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5月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六亲不认”
臧克家
要好的朋友许久会不到面,乍见之下,不知是高兴还是抱怨,总是意味深长地微笑一下,跟着是这么一句:
“真是‘六亲不认’了”。
多年相交的知心朋友,除了偶尔在会场上远远地打个招呼,经年不见是常事。共同住在一个城市里,而“老死不相往来”,“咫尺天涯”,语不虚妄。
为什么朋友成了“参”“商”?是不是在过去黑暗反动的统治下,大家“相濡以沫”,朋友之间,容易聚在一起披肝沥胆,慷慨抒怀,而今天情势已经大不同,就不需要这样了呢?我看不是的。人人觉得生活里缺乏一种东西,好似花儿缺乏露水。生活得紧张,也生活得干燥。在工作之余,在病痛之中,在春秋佳日,在风晨雨夕,多么需要有个知心朋友来开怀畅谈呵。谈一谈个人的情怀,谈一谈工作计划,谈一谈过去和未来……。可是,朋友在心上,不在眼前。
“工作太忙了,没有时间,也没有那种闲情逸致了”。是,忙是够忙的了。工作忙,开会忙,听报告忙,作检讨忙……真是人人忙得个“不亦乐乎”。可是,忙不是惟一的墙可以把朋友长久地隔开。
我觉得,友谊的花朵,多半是由于气候的关系,开不出来。
在旧社会里讲“交情”,在新社会里讲“同志关系”。本来“同志”就应当包括相亲相爱的情谊,但是实际上却并不完全如此,甚或完全不如此。好似“同志关系”只是冷冰冰的工作关系,而朋友才可以彼此揭开心胸,倾泄热情。所以有人接到朋友的信,看到上款只写自己的名字下边缀上两点或称兄道弟,便认为亲切而心中暗喜,如果被称为“同志”,便觉得一般化,一阵冷淡感觉掠过心头。
在全国解放初期,一般知识分子,还是寻亲问友,热情率真地相互交谈,把心底事倾倒在朋友面前。这里边有个人主义的牢骚;有自由主义;说不定还有反动思想。那时候,大家爱说,爱赤裸裸地表现自己。几年来在一些运动里,友朋间的这种“倾谈”有的上了“材料”,甚或望风捕影,穷追其中的“微言大意”。于是,许多知识分子“逢人只说三分话”了。在“肃反运动”刚过去时,我听到许许多多人异口同声地说“今后除了工作关系上的必要接触,断绝一切往还!”这话说得很决绝,但也很沉痛!
人是感情动物,生活里除去友情,不像陷了个大窟窿?有人说:“党员是不讲感情的。”党员办事应该遵守党的原则,不徇私情,但是“党性”可能成为和“感情”牴牾的一种东西吗?说这话的人,当然是未免以少数概括全体的偏颇,这可也是不容否认的事实:有些党员冷若冰霜,可敬而不可爱。用这样态度去向党外交朋友,等于要用冰棒去敲出热情。
现在的情况变了。虽然是“乍暖还寒”,但春意毕竟是来在了心上。“百花”不仅要放在纸面上,也要放在口头上。即使放出牢骚,放出自由主义,总比禁锢在心头好些。解冻的春风吹来了,友谊的花朵,开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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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纪念
——致内蒙古自治区
李欣正当你的十周年,我想起一位共产党员,离开他那遥远的家乡,在你的胸怀中长眠。家住在碧绿的湘江边,还在童年就爬过雪山,小红鬼成了抗日战士,身体四次被敌人射穿。肌肉里还裹着一颗子弹,从华北转战到蒙古草原;在这语言陌生的地方,他怀念风光明媚的江南。“我的妈妈在家乡操念,她没明没夜地盘算——盼望儿子能早日回去,随着红军把红旗带还。”战士并没有完成心愿,他的鲜血洒在草原;蒙古牧民们流着热泪,把尸体紧抱在胸间。红旗已经飘扬在岳麓山,飘扬在红军妈妈的身边;湘江的水更加碧绿了,到处歌唱着解放区的天。妈妈的眼睛已经望穿,来自内蒙的信送到江南:“感谢你哟,红军妈妈,你的孩子活在我们心间。这里正在庆祝十周年,我们走向烈士塔前,为了中国人民的好儿子,把最尊重的供礼敬献。”妈妈在江南请人指点,内蒙在北斗星的哪一边?她挂念这奇异的地方,母爱里涌现出新的情感:
“我的血肉埋在蒙古草原,你的儿子也随大军下江南;地方虽说是天南海北,我们的心永远血肉关联!”当着五月的艳阳天,我向共产党员礼赞:你鼓舞起人们的爱情,把乐园在大地上兴建。
呼和浩特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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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问题讨论

“讽刺”的危机
李跃
从某一方面看,我以为与其说小品文的危机,不如说“讽刺”的危机。因为没有讽刺的小品文是有的,而且未必比有讽刺的少,而最使某些人看不惯的是“讽刺”,不是小品文。我平时原有这样的感觉,看了最近人民日报上讨论小品文问题的一些短文以后,尤其看了胡祖宇的“我看小品文”(4月19日)和范舟的“我说小品文要消亡”(4月29日)二篇以后,更有这样的感觉。什么讽刺只能对付“其性质正由人民内部矛盾向敌我矛盾转化”的错误,什么小品文“多是对人民自己的讽刺,恐非一时之误,而是根本方向的错误”,说法虽有不同,实质是一样的:人民内部需要批评,但不需要讽刺。据我所知,这种说法是那样流行,即使喜欢一般批评性小品文的人,也不一定喜欢讽刺,尤其在自己被“刺”的时候。
那么人民内部到底要不要讽刺呢?
