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6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党性和人性
  丁三
这里说的党性是共产党人的党性。
在有些人(例如北京大学讲师黄继忠)看来,党性和人性似不两立,有党性即无人性。何以见得?据说有些人原来跟朋友们无所不谈,但入了党,便疏远了,见了面也无话可谈;而有些党员原先跟群众格格不入,关系恶劣,但一旦被开除了党籍,反而变得可亲,跟大家交起朋友来了。这便是党性“扼杀”人性的证据。
在分析批判这个证据以前,我想先讲点常识,免得说我没有“人性”。正如没有抽象的人和党一样,也没有抽象的人性和党性。人性和党性都是历史的产物,是具体的东西。就人性说,从历史上看,原始社会的“茹毛饮血”是一种人性,“公私一体”也是一种人性。封建社会的“人吃人”是一种人性,暴动、起义也是一种人性。资本主义社会的“人剥削人”是一种人性,罢工、革命也是一种人性。从我国现状看,保卫社会主义是一种人性,破坏社会主义也是一种人性;拥护共产党的领导是一种人性,反对共产党的领导也是一种人性。从党内看,大批党员始终与群众共甘苦,有些党员渐渐脱离群众,有些党员有幼稚病,有些党员受了处分,有些党员被开除了党籍——凡此一切也都与各自的“人性”有关。这正是整党整风的伟大意义所在。正因为人性如此复杂,所以必须有党性,否则就不能有意识地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改造社会,改造世界,改造“人性”,创造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新世界。党性是共产主义的革命理想和现实主义的革命战斗精神的结合,是高尚人性的集中,是不断提高人性的领导力量,同时也是一切反动的、恶劣的人性的死对头。党性和人性矛盾而又统一。
所以从党性的观点看,有些人性必须加以发扬、扶植、发展;有些人性必须加以“压抑”、改造;有些人性必须加以“扼杀”。既然要走社会主义的路,难道人剥削人的自私自利的“人性”不应该加以“压抑”吗?难道反革命的“人性”不应该加以“扼杀”吗?压抑和扼杀这一类的人性,正是为了发扬和发展社会主义的优美的人性,现代中国人应该大力培养的人性!
所以党性“扼杀”人性的现象,不一定都是坏现象,关键在于被“扼杀”的是哪一种“人性”。“跟朋友们无所不谈”好不好呢?第一,要看“朋友们”是什么人;第二,要看“无所不谈”的是什么事。如果入党以后减少了一点信口开河的自由主义,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好,即使给人以“疏远”、“格格不入”的感觉,甚至被给予“压抑人性”的恶谥。至于被开除党籍以后“反而变得可亲”,“和大家交起朋友来了”,那也恰恰证明了党性并没有“扼杀”了人性,倒是某种人性“扼杀”了党性,所以入了党,又被开除出党了。
总而言之:为了提高人性,党性是难免要“压抑”甚至“扼杀”某种人性的。这就是不民主、不自由的证据吗?那也只能证明你的民主和自由不是我们的民主和自由。我们要建设社会主义啰。至于什么“有党性即无人性”的说法,那是对党性的彻头彻尾的污蔑,而这种污蔑也正是某种“人性”的具体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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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顺耳”和“不顺耳”
  岳军
解放军驻津某军医学校教授田大文说:“党报在今天以前不准人民说话,顺耳的给登,不顺耳的根本不给登;到了今日,虽然广开言路,大鸣大放,但实际上只是原则性的不疼不痒的话尚可以发表出来,真是列举真人真事触及痛处则绝对不给登。这样,就把人民的嘴给填死了;”(见6月10日天津日报)乍听起来,似乎在报上说话的都是“非人民”。党报有没有让人民说话呢?如果我简单地回答说,党报是代表人民说话,而且是充分让人民说话的,这不解决问题,田大文先生也许会说:你问过六亿人民的每个人或大部分人了?最好的办法还是问他自己:你自己算不算“人民”中的一个?如果算,那末中国共产党天津市委机关报怎么会登你的发言呢?也许田先生又会说:“我这只是原则性的不痛不痒的话,所以尚可以发表出来。”那末,储安平的“向毛主席周总理提意见”,这算不算真人真事?依你看,他的所谓“党天下”的言论和葛佩琦的“不要共产党领导”的言论算不算“触及痛处”?
