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5月3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团结
陈伯吹
学校里实行“二部制”,三个孩子只上半天学,凑巧都是下半天在家里。
日长如小年,孩子们实在闲不住。吵嘴,争夺,哭,笑,甚至于要打架,竟成为家庭里的日常功课了。
这一天下午,这门不好的功课又开始了。
妈妈劝不理,喊不应,正愁得没办法。忽听得门外叫卖小鸡的,就带着才吵了半场的孩子们看去。
小鸡们真可爱。“啾啾!啾啾!”地叫,迈着小步子,奔来奔去,还一跳一跳的,找东西吃。
妈妈说:“你们看,小鸡们大伙儿在一起,和和气气的,多棒!”
小妹噘着嘴说:“我们也会和气。”她腮帮上挂着的一颗眼泪掉了下来。
小弟接着认真地说:“以后咱们就不吵架。”
孩子们看了半个钟头,还不肯走。他们望望小鸡,又抬起头来望望妈妈。
妈妈从衣袋里掏出钱来,买了三对。
小妹抢着说:“我爱两只黄的。我要。”
“两只黑的给我。”小弟弟当然不肯落后。
这一回小哥可大方了。“那么,剩下来两只花的就算归我。”
“不成,”妈妈说:“小鸡爱在一块儿玩,一块儿吃,一块儿睡觉。”
“那我们就养在一块儿,不要分了。”小弟说着,看了看小哥。
小哥没吱声。
“也不成,”妈妈又说。“你们会吵嘴、争夺、打架的。”
“不会。我们也像小鸡一样和和气气。”小妹瞪着大眼睛,天真地说。她伸出一只手拉着小哥,一只手拉着小弟。
妈妈心里头真高兴,六只小鸡是六颗救星,可把她从吵吵闹闹的世界里救驾出来了。
她笑眯眯地,“好,你们自愿的,你们自己养。”
“我们养。”小弟一口答应下来。
“养大了下蛋,给妈妈一个,给爸爸一个,给奶奶一个。”小妹眼睛里,仿佛六只小鸡就是六个滚圆的活动的蛋。
小哥也开口了。“蛋下多了,咱们自己吃不完,卖给合作社。”
妈妈就问他们:“你们把小鸡养在哪儿?它们也要有个家。”
小妹和小弟都楞住了,眨眨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一回又是小哥挺肯出力。他跑到房间里去,把自己一只心爱的大纸匣捧了出来,眯缝着一只眼睛,笑嘻嘻地问:“这个可行?不过是一幢纸头房子啰。”
“行。”妈妈小心地把小鸡一只又一只地捉起来,轻轻地放到大纸匣里头去。
孩子们蹲下身来,睁大了眼睛,齐声数着:“一,二,三,四,……”
小妹忽地拍拍手,跳跳脚,对妈妈说:“妈妈,你在抱小孩不是?”
“就是,它们是小孩子呀!你们好好养它们。”
小哥开起玩笑来。“那,小妹要当小妈妈啦。”
小妹头一扭,伸着小脚踢了踢纸匣。“去!”害臊得躲到妈妈怀里。
小鸡们吃了一惊,“啾啾!啾啾!”地奔拢来,挤在一块儿。
“它们在开会啦!”小弟大声叫出来。
是小哥摇了摇头。“不的。它们以为大地震了,害怕!”
妈妈微笑着。“你们看,它们遇到危险,就互相爱护。”
“嗯——”小哥点了点头。“他们团结。”
妈妈站起身来,边走边回头说:“我拿小鸡吃的食来。你们看着它们。留心阿花(猫)!”
屋子里很安静。
小鸡又在“啾啾!啾啾!”地叫,迈着小步子,还一跳一跳的,十分快活的样子。灾难没有发生,世界又和平了。
妈妈兜着一把糠粞,从厨房里跑回来,却不见了孩子们,真奇怪。忽听得有个声音笑出来,一看,三个孩子在屋角落里,张开手臂,抱做一团。
“怎么啦,不喜欢小鸡了?”
