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5月20日人民日报 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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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老北京剪影

千门万户磨刀剪 金受申
北京有个老童谜,谜面是:“我家有个没尾巴驴,骑着它不能走,走着它不能骑。”谜底是:“磨刀剪”。这个古老的儿童谜语,却充分刻画了北京磨刀剪的形象:一条板凳,两头装着两块磨刀石,挂着水壶、家具箱。板凳不是没尾巴驴吗?磨刀剪的时候,磨刀剪人当然要骑着板凳操作,这没尾巴驴就不会走了;不磨刀剪的时候,磨刀剪人当然要扛起板凳来走,这没尾巴驴在人肩头上扛着,还能骑吗?磨刀剪这一行手艺,是自古无闻的,但它对于烹饪、剪裁以及过去的“整容”,都是有密切关系的。单从“整容”这一名词来考究,古代整容照映的镜子,都是铜的,铜镜子不亮了,就需要磨磨。从“世说补”上看,徐孺子就替人磨过镜子,唐人笔记、诗歌里记“磨镜人”、“磨镜少年”的文字,更是不少的。在我小的时候,听老祖母说过:在她们年轻的时候,北京磨刀剪的还磨铜镜子呢。当时,磨刀剪人的吆喝声还是:“磨剪子来磨刀!蹭铜镜子来哟!”如果联系起来:磨镜人就是磨刀剪人,磨刀剪人就是磨镜人,这样,磨刀剪这行手艺,至少也有一千年以上的文字记载了。
北京的磨刀剪人,确是有他独到的手艺,确是有他“一杆子到底”的勤劳,确是人们生活中不可少的一部分。北京磨刀剪的人,都是从十几岁学徒的,学到能够独立做手艺了,就下街自己磨刀剪;磨到五十多岁——也就是说他已然磨了四十年刀剪,这时候,就又有一个十几岁的徒弟(大部分是子侄),扛着板凳跟着师傅下街了。一个磨刀剪的,都有他走熟了的道路,也可以说都有专门主顾。他们除了每天在这几条街巷转悠以外,没去过的街巷,他们是不去的,而主顾呢,也只叫熟识的人磨刀剪,不叫另外的人磨,这样,三四十年就彼此结了深厚的感情。磨刀剪的,可以分三类,一类是专给家庭住户磨刀剪的,一类是专给饭馆、肉店磨刀的,一类是既下街给住户磨刀剪,又给饭馆、肉店磨刀的,除了第一类必须在日间操作,后两类常常是夜间也哧楞、哧楞的磨个不休。他们从来没有休假,只有下大雨的日子歇工,只有春节歇五天工,另外,越是节日越忙,过节嘛,过节不吃点好的?吃好的就得磨刀,所以他们就更忙起来了。尤其春节前几天,每个磨刀剪的,哪人也要磨光一百多把刀。磨刀剪的都是在街头露天操作的,春节前,北京的温度已然降到零下十几度,他们仍然冒着风雪为主顾磨刀。
磨刀剪的,全都认识名牌刀剪,像“王麻子刀剪”,“弋字刀剪”,“双丁字刀剪”……哪家钢口好,哪家刀剪怎么磨法,他们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们是什么刀剪都能磨的,大如猪肉店的劈刀,小如修铅笔刀,难磨的如旧日羊肉店的“扬头式”切、剔两用刀,他们都能磨得飞快。最难的,用他们的话说,这才叫手艺的,就是磨和修理剪子,不用管剪子是口松、口紧,是咬口、不对口,只要他端详好了,从家具箱里拿出铁锤、铁砧子来,?、?几下就修理好了,奇怪的是口紧的剪子也用铁锤来捶,只是另有捶法。徒弟跟师傅下街,当然要学怎样磨刀剪,这向不收修理费的修理剪子,也是要学的一门主要课程。另外,徒弟跟师傅下街,是要徒弟认熟了道,要主顾认识了他的徒弟,以后,这个徒弟才好在这几条街上做手艺。
一般给饭馆、肉店磨刀,是有长期主顾的,可以按照规定日期去取刀。下街就不然了,住户刀剪没有定期磨的,那么,就得想法子叫主顾知道他到门前了,这样,除吆喝“磨剪子来磨刀!”以外,还有吹长喇叭的,还有把十几个铁板串起来,一抖哗啦、哗啦响的,这一束铁片,也有个名字,叫做“惊闺”。实在,“惊闺”也真起了惊闺作用,正在剪衣服的妇女,感觉剪子不对口了,正在切菜的主妇,发现菜刀不快利了,听见“惊闺”一响,拿出去一修理一磨,立刻就能得心应手。磨刀剪的人,对于哪一个主顾家有什么样刀剪,他是很熟悉的,他也能给主顾出主意,比如有一家拿着旧菜刀问磨刀剪的:“你看,这刀还能用吗?用不用买新刀?”他会直率地告诉你:“不用。这是‘碰口不管,卷口退换’的纯钢刀,磨磨戗戗,还能使些日子呢,不用买新刀。”如果一家有两把刀,有一把总没叫他磨,他会提醒人:“您那把刀呢?还能切东西呢。别拿他劈劈柴呀!”磨刀剪人,就这样和主顾有了交情。