清华大学陈士骅副校长说得好:“有时候知识分子也不大讲道理。”这句话对某些人真是一言道破的。人民的嘴在解放前几乎被填死了,茶馆里贴着“请勿谈国家大事”的字条,在家说话要谨防隔墙有人偷听,进步报纸开天窗、被封闭。现在人民解放了,他们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能够畅所欲言。为什么田大文先生偏要否认这些事实?那只有一种解释:他们的屁股并不和人民坐在一起的。人民听来顺耳的话,他们听来却很不顺耳。人民要反对、肃清的贪污、浪费、官僚主义和反革命分子,而田大文却说:“三反、肃反都是糟糕透顶的运动。”(见6月10日天津日报)这不是很明白吗?他们的所谓“顺耳”、“不顺耳”和人民的“顺耳”、“不顺耳”恰恰是两回事;什么“社会主义”啦,什么“共产党领导”啦,什么“无产阶级专政”啦……这些实在太不顺耳了,而他们感到顺耳的,报上却偏偏没有,最近刚刚有一些顺耳的话出现,却遭到那么多人的反对,真是快把“人”的嘴“填死”了。从人民的立场看来,“填死”一些反社会主义的歪风,又有什么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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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寓言

  猫头鹰说的
  陈伯吹
猫头鹰说:“世界是黑暗的!”
长久以来,猫头鹰生活在夜里:他夜里吃、他夜里喝、他听见的是夜的声音,他看见的是一片黑暗。尽管夜里有时候也有星,有月,不过这些“星星之火”他是看不见的。
猫头鹰说:“世界是黑暗的!”
白天来了,天亮了。
可是猫头鹰蹲在阴暗的树角落里,像个老和尚坐在灰暗的殿堂里念经般地说:“世界是黑暗的!世界是黑暗的!”
公鸡爽直地开腔了。“朋友,你不是听见我‘喔喔喔!’啼了吗?现在是阳光遍地的早晨啦!”
猫头鹰不高兴地说:“早晨比夜里更坏!更加黑暗!”
鸽子听了很惊异,忍不住说:“朋友,你说错了吧,早晨升起了太阳,又明亮,又温暖。”
猫头鹰气愤地说:“你撒谎!怎么我身上更觉得冷冰冰的呢!”
喜鹊从旁好言劝导说:“朋友,当真的,世界多么美丽灿烂,不信你睁开眼睛仔细看看。要是你怕亮光耀花你的眼睛,你就用鼻子嗅嗅,也可以觉察出这空气多么新鲜哪。”
猫头鹰狠狠地回答说:“你宗派!反正你们一鼻孔出气!世界是黑暗的!”
公鸡惋惜着,叹了一口气。“他为什么老闭上眼睛说话呢!”
“恐怕他是打从心眼里喜欢黑暗的吧?”鸽子疑疑惑惑地说。
“这就怪不得他害怕光明、咒骂早晨了!”喜鹊仿佛得出了结论。
直到现在,猫头鹰还在白天里痴人说梦般地说:“世界是黑暗的!世界是黑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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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雪山咏(外二章)
  雁翼
我想像中的雪山,是又高,又陡,又尖。像一棵银色的杉木树,直直的向太空伸去,撕破了云层。然而,我错了,真正的雪山要比想像中的产物高得多,它甚至高得使人联想起屈原在“天问”中寻找的天柱,直直的顶着、拉着天幕,生怕天幕被一阵暴风卷跑,被一阵冰雹击塌似的。
那云,那红的、紫的、蓝的、白的和淡青色的云块,拥拥挤挤的动着,从山腰向上爬着,也许,因为岩壁太陡、太滑,忽而又滚了下来,颤颤抖抖的又向上爬,真像向雪山,向这位顶天立地的英雄,追求爱情的一群仙女。
雪山,披着银甲,昂着头颅,稳重的站着,一动不动,像专意的注视着什么,倾听着什么,思考着什么,面目没有表情,显得严肃而又威武。
然而,随着日出我看见了雪山红光满面的微笑,笑得那样和善、那样甜蜜而又深情。
啊!好熟悉的一幅英雄的面容呀!
