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7月1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将军
彭荆风
傍晚,我们走在城郊那条新辟的大道上,一块阴森森的乌云,紧紧在后边追赶着,一会儿就撵到了我们头顶上,把半边天都遮得发暗了。在乌云的掩护下,旋风夹着急骤的雨点斜扑过来,卷起了路上的沙石,两旁的青青杨柳也歪向一边。只有我们还在冒着风雨走着。为了赶去参加今夜一个精彩的晚会,淋雨也值得。
当雨点刚淋到我们的衣服上时,后边响起了一阵急骤的喇叭声,一辆绿色小吉普车追了上来,我们往路旁一闪躲,车子却停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来:“是去参加晚会么?上来吧!”
我们回头一看,车内坐着一位少将同志。
少将是我们比较熟悉的一位军区首长。他身上没有那种使人畏惧的将军威严,看到那经常显现在脸上的慈祥笑容;那温文尔雅的风度,谁能想到,他就是一位身经百战,威震边陲的将军呢?我们这些年青人都爱和他接近,他常常和我们讲述他在革命战争中的战斗故事。耐心地倾听我们的写作计划……。
这时,天色已完全黑了,雨也下得越来越大了,急雨中还夹杂着响雷和闪电,小吉普车在坎坷不平的马路上奔跑着,雨点一阵阵地飘进来,把将军的衣服都溅湿了。我们想起来,前些日子,后勤部门曾买了一辆崭新的蓝色小包车送给他用,他怎么不坐呢?当我们问起这事时,将军却笑了笑,“那是浪费,我退回给他们了。”
将军的语句虽然那样平淡,我们的心不禁都激动起来了,将军为什么要这样俭朴呵!前两天,我们就听说,他为了帮助解决机关住房的困难,把自己住的那座小洋楼让出了一部分来……。
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只好说道:“你身体不太好,尽可能还是过得舒适一些。”
“不,不能这样原谅自己。”将军严肃地打断了我们的话头。他燃起了一支香烟,从容地吐出了一口烟圈后,才说道:“我们应该时常记住那艰苦的过去,长征的时候,我就是依靠两条腿走完那几万里路的呢!有一次黑夜突围中,我受了伤走不动了,就完全依靠我们司令员背着我走(他是我们的团长),那时,想找一匹骑的马都不可能,现在有了这吉普车坐,还能不满足么?”
吉普车还在雨地里急驶着,在一个急拐弯的巷口上超过了四辆骑自行车的人,看来,其中有个人的车子骑得并不好,摇摇晃晃的,汽车驶过时,他们往旁边一闪,几乎撞到了路旁的电线杆上,将军停住了话语,对驾驶员说了一句:“慢点,注意行人。”
车子到了剧场门口,那里已是车如流水,挤满人了,将军下了车,习惯地向那一排停着的小汽车扫了一眼,对旁边的人说道:“司令员怎么还没来?”
他就站在剧场的门口等候着。这大风雨的晚上,街道上的行人很少,只有昏暗的街灯在风雨中凄凉地摇晃着。等了好一会,都不见一辆汽车的影子,只有四个骑自行车的人向剧场这边驰了过来,将军还记得是刚才遇见的那几个人,又笑着对我们道:他们也是来参加晚会的。这么大的雨,坐自行车比我坐吉普车总要辛苦一些吧!”
话没说完,那四个人已来到剧场门口了,其中一个人,一边下车,一边问道:“车子靠在那里呀?收不收寄存费呀!”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少将立即冒着雨从台阶上跑了下去,惊讶地喊着:“司令员同志,你怎么骑自行车了?”
司令员一边解雨衣的扣子,一边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关系嘛!这还不是和骑马差不多。……”
少将关心地搀扶着司令员走上那泥滑的台阶,他俩亲热地说笑着走进了剧场。
门口的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了,要不是亲眼看见的,谁能一下就相信,这位骑自行车的人,就是我们的上将司令员同志呢?
晚会散了后,我们又坐进了少将同志的吉普车,一路上,他很少说话,只是不断地吸着烟,从他擦燃火柴亮光一闪中,我们看到了他那若有所思的脸孔,就像他在战争中对着军事地图深思一样。过了好一会,他才对我们说了一句:“每一个人都要常常检查自己,有的时候,你自己以为已经很不错了,但一检查还是差得很远呢!同志,你们还很年轻,更要注意呀!”
第二天早上,我刚走进营房的大门,一辆自行车响着铃当从我身后追了上来,我还来不及回头看时,车子已驰到前边去了;初升的太阳,照着骑车人,我看见了一颗金星在他肩上放射着灿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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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守灵者
山鹰
“我这个部长,就是一个守灵牌”!
