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5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在暮春的夜晚,寂静的北京街道上,一群年青人兴高采烈地走着,簇拥着一位心地更加年青的人,他就是周恩来总理……
春夜 梅阡
五月的夜风,飘着道边槐花的清芬,轻轻地吹拂着路人的面颊与发鬓,吹拂着人们的胸襟,温柔的慰抚,有如慈母的双手。
时间是十二日的午夜,一点钟。周恩来总理招待泰国艺术团的晚会结束了。周总理送走了晚会的客人们,又回来,和几个青年演员们围在一起,谈得很热烈。忽然,他望了望酒阑人散的会场,转身向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演员刘华和狄辛说:
“你们住在哪里?”
“剧院的宿舍,在史家胡同。”
“远吗?”
“不太远。我们每天排戏都是走来走去。只要十五分钟。”
“走吧,到你们的宿舍去。”周总理含笑地说:“去看看。”
演员们一下子都楞住了。不知怎么来接待这位尊贵的客人,不知怎样来表示内心的激动和欢迎的心情,又考虑,时间很晚了,总理的身体不太累吗?正在踌躇,周总理却迈步领先走下了楼梯。
在首都剧场的大门口,汽车开过来了。总理却摆了摆手,问演员们:
“你们怎么走?”
“我们走着回去,您上车吧!”有个演员抢着说。
“不,我陪你们一道走吧!”
“不,我们每天走惯了,好像是锻炼身体。”
“我也锻炼锻炼,散散步。走吧!”
这样,在午夜里,静悄悄的马路上出现了一群人,年青的演员们簇拥着一个心地更加年青的人。他们像一家人,父亲和儿女们。一边走,一边亲切地说笑,谈工作,谈演戏,谈生活,也谈到怎样开始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学习问题。大家压低着声音,怕惊吵了夜归的行人。——在这一群人的后面,远远地尾随着一辆空空的汽车。
五月的夜风,飘着路边槐花的清芬,温煦地吹拂着每个青年人的心。
在宿舍里,演员们并没有完全入睡。有的在灯下阅读剧本,准备着明天要排的戏:是“北京人”里的愫芳,是“布谷鸟又叫了”里的萧甲,或是“名优之死”里的云仙……有的刚刚散戏归来,丢开方才扮演的四凤或是繁漪,点一支烟,坐下来闭目凝神,想把激动的心情宁静下来,准备入睡。
当周总理轻轻地敲开他们的房门,有的从床上跳起,有的从灯下抬起头来,但,差不多都是同样惊诧的神情,嗫嚅地说:“没想到……是您!”最有趣的是林连琨,坐在床上,睁大了蒙矓的睡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引得大家发笑。他事后向人说:“我实在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以为是在作梦呢!”
在谈话中,周总理非常关心剧院企业化的问题。说:“你们要好好考虑一下:为什么你们常常客满,还不能企业化,而有些民营剧团,虽然上座率差些,却能自给自足呢?”
没有人马上回答。但每个人心里都在盘算着一笔账。终于还是周总理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们全体二百四十多人,八十个演员,七十多个舞台工作人员,剩下的大概就是所谓行政人员了吧,是不是行政人员的比例太大了呢?剧院不要机关化。希望你们把编制名单送一份给我看一看。”
周总理走进了剧院新盖的排练所,它像个可容四、五百人的小型剧场一样,空阔的舞台,油漆的地板,暖气的装备……周总理连连赞叹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有位剧场经理,站在旁边得意地说:“在剧院后面,我们还在盖着两个更大的排演场呢。”
“是啊,怪不得魏喜奎她们有意见了!他们很艰苦,连排戏的地方也没有,你们的排演场比她们演出的剧场还要讲究些。”总理继续说:“你们是否很好地利用了呢?你们空闲的时候,应该借给她们用,帮助她们,她们会感激的,你们要作一些团结的工作。”
有人也提到了国家剧团和民营剧团的演员收入不平衡的问题,在戏曲界里,差别更大,这是不公平的。周总理表示应该逐步地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国家还很穷,都往上提,没有那个力量,是不是高的应该向低的看齐一些呢?演员的生活,也不要和一般人民的生活水平太悬殊了。当周总理知道1953年从师大戏剧系毕业的青年演员王洪韬,每月工资七十多块钱的时候,就笑了笑,说:“是不是太多一些了?” “你们年青人,今天的条件太好了,什么都给你们准备下了,比起你们的前一代人来,你们很幸福,他们吃了很多苦。你大学毕业,可我还只是中学毕业呢。你们也应该多吃些苦,受一些艰苦的锻炼。”周总理说着,顺手指指室内的一盆花:“温室里的花草是经不起风雨的!你们将来还要建设共产主义,为着你们的下一代,你们要经受一些艰苦的锻炼!……”
这些话,他讲时是十分亲切而严肃的。大家都静了下来,深深体味着。在这些话里包涵着多大的期望与多大的鞭策呀!