寻找
我是一个勘测队员。
我在寻找,攀登群山,涉过江河,跋过沙漠,漫游森林和深谷。在最危险、最艰难的地方寻找。
我在寻找一种胆量,一种在沙漠里战胜饥渴的胆量,一种渡过冰河深江的胆量,一种在少有空气的山峰上自由呼吸的胆量,一种在森林深谷里击退虎豹,平安睡眠的胆量,一种改变世界的胆量。
我在寻找一种火,一种能熔炼钢铁、金银的火,一种能烧灭贫困的火,一种照亮人心的火,一种能衡量我爱的热度的火。
我在寻找一种乌金,一种能击平万山的乌金;一种能扭转指挥江河海洋的乌金,一种能消除战争阴谋的乌金,一种能衡量我爱的强度的乌金。
我在寻找一种海,一种煤的海、钢的海、金的海、银的海、油的海、电的海、林的海、水的海,一种能衡量我爱的深度和广度的海。
我在寻找,寻找一个金光闪闪,灿烂美丽的世界。
然而,在寻找着的,不是我一个,是我们整个的祖国。
无名小溪
雪山的深谷里,有一股很小很小的溪水在流着,静悄悄的流着。虽然在某一个岩石下也曾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却并没有被人发现和赞美,然而,它却永不休止的流着。
它的颜色碧蓝碧蓝,看它一眼,使人想起无云的晴空和秋末无风的海湾,也有时使人想起少女含情的眼睛。
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月,是什么缘故,从山峰上滚下了几块巨石,挡住了它的去路,然而,它并不因此悲伤、失望,仍是沉着的积蓄着自己的力量,终于,它漫过了巨石,继续着自己的道路,更勇猛的前进了。
巨石所获得的,是溪水不止的咆哮和歌唱。
溪水更乐观了,欢腾的向前奔流。结识了更多的兄弟、姊妹,团结一致的流入了岷江、长江,流入了大海。
川西平原有名的肥田里有它的水滴滋养,长江的浪声里有它的音响,大海的波涛里有它的水花和性格。
人们歌颂着大海,赞美着长江,并不提起这小溪的名字,然而,这无名的小溪并不因此而悲伤、丧气,它仍在流着、流着,悄悄的供献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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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费新我“草原图”读后感
  丰子恺
费新我兄远游内蒙古,回来后不久,带了一幅“草原图”长卷来给我看。这手卷长凡五丈,他把此次旅行写生中所见的内蒙古人民生活及漠北风景巧妙配合,演成这五丈长的手卷。我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仿佛身历其境,眼界为之一新。古人有“卧游”之说,我现在正是“坐游”内蒙古。我“游”毕之后立刻想起了斛律金的“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我就把“天苍苍”以下三句题在这长卷的末端了。我幼时读这古歌时,只是想像漠北旷野的光景而已。今天在这“草原图”中看到了实景的写生,觉得这诗句真是名文,而新我兄这画图真能传神!不然,怎么会使我看了画立刻想起幼时所读的诗句来呢。
长卷这种绘画格式,恐怕是我们中国所特有的吧。西洋有Panograma,意思是“一览图”、“全景”。但我们的长卷似乎又和Panograma不同,艺术趣味更加丰富。我以前看见过古人的“长江万里图”和“清明上河图”,现在看见了这位现代画家的“草原图”,觉得我国这个美术优良传统毕竟还保存着。我读了新我兄这幅“草原图”,仿佛看到了内蒙古的“清明上河图”。
新我兄的笔法自有他独得的特色:线条遒劲,用笔单纯明快。他的线条像书法,他的用笔像速写。这也可说是我们中国美术的优良传统之一。仔细吟味,其中显然含有西洋风成分;然而这西洋风并不破坏中国格调,却反而相得益彰,使这幅“草原图”表示了新时代中国画的倾向。
我个人对这幅“草原图”更有一种可亲的感觉。因为三、四年前我曾经和青西及丰一吟三人根据俄文本合译蒙古作家所著的“蒙古短篇小说集”。本来蒙古人民共和国与内蒙古自治区有许多相同的地方,我没有到过内蒙古,更没有到过蒙古,翻译的时候但凭作者的文字描写而想像漠北风光,常常觉得是一种缺憾。现在看了这幅内蒙古“草原图”,仿佛得到证实,“啊,原来如此!”那短篇小说中有这样的描写:
“……眺望远山的淡淡的轮廓、篷帐中发出的烟气、放牧的羊群、马群、缓步跟随羊群的骑马牧人、或者全速力奔驰而把轮索投到马群中被注目的马的项颈上去的骑马牧人。……”(第59页)
“……光秃的断崖。它的白皑皑的山岭耸入青空,而山麓隐没在草原的烟雾里面。崖石峋嶙的斜面曝露在灼热的太阳底下,热得连手都不能碰。几乎没有植物,只是在峡谷里和北面的斜坡上可能找到一些矮草。这个地方车子简直无法通过。因此住在这一带的游牧者没有车辆。一切笨重的物件都由牲畜来驮运。……”(第80页)
“青的水,绿的草,白的石头——这一切构成了美丽的图案,可以用来点缀在节日穿的服装上面。
(第81页)
诸如此类的文字描写,现在都被“草原图”的造形表现所证实了。我想:如果我能够早点看到这“草原图”,也许我的译笔还要生动些。
1957年5月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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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草原图(国画)(画卷厚长1700公分,高47公分) 费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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