真的讽刺是制造不出来的。真的讽刺都是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存在。如果生活中没有讽刺,那就不可能产生真正的讽刺作品;如果生活中存在着讽刺,那就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了。鲁迅先生曾在“什么是‘讽刺’”一文中说洋服青年拜佛,道学先生发怒,在当时都是平常事,一个撅着屁股,一个皱着眉心,连自己看见也觉得不很雅观,而“讽刺”正是在这时候照下来的一张相。这就是说,不管你“要不要”,这“不很雅观”的事实总是存在着,问题仅仅在于要不要照这张相,发表这张相。我看在一般情况下,还是照下来发表出来好,因为这有助于“不很雅观”的现象的“消亡”,使那个青年和那个先生更雅观些,有积极的意义和作用。如果像范舟同志所说的那位“好同志”一样,结果非但不改,“反而从此消沉了”,怎么办呢?除非给他“偶犯”的错误照的相很不对头,那么除了让“消沉”者自己担负“消沉”的责任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如果承认今天的人民内部也存在着很多“不很雅观”的事实,那么为了加速它们的“消亡”,为什么不可以也给它们照照相呢?
也许有人要问:为了团结,难道不可以采取更“善意”的办法吗?我看也可以的。例如对那个青年说,我相信你是有科学知识的青年,不赞成迷信的;你所以拜佛,也许别有原因,但总是不拜好,希望你好好想一想,等等。这样说法虽然也不无讽刺味道,也许比照那张相更“善意”些。但论效果,照相也有照相的积极作用,非更“善意”的办法所能代替,正如照相不能代替更“善意”的办法一样。只要有用,任何样式的作品都有自己的生存权,不管你“要不要”。
至于相照得好不好,角度对得准不准,在某时某地应不应该照这张相,那是另一问题。世界上有哪一种样式的作品只有好的没有坏的呢?范舟同志说的“庸医杀人”是事实,但因此就可以笼统地废除医药,让所有病人都“消亡”吗?
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否认讽刺是批评的一种,且有非一般批评所能代替的特殊作用。只要你站得稳,只要不滥用讽刺,可以用以对敌,也可以用以对自己人。“人民内部需要批评,但不需要讽刺”的说法,就某些说话者的思想情绪说,后半句是真实的,但前半句大都是谎话,至少是不自觉的谎话。尤其在他自己碰到批评的时候,真相便显露得更清楚了:他不但不喜欢他所说的“讽刺”,也不喜欢他所说的“批评”。
然而尽管如此,讽刺作品(包括讽刺小品)仍要存在、发展,因为它对读者有用,有益。所谓“讽刺的危机”,不过借题发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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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刊物的霜冻
子冈
在我们生活里,常把某些先紧后松的事叫作雷声大雨点小,但是反过来说,雷声小雨点大的事有没有呢?