深夜两点了,周总理悄悄地离开了剧院,但他的声音和笑貌却深深地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是的,有的人久久地凝视着地上放的那一盆花,那是一盆秋海棠,花开的挺鲜艳,但显得多么娇嫩柔弱呀。
有的人推开了窗子,窗外吹来的是温煦的春风,但也带有一些沁人的凉意,使人更清醒地思考着一些问题。
许多人经历了一个并不宁静的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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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去看“三毛学生意” 李健吾
万一你去上海的话,领略沪地风光,听我的建议,公余之暇,不妨去看一回大众滑稽剧团的“三毛学生意”。怕的是一连排几次队也买不到票。不过像你这样一位官僚主义者,多排几次队,再像中了头彩似地,走进“虹口戏院”那样一个社会角落,和“低级”趣味的观众坐在硬凳子上开怀大笑,你会觉得要比请假休养有作用多了。
布幕拉开了,浅浅的舞台上,出现了一个小码头,旅客们下船又上岸,上岸又各奔前程,便见旧时代的两个黄包车夫抢生意,抢到赌气做赔钱生意,而你就从这时候起,一直笑到出场。
可是有些地方,你要哭好半天哩。哭又哭不出来,那股子劲头儿可难受啦。顶要命的时候,是你正要哭,偏又要笑,两下里一“矛盾”,于是一边流眼泪,一边嘴张开了笑不合拢,舌头上咸咸的(不是盐水,是眼泪水),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幸而观众不看自己,否则真会错以为文彬彬同志演三毛的面部造型演到自己的脸上了呢。
文彬彬同志什么都好,就是几只金牙镶坏了。早知今日演苦人儿三毛,你后悔当初不该把假牙镶成金的。
你和演理发师的刘侠声同志,还有演理发师老板娘的夏静同志那场长戏,我说什么也忘记不了。有谁见过理发师打学徒吗?去欣赏欣赏三毛把自己的屁股歪斜放在转椅上等打的“绝”戏罢。那可真是就连喜剧大师莫里哀也没有想到。
有时候演员把戏演俗气了,那也太是意料之中的事。“高雅”社会原来就没有他们的份。他们在戏里夹上一些地方小调唱唱,也不足为怪。契诃夫爱看的“渥德维耳”(一种野生野长的法国滑稽戏),就是这样的。何况这种滑稽戏是在上海市民圈子里长大的。
据说滑稽戏的前身就是文明戏,文明戏的前身就是早期话剧。我不太清楚这个传统。只是据闻(所以概不负责)这些滑稽戏前不久在上海举行过一次会演,一位苏联戏剧专家看过以后,像我平日一样天真,大声嚷嚷,“原来你们的话剧好演员都在这儿呀!”
一个事实却是,还有一个滑稽剧团把莫里哀的“达尔杜弗”改成沪地风光的“活菩萨”,在上海连演了两三年,如今还要连演下去。我把这话告诉了法国著名的舞台演员费利浦,他又喜又惊,直怪洛瓦(一位来过中国的法国作家)写了一本大书介绍新中国,怎么就不提起这叫法国人听了兴奋的“大”事。
我扯远了。你不可能看上海所有的滑稽戏(个别演员还停留在自我表现和媚俗阶段,戏有时候也欠健康),就挑一出“三毛学生意”看,寻寻乐儿也好。你不会抱怨白排队的,除非你这人太难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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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你看我导演的京剧有点像“芭蕾舞”了吗?
——像,像极了,像得竟不像京剧了。 李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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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编辑忆旧
——关于世界短篇小说大系 赵家璧
关于俄国与苏联两集,当时对书名意见既有不同,合出、分出也莫衷一是。耿济之先生来信提出可用俄国短篇小说集总称而分甲集旧俄之部、乙集新俄之部;当时的文化界确有称苏联为新俄的,但有人反对这样做。这个争论还是茅盾先生帮助我们解决了。
他在1937年6月7日的信上说:
“兹先答尊询新俄旧俄之争。鄙
意革命前作品为一册,可称旧俄;
或径名“俄国”亦无不可。至于革
命后作品,以用苏联为妥,盖苏联
为正式国名之缩写,就是USSR
也。新俄二字决不宜用为书名。鄙
意书可分二册,一、俄国,二、苏
联。……俄国二字代表以前,苏联
二字代表以后,俄上无须加形容字。”
那时耿济之先生正在苏联使馆工作,我们认为他在国外搜集新资料比较方便,原议约他编选“苏联集”,而约曹靖华先生编“俄国集”。但是曹靖华先生1936年11月29日来信说:“最好是我与耿先生对换。我看耿先生很爱旧俄东西,而我则酷爱新俄东西,我对旧东西实在感觉不到兴趣,不然是吃力不讨好。”结果两人就相互对调了。1939年济之从国外回来,蛰居上海,在无意中他告诉我他早在苏联时已把“俄国集”全部编成了。他说现在显然已成了无用之物。那时我除了向他抱歉外,又有什么话可说呢?