最有趣的:上面不是说过,一个磨刀剪人总在几条街巷转悠吗?一个千门万户磨刀剪的人,磨了四五十年,也就成了老头子了,他眼看着这条街上的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他眼看着这个大姑娘嫁到另外一条街上,他遇到她,会亲热地称她为“姑奶奶”,他会指点她买什么更好的刀剪,他和他徒弟,将要会再为这些“姑奶奶”继续磨刀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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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磨刀(选自北京风俗图)
陈师曾
〔陈师曾(1876—1923)是我国著名画家。他住北京多年,对北京生活有深刻体验。北京风俗图画集,描绘了许多老北京劳动人的生活。在三四十年前,选取这样的生活题材作画,在国画家中是少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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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立此存照

谁掌握出版的命运?
“长江文艺出版社”在最近给一位作者写了一封信:
“××同志:尊稿×××经研读后,决定采用。现已订入五月份发稿计划。但有个情况须得先向你说明:近来书店对出版社提出的新书出版计划,在订货时控制数字极为严格。有时订货数字不能达到与出版社协议的基数(本社与书店协议的基数是三千册)。在这种情况之下,出版社只好停止这一书稿的出版。……尊稿×××虽已列入发稿计划,并已布置书店订货,但日后书店订货多少,却无把握。因此,如书店订货在三千册以上便不说了,我们照常出版;但如书店订货在三千册以内,我们即放弃此稿的出版,而将原稿退给你。这不是出版社主观力量可以改变的事,所以不得不预作声明,以免万一发生这类情况时引起作者误会。”
一本书的出版命运,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出版社决定接受出版了,还不能平安地诞生,它的生死还操在书店手里,真是荒唐的笑话!
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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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急”、“要”、“密”
邹荻帆
他的柜子里装满了“急”、“要”、“密”,
摇头晃脑地嘘一口气:
“哦,这么多事都离不开你!”
一只手批着“同意”、“上报”、“同意”,
一只手拿着电话筒,
条件反射地念着:“再说吧,考虑,考虑。”
还留一只耳朵听汇报,
秘书坐在旁边像放话匣子。
还有满楼干部候在房门外,
等待着柜子里的“急”、“要”、“密”。
不“急”的压得成“特急”,
“急件”交下去“特特急”,
十字、十字、加十字
快马加鞭笔一只。
不“密”的公文也埋在保险柜里,
“噢,这一批干部怕靠不住!”
好多“要件”都等他来处理,
“噢,这些小干部怕没能力!”
批评会上他落落大方发笑语:
“啊哟,我不是三头六臂,教我怎么办得及。
什么,我是官僚主义?
要是嘛,也是辛辛苦苦的官僚主义,
我的工作是有点被动、应付、招架不住,
丢了西瓜,拣了芝麻米。”
群众再也忍不下怒火:
“官僚主义者,别演你的单口相声戏,
你已经是‘被’而不‘动’‘应’而不‘付’,
你把公事当做私生活,
关门不让我们拿主意。
你是在挖我们的眼睛,折我们的膀子,
不让大家给社会主义出力气!”
