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4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孩子的启示
弗先
因为房子困难,只好在远离研究所的住宅里做研究工作。住的是一个杂院,工作室面临着院子,二三十个小孩在游戏和哭嚷。资料是看不下去了,索性照一个朋友的说法,走到孩子群中去“体验生活”。一个两岁多的小孩捧着一个皮球在欣赏;我就问他:“这皮球是哪个的?”他说:“是我的。”我重复他的话说:“哦,是我的。”他说:“不是你的;是我的。”我又重复他的话说:“哦,原来不是你的,是我的。”他不高兴了,高声说:“是我的,不是你的。”
费尔巴哈在他的“哲学改革的预拟提纲”中说道:“我对于我是一个‘我’,同时对于别人就是‘你’”。敢于绝对肯定地说,我的交谈者是不会读过费尔巴哈的著作的,但他的“你,我”的概念竟与费尔巴哈一样。“体验生活”真有好处,从两岁多的小孩也可以学到哲学。从此,我不抱怨我的研究环境之扰攘了。
“资本论”里面,讲到简单的、个别的或偶然的价值形态时,马克思立了一个公式:
X量商品A=Y量商品B;或
X量商品A值Y量商品B。
二十码麻布=一件上衣;或
二十码麻布值一件上衣。
在这公式里,左项表现为相对价值形态,右项表现为等价形态。
这个公式,在不少大学生中引起过疑问。我讲“政治经济学”时,常有人问:“为什么麻布一定是相对价值形态,而不是等价形态?为什么上衣一定是等价形态,而不可以作为相对价值形态?”我那时还没有“体验生活”,只能答复说:你一定要上衣来扮演相对价值形态的角色,而由麻布来担当等价形态,也是可以的,只要把公式改为:“一件上衣=二十码麻布”就行了。还噜噜嗦嗦讲了一通“对象”、“主体”之类的道理。要是现在,我就会直捷了当地拿出那个两岁多的小先生的教训来答复了。
生活教会了幼儿也能够运用一些正确的思想方法,虽然那是限于对待极简单的事物的。但简单是复杂的基础,事物和事物的道理尽管愈变愈复杂,但终究不取消最简单的道理;无论怎样高级的有机体,也不取消细胞。复杂的理论之所以也可以对群众大体讲明,就因为其中有群众根据自己的简单经验可以理解的地方存在。历史唯物主义当然不是“唯饭史观”;但是,如果我们对群众宣传历史唯物主义时,谈了半天“生活资料的谋得方式”,“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等等,而使群众觉得与吃饭问题毫不发生关系,那么,我看,他们未必会理解和接受的。但是,我们许多读书人,书读得越多,结果却对连两岁多的孩子都极清楚的道理感到糊涂。这里面的原因,是很值得研究一下,而且予以解决的。


第8版()
专栏:

印度的婆罗多舞
戴爱莲
看了印度杰出的婆罗多古典舞蹈家卡玛拉·拉克希曼姊妹的演出,我感到艺术上的高度满足。
婆罗多舞是印度著名的四大舞蹈学派之一。它有着完整的舞蹈形式,它需要很高、很巧妙的技术;它能够表现丰富的感情。这种舞蹈的雕塑性很鲜明,从一个舞姿到另一个舞姿,表现了各种美的姿态。它使人们看到了,从头发、眉目、面部、一直到脚的、人体的高度的美。我很欢喜这种舞蹈形式,我也看过不少婆罗多舞舞蹈家的演出,他们各有特色。婆罗多舞的内容和形式是多样的。在卡玛拉·拉克希曼姊妹的演出中,我们便能充分地看出来。“卡拉徒基舞”的舞蹈动作很快;“蛇舞”的节奏缓慢;“威那姆舞”却又是哑剧性的。而卡玛拉·拉克希曼姊妹二人表演的“阿拉雷普舞”,我也曾看过几种不同样式的演出;卡玛拉·拉克希曼姊妹的舞蹈动作特别丰富。
卡玛拉·拉克希曼是一位不过二十二岁而有很高素养和声誉的婆罗多舞舞蹈家。她从五岁起开始学舞,经过十七年的辛勤劳动,已经成为世界闻名的舞蹈家。她的舞姿不但很美,像是一座座绝妙的雕塑;她的表情细致,富有戏剧性;她的音乐感也很强。她是一个有全面修养的第一流舞蹈家。她舞得这么美,这么生动,使你不知不觉地也像和她所描述的神接近了。正如其他杰出的艺术家一样,她在舞蹈时的情绪,总是从头贯穿到底,没有瞬间的间歇。你像在听她缕缕不绝地叙述一个动人的故事,一刻也不愿放松。在婆罗多舞蹈中,有一个基本动作是双手叉腰,两脚后退;让演员休息一下。可是,卡玛拉·拉克希曼即使在这个休息动作中,她的情绪仍是贯穿的,并不因之间断。她是一个婆罗多舞舞蹈家,但她跳起别的印度舞时,如这次演出的“卡塔克舞”,同样也是吸引人的。
卡玛拉·拉克希曼表演的“蛇舞”,特别受到我国观众的欢迎。这是一个描写湿婆神顶上的神蛇的舞蹈。有时,我们像看到神蛇的头在摆动;有时,又像看到它在爬行……。在这个舞蹈动作中,有一个很难做的姿态:双腿跪在地上,头往后仰,小腿抬起来脚尖碰到头;双臂一刻也不停地舞动。卡玛拉·拉克希曼在这个舞蹈中显示了高超的技艺,人们不禁鼓着掌说:“多美呵!”印度人很喜爱克利什那神。在印度的民间传说中,克利什那神原是一个调皮的、笛子吹得非常好听的牧童;姑娘们都很爱他。卡玛拉·拉克希曼表演的“威那姆舞”就是描写一个少女爱上克利什那神,要求他也爱她,不要和她开玩笑。这是一个表情细腻、非常有趣的舞蹈。卡玛拉·拉克希曼细致地刻划了这个少女的天真可爱、充满着爱情的心情,使人信服地感到克利什那神就像在少女身边开着玩笑。
