的那位工人的梦境中可能有的红领巾,意味深长。同一作者还有一首“学徒的问话”,写得那么自然而真切,正所谓“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这些技巧,是从生活中来的,而不是雕琢、摹拟的结果。雕琢只能产生纤巧,摹拟只能产生矫揉造作。前人称这样的从生活中来的技巧为“妙手偶得”,虽然跟我们的说法不同,意义还是一样,就是说,不能靠雕琢和摹拟来取得技巧。这一点,却正是一部分专业诗人常常犯的毛病。
百首诗歌中,也有少数几首有“言之无物”、“为作诗而作诗”的毛病;正因为“只有一点点诗意”而硬要写,便不得不求救于所谓“技巧”,于是,雕琢、堆砌的毛病一齐都来了。不过,平心而论,这些毛病,在百首诗歌中,它的百分比是很小的,只有二、三首。还有几首尽管有毛病,然而也有它们的优点。例如“冲压机上放歌”,意境未见怎样新颖,可是有气魄;“春在人间”微嫌空泛,可是渲染出一种“春”的气氛,给人以“洋洋乎盈耳”的快感。“向浪费开炮”有民歌风味,妙在最后一句把全诗(共五句)活跃起来。
限于时间,我的读后感就到此为止。我以为我们的专业诗人有不少地方应当向业余的工人作家们学习;同时,我也觉得,工人百首诗歌中有些毛病,说不定还是多读了不好的诗歌集无意中传染来的。我们有些坏诗集却还名气很大呢,例如号称已有国际声誉的右派分子艾青,我看他诗集中,装腔作势的东西就很多。然而因为他有这么一点虚名,而且他又骄傲自负,他从没对自己的作品来一次自我批评,反而时时以导师面目出现,于是有些青年有意摹仿他,或者无形中受他影响。因此,我以为富于生活斗争经验的工人同志们要发挥创造性,尽量不落既成诗人们的那一套腔调。
最后,我打算奉赠工人作者四句话:
“劳者歌其事”,何必专业化;
发挥创造性,开一代诗风。
〔原载“诗刊”五月号〕(“星星”的诗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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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毛主席来到十三陵
臧克家毛主席来到十三陵,铁锨下去大地动,山头站在高处望,山洪听了缩脖颈。人人兴奋喜如狂,个个干劲喷泉涌,劳动热情达高潮,毛主席来到十三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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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毛主席巡视灌江口
戈壁舟岷山千年雪,岷江万里流,西川林海荡青城,毛主席巡视灌江口。玉垒山前二王庙,白云青山江水摇,红日照着望娘滩,紫气笼住夫妻桥。我见二王迎庙前,旌旗飘满都江堰,二王拜咱领袖拜咱党,三山五岳朝拜昆仑山。毛主席两手握乾坤,浑浊的黄河要澄清;说啥李冰父子治岷水,红日当空哪还见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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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诗风杂谈
 丁力

近年来的诗坛上,为广大人民所喜闻乐见的诗,容易记住,容易上口的诗,不如从前多了。另一方面,洋学生腔和欧化的长句子诗,却出现得很多,甚至出了几位写长句诗的专家。我认为这不是好的倾向,这类欧化的长句诗,不是人民大众所喜闻乐见的形式。虽说也算是一种花,但广大的工农兵是不欣赏的。四月号“诗刊”上发表了二十几位工人对目前诗歌的意见,他们对欧化的长句诗提出批评,是完全正确的,工人如此,我想农民和战士更不会喜欢这类诗了。
这种欧化的长句诗的读者,只能是少数的知识分子,与广大工农兵是不相干的。因为他们看不懂,听不懂,这样,为工农兵服务的文艺方针,就没有很好的贯彻。
这不仅是语言、形式的问题,同时,也是作者是否有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和群众观点的问题。一个革命诗人,如果只以自己的诗为极少数的知识分子服务,而不为广大的工农兵服务,这是非常不够的。

有的同志会说:“这类欧化的长句诗,就是写给少数知识分子看的,因为大学生和知识分子出身的干部,也需要读诗,他们也是人民。”
诗歌同样应该坚持工农兵方向(包括工农出身的干部和无产阶级化了的知识分子),只有真正为工农兵服务的作品,同时也就为知识分子服了务。何况这一类作品一般的知识分子并不爱读,只是极少数爱好洋腔洋调的知识分子欣赏而已。离开了工农兵方向去迁就某些知识分子的嗜好,搞些洋八股,那就不能算是真正为广大的工农兵服务了。
“我这是提高了的诗,广大的劳动人民现在虽看不懂,等到将来他们的文化水平提高了,自然会看得懂的。”
这更不对。劳动人民能够产生许多好的民间诗歌。而诗人的有些作品却不受欢迎。这究竟是谁的文化水平高呢?欧化的长句诗,群众之所以不懂,主要是你写诗还存在问题。你的诗要等到将来劳动人民才能看懂,那就不能为今天的现实服务了。这种“藏之名山,传之后世”的思想,是脱离群众、脱离现实的。况且你的所谓“提高”,只不过是你自己的癖好罢了,并不是在普及的基础上来提高,并不是沿着劳动人民所喜闻乐见的形式来提高。欧化的长句诗,不为现在的人民所欢迎,当然更不会为将来的人民所欢迎!

