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5月2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花种,花园,花师
高植
在北京中山公园,我常常看到百花齐放的美景。
百花放有两种,并行不悖。一种是大百花齐放,是一百种花齐放;一种是小百花齐放,是一种花的一百品种齐放。一百种花固然是万紫千红;一种花也能够五光十色。在秋高气爽的季节,我看过菊花展览;在“艳阳天,春光好”的时日,我看过“芍药开,牡丹放”。我数不清菊花的品种,我记不清牡丹的芳名。
党的百花齐放的政策,不是一时一地的政策。因此,我想,还有两句话是和百花齐放相配合的。
一个是四季皆春。百花要在风和日暖中齐放,也要在萧瑟秋风中齐放,还要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齐放。中山公园的花坞便是一例。
一个是九方同茂。这就是,不仅仅一个地方百花齐放,而且四面八方、方圆万里之内都百花齐放;不仅仅中山公园有花圃花坞,全国各地也要逐渐地有花园花房。
九方同茂,四季皆春——是百花齐放和时间、空间相结合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的先决问题是花种、花园、花师的问题。
花种是指花的种类和数量。问题不只是一百种花和一种花的一百品种。我们还要求名花能够留传,还希望新种能够出现。
花园是指花的园地,包括土壤、水分、日光,是花的物质条件。在文学方面,便是报纸、杂志、出版社,以及稿酬办法和发行数额。
花师是指养花的技术,护花的方法,选花的本领;翻译到文学上来便是思想倡导、组织领导、艺术指导,是花的精神条件。
有了花园、花师,花种少了,就不能百花齐放。
有了花师、花种,花园小了,就不能百花齐放。
有了花种、花园,花师拙了,就不能百花齐放。
花种、花园、花师问题,既是数量问题,也是质量问题。我们希望,这三者又多又好。然而从少到多,从繁荣到更繁荣,从坏到好,从提高到更提高,既不能坐待,也不能急催。它有一定的时间过程。
花种、花园、花师互相之间,还有各种各样的矛盾,而解决矛盾,也有一定的时间过程。
花种、花园、花师的问题,得到正确的解决,才能百花齐放;得到经常的正确解决,才能四季皆春;得到普遍的正确解决,才能九方同茂。
今天的问题,不是能不能九方同茂,四季皆春;而是争取时间,尽量提早,早日实现新中国社会主义文学艺术的高度繁荣。
伟大正确的百花齐放政策是矢,社会主义文艺的高度繁荣,是的;这是有的放矢。然而要百发百中,就要看如何放矢,要看政策的执行了。我希望,在执行政策的百妥百善中,还能有一个百尺竿头。
关于花园,我希望既不铺张浪费,也不要当办不办。
关于花种,我希望在花园花房以外,也注意到野花。而野花也不能只限于城内的“朱雀桥边野草花”,还有城外的“洲前芦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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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母亲的歌
徐光玉
儿童节快到了。我这个三十年前的儿童,像往年一样,及早划策怎样给小儿女们安排一个快乐的节日。同时,也引起了对自己的童年的追忆,自然而然想起我的母亲来。
母亲的好处是想不尽的,这一次,我更多地想起母亲给我唱歌这件事情来。我觉得,自己的母亲和所有的母亲,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人,最伟大的歌手。她们唱出了多少美妙的歌,唱出了她们对幼小者的喜悦和担忧,虔诚地为幼小者祈禳和祝福。
我记起了,当我的身体还那么小,母亲把我放在红脚桶里,一面给我洗浴,一面唱着:
“搭搭头,歪如牛;
搭搭背,无有晦;
搭搭心,勿出惊;
搭搭屁股,歪如龙虎。”
(这里的搭搭,就是拍拍;这里的歪,是强壮的意思。)
我打了个喷嚏,这是远在科学昌明以前就使做母亲的担心孩子着了凉的预兆,所以马上要说个“大吉”来给孩子祝福;但还觉得不够,又因为古老的传说就认为打喷嚏是有远人在那里牵记的反应吧,母亲就又唱了起来:
“阿啾一个嚏,
皇帝讴我做女婿,
路远迢迢勿肯去。”
看来,皇帝从不是好东西,而是像伤风咳嗽那样讨厌的家伙,所以他的牵记和召唤是必须谢绝的。
也许,我吃饭吃得快了些,或者吸了一口风,忽然打起“呃得”来了。这似乎是没法治的,你越想停,它越是打个不停;唯一的法子,就是忘记它。这时候,母亲又唱歌了:
“呃得忘记,
讨饭传起;
汤锅里有个鸭子,
撩撩吃吃。”
这里,倒不是母亲自私,想把孩子的呃得移给可怜的乞丐,无非让孩子想到乞丐(孩子都是喜欢乞丐的),想到呃得怎么会像什么东西一样落在地上、乞丐又怎么从地上把它拾起来,想得远了,忘了呃得。后面的两句,这种用意更明显,忽然说到汤锅和鸭蛋,真是最能引起孩子兴趣的事物,母亲是多么聪明啊!
