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9月3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暑假纪事
何为
今年暑假对初中毕业生丁海华来说,要算是最值得纪念的一个暑假了。摆在他面前有两条道路:或者是考取了高中继续过学生生活;或者响应庄严的号召“到农村去做第一代有文化的农民”。如果他走的是后一条道路,那么,这个暑假将是他入学以来的最后一个暑假了。
参加高中入学考试以后,在等待发榜的紧张的日子里,有几天正是今夏天气最热的时候,丁海华往往天蒙蒙亮就挟了一本书出去了。有时去找同学聊天,更多的时候,到附近公园里的池畔碎石径上独自漫步;或是藏在林木深处的角落里沉思默想,借以消磨时间。碰到有一对情侣并肩坐在深绿色的长椅上悄声私语,他摇摇头就走开去了。忧愁如同潮水涨满了心房。一大堆严肃的人生题目在十六岁的少年心底翻腾:怎样才能正确地对待劳动和爱情呢?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像这样直到晚上很迟很迟才拖着一身疲倦溜回家来,倒下就睡了。
住在隔壁厢房里的老祖母听见了总是嘀咕:这一夏天,老二海华放了暑假就是考学校忙,老大淑华在大学里干脆忙得连放暑假都忘掉了!一天下午,十一号里的邻居孟老师把报上的消息告诉老太太说,有一帮右派分子到处放火,妄想爬到人民头上,把中国拖回到黑暗的年代里去。
“不,办不到!”孟老师蓦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绝对办不到!”重重的又拍了一掌,震得桌上的茶壶杯子直跳。可不是,连一向心平气和的孟老师也冒起火来了。接着他摊开报纸念起新闻来:“你听这一段:‘共青团员丁淑华在大风浪里站稳了立场,捍卫社会主义祖国的伟大事业,和右派分子展开了坚决的斗争!’”孟老师把老光眼镜朝鼻梁上一托,不由赞叹的说:“几个大学生,对着右派分子三千多张大字报,二百多块黑板报,来他一场短兵相接,说理大战,你们家的姑娘可真勇敢哪!”
“是真的么?报上登着淑华的事情么?怪不得这孩子一个多月不回家了!”老太太虽然没有完全听懂报上的话,却又像一下子明白了不少事理。
不久,好像连这条弄堂里也发生了变化。有一晚,丁海华破例在家没有出去,他搬了一条小竹凳,随手带了蒲扇到弄口去纳凉。在那块狭长的空地上,出现了几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他想起晚餐桌上祖母说过,最近他们的弄堂里有好几家人家都从远道来了客人:有的是休假回来小住数天的,有的是来接家眷到外乡去准备在那里落户的,有的是出外去参加建设数年不归,特地返家省亲的。听,他们有声有色的在讲些什么呀!
于是他开始注意:原来九号里那个高个儿是刚从新疆来的地质勘探队员,非常熟悉克拉玛依石油城诞生的故事。他念念不忘横渡大戈壁滩的冒险经历,说到惊险处,仿佛带来了半戈壁沙漠,飞砂走石,听得孩子们都目瞪口呆。十二号里那个土木工程学生刚从长江大桥实习回来,几个老头子听说大桥像长虹般横贯在南方和北方之间,桥身架在滔滔长江的上空,桥顶比上海的二十四层楼国际饭店还高,个个咋舌不止。七号里有一个亲戚在铁路上当列车员,几年来天南地北在许多新筑成的铁路线上旅行,每次他回家来只要随便说些沿途见闻或是举几条铁路的名字,说明它们的起点和终点,就会使得左邻右居听得入迷。
啊!在星光灿烂的仲夏夜,在一天的辛勤劳动之后,把扇纳凉,听来自四面八方的远道来客讲述自己新鲜的生活经历:是现实中的童话,像梦幻一般的奇迹,到处是使人惊异的社会主义建设的新闻,代替了往昔的年代里古老的神话和传说,大大丰富了夏夜纳凉时聊天的生活,难道还有比这些更能激发人们的想像么?