我说是有的,这里且举一个例吧。
在我们这个院子里,是三个杂志的办公室:中学生、农村青年、旅行家。这些天来,编辑同志们也像农民一样,受着早春天气的播弄:怕春雪啦,怕霜冻啦;我们怕的是刊物印数猛跌。4月份是第二季度的开始,又是为了节约纸张、控制印数的开始,却哪里晓得,也是印数猛跌的开始。出版当局控制印数的决定,原不过是想不超过去年的总印数,而并没想大大收缩印数。
现在呢?付印前一个消息:中学生跌了四、五万;再一个消息:农村青年跌了四、五万,又一个消息:旅行家跌了两万多……
这些消息使我们张目结舌,使我们无话可说。雷声不大,雨点却不小。中学生的主编说:别动感情吧,从前一个刊物销得多少,是一个刊物编得好坏的指标,如今呢,却未必……。他这话有些道理,找内在原因,实在不大。中学生最近编得生动活泼,中学毕业生参加劳动生产的热题目当前,销路应涨;农村青年也是面对春耕和勤俭办社的时际;旅行家的内容和印刷也正力求改进,更何况春暖花开、正应该是它的销行旺季,现在却一跌两万多,这样的波动从未有过。
再一打听,并非仅仅我们一个院子里遭了霜冻,原来中国青年也一跌二十万。人民文学也在十九万多的基础上一跌六万,因此四月号都没往刊物上印印数。
最近许多刊物编辑部接到读者来信,抱怨订不到刊物,有的老订户也订不到了,以致打破了他们自始至终保存一种全份刊物的习惯。4月9日“中国青年报”也刊登了一封读者来信,说在兰州工地上订不到想订的报刊,他主张应该分别对待,免得在建设工地上的人缺少精神食粮。
这种情况应该说是值得注意的。我们节约纸张是应该的,但是在实行措施的时候欠思考,因此达到的目的不是每个刊物不超过去年的总印数,而是唏哩哗啦地猛跌,好像文化的低潮来了。
在控制印数的决定后面,跟着是邮局和书店的命令发到地方上去:要节约纸张呀,别比以前多要。事实上是各地“要”的数字总会有此起彼落的情况,平时有个调剂,才缓涨缓跌。但是现在呢,想涨的地方涨不上去,跌却随意,结果自然普遍下跌。
我不能不联想到不久以前举行的宣传工作会议来。在出版小组里,多少人曾经发言,指出书刊由邮局和书店“要”数目决定印数的可笑和不合理,究竟在编辑人和层层售货员之间,谁更估计得出书刊的质量和读者的消纳胃口呢?然而现在决定书刊命运的却不是编辑人。积压与脱销的部分原因在这里。
因此在会议的出版小组里有人呐喊:让编辑人的小主观主义代替售货员的大主观主义吧,虽然很难全然避免小主观主义。对于各种刊物的突然大大跌落印数,焉知不有这样一种情况:“要”刊物数目的人体会政策过了头,以为越节约,越完成任务。
我是拥护书刊印数应由出版者和编辑人自己掌握的。应该审慎研究许多节约用纸的办法,然后再采取手段控制刊物印数,也应该普遍研究一下目前各刊物的质量和需要。
气候回暖,已由气象台预告。老农且有抗御霜冻的方法,刊物的霜冻期也应赶快过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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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致到农村去的知识青年
伏家芬像一批年青的骏马追逐着真实的奇迹,奔向山野和平原;像一队美丽的孔雀衔着智慧的种子,去撒满半边天!先驾起祖祖辈辈遗下的那张犁,种起爸爸妈妈都需要的粮和棉;然后,把诺言从泥土里呼唤出来,把禾穗和露水织成诗篇。别管那些怯懦的绵羊吧!它们老以为这里有荆棘,不敢走出篱笆边。嘲笑那些忙碌的大雁吧!四处寻觅温暖,没发现——这里有永恒不谢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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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戏曲零感
徐淦
全国会演延期
剧目工作会议决定之一:原拟在明年举行的全国戏曲会演,不举行了;后年是否举行,也不一定。
这个决定,也许使好些地方上的艺术领导者和好些剧团感到有一点扫兴,我这个戏迷也有一点失望,但决定得很对。因为,不少地方,确有一些条件比较优越的剧团,念念不忘于参加全国会演,老在那里把三两个以至一个戏加工了又加工,不及其它。
重点加工、精益求精是十分需要的,认为北京的观众不爱吃半生不熟的果子这点诚意也可感。不过,为了百花齐放,继续发掘、整理,和编排新戏,也同样要紧,不能偏废;提高的目的主要在指导普及,不在到北京来一鸣惊人,何况当地更广大的观众,不能老吃几只烂熟的苹果啊!
剧目五万个
已经发掘出来的传统剧目,据说有五万个。
怀疑成癖的人和实事求是的人都会觉得不完全可靠,因为当中可能有同一剧种的几个剧团复报的,一定有名异实同的,也一定有整本与散折并列的。这些因素都可以使五万这个数字削减得更实在些。但是也不能疏忽,还有大批不曾发掘出来的。我国的戏剧遗产之多,我看是可以列入“世界之最”了。
数量是质量的基础,欲见新花发故枝,故枝越多越好,真教人兴奋。但也不免教人发慌,就像进了童话中的宝山,老仙翁请你尽量地搬,不知搬什么好。好在这座宝山的洞门,不会忽然紧闭,先存其真,再分批整理、演出、加工吧。
我想到的是,整理的同时,能不能分头组织一些力量动手写,然后集中汇编出一大部“戏曲故事”来。不要求写到像两位兰姆的“莎氏乐府本事”那么精美,写得简明扼要,便于戏曲专家的研究和整理加工者的抉择,就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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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不“公平” 沈同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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