江有生插图(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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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钟馗送妹 启明
近时文化部将从前所禁止的戏剧二十几种开禁,其中有“大劈棺”,“活捉王魁”等,还有“全部钟馗”,以及川剧“钟馗送妹”在内。这事很引起我的兴趣,特别是钟馗的戏,不知道是怎么做法,什么地方犯禁。我想这大概是迷信,因为全部鬼话,不但是一场出鬼而已。不知道这戏与小说“钟馗捉鬼传”有无相干,若是有的则全本鬼话连篇,难怪在启蒙时代要大惊小怪,认为是了不得了。
至于钟馗送妹,那大概是其中的一段落,带着喜剧色彩的吧?须发磔张,状貌可怕的钟馗,据说有一个俊俏的妹子,这配搭得很好,正如苏东坡之有苏小妹,有很好的文章可做。在绘画上确曾有过,看见“海上名人画稿”,内中曾经有过,记得是清溪樵子钱慧安所绘,小妹坐在车内,一鬼推着,钟馗花冠带剑,骑驴跟在后面,鬼挑着行李。这以后别无下文,但在笑话里另有后文,大约是在小妹出嫁后的事了。钟馗生日,妹差一鬼挑担送礼,一头是酒,一头是一个鬼捆做一团。外附一封信云:
酒一坛,鬼一个,
送与哥哥做点剁。
哥哥若嫌礼物少,
连挑担的是两个。
馗阅信毕,便命将两个鬼都送厨房。捆着的鬼对挑担的说道,“我是没有法子。你何苦挑这个担子!”这个笑话见于明朝人的书里,是故意编了来挖苦人的,但也可见钟馗已有妹子存在了。
利用神话来编喜剧,中国人民的智慧是很可佩服的。“闹天宫”之用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来陪衬一个毛猴,“天河配”之用西王母来陪衬一对牛女(耕织的男女),都是很大的对比。唯一的宗教剧“目连救母”,拉得很长,都滑稽化了,要紧的只剩得一场做收束。中国人是乐天明朗的民族,利用迷信做材料,却转变成很好的戏剧,看过去豁然都忘了,不让它留着,只当作游戏看去。昔东坡叫人说鬼,答说没得可说,他说“姑妄言之”。这是说鬼,也就是戏中出鬼的妙处。我疑心中国戏上出鬼,多是此意,鬼不显出鬼的可怕,神也不见神的可畏,这是中国的戏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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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古碑今解 于百了
历史是不可能重演的。但是,现代人对于历史上的许多事情,如果不注意去吸取它们的经验教训,有时却不免要重蹈古人的复辙;或者对于许多事情因为缺乏比较,也就很难了解它们的发展规律和进步的轨迹。
最近,我看到了苏州旧日梨园公所的两块碑刻,大有所感。读了这两块古碑,我更加觉得我们现在所采取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是具有巨大历史意义的。
公元1798年,即清朝嘉庆三年,我国民间戏剧,在经过了一个巨大的发展之后,引起了清朝封建政府的严重不安。当时清朝的皇帝颙琰下了一道谕旨,禁止乱弹、梆子、秦腔等戏剧的演唱。这个禁令包括京城地方以及江苏、安徽等地。苏州旧日梨园公所保存的两块碑刻,详细地记载了这件事情的始末。在嘉庆三年三月初四日立的那块碑上,刻了当时江宁巡抚的告示,它写道:
照得钦奉谕旨:元明以来流传剧本,皆系昆弋两腔,已非古乐正音,但其节奏腔调,犹有五音遗意;即扮演故事,亦有谈忠说孝,尚足以观感劝惩。乃近日倡有乱弹、梆子、弦索、秦腔等戏,声音既属淫靡,其所扮演者,非狭邪媟亵,即怪诞悖乱之事,于风俗人心殊有关系。此等腔调,虽起自秦皖,而各处辗转流传,竞相仿效,即苏州、扬州向习昆腔,近有厌旧喜新,皆以乱弹等腔为新奇可喜,转将素习昆腔抛弃,流风日下,不可不严行禁止。嗣后除昆弋两腔仍照旧准其演唱外,其乱弹、梆子、弦索、秦腔等戏,概不准再行唱演。所有京城地方,着交和珅严查饬禁;并着传谕江苏、安徽巡抚,苏州织造,两淮盐政,一体严行查禁。如再有仍前唱演者,惟该巡抚、盐政、织造是问,钦此。”