我老会喊肚子疼,也许是吃得不合适真疼了,也许是撒娇瞎说。这时候,母亲就成了外科医生,让我仰卧在膝上,用手——这被叫作五个郎中——轻轻地按摩我的肚皮,嘴里唱:
“推推拿拿,
百病消磨,
食也消,
饭也消,
囡囡吃得长脂膘。”
我刚学走路,时常跌交;现在托儿所里的阿姨,好像总是说:“勇敢!勇敢!”让孩子不哭出来。我的母亲可不这样。她检查孩子不曾跌疼,只怕吓了孩子,所以拍拍我的背脊,或者拎拎我的耳朵,唱道:
“啐啐啐,
狗出惊,
猫出惊,
囡囡勿出惊。”
这里,其实也含着鼓励孩子不要跌小了胆子,不敢放开步走路的意思,这样一唱,可就比“勇敢!勇敢!”更能够止哭。
我们这一辈的母亲自然多半免不了有点迷信,但那种意识往往表现得成为一切迷信中最无害的、而且很有趣的迷信了。
当大人把我背在背上,唱的是:
“背猪背狗,
砻糠兑小狗。”
这是说,我像小狗一样贱,谁拿点砻糠来母亲就肯把我换给谁。而贱,据说比贵好,好处在“丢起养得大”。
红眼睛是要传染的,有些患红眼睛的人不大识相,还要到孩子淘里来,做母亲的看了很憎恶;就叫孩子唱或者自己唱道:
“烂眼紧夹,
抲来就杀,
烂眼鰟魮,
抲来饲鸡。”
(抲者捉也;鰟魮是一种似乎只长到二寸为止的小鱼,它教人想起镇日哭红了眼睛的童养媳。)
这样,据说红眼睛就不会传染了。把歌谣当作符咒,自然是有极古的渊源的。
“天皇皇,地皇皇,
我家有个夜叫郎,
过路君子念三遍,
一觉困到大天光。”
这是老实写在红纸上贴到大门外去了,也不限于我们绍兴,它表示所有母亲都非常相信众人的祝福。
这样看来,我们的母亲的身上似乎很有点古代巫医的气息?的确如此。讲到医,我们现在不是也要求做母亲的懂得卫生常识吗?而一点女巫气息,又何妨?它使母亲在儿童的心目中有一种神通广大的神秘的印象,也是很有趣的。我们长大了决不会埋怨母亲的思想落后,只会更感到在这些地方蕴藏着多么深切的爱!