初中毕业生丁海华眼睛亮了起来:那些从各个不同的工作岗位上来的人们,为他揭开了生活中最迷人的一页。首先他没有想到,这条上海习见的小小弄堂和整个社会主义建设之间原来还有着那么密切的关系。随后他觉得,生活的天地是这样广阔,而他却为了所谓个人的出路问题躲在公园的角落里左思右想,不由暗暗脸红了。“真傻,真傻呀!”他对自己说。
容易脸红是丁海华的一个习惯。当他认识了二号里从东北一个国营农场回来的女拖拉机手罗耘的时候,他越是想克服这种红脸的习惯,却越是不容易克服。这个“北方姑娘”——人们都这样亲热地称呼她——是国营农场里的共青团支部书记,是当地有名的生产能手。看起来也不过比丁海华大三、四岁,可是他对丁海华却是一点也不客气。有一次老祖母担心小孙子考不上高中不要急病了,女拖拉机手听见了大笑起来:
“嗨,丁海华抵得上一头小牛呢,老奶奶!”
丁海华脸上有些发热。说真的,他有些怕她。而这个有些野性的“北方姑娘”偏偏看见他脸红就越是揶揄他。譬如她听说丁海华对下乡去参加农业生产,内心斗争很厉害,于是就拿话一句一句顶他,一点不饶人。那一回丁海华真要生气了。可是罗耘一下子又紧紧握着丁海华的手,给他讲农场里的故事。丁海华不能不在心里承认,他实在喜欢这个驰骋在田野里的姑娘。
那天晚上他们在弄口乘凉,照例又坐在一起。路灯照着半扇铁门。铁门斑驳的投影好像在地上镶着一列花边。罗耘凝视着剪影似的花边,第一次向丁海华谈起自己的事情;三年前,她从学校里出来,组织上考虑到她的特点分配她去国营农场受训练,当一名拖拉机手,希望她能够成为农场里的一面旗帜。说实话,她心里的确闹了几天别扭,好容易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罗耘也会流泪!”丁海华快意地想。)但是在参加农业劳动生产中,当她在最困难的条件下度过了第一个年头,第二年春天看见在那亘古以来就是不毛之地的荒土上,一望无际长满了麦穗——那麦穗是她亲手播种下去的种籽长出来的呀,那肥沃的黑土是她开过拖拉机翻犁过的呀!她一个合扑张臂抱住了土地!欢乐的泪水淌在处女地上。当一个人微小的贡献有了收获,亲眼看见一大车一大车黄金般的粮食装进国家的仓库里去的时候,世上还有比这更大的幸福吗?这不是人生最大的光荣吗?
“你,你也是初中毕业生?”丁海华想了半天,忍不住问道。
“我拿了初中毕业文凭到农村去,嗨,不顶事,什么都还得从头学起!人家说,生活就是学校呀!”罗耘突然喷出一阵大笑。丁海华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辣辣的发烫。幸亏罗耘正在仰起头远瞩满天星斗。在闪闪烁烁的夏夜星空之下,罗耘乌黑明亮的眼珠仿佛闪耀着思想的火花。
罗耘还是仰着头说:“你难道还下不了决心吗?把自己锻炼成一个劳动知识分子,在田野上生根、开花、结果——赶明儿再娶个漂亮的媳妇,多美呀!”
这回,丁海华在黑暗中,一张脸,直红到脖子根。罗耘顽皮地大笑着:“我知道,你准是又脸红了。对吗,小弟弟?”