——章伯钧
他不喜欢晴朗的白日,
他不喜爱儿童幸福的笑容;
窗外车辆的喧嚣令他烦恼,
河边轮船的呼唤令他伤心;
只有一样他是虔诚地敬爱,
那就是资本主义黑色的幽灵。
残烛闪着暗淡的黄光,
檀香伴着木鱼单调的声音。
他日夜守护着死者的灵位,
倾诉着他心头的哀痛与“不平”,
而且不断地哀啼着:
“复活吧,我的主啊,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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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社会主义这一关
甘草
近几天,右派分子的日子不大好过了,想逃避是逃避不了的,在群众压力之下,他们被迫承认了一些反社会主义的丑恶勾当。上台发言,汗珠一阵一阵地淌,声调带哑;下得台来,香烟一根接一根地抽,苦思应付之策。对于这些惯于飞扬跋扈、叱咤风云的头面人物说来,这个场面大概是初次领略。当然,这不容易,这是过关,过社会主义的“关”。
几年以前,毛主席就说过要过“三关”的问题。
“三关”,即战争关、土改关和社会主义关。
这“三关”,是我国十年来政治形势的最简明的总结和预见,前两关是民主革命,后一关是社会主义革命。三关俱过,才算得是一个真正的革命派,所以这“三关”是对全国一切人们和民主党派的考验。
工人农民经过了这个严酷的考验,够得上一百分。大多数知识分子呢?前两个关是比较好过的,反帝、反蒋、抗美援朝,好得很,举双手赞成;土改,也瓜葛不多,拥护。但社会主义这一关,就不那么简单了,从维持了几千年的经济制度到人们的思想意识要来一个彻底的改变,虽未必如章乃器说的“剥皮抽筋”那么可怕,也确实要脱胎换骨。只有一副愿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好心肠是不够的,要下决心把自己来一个否定,在思想上、感情上、习惯上乃至立场上都作一次认真的改造,许多东西需要重新调整,重新习惯。跌跌撞撞,这一关多数人也许也能过得好。
问题是在一些资产阶级右派人物,看起来这社会主义一关硬是过不去,虽然路是阳关道,关门又大开,却无认真过关的愿望。去年的社会主义革命高潮如怒海奔腾,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把抗拒社会主义的分子也夹在这浪潮之中混过关来,冒充是社会主义的新人。曾几何时,这些混世魔王就原形毕露了!
话又说回来,这些人物之所以过不了社会主义一关者,实在因为他们压根儿就没有过好战争关和土改关之故也。解放战争正酣之际,章伯钧却醉心于“南北朝”的迷梦,企图占山为王,做总司令,与中共争天下。土改这一关呢?为地主伸冤者有之,骂农民过火者有之。试想想,不过好民主革命之关,岂能过好社会主义之关?拖着一身肮脏,怎能冒充新郎?
所以奉劝这些大人物,还是浪子回头、洗心革面,老老实实地来过社会主义这一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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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纪念秋瑾殉国五十年
阿英
在反右派斗争的日子里,来纪念五十年前(1907)的7月15日为国牺牲的辛亥革命先烈秋瑾,不由我首先想起她到日本时,在“黄海舟中感怀”的两首七律。第二首道:
闻道当年鏖战地
至今犹带血痕流
驰驱戎马中原梦
破碎河山故国羞
领海无权悲索寞
磨刀有日快恩仇
天风吹面冷然过
十万云烟眼底收
这首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发表在她创办的“中国女报”第一期里的诗,不仅概括地反映了甲午中日战争(1894)、庚子八国联军战役(1900)以后的中国现实情况,也表现了当时中国人民普遍的爱国情感。秋瑾认为国必须救:“陆沉危局凭谁挽?莫向东风独倚栏?”她不“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因而她决心:“此身拚为同胞死”,要“拚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这样的情感,同样的反映了从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到1949年全国解放,一百多年来的中国爱国诗人、中国人民共通的悲愤的爱国心情。像这样的诗篇,我们不难举出千万首。可是先民们、先烈们所期待的这个伟大的愿望,直到中国共产党领导革命成功,才开始得到实现。黑暗的统治推翻了,那样悲愤哀吟的时代永不再有了。
实现了中国人民的在长时期内不惜牺牲无数头颅以期待的伟大愿望,而且发展了先烈、先民们的愿望,达到更美好的境地——社会主义社会,我们该怎样歌颂中国共产党、拥护社会主义呢?然而,丧心病狂的右派分子,却高叫“共产党员无恶不作”“共产党该杀”“社会主义要不得!”这究竟是爱国的人民之声,还是别有用心的野心家违心之论?秋瑾诗云:“欲从大地拯危局,先向同胞说爱群”,“爱群”就是“团结”,这样卑劣的行为,是“爱群”呢,还是“害群”呢?秋瑾死而有灵,我想她是会愤怒的举起手中短剑,砍掉这些反革命脑袋的!