小弟提高小嗓子回答说:“我们也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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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和风细雨及其他
东郭迪吉
一、和风细雨
整风和解决人民内部问题,要采取和风细雨的态度,这是勿庸置疑的;其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对待自己人不应该像对待敌人那样,大轰大擂,坚决斗争,拼个有你无我,才能彻底解决问题的。
但和风细雨,还是得要有风有雨;如果没有风,没有雨,那就根本无所谓“和”与“细”了,自然就不会解决任何思想问题和工作问题的。
况且,如果真心承认宗派主义、主观主义、官僚主义是三股子歪风,别管歪风的劲头大小,毕竟吹动起来是害人不浅的;那末无风无雨,能遏止住歪风的飘来飘去才是怪事哩,就更谈不到“整”与“解决”了。
我看,有的机关,整风整不起来,解决人民内部问题发现不出任何问题,就是对宗派主义、主观主义、官僚主义太惜皮爱肉,因而怕风怕雨,只是空口说白话地在推敲“和”、“细”的分量,便是主要的原因。
至于,借端打掩护,我姑不说他们是不可救药;但歪风深入骨髓,怕痛怕痒,怕医生诊断医疗,却是事实。听说本市某团体在别处发动群众提意见,进行整风学习时,他们的整风布置却是别出心裁地要大家讨论1956年总结1957年工作计划。且不说1957年快过了二分之一的时间了,早干甚么?今天才讨论去年总结,已属徒留笑柄;而不发掘群众意见,又如何能在整风中把工作计划订好,怕也是舍本逐末之举。假令传闻不曾失实的话,这应该叫做移花接木,巧妙地蒙起群众嘴巴,妄谈整风。
整风和解决人民内部问题,要避免狂风暴雨;即使是和风细雨,我看也得风雨无阻才好。
二、怕照镜子的人们
人类之会照镜子,是无上的发明,是不可言喻的奇迹。因为镜子会照出人的美或丑,也会照出面孔上是否有尘垢,有脂粉;所以爱惜自己尊容的人,每天要洗几次脸,每天要照几次镜子。
可是,也有那末一种人,他最讨厌镜子,因为镜子虽然属于自己身外的另一物体,它的反映也只是照出来的自己的形象,毕竟不是自己本身;但却能使人对镜自警,一点斑痕,一粒灰痣,白鼻黑脸,都逃不出它的莹光普照。
更有那末一种人,对于镜子,不只是讨厌,而且非常非常的害怕,因为他庇护自己丑恶的一面,偏爱自己的缺陷“美”,这就应该属于嗜痂之徒一类。至于因怕镜子,而使明镜尘封,或者再罩上一层黑布,那我想就更不在话下了。
不过,话还得说明白一些,这里所说的镜子,也只是譬喻罢了;所以从古以来,就有“以古为鉴”、
“前车之鉴”等等的说法。所谓“鉴”者,也并不是指的真的古铜镜、玻璃镜,譬喻毕竟是譬喻。
絮絮不休谈镜子,像是废话连篇;其实,一点也不,有事实为证:
自从号召揭露人民内部矛盾以来,许多机关团体,揭发了不少的严重的问题,我相信问题虽然严重,但能彻底揭发,就有可能得到解决。
可是,偏偏有那末一种领导人物,像是不懂借镜自鉴的道理,欣然自得,王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你瞧,某机关官僚主义真严重,某某人主观主义真厉害,某些人宗派主义透顶加二,戟指而嘲笑,可就是忘记了自己是站在镜子的面前。——是忘记了呢?还是故意装傻?还是有心转移目标?一切,难说。
我有一条经验:说镜里模样丑的人,他自己真正的形象会比反映出来还要丑得多。
其目的何在?一言以蔽之,怕整风,怕解决问题!
三、嘤嘤之鸣
翻开这些日子的报纸,每天总有不少篇幅登载着争鸣的消息,从社会主义的民主生活来看,的确是一种空前的好现象。
自然,也许还不够,还应继续的大鸣、大放。但却有某些机关、某些团体,好似神仙境界,不染半点红尘,不受外界风雨波及,看起来好似云淡风轻,“天下太平”,仔细想想,却也奇怪。
在这种“太平盛世”之域,假令你信以为真,那就会被假象所蒙蔽,看不到真实的情况。
如果认为我在说诳,不妨轻移脚步仔细考查一下:墙角落里,阴山背后,晚间蠋灭灯熄之时,总有人在轻声细语,唧唧喳喳,咕咕哝哝,大约还不是唯一的发现。对于这种方式的鸣,我名之曰:嘤嘤之鸣,盖有以区别于嘹亮的谈锋、争之不休的畅鸣。
嘤嘤之鸣虽然也算是鸣,但毕竟不是公开的鸣,大声的鸣。其所以如此,大约一方面不能自忍,只有诉诸切切私语;另一方面,恐怕总有不能畅所欲言的道理,无形的绳子拴住他们的喉头,由此就不能不使我体会到唐诗中“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的心情了。
可是,竟有某些人对这种嘤嘤之鸣深恶痛绝,甚之戟指而骂:“好汉有话说在当面,背地小广播不算英雄!”话是说得多么理直气壮,但倒底出自谁人之口,可就值得深究。
我看问题不在于嘤嘤之鸣的鸣者,而在于这些对他们深恶痛绝者。
唉!言路闭塞未开之处,要他们不作嘤嘤之鸣,又将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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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儿歌两首
爸爸戴上了光荣花
小黄狗,摇摇尾巴,
迎着爸爸下班回到家。
“妈妈妈妈你快看,
爸爸戴上了光荣花。”
“爸爸爸爸告诉我,
你找的窍门多么大?”