丁海华没有作声。夜里他做了许多梦……
第二天是高中升学考试发榜的日子。晚上,谁也没有想到,海华的姊姊淑华从师范大学回家来了。这几天早晚微有寒意。然而那一夜大家还是照常聚集在狭长的空地上闲聊。孟老师在弄堂口一把拉住淑华说:“大学生,快来给我们大家讲讲反右派斗争!”人们听淑华说右派分子如何猖狂地向党进攻,如何恶毒地诬蔑共产党,诬蔑社会主义,弄堂里男女老少以及来自各地的客人们愤激起来了。真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每夜津津乐道的讲着“故事”“童话”“奇迹”无一不是今天伟大祖国的现实,并且都是他们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在资产阶级个人野心家眼里所有这些只是一团漆黑,这难道是能够容忍的吗?(丁海华摇摇头,从心底憎恨这帮右派分子。)
“海华,你考取了高中是么?”淑华忽然想起来问道。
这句话提醒了老祖母。她猛然想起下午学校里有一封通知书放在厨房的柜子里,正要跌跌跣跣去取信,海华站起来轻轻阻止了她,胸有成竹地说:“不用了,奶奶。我决定报名到农业社去了。”
大家都好像为此吃了一惊。只有罗耘在一边吃吃地笑着。笑得这样顽皮!奇怪的是这一次丁海华不但一点也没有脸红,反而出其不意地对着“北方姑娘”回戈一击:做了一个鬼脸。
暑假快过去时,这条里弄里的客人们一个一个陆续回到各自原来的工作岗位上去了。新的生活又将开始了。一个辉朗的早晨,丁海华在锣鼓和鞭炮的欢送声中走出家庭的窄门时,老祖母依依不舍的倚着门框只说了一句:
“你这孩子今天真变成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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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关系到一个人的生命的时刻
介绍埃及影片“生与死”
马少波
“生与死”影片的第一个镜头,出现了一座大时钟,滴打滴打不停地行进着。
影片第一句话,这样说:“我们的生命就像这座钟一样。一个时刻不算什么,但有时候这是一个决定的时刻。”
接着影片上又出现了美丽平静的尼罗河。
一种极亲切的声音继续告诉我们说:“为生命而进行的斗争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生命,永远像这条不朽的河一样长流不断!”
影片一开始的这种富有诗意的比喻,把主题思想暗示给我们。巧妙的在于这种暗示,它不让你一眼望穿,你必须看完它的全部内容,细细地寻味,才会懂得为什么生命像尼罗河一样长流不断的深意。
看来好像是一个极平凡的故事。一个叫作阿赫迈德·易卜拉欣的小职员,因为患了重病,在新年前被资本家解雇了,并且拒绝发给他解雇金。易卜拉欣回家以后,主张卖家具筹点款过年,妻子却主张全家到她的娘家去过年,于是小家庭中发生了一场争执。妻子负气带了女儿回娘家去,但是中途又让女儿回来陪爸爸,她独自回到了娘家。
妻子走后,易卜拉欣的旧病复发,八岁的女儿萨米拉拿着仅有的二十五个披亚斯特(埃币名)上街买药,可是附近的药房已经关门了,萨米拉只得到很远的一家日夜不息的药房去买。药剂师因为最近死了独生子,精神十分恍惚,在他配药的时候,出了差错。这种配错了的药只要病人一沾唇就会立刻死亡的。剧情的冲突,就从这里深入地展开了。
萨米拉走后,药剂师发现了错误。庄严的责任感鞭策着他,他若癫若狂地按着药方上病人的名字到处寻找病人的住址,但是找不到,最后,他只得跑到警察厅去求救。警察厅终于答应他通知所有警察在全市的电车上、汽车上、街道上去寻找一个八岁的、手中拿着一瓶药的小女孩。在短短的三十分钟内,几乎把全市在电车上、街道上八岁左右的女孩都捉来了,但偏偏都不是。因为行人不知道为什么捉女孩子,个个惊讶,一个好心的男孩子便带了萨米拉从小巷逃掉了。
面临着一个善良的人的死亡,就在这一个决定的时刻,药剂师急得像热锅蚂蚁。最后,警察厅通过电台播送了紧急通知。全市正在这时候服药的所有病人纷纷惊慌地扔掉了自己的药瓶。易卜拉欣的妻子在娘家无意中听到广播,也不顾一切地往自己的家里奔跑。这时萨米拉为了挽救爸爸的生命,也是急急忙忙赶回家去。女儿先到了家,她急忙倒开水服侍爸爸吃药。就在这一发千钧的一刹那,易卜拉欣正端起杯子要吞服毒药的时候,被妻子破门而入一手打掉了。
当然故事不只是这样简单,其中还有很多复杂的具体情节,我所以要说说梗概,只是为了说明看来好像是一个平凡的故事,但这里面却包含着多么庄严的主题和丰富的思想内容。
人们对待艺术,不仅要求作品提出社会所关切的那些紧要的问题,而且要求一种更重要的东西,就是表现出人的精神面貌中的新品质,并且以这种优美的思想品质,丰富人民的精神生活。