在右派分子欺骗人民的谎言中,把新中国说得是到处黑暗。这又使我想起秋瑾的“中国女报发刊词”。她解释所谓“黑暗”道:
……世间有最凄惨、最危险之二
字,曰“黑暗”。黑暗则无是非,
无闻见,无一切人间世应有之思想
行为等等。……
因此,她要求中国女界要有方针,有领导,要革命,说“吾恐无方针之行驶,将旋于巨浪盘涡中以沈溺也”。她反对学习东西洋,“养成譒译、买办之材料”的人,反对学习东西洋,“以东瀛为终南捷径,以学堂为改良之科举”,目的在利禄的人。她认为这样培养统治阶级奴才,帝国主义走狗的办法,不是进步,而是退步。这样的领导是错误的,这样的方针也是错误的。她认为这些就是“黑暗”。
当时的“国民日日报”,也有一篇论“黑暗现状”的短文。论者指出所谓黑暗的现实是:“因风煽焰,弱侮强拜,亿万黄金,输诚域外,为枢府之黑暗。……钻头觅缝,狗苟蝇营,磨牙吮血,虎狼食人,官场之黑暗也。……终身力作,日夕不舒,卖妻鬻子,以供官符,田野之黑暗也。……献剥骨髓,如鲠在喉,狐狸当道,关吏丰收,商旅之黑暗也”。说这些都是“人人所切齿痛心者也。”
这样的黑暗,是一直延长到国民党统治时期,黑暗的深度,甚至有加无已。这是当时人民痛苦哀号的、最沉痛的、无可告诉的悲剧心情。然而,解放后的情况怎样呢?这些“悲哉”的情况,已经一扫而空。消灭了饥饿、贫困和失业,消灭了地主,消灭了贪污剥削。秋瑾所谓“无是非,无闻见,无一切人间世应有之思想行为等等”的黑暗现状,所慨叹的统治阶级奴才,帝国主义走狗,也同样一去不返。如果今天的中国,真像右派分子所说的那样漆黑一团,能够创造这样亘古未有,石破天惊的伟绩吗?
我们就用这所谓五十年前的黑暗现实,来和新中国的社会生活对照对照吧!没有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能做出什么来呢?
从秋瑾在绍兴被害后的社会反映上,从现在右派分子激起全国人民愤怒遭到迎头痛击的情况中,从无数的历史事件里,我们都可以得到一个结论,找到一种规律,那就是真理永远在人民方面。违反人民意愿的任何阴谋,纵能使少数人被蒙混于一时,最后必然要遭到广大人民的愤怒痛击,终至于灭亡。
秋瑾就义以后,腐败的清政府,立刻就遭到全国人民的猛烈抨击。全国的报刊、作家以很大的火力,轰击腐朽卖国的统治堡垒。声势的雄伟,连顽强的统治者,也禁不住颤抖起来。就从无数哀悼诗篇的断句里,都可以看到这种情况:
伤心七字了吟魂,万口同声骂官府。
毕竟党魁应受罪,缘何举国大声号?
幸得浙东公论在,轩亭市口哭同声。
事关学界前途险,惨死轩亭通国惊。
一样头颅,君死如何举国痛?
而佩韦的“吊秋璇卿女士文”,更说明了秋瑾牺牲的影响:“虽然,自君之死,吾知吾国女界文明思想之发达,勃勃如圻甲,其程度之增进,不可思量矣。何者?盖惟冤君之死,痛君之死,愈益绎君之言,尊君之行,君之微言特行,将不知不觉盘踞于二万万姊妹之脑筋而莫之或去,愈演愈进,愈久愈奋,沈沈女界之大放光明,其期当不远也。”果然,当时的革命,因而扩大了影响,加速了行进,不久就把清政府推翻了。
当时在文艺作品方面的反映,诗文辑印成专册的,至少有十数册之多。如“秋瑾”(佚名编)、“鉴湖女侠秋瑾”(佚名编)、“鉴湖女侠秋君墓表”(徐自华撰)、“秋风秋雨”(黄民编,二册)、“越恨”(湘灵子编)、“秋瑾诗词”(王芷馥编)、“六月霜”(小说,静观子撰,二册),“轩亭复活记”(小说、无生撰)、“轩亭恨”(小说、哀民撰)、“六月霜传奇”(嬴宗季女撰)、“轩亭冤传奇”(湘灵子撰)、“轩亭血传奇”(啸庐撰)、“轩亭秋杂剧”(吴梅撰)、“碧血碑杂剧”(龙禅居士撰)、“秋海棠杂剧”(悲秋散人撰)等。这些作品,都是歌颂秋瑾,反对黑暗统治者之作,把腐朽的清政府,攻击得体无完肤。一直到辛亥革命以后,犹在继续在反映。
从这些情况看,说我们抨击反社会主义正义的右派过重,可以说完全没有立场。与五十年前“秋案”对比,只能说是大大的不够。右派分子已经要杀我们的头,要消灭我们的党,要推翻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我们还能有什么温情可言呢?而我们文艺界,通过具体作品,来反映、来战斗,以今天的实际力量论,也还不能说已经够了,我们还需要有更大的重视,更多的努力。
秋瑾就义前,曾经写下她最后的名句:“秋风秋雨愁煞人!”秋风秋雨,这样的秋气现在是不存在了。像右派分子的这样野心阴谋,在今天的中国,不过是青空的一片“阴翳”而已,但尽管只是一片“阴翳”,如果不坚决的加以扫除,它是会带给我们以无穷灾害的!
作者附记:病中不能写作,为纪念辛亥革命先烈秋瑾,勉成随感三则。思绪凌乱,情绪难平,不能言文,愿读者谅之。(附图片)
秋瑾


第8版()
专栏:

林中(木刻) 乐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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