1947年晨光出版公司成立后,最先出版了他的“卡拉马助夫兄弟们”全译本,也作为对他的一种赎罪,因为1942年“良友”只替他出了上半部,可是也没有给他自己所看见。郑振铎先生在这本书的序文中说:
“第一部方才印出,太平洋战争便爆发了,良友公司被迫停业,印好的书也全部失散了。他最后一次离开上海而到东北去时,还念念不忘于这部书的运命,现在赵家璧先生竟毅然的把她全部一次出版,而他自己已经不及见了。”
耿济之先生死于1946年,虽不及见“卡拉马助夫兄弟们”的出版,但书毕竟送到了万千读者的手中。真正使我抱憾的倒是他那部已编好的“俄国集”,我连看都不敢向他要来看,不知道他的遗族是否还为他保存着。我因而想到望舒和鲁彦的作品,尤其是当时新译的十几篇东西,虽已在生前交给了我,却在我书橱中被埋没了二十年。其他几位编选人,又哪个不曾为它多多少少付出了无代价的劳动呢?
今天广大读者急需资料性的读物。“中国新文学大系”之类的书旧书店索价奇昂;“世界短篇小说大系”的编辑计划,有关出版社如加以适当地修改重订,也许还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选题。(续完)


第8版()
专栏:

踏平“出息”关
谢逸
这几年,中小学生从学校毕业出来,总得颇为费劲地去闯“出息”关,前年如此,去年如此,今年还是如此。
在学校里,课堂中,老师们讲社会主义建设,说徐建春劳动生产的故事,许多孩子朝气勃勃,磨拳擦掌,早就为祖国许下了光辉的宏愿。但回到家中,一跨进门槛,便碰到父母兄嫂的冷冰冰的脸孔:“扛锄头,挑大粪,真没出息!”而亲友邻里,也从旁泼来一瓢冷水:“喏,人家×××,没读过什么书,倒当了干部哩,真有本领。”这关虽不是“一夫当关,万夫难破”,但因为把关的都是家长亲友和邻里,确也增加了孩子们闯关的困难。
直到现在为止,认为“干部高人一等”,比工人农民有 “出息”,有“本领”,仍成为一种顽强的舆论。如果详细想一想,干部既不种田,又不会盖屋子,怎么说是有“出息”有“本领”呢?姑且来这么一个假设,比如:农民一年不种田,工人三年不纺纱织布,我看,干部就都要饿死冻死,如此这般,又怎能说是“高人一等”,究竟“出息”在哪里?“本领”在哪厢?道理并不深奥,任何人都可以想得出来,可就是不去想。
说干部不怎么有“出息”和有“本领”,乍看起来好像是偏了一些,其实并不很偏。工人农民是直接参加生产的人,干部只不过是组织者,是间接参加生产的,假如不要间接,什么都来个直接,有些事,确是也直接不了的,干部在社会主义建设中,也起着不小的作用,这不容否认。将干部和工人农民对立起来看待也不见得很恰当。但工人农民和干部,究竟谁个为主呢?这也是浅明得很的事。但偏有人爱头朝地下脚朝天地去看,凡事一倒调来看,主次不分,轻重不明,就很难看得清楚。结果,将最有出息最有本领的工人和农民,看成了没有“出息”没有“本领”。
有两种假象,常常蒙住了人们的眼睛:假象一:好似干部有权有势,可以命令工人农民:“你们要这么做,那么搞。”其实,这命令,只不过是把群众的意见,集中起来又传达下去而已。说穿来,干部不过做群众的传声筒、服务员而已,何来的权?哪来的势?这又怎能算得是“高人一等”?自然,也有个别干部真地认为自己有权有势滥用职权,胡作非为,但这总是“好”景不常,终会给大家摔下台去的。假象二:有个别干部孩子上学上街,有漂亮的小轿车,父母兄嫂也都沾了光,住洋房,坐汽车,大有“一子得道,全家升天”之概。但新社会是不容许这类现象存在的,大家不容许,它就无法长存,过去一度存在的这种事实,慷人民之慨,博一己之舒适,这不是有“出息”,却是最没有“出息”的。
“出息”这一词儿,是从哪儿来的?我没有考据过。顾名思义,所谓“息”,大概指的就是“利息”吧。付一笔钱出去,又收一笔更多的钱回来,似乎就叫做“出息”,否则就是没有“出息”。有些父母,付一笔钱供给子女读书,仍是想子女将来升官发财,又能荣宗耀祖,又能捞回更大的一笔钱;否则就骂他没有“出息”。这里,父母和子女的关系,是钱和钱的关系,这是从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旧念头,这念头是可怕的,也是可耻的。
“出息”关,历经风吹雨打,该已是崩毁的时候了,只要青年们勇猛地去闯,只要家长邻里们不当关把守,而老幼合力,是可以将它踏为平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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