和卡玛拉·拉克希曼这次同来演出的,是她的十二岁的妹妹拉达·拉克希曼。在印度,人们喜爱的克利什那神最欢喜聪明可爱的拉达女神。拉达·拉克希曼像拉达女神一样可爱,她跳得这么认真、纯熟;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舞蹈技艺将会更成熟。
印度的音乐艺术和舞蹈艺术一样有着高度的发展。这次为卡玛拉·拉克希曼姊妹伴奏的人虽不多,他们的伴奏却很吸引人,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卡玛拉·拉克希曼姊妹的表演,深深地感动了我。我相信,中国观众一定会像印度人民一样,为她们的艺术魅力所倾倒。(附图片)
扎西索拉姆舞
拉达表演 (郁风速写)
库拉凡杰舞剧中的舞蹈
卡玛拉表演 (张一方速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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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动物园里的“巨匠”
刘萤
“人民日报”3月19日第六版上登了塔斯社纽约16日发出的一条消息,说美国绘画界(自然是资产阶级的绘画界,下同)最近出现了一位新的“巨匠”,这个“巨匠”的“画”得到了某些画家“很高的”评价。某些美国报纸还说美国绘画界有些人的作品比这位“巨匠”好不了多少。正在筹备开展览会的“超现代抽象派”准备“邀请”这位“巨匠”参加他们的展览会,而且还准备派一个“代表团”去研究这位“巨匠”的艺术。
这位轰动美国绘画界的“巨匠”是谁呢?原来是美国巴尔的摩动物园里的黑猩猩别特西。
这真是一则“耸人听闻”的消息。野兽居然能进行艺术创作,而且在这一为人类所特有的精神活动的领域中超过了人!
恩格斯曾经说过,人类的手不知经过了多么漫长的年代,才在劳动中逐渐进化到如此完善的程度,以致仿佛是凭着魔力似地产生了拉菲尔的绘画。然而,产生过拉菲尔的绘画的人类的手今天却赶不上黑猩猩的“手”了。人类的手难道退化了么?而退化又何其如此之速,以致一下就退到了黑猩猩的后面?
猩猩没有人教它,它不但不会画,而且根本就不会想到要画画。即使人把它教会画画了,它也不过是凭着为后天习惯所生的本能在那里动作罢了。它画出来的东西,也绝不会比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画的更好。我想,我们虽无缘亲见“巨匠”别特西的大作,以上的断语却是可以先下的。
不过,把黑猩猩奉为绘画艺术的“巨匠”,这在我们看来虽是愚不可及的荒诞的怪事,但对美国的某些超现代抽象派的画家说来,却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位别特西确实有资格被列入美国的某些超现代抽象派的画家的“巨匠”之林。
资产阶级的绘画发展到现在,已经完全走到了穷途末路。现代资产阶级的画家,由于他们所处的阶级地位,竭力逃开那与他们相敌对的现实社会生活,拒绝表现生活中任何真实的、有内容的、有意义的东西。现实世界的真实的物象,被种种病态的狂想和种种与唯心主义、神秘主义哲学相联系的狂想加以歪曲、支解、变形。于是在画面上出现了各种畸形的、残缺的形象,各种几何形体、结晶体,各种抽象的、神秘的符号,形与色的杂乱的碎片……。这样的“画”,确是黑猩猩有可能画得出来的。美国报纸说美国绘画界有些人的作品比别特西的好不了多少,这真是很中肯的话,并非对于别特西的过誉。
“超现代抽象派”的特别看重别特西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想,他们派出的“代表团”对别特西的“大作”的研究,对宣扬他们的所谓“超现代抽象主义”,定会大有裨益,而别特西的被“邀请”参加他们即将举行的展览会,也定会使展览会的参观者和订购者稍微踊跃一些。
奉黑猩猩为绘画艺术的“巨匠”,最好地说明了现代资产阶级的绘画艺术已经堕落到何等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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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另一“巨匠” 华君武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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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机米厂
