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5月2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离婚后
高延昌
机器厂保卫科干事赵凤山,回到家中心里特别痛快:因为爱人胡秀英在昨天晚上,已经答应和他离婚。他轻松愉快地哼着评戏进了四合院。走进西房里,见胡秀英坐在椅子上,怀里抱住宝儿,若有所思地低着头,泪水湿了她的两支袖口。她见赵凤山进来就把脸扭过去了。
赵凤山没有坐下就说:“把孩子放在铺上睡,咱两人到区政府领离婚证去。”
胡秀英慢慢地把孩子放在铺上,轻轻地穿上蓝棉外衣,用梳子梳梳短发,回头看看睡着了的宝儿,她这才披上方巾,和赵凤山走出房门,回手轻轻地把门扣上。
院里的街坊们,都守在自己门口或窗户上看他两人。
出了门两人分开东西走着路,谁也没看谁一眼。胡秀英的心都要碎了,她浑身气得发抖。
此时赵凤山恨不得一步走到区人民委员会,办好离婚手续,领了离婚证好离开这块“臭料!”
他两人很快地走进区人民委员会,工夫不大,两个人由里边走出来,照旧各走各的。
赵凤山喜气洋洋地,手里拿着证书,挺着胸脯子向回走,心里想着一两天就可以和打字员小张结婚了,他心里感到甜丝丝的美!
而胡秀英低着头,还在回忆刚才在区人民委员会里赵凤山说的话:“第一,她和我是父母包办的。第二,性格合不来。第三,她没有文化,岁数比我大两岁。最后,她不懂什么叫体贴!什么叫爱情!我为了照顾她,所以先把孩子归我养着。”这些话挂在她的耳根子上跑不掉。昨天白天她还不同意把宝儿交给赵凤山,因为孩子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哇!丢开孩子就如同有人在她身上割了一刀子肉似的。晚上她想过来了。宝儿拖住她,她就不能独立找工作。丢开孩子她又舍不得,她抱住宝儿在椅子上整整坐了一宵,她痛心地对孩子说:“妈不是心狠呀!”
她走进院里都不敢抬头,好像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怕街坊们笑话,她默默无言地低头走进屋里。
赵凤山进屋就坐在靠窗户的椅子上,把离婚证书往桌上一扔说:“家里的东西你随便拿吧!”就再没有话了。
胡秀英两眼看着铺上的宝儿,见他睡得甜甜的,在被子外只露着像苹果似的脸蛋,她轻轻用手摸一摸孩子的脑门,怕孩子发烧,然后她轻轻打开箱子,取出自己的衣服来。同时有条有理地把赵凤山要换的衣裳放在外边,把宝儿的衣裳又整理整理,她才发现宝儿的红围嘴丢了一个扣子,她又由针线匣里取出一个绿色扣子,找出针线就把扣子缝好了。然后她把围嘴又提起来看看,把箱里整理好了,这才轻轻地提着包袱,把方巾又围围。走到宝儿的铺跟前看看宝儿,孩子翻了个身又睡了,她又把被子给孩子盖了盖,好像她对孩子说:“妈妈走了!”她用手帕一捂鼻子,眼里含着两滴泪珠儿走到屋门口又站住了:“嗯!宝儿的袜子该换了,给他做的鞋,因为整天闹离婚忘了给他穿上。”她赶紧回到箱子跟前,放下包袱,打开箱子取出新补的袜子和新做的小花鞋,她看着鞋,用手拽拽鞋帮,把宝儿的脚底下被子掀开,用温柔的手轻轻地把宝儿的旧袜子脱下来,换上新补的袜子,给孩子又穿上小花鞋,她左看看,右瞧瞧地,用手摸摸孩子的脚舒展不舒展。
赵凤山不耐烦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把头一摆又去看着桌上的离婚证书。
胡秀英又把被子给宝儿盖好,便轻轻地提起包袱走出屋门口。刚要下台阶,突然想起来,孩子由前天就咳嗽,昨天买的药由于离婚忘了给他吃。想着,她又走回屋里,把包袱放在铺上,轻轻地拉开桌上的抽屉,由里边取出咳嗽药。她看着咳嗽药心里想:“给孩子的吃法我知道,又怎么对他说呀!”她看看药包上有字:“好了,叫他看上边的字就知道怎么给孩子吃啦!”她把药包放在赵凤山的眼前,而且把有字的一面冲着赵凤山,赵凤山不耐烦地用手把药包推了推,她看着他气又涌上来,但她手抚摸着自己的前胸才把气压下去。回头默默地看着孩子,心里想:“不知道这孩子以后遇见一个什么样的后妈!”她想到此又用手帕一捂鼻子,才轻轻地提着包袱,慢慢地退到屋门口,心里对孩子说:“宝儿!妈妈……”她正要说下去,突然宝儿醒了,“哇”的一声喊:“妈妈!”
胡秀英一个箭步趴在铺上,把脸挨在宝儿脸上,眼里含着泪说了声:“孩子!妈妈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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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勃雷克诗钞
屠岸译
婴儿欢喜“我没有名字;
我生下来只有两天。”
——我唤你什么呢?
“我很快乐;我的名字叫‘欢喜’。”
——愿你有甜蜜的欢喜!
可爱的欢喜!
甜蜜的欢喜,但生下来只有两天;
我叫你甜蜜的欢喜;
你确是笑了;
我始终唱着,
愿你有甜蜜的欢喜!
爱的秘密
永远不要对你的爱人说出来,
爱情可永远不能说明;要知道温和的风总是静静地,无形地移动。我对我爱人说了,我对我爱人说了,我对她倾诉了我整个的心怀,一面发抖,发冷,在剧烈的恐惧中:——