但人民大众不理这一套,他们的歌声依然不绝,民歌民谣大量产生,特别是目前,反映大跃进的歌谣,响遍全国,气魄之雄壮,声势之浩大,更是任何历史时代所没有的。
有的人对民歌民谣还不够重视,总认为是初级的东西,“简单、粗糙、草率”。不必否认,民歌民谣中有这样的缺点。但它的基本方面,是好的,有不可计量的精采的东西。“国风”是民间歌谣,是好诗。屈原受了楚国民歌的影响,而产生了骚体,汉魏六朝的乐府诗(指民歌部分),有很多杰作,如“陌上桑”、“孔雀东南飞”、“木兰词”之类,怎能笼统地说它们简单、粗糙、草率呢?而且这种乐府诗(民歌)一直影响到汉魏以后的许多大诗人。在唐及唐以后各朝都有新乐府产生,唐代绝句及后来的词,曲,起初也多是来自民歌或受了民歌的影响而形成的。历代每一次诗风的改变,都是由于新的内容突破了旧的形式,都是在古典诗歌和民间诗歌的基础上,发展并产生了新的形式。
现在,有不少诗人都开始改写民谣体诗了,这是好的现象。我们一定要吸收民歌的优点,加以提高、发展。但这不仅仅是语言、形式问题,主要是大批诗人下放,深入群众生活,思想感情有了变化的结果。深入生活,改造思想,是改变诗风的主要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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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民歌选

新民歌选
我来了
天上没有玉皇,
地上没有龙王,
我就是玉皇,
我就是龙王,
喝令三山五岭开道:
我来了。
(陕西安康)
指路明灯
树上喜鹊喳喳地叫,
老汉咧嘴忍不住的笑。
农业发展纲要四十条,
好比四十颗太阳当头照。
太阳也比不上它温暖,
处处地方它都照到。
放近耳朵听一听,
莫不是毛主席的说话声?
回头胸上贴一贴,
句句话它暖人心,
没闭住嘴巴笑出了声,
咱社员有了指路的大明灯。
(江苏)
过长江
万斤地瓜千斤粮,
坐着火箭过长江。
白米要到天上收
层层梯田像高楼,
离天只有九尺九,
半截伸在云里头,
白米要到天上收。
(湖北郧县)
昨天我走东村过
昨天我走东村过,
家家门上挂了锁,
留下黄狗汪汪叫,
留下公鸡在唱歌。
大门板上纸一张,
毛笔写字字不多:
“我社要搞千斤社,
没有闲人家中坐,
亲朋要会村里人,
只好等到日头落”。
(湖南衡阳)
吹拉弹唱
生产战斗在田间,
吹拉弹唱地头边。
嘴里唱着梆子腔,
心里想着共产党。
(河南禹县)
想娘
久不见娘心想娘,
回家见娘也平常,
睡到半夜心又急,
明日社里要挑塘。
(安徽肥西)
妹挑担子紧紧追
情哥挑堤快如飞,
妹挑担子紧紧追,
就是飞进白云里,
也要拼命赶上你。
(湖北麻城)


第8版()
专栏:

把诗送到工厂、农村、街头去!
——读“星星”诗传单
 安旗
每当革命高潮到来时,诗歌总是最活跃的。
在抗日战争的高潮中,在解放战争的高潮中,许多革命诗人走向农村,走向工厂,走向街头,走向战火迷漫的山野,把他们的火热的犀利的诗句写在墙头上,写在岩壁上,写在敌人必经的大路上,写在老百姓的心上。有许多短小精悍的诗句,我们至今还能记住。
现在,我们又到了一个新的革命高潮时期——社会主义大跃进时期,我们的诗歌继承了它的光荣的战斗传统,和工人农民的大跃进的歌谣一起又出现在工厂、农村和街头了。
在北京中国作家协会的门首出现了“街头诗”,在重庆的街头出现了诗人与画家合作的“诗画窗”,而反掉右派以后的面貌焕然一新的“星星”诗刊,又在“五一”节撒出了成千上万的诗传单。
这张诗传单的广告也是诗,在这则诗广告中,它把诗传单的任务交代得很明白,而且干净利落:
星星诗传单,办给工农看;
上山下乡到车间,请你张贴请传观。
在这张诗传单上,有一张不同寻常的照片,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青城山麓。山下,岷江在烟霭中奔流,古老的索桥像一条苍龙横跨在岷江上。山麓上立着我们最敬爱的毛主席。紧靠着这幅照片旁边有一首诗——履冰的“毛主席到了都江堰”,不但给我们描绘出毛主席参观都江堰的画面,而且传达出了四川人民对毛主席到来的狂喜的心情。
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就以他们的街头诗激动过人心的诗人们的名字,现在又随着大跃进的高潮出现在这里:田间给了我们一张“社会主义传单”,戈壁舟给了我们一首“支援”。我们在这里还看见青年诗人顾工和傅仇,他们现在也成了街头诗的生力军。
不论是老诗人,新作者,工人,农民,他们的诗的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短小精悍,都洋溢着大跃进的热情,散发着粗犷的战斗的气息,反映着当前的热火朝天的现实。
当然,我们对这张诗传单还不满足,我们希望传单上的诗,情绪更饱满一些,音节更响亮一些,形式更短小精悍一些,好让它们不仅仅印在传单上,而且要让它们印在人民的心上;好让它们不仅仅对当前的生产起一种鼓舞作用,而且在创造性地学习民歌民谣上也能起一种示范作用。
希望更多的诗人来写街头诗,更多地文艺刊物来印发诗传单,把诗送到工厂、农村、街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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