但现代的母亲,自然应该有新的歌了。这,却是不容易得之于居住在城市的母亲,也不容易求之于文坛上乐坛上的诗人和音乐家的。恐怕还是要到新的农村里去采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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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与乡人书
——谈“虎符”演出的某几点
李健吾
朋友,“虎符”的地点是咱们的家乡解梁那一带。看郭老这出悲剧的演出,心里不由起了亲切之感。我概括(偷懒的代称)地告诉你罢,导演的意图是可贵的,只是意图的执行,在某几点上,还不够好。
郭老的悲剧富有浪漫主义情调。导演不用布景;采用音乐;利用灯光明暗;加强诗意;要求动作音乐节奏化……就解释剧本而论,作为一格,很有独到之处,应当加以肯定。
可惜是执行上有了出入。最刺眼的,一是装置上那棵大芭蕉树,一是行动上锣鼓的单调的使用。咱们是解梁人,你可曾看见山西、河南交界一带有过那么高大的芭蕉树?今天怕没有,战国时代怕更不容易有了。而且孤零零的,形象突出,和舞台上的整个气氛也不怎么协调,未免有些为美而美的感觉。
你知道我对音乐是外行。不过根据我对整个悲剧气氛的体会,我有一点个别看法,也许不正确,可是曹禺兄说的对,“健吾,你还是说出来罢。”我就说出来罢。我以为锣鼓应当统一于音乐节奏之中。锣鼓不必自成一个世界。为了主要演员的动作明朗,富有节奏,向京戏学习水袖工夫等等,排戏时使用锣鼓,完全必要。但是演员有了自由运用京戏动作的工夫,就该进一步,把锣鼓效果化入全部音乐的伴奏才是。在我看来,锣鼓不妨由无到轻,由轻到重,再由重到轻,由轻到无,繁简变化多端,不必一律一色使用。同样也是演员已经运用自如了的动作。这样也就和“虎符”的整个气氛相称了,也才和灯光效果协调了。考虑戏剧艺术效果,站在导演角度,应该从个别细流形成的总流出发。
你看的出来,我不反对锣鼓的响亮的节奏,我只是不太喜欢它的忽来忽去的感觉,在音乐之外,另成一种体系(?)。
这就说到“虎符”的音乐了。我已经说过我对音乐是外行。可是我也常常听广播或者唱片。“将军令”似乎是“虎符”的音乐的主调,因为我听了不止一次(起码是两次以上,在我回忆起来)。未免贫乏。这是古乐吗?古到什么程度?我回答不了这句问话。不过我早在看戏之前就听腻了,却也属实。菊隐兄有修养,怕是没有怎么更好地向中国音乐专家们求教罢。
那天我和一位可尊敬的老先生一道看戏,他看见半高的方凳,说了几遍:“古人席地而坐。”听说“棠棣之花”的演员是坐在软垫上的,艺术的真实固然不就等于历史的真实,可是既然讲究到了这一点,就多讲究一点也好,能训练演员水袖工夫,不也同样能训练坐地工夫?训练好了,应该是一种美妙的姿态。
朋友,我把我的挑剔大致说完了,下余就该是赞美了。不过我的赞美敌不过世界著名舞台演员费利浦的赞美,他告诉我他喜欢话剧“虎符”,我想,这句话本身已经就是最高的赞美了。(他看过多少戏啊!)
有机会来北京,希望你也看看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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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来自金门岛的诗
——记一个泅水逃回大陆的蒋军士兵的话
冯维刚脸在那贫穷的年代里我在松花江边给地主放牛静静的江水印出我的脸脸儿虽然枯黄,但它仍有孩子的模样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我在扬子江边负了重伤静静的江水印出我的脸脸上虽有鲜血,但它仍有青年的气色现在呵!我呆在铁丝网捆绑的金门岛每天来到海边修筑地堡静静的海水印出我的脸脸上皱纹道连道,鼻下胡子如山
草……
梦我躺在潮湿的地堡里每夜每夜都不能入睡不是母亲来到我的身旁就是我跳进翻滚的海洋海浪把我驰向北方紧张的心儿贴着海浪猛听得身后连声枪响火辣的子弹穿进胸膛……我的血呀!染红了海水我的身子沉下海底汹涌澎湃的海浪猛然平息寒光闪闪的刺刀又把我逼回……失败的梦呀!总留我一头冷汗可怕的夜晚,总使我眼泪流干但愿多次失败,留给我经验真正渡海的晚上才能安全……
忆每当我看到小登岛的炊烟升起不由地就想起慈祥的母亲每当我背着美国枪去上岗烈火般往事就烧着我的胸膛……
九年前一个狂风暴雨的晚上
拉丁队来到我乡
母亲为了护送我逃走
左手穿进一颗美国弹头
母亲流着热血
我流着热泪
就在恶骂毒打的雨夜里
失去了故乡,失去了母亲……
从此我肩上掮了一支美国枪
迈着沉重的步伐,听着长官的辱骂
经过了无数的河谷
走完了连心的大陆现在我被囚在监狱的岛上手中还拿着这支枪难道还想再使母亲失去右手难道还想再看到母亲的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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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天好像掉雨点了……
——是,×长同志,我还听见雷声呢!
王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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