啊!她竟然走开。一位漫游者走来,
在她离我不久之后,静静地,无形地,
他轻叹一声,把她带走。
羔羊
小羔羊,谁造你的?
你可知道谁造你的?谁给你生命,叫你吃草的——在溪边吃,边吃边过绿草地;还给你好看的衣裳,最最细腻的,柔软又光亮,还给你这么个软嗓音,叫所有的山谷都喜欢听?
小羔羊,谁造你的?
你可知道谁造你的?
小羔羊,我告诉你吧,
小羔羊,我告诉你吧:他的名字跟你一样,因为他称自己叫羔羊;他是既谦逊又和蔼,他成了一个小孩。我是小孩,你是羔羊,我们的名字跟他的一样。
小羔羊,上帝祝福你啊,
小羔羊,上帝祝福你啊。
毒树
我对朋友发怒:
对他说了,怒气就消除。
我对仇人发火,
不对他说,火气就加多。
我日夜在恐怖里
用眼泪浇那火气;
又晒它,用微笑
和温软骗人的计巧。
它就日夜生长,
最后结出一只苹果,发出
光芒;
我的仇人看见了那果子在
闪熠,
他也知道那果子是我的—等到黑夜隐蔽了苍天,他就偷进了我的果园:早晨,我高兴地见到他僵挺在那棵树底下。
〔译者附志〕威廉·勃雷克(William Blake)是英国早期(十八世纪)浪漫派诗人兼画家,今年是他诞生二百周年纪念,他是世界和平理事会号召我们今年纪念的世界文化名人之一。他的作品充满了神秘主义的和宗教的气息,这里所选译的几首诗,正是比较能代表他的风格的(“羔羊”一诗中的“他”是指上帝)。他的诗也往往含有精深的哲理,带有丰富的幻想色彩,在艺术上非常富于独创性,他是英国诗坛上的一位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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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勃雷克二三事
 袁可嘉
勃雷克一生清寒,而诗画双绝。但他并不认为诗必穷而后工。1810年他在关于“末日审判的幻景”一则笔记中说:“有一部分人和不少艺术家断言某个画家如果获得适当的鼓励,他就不会画得那样出色了。抱有这种见解的人应当想一想某些国家贫困和缺乏艺术人才的情况。虽然艺术不受两者的限制,但要求富足总比要求贫困好;虽然一个人不会由于富有而成为一个更为伟大的艺术家,他却能产生与他财富相当的较为伟大的作品。”1795年12月23日他给画家汤李斯·肯伯兰的信中也表示了同样的见解:“和平,富足和天伦之乐是崇高的艺术之源;理智的粮食是‘享受’而不是‘禁欲’。”
勃雷克确信艺术有巨大的教育意义。他绘历史画,目的不在复古,而在以古喻今。他认为一张描写恶人之死的画,一方面固然要起艺术品的装饰作用,一方面也要成为对其它恶人的警告。用他的话说:必须是“一种装饰和一个警告。”
勃雷克对于诗人的作用也有同样崇高的估价。他认为诗人通过作品所激起的社会上和道德上的力量足以压倒万恶的暴君。他把表达自己对于美国革命和法国大革命同情,反对侵略战争和专制迫害的那些诗篇总称为“先知书”(或“预言书”),这就表示诗篇对现实生活的发展不仅有反映的作用,而且有指导的意义。这里所谓“先知”当然不能沿用神秘主义的说法,勃雷克早已说得一清二楚:“每个诚实人都是先知,他对公私事务发表他的意见。”事隔一百多年,他的许多预言在今天读来尤其具有深刻的意义。例如他在“美国”一诗的结尾中说道:“帝国完蛋了,豺狼虎豹就要绝迹……”。这话在今天不也正是帝国主义日暮途穷的绝妙的挽歌吗?
勃雷克生平读书,好作旁批,有时虽短短数语,却颇能道出他的心情。他在“培根论文集”中批道:“人人憎恨暴君,因为他是最坏的疾病,是一切的祸根。”他反对暴君的诗作最早一篇当推二十岁前写的“挪威王格温”那首歌谣。在描述了暴君格温的残酷统治,贵族剥削穷人的情况以后,诗人发出了响亮的号召:
土地荒了,妻儿,
为面包哀号;
起来,让格温受辱,
把暴君打倒。
这种反对专制压迫的思想常常和反对侵略战争要求人类平等的思想联系在一起,贯串在勃雷克许多诗作和画品之中。他早年的诗剧“爱德华三世”就借历史上一位暴君的故事来讽刺当时统治英国的乔治三世。他对法国路易十六皇后的挖苦也很出色。因为当时反动的政论家勃克(E·Burke)曾经把那位皇后形容为绝代佳人,说她是:“人世从未见过的美人,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勃雷克便在一首没有完成的歌谣中予以反击。他说:
法国皇后一碰这个地球,
龙袍之下瘟疫不胫而走。又说:
法叶特(注)瞧见皇后一笑,
她那媚眼飞盼;
他马上看到瘟疫飞奔
满街满巷泛滥。据说这位皇后曾经劝过没钱买面包的穷人改吃点心充饥。我们且听勃雷克的评论:
让巴黎的窑子敞开,
跳起迷人的舞蹈,
让瘟疫流行全市,
法国的美皇后说道。
(注)法叶特,法国大革命期间曾是新“国民警卫军”的领导人物,起初同情革命,后来投靠皇室。
此处系指他投靠皇室以后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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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街谈巷议