小柱子
小柱子,不知丑,
长了一身懒骨头:
懒骨头瘫在褥子上,
懒脑袋长在枕头上,
拿着被窝当衣裳,
太阳照在屁股上,
他妈叫他吃早饭,
他说吃饭没有睡觉香,
他爹叫他上学校,
他说不要学校光要床。
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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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让老作家归队吧
顾家熙
全国解放之后,很多从前活跃在文化思想战线上的战士,被调到各种机关做领导工作,从那时起他们就搁笔了。从前这些人天天写文章,他们的思想天天和读者见面,读者对他们有感情,他们在读者中间有威信。如今,有的做了文化部门的负责人,有的当了出版社的编辑,有的在担任行政领导,有的做了外交官。他们整天浸沉在频繁的大小会议里。
如果真要做一个调查的话,恐怕能举出百把位转业的老作家来。这些同志都是擅常写作的,他们常常向报刊编辑诉苦,很想能得到更多的写作的时间。他们对今天的新事物,以及新事物中存在着的缺点,很有写作的冲动,可是无暇执笔。有好些老作家每年所订的写作计划都无法完成。诚如老舍同志最近所说:想想看,什么比会写而不能写更难过、难堪的呢?
报纸和刊物应该成为他们大显身手的好地方。我们报纸副刊和进步文艺杂志有着优良的战斗传统,它曾和各式各样的敌人思想进行斗争,它是在污蔑和屠杀中成长起来的。这些副刊和杂志培养了我们老一代的作家,老作家没有在报纸副刊或杂志上试过笔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鲁迅的那些时代的触角和感应神经的作品,很多都是发表在副刊或杂志上的。从鲁迅在“新青年”上写“随感录”起一直到解放前夕,这传统一直也没有断过,然而从1949年起,直到去年夏天,这些东西在我们的报刊上找不到了。
远的不谈,只就日本投降以后来说就有许多报上的东西是值得我们怀念的,像重庆“新华日报”上署名司马牛的杂感,在上海“世界晨报”上署名东风的“蚯蚓眼”,在港版“群众”上署名汪老吉的“茶亭杂话”和署名任晦之的“蜗牛随笔”,以及在“华商报”上“今日和明日”“今日谈”等栏中的短文和絮语等都是。
这些短文有的只寥寥十数字,但直到今天还令人难忘。像司马牛的“赫尔利!赫,尔利,中国不利。”像东风在国民党军统头子戴笠跌死后,鉴于有些进步人士为之大高兴而放松警惕时所发出的“中国人一直是重视人而不重视制度”的警号,直到反对个人崇拜的时候都成为我们思想上的武器。我想有这种有才能的作家,他们的生花之笔,昨天为民主革命做了贡献,今天也可以更好地为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而起巨大作用的。
把老一辈的作家从行政事务工作和社会活动中“解放”出来,以加强我们的思想战线,是轻而易举的当务之急。记得在1956年新年出版的“文艺报”组画中把一位老作家画在汽车里写作,这绘出了写作和社会工作的矛盾。由此可见我们感觉锐敏的漫画家在那时已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了。然而直到今天,这种情形还未改变,以致在思想工作上使我们遭到了一些损失。
如果说刚解放时让作家做行政工作是有其必要的话,那么时至今日,就已到了把这些作家从行政岗位或社会活动中解放出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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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都(二首)
路工
艺术的宝库我走进瓷器展览馆,看到一座艺术的宝库;我脚下长起了根须,根须深深扎在瓷都。瓷都里家家都会画花,花朵比星星还多,每个人就是一棵树,树上开满奇异的花朵。一百年,一千年,瓷器上沾满血和汗……一代一代传到今天,展览馆里百花逢春含笑开。我身在艺术的宝库,脚下根须扎在瓷都,伸入到千万棵树根里边,根须盘住了根须。当我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就开出奇异的鲜花……我看着展览馆的瓷器,像望见照耀着世界的光华。
画花他从小在瓷都长大,十岁上就在瓷器上画花。他手中的笔不肯躺下,即使饿得眼睛发花。日月在他笔下飞过,冰雪在他心上融化。今天,他的白发闪着光华,瓷器上开满永不雕谢的春花。孩子端碗吃饭,他说:“妈妈,碗上有朵牡丹。”老年人拿起杯子喝茶,他把杯上的迎春花看了又看。谁知道他画了多少朵鲜花,他的笔还是不肯躺下。他从来不在瓷器上题名,好像活着就是给大家画花。
1957年3月于景德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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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家乡的信
(中央美术学院油画训练班毕业创作) 汪诚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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