俯拾
一条河流流过田边,
河流的两岸新筑起堤堰,
合作社的机米厂站在堤旁,
突起的烟囱吐着黑烟;
轧轧轧的机声多么欢乐,
叫人想起青春少年。
早上太阳红光满天,
照亮了厂房的白墙垣,
忠诚的机器昨晚没有睡眠,
抽出的巨流白沫飞溅,
忠诚的机器永远不知道疲倦,
才碾过米、麦,
又要把饱雨积水一下抽浅。
一丛丛草和树直铺到山巅,
一片片稻秧插满万顷田,
一处处的锣鼓响喧天,
一家家喜气出门前,
一所所机米厂多么欢乐,
它帮助一村村创造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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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浪淘沙
费青
太湖疗养院早春即景,并吊隔湖三山岛诸烈士
  春到大?头,
蓬岛仙洲,
嫣红嫩绿绕琼楼。
一抹烟波浩渺际,
云淡岚浮。
碧血几经秋,
风雨埋愁,
即今花鸟尽风流。
锦绣湖山君管领,
容我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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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字的简化和繁化
柏寒
事物总是辩证地发展的,往往两种相反的趋势同时存在。汉字的演变也是这样,例如一个“车”字,在古文字里,它的构造是相当复杂的,画出了车辕之类的东西,轮盘也不只一个,到了小篆,就简化到和现在的“车”字差不多的样子了,只中间那个轮盘还是圆的。这种简化的趋势直到今天还是在继续发展。有些字,已经简化过了,人们还不满足,还要继续简化它。比方一个“廟”字,从前已经简成“?”了,后来却还要简成“庙”。现在的简化字如“属、嘱”之类,比原来繁体字的笔画要少得多了,可是人们还要想法子再简化它,比方简成“?、?”之类。这种趋势尽量发展,有时会造成混乱,如把“费用”简成“弗用”,意思就恰好相反。
在另一方面,人们却又把文字引向繁化(笔画的繁化和字数的繁化)。比方“梁”字已经从木,还要加个“木”旁。“帐”字本来兼有“蚊帐”、“帐目”两种意义,却要把它分化,另外给“帐目”另造一个“账”字来。有些人为这种分化的字辩护,认为这是文字精密化的表现。的确,有不少假借字加上偏旁,变成形声字,是起了分别同音词的作用。这也就是汉字不得不有些繁化的理由吧!但是真理总是相对的,正和简化超出必要的限度不是好事一样,超出必要限度的繁化也不是好事;要说每个分化出来的字都是好的,这也就有点令人难以同意。
比方一个“板”字,我们在它前面加个“木”字,就是“木板”;加个“钢”字,就是“钢板”;加个“石”字,就是“石板”。现在人们要把“钢板”的“板”字改成“钣”,这到底有什么必要呢?金属线、铁线、铜线当然和丝线、麻线、毛线不同,这是可以从“线”前面附加的字了解的;但是现在有人要给金属线另造一个“?”字(如果按“线”字类推,就该是“钱”字了),这又有什么必要呢?同样,在雀斑、痔漏、胃病、化脓、治愈这些词儿中间的“斑、漏、胃、脓、愈”等字头上加个“疒”,这又有什么必要呢?难道原来的字不能使人了解吗?
记得小时候在学校念书的时候,书上的“蒸溜水”的“溜”字是水旁的,现在不知怎样变成个麻烦的“馏”字了;“胞子植物”的
“胞”本来和“同胞”的“胞”一样,现在却为一个新兴的“孢”所代替了;“五倍子”的“倍”自“本草纲目”以来,好像都是“倍”,现在却进化为“棓”了。我特地为了这个字翻查了“辞海”,我很惋惜这部大辞书过时了,它竟没有在“棓”字下注出“五倍子”的意思和“倍”字的音来,而注了些旁的音义。可是同时我的思想上总是对这些新兴的字儿有点抗拒,老觉得制造字模的麻烦,铸字用铅的耗费,以及孩子们学习上的负担,在一定场合也该考虑。
我还发现有些字,改成了新的形声字以后,不但没有使词义更清楚,反而把词根的意义掩盖了,让人看不出语原来了。像斗笠的“斗”,正是表示笠形像“斗”,人们在它上面加一个竹头,就不能表达“斗”的意义了。鼓胀病的“鼓”,正是表示病人的肚子胀得和鼓一般,人们在它旁边加上个肉旁,就不能表达像“鼓”的意义了。同样地,把“连枷”改成“槤枷”或“?耞”,就不能表达“连”的意义;把“洗床”改成“铣床”,就不能表达“洗”的意义(连音都可能错成T—?);把“旋床”改成“镟床”,就不能表达“旋”的意义;把“保母”改成“媬姆”,就不能表达“保护”的意义;把上鞋”改成“鞘鞋”,就不能表达“加上去”的意义;如此等等。
我想,如果把这种过度繁化的文字节约一下,对文化生活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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