领导干部来到工地上
那天,太阳晒着,现场正紧张施工。我们看见有一群人朝我们工地这儿走来,其中有局长、经理、主任,还有党委书记。
大家就猜测:这些“头儿”们来干什么呢?
有的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保险,又是哪单位摔坏人、砸伤人了。”
有的说:“有啥大的安全事故,咱还能不透风的?没错,准是有工程又要大返工了。”
有的不同意说:“那——为啥没跟来技术干部呢?我看,多半又是到哪儿去开会。”…………
五分钟后,真相大白了。
在铲土的地方,拉土的架子车后边,抬土的行列里,多了几张脸,格外吸引人的注意。“头儿”们都在流着汗跟大伙一块干活。
有个工人笑着对大家说:“这回呀,谁都没有猜对!”
(洛阳拖拉机厂工地曾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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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街谈巷议

前二十排
我们机关里每次举办晚会,总是前二十排划成处长级以上干部的座位。其实呢?到晚会开始时,这二十排总是稀稀拉拉的坐了一些人,其中多半是些处长以上干部的爱人,娃娃,老太太,还有保姆。而我们这些早已到会的一般干部只好坐到他们后面“望台兴叹”,特别苦了我这个近视眼,急急忙忙赶来也不过坐个二十一排。
唉!为啥一个机关里的领导干部就不能和一般干部坐在一起来个“与民同乐”呢?为啥不能来个“先进礼堂坐前面,后进礼堂屈尊坐后方”呢?看来这个陋规大有改改的必要了。 (西安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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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街谈巷议

看不到舞蹈演出了
过去咱们专区是有个文工团的。大概在1952年吧,中央文化部叫专区和省辖市把它一律撤销。这决定对不对,我不懂。可是这些文工团撤销后,我们这儿就很少看到舞蹈,话剧和别的戏了。咱们淄博市,算得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了,可是1952年到现在,省里的吕剧团只来过一回,省话剧团只来过两回,这怎么能满足我们对文化娱乐的要求呢?希望文化机关给我们想想办法吧!(山东淄博一工人)


第8版()
专栏:街谈巷议

买不到报
这几天,报上天天都在大“放”大“鸣”,大家都很关心。有的人看到人家在报上把自己憋在心里很久的话都“鸣”出来了,感到很兴奋。我们这里平时爱看报的,现在看得更入迷了;平时不大看报的人,现在也到处抓报看;过去没订报的人,有的现在也订报了;有的原来参加集体订报的,现在也单独订了报,晚上带回家去慢慢咀嚼。
可是现在有个问题,邮局的零售报很少,我常常到处买不到。原来合作社也卖报倒很方便,不知为什么现在也不卖了。 
(北京居民周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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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雨渡(套色木刻) 吴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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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随感
 徐淦
“做到老,学到老”,这是一句很好的格言。有人还续上一句“学到死”,更是充分地说明了好学不倦的重要性儿。
但如果一面这么说,一面把情形搞成这样:八年前是旋工的徒弟,八年后仍然是学徒的旋工,再放八年下去,还是寸步离不了师傅,那可有点不妙了。这个例子有点夸张,不过在好些业务部门的工作岗位上,边做边学了三年五年,很少进步,依然做不了什么,只好一路学下去的小伙子,见到听到的不少;至于自称青年作者,写了五年歪诗,画了七年维娜斯,始终看不出苗头来的,也不少。这要是在老辈手里,就会胡须翘起,骂你“修修修,修得黄鳝变泥鳅”了。
无论什么客观条件,一条条一件件都比十年二十年前好,怎么还会有人如此学不进去呢?难道正因为客观条件太好了的缘故?这恐怕确是缘故之一。此外还可以有许多缘故,其中特别教人担心的是,似乎有人觉得不学也行,反正“开除”这个词几乎已经开除出词典了,三年不升级还能向领导提意见;似乎还有人另外学了一套空头本领,这一套是:你号召、我响应,交任务、海阔天空提保证,完不成、好在检查不认真,万一检查认了真,自我批评挡一阵,原谅小的年纪轻。——这样学下去,恐怕是真的要“学”到老的,却缺少了上面的“做”到老。
话说得“老气横秋”的很难听,其实不单责人,也责自己,并借问青年的导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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