“生与死”所揭示给我们的正是这样。它描写夫妻之间、父女之间、医生和病人之间、孩子和孩子之间、人民和人民之间休戚相关的感情联系是如此的深切动人;它十分集中地刻划出埃及人民爱生活的善良性格和高尚的精神面貌,新的人道主义精神得到了充分体现。
我是深深地对作者的观察能力、概括能力和导演、演员的表现才能表示敬佩的。整个影片充满着生活气息,写人,写生活,真实生动,细腻入微。情节紧凑集中、具体、活泼,不仅通过艺术形象表现出人民的崇高品质和克服困难的激情,同时还有描写日常生活细节的那种质朴的真实。在艺术表现上,大胆地使用了夸张和对比的手法,大大增强了剧情紧张、惊险、深刻的深度。举例说吧,易卜拉欣的妻子和女儿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内,各自抱着同一个拯救自己亲人的善良动机分头往家跑的时刻,人们是这样地耽心着,谁先跑到家,对于生命可以产生两种完全相反的结果:生存或死亡。作者和导演在这种情节上集中地夸张渲染,效果是很好的,这样的例子很多,不一一列举了。
作为一个喜剧来讲,它是具有独特风格的。这里围绕着中心矛盾穿插了很多生活细节,几乎每个细节都充满着幽默。一般的说,幽默是人人所喜欢的,也是艺术家自己所喜欢的;但是在艺术处理上,使人发笑是容易作到的,使人毫不勉强的由衷的笑却是极困难的。“生与死”处理细节的幽默,真是谐趣横生。那怕是极巧合的情节,也使人信服,使人感到真正是生活,是艺术的享受。这就是因为它处理的细腻自然,处处合乎生活的拍子,严格地在生活真实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夸张的原故。
影片几乎每个演员的戏都不多,但是每个演员的戏都重要,它不为了主角而去枝枝蔓蔓地生硬地加戏。这里有一个统一的形象中心,是“为生命而斗争”。尽管阿赫迈德·易卜拉欣是戏的主人公,是生命的代表,是悬念的对象;但是演员绝对服从剧情的需要,把戏作到恰如其分就够了,这是极难得的。因此,戏的冲突得以紧张的展开,剧情得到充分的发展,使我们不只从主人公身上,也从另外许多角色的身上看出他们所要表现的主题思想。特别是天真可爱的萨米拉这个小角色,在整个戏里占着很重要的位置,这位小演员演得很出色,请允许我为她祝福,为埃及人民电影事业的未来祝福!
“生与死”影片是一部精美的艺术品,一点也不夸张地说,几乎每一个画面,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对话,都是经过匠心设计精雕细刻的,我无法在这篇短文中举例说明,观众们只要看看影片的收尾的那个镜头,一个很平常的生活的镜头,请看它是怎样处理画面,怎样处理人物的感情和相互关系的,就可以概括一般了。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那座不停的大时钟和美丽的长流不息的尼罗河来了。
时间从来没有停歇过,也永远不会休止。
尼罗河虽然有时候温和宁静,有时候奔腾叫啸,但是谁也不会忘记,过去、现在、将来,她一直是不朽、不停、不断、不息的。
生命,永远生动活泼地前进着,一个时刻接一个时刻,一个浪头跟一个浪头。当高尚善良的人民精神掌握住决定性的时刻的时候,生命就会越过重重浪头,得到更好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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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下乡初唱
侯甸
一出校门就闻到生活的芳香,
我们像离窠的雏鹰振翼高翔。
在初秋的晴空里,
处处回荡着和谐的合唱——
“谁愿做温室里的花朵?
谁怕风吹日晒,雨雪冰霜?
我们要把贫瘠变膏腴,
用劳动去报答我们的党。
“新的生活海阔天空,
风暴正好锻炼我们的翅膀,
为什么挑选最艰辛的道路?
因为我们是祖国新生的力量!”
再见!繁荣的都市,缤纷的校园,
轮船载我们来到鱼米之乡,
沿途向农村分派入伍的战士,
列车吐着轻烟把我们送上边疆。
最棒的也最聪明的小伙子,
健步如飞,背着行囊,
目的地是蕴藏富饶的山区,
第一程先翻过那耸入云霄的山梁。
我们落脚到这里,
如同回到自己的家乡,
风土人情一点也不陌生,
笑语迎人的稻麦消去了我们最后一丝惆怅。


第8版()
专栏:

月下 (套色木刻) 赵明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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