这一段引的是皇帝的谕旨原文,然后这位巡抚大人就规定了许多毒辣的办法,这就是:
“即应先令民间概行摈弃,不复演唱,则此种戏班无技可施,庶不致辗转流传,竞相仿效。除行司转饬查禁,如系外来之班,谕令作速回籍,母许在境逗留;其原系本省之班,如能改习昆弋两腔,仍准演唱外,合亟出示晓谕阖属军民人等及各戏馆知悉:嗣后民间演唱戏剧,止许扮演昆弋两腔,其有演乱弹等戏者,定将演戏之家及在班人等均照违制律一体治罪,断不宽贷,各宜凛遵母违。”
这块碑是当时全郡梨园十九个班会共同建立的。但是,尽管当时的禁令森严,这些民间戏剧仍然没有停止演唱。因此,两个多月以后,即嘉庆三年五月二十五日,新任的苏州织造部堂又出了一个告示。它更严厉地宣称:
“查向来苏郡止有昆弋两腔,其扮演故事亦皆谈忠说孝,足以观感劝惩,其乱弹等戏俱系外来之班,所演淫亵怪诞,最为风俗人心之害。本部堂钦承简命,莅任伊始,恐有阳奉阴违情弊,合再通行示禁。如有外来乱弹等班潜住郡城,及官、绅、士、商违禁唱演等事,除密访查办外,并转行地方官严密查拿。一经败露,即将起班头人照违制例定罪,其余在班脚色各予枷责,仍行递解原籍收管,断不轻纵。其本处昆腔诸班,向例每年演习新戏,嗣后亦必按照史传实事,择其中忠孝节义,足以劝善惩恶者,方准扮演,母得稍涉淫靡;仍于开演之前,将各传奇缮本呈送,以凭去取。如有将淫亵怪诞新剧私演,一经查出,定当严办。本部堂言出法随,断不姑贷。”
这一块碑的末尾刻了当时全郡梨园七十多个起班头人的姓名。可见前一个禁令没有生效,所以这一个禁令要特别抓住起班头人,以便查办。然而,清朝封建政府的这些禁令,并没有能够消灭乱弹、梆子、秦腔等民间戏剧;反而使这些民间戏剧在被压迫的环境下锻炼得更加富有生命力,更加为人民群众所爱护。
封建的统治者当然不会懂得民间戏剧艺术发展的客观规律,而以为用暴虐的禁令就可以扼杀它们。历史的事实已经给了封建的禁令以最大的嘲笑。所有的民间戏剧艺术同社会的其他上层建筑一样,随着社会基础的变革而变革。直到今天,无论是乱弹、梆子、弦索、秦腔,或者是昆曲、弋阳腔等等,都放出了新的艺术之花。
可是,对于民间的戏剧艺术和其他上层建筑发展的规律,在今天,还不是我们国家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认识清楚的。虽然现在谁也没有主张禁止任何一个剧种,而且就是过去曾被禁止的一些剧目现在也都开放了,但是,仍然有些干部对于民间的剧种和剧目的全部开放表示放心不下。他们害怕牛鬼蛇神一齐出现,给观众恶劣的影响。这说明这些同志还不相信群众有鉴别和批判的能力,还不了解作为社会意识形态之一的戏剧艺术有它的特殊发展规律。我见过有些干部曾经坚决主张禁演某些剧目,甚至有的同志曾经对于公认的好戏也有各种禁忌。比如,秦香莲剧中的杀庙一场、天仙配末尾的上天一场,在某次广播的时候就被删去,说是因为前者不合团结的精神,后者悲剧气氛太重。这简直叫人莫名其妙。
我希望从今以后再不发生类似的现象,而让这种现象永远成为历史的陈迹。同时,我希望上面所举的嘉庆初年的碑刻,赶快被收进历史博物馆的陈列室中去,供人们作为历史批判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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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牵牛花(木刻)
刘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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