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4月2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不要歧视受批评的人
李蔷云
看起来,就在我们这好社会里,也还有不公平。我深感,一种带普遍性的不公平,就是歧视受到批评的人。
“嘿,他受了批评啦!”“呀,呀,他受了批评啦!”“嘻,嘻,嘻,他受了批评啦!”……这“嘿”、“呀”、“嘻”之类的声音里,涂满了惊奇、鄙薄、厌烦甚至“幸灾乐祸”的颜色。避而远之,掩鼻而过之,鸣鼓而攻之,……这就是受到批评的人受到的比批评厉害得多的“批评”。一个作者的作品受到了批评,竟会累及他的新作品找不到发表之处。上海的一个出版社出了几个坏人,甚至使它出版的好书也销路大减。东北的一位作者,遭到了一首诗的不公正的讽刺,他的某位亲友竟也不愿再跟他往来,下去体验生活时,原来对他很好的负责人也翻了脸。……
请原谅,我这里举的是一些比较突出的事例,当然不能概括全部受到批评的人(和单位)的遭遇,而且,我也知道,情况是愈来愈好了,这一两年内已大有改善,但是,多多少少的不公平,还是相当普遍存在的。
然而,在我们的好社会里,还有一个普遍的存在,那就是:每一个活人,工作着的人,都不免受到批评。
如果说,在封建社会中的那些帝王将相们,人民不敢批评他们;资本主义世界的达官显贵、阔老大亨,人民没有机会批评他们;那么,我们的社会里可就不同了。我们生活在一个伟大的集体中,为一个伟大的共同的事业奋斗着,共同的目标促使我们互相关切,共同的利益又促使我们相互督促,这关切和督促就经常化为批评。请想想,一个人如果不受批评,这是多么寂寞的人生啊!而且,每个人的生长又总是跟这种批评分不开的,孩子时候的贪吃、爱打架,总要经批评才能改正。批评,进步,又批评,又进步,也正是一个人的生长的规律。
正因为这样,我们的人中,常常是越工作多的人受到的批评越多;进步越快的人,常常有不少快乐而又多少带点苦味的受批评时的回忆;善于思考的人,往往比那些不用脑筋的人挨到更多的批评。
奇怪!奇怪的是,人们有时愚蠢到这种程度,自己也受批评,自己又歧视受批评的人,到底是谁歧视谁呢?这是一。其次,批评一个人是出于关切、出于督促、出于爱,等到批评之后,就又只剩下不关切、不督促、不爱的“歧视”了。再次,受批评之后,紧跟着的常常是进步,而批评那“受批评的人”的人,却又如此地倒退了。又次,一个人受到的批评,并不一定完全是正确的,有的就很不正确,如果谁受了不正确的批评,而又受到了歧视,那更是加倍的不公平。
这也许又是人民内部的一个暂时的矛盾。我在这里尝试着揭开这一矛盾。因为,我越来越感到,歧视受批评的人的这种风气,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风气是不共戴天的,要好好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造成“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良好条件,就得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中打破这种风气。让大家又敢批评,又不怕受批评;又批评人家,又受人家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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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问题讨论

锋利,正是为了治病救人
雁序
读了“小品文的新危机”,平时积累下的一些骨鲠在喉的意见,实在有一吐为快的感觉。
一个月前我参加上海一个报纸的座谈会,这个报纸的负责同志说,“杂文在争鸣时往往容易抓人家的‘小辫子’,专事挑剔别人的错误,所以带有很大的片面性。因此我们考虑争鸣时是不是不用杂文,即使用杂文,也得从求同出发,先大量的肯定别人的正确之处,然后再在不同意见处作一些补充。这样做既全面,也不伤人。”
这些话引起了我的很多想法。我想,不伤人当然是好的,但是如果一定要先替别人来个“成绩是基本的”再来个“缺点是存在的”,大家都响应号召,以为只有这样才叫“不伤人”,那末,这倒真有点破题、承题、起承转合的八股味道了。回春同志说“药之为药”,“必须和平中正”,这固然是问题的一方面,但我则更同意另一先生的一个譬喻,他说,杂文应该像针灸医生手中的针,他看中“穴道”一刺,使人有点儿酸、有点儿痛,针的效果反映到大脑皮层,病就好了。
其实,药毕竟不比糖茶,吃下去时总有些苦的,俗谚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我们似乎也不必一闻到苦味就像三岁小孩子那样大哭大叫,大喊“要不得”。
杂文是不是也可能产生一些副作用呢?有时自然也有,那就是某些作者思想上的片面性,而不是杂文本身的过错。如果因此而把一切杂文都废掉,或者把锋芒一律磨光,大家来个四平八稳,我看这只会助长官僚主义。
有人一听到“锋利”、“尖锐”等字眼,立刻吓出一身冷汗来,立刻便把大帽子满天飞、恶毒的挖苦人等等与之联系起来。其实,我觉得尖锐、锋利只应该是深刻的思想内容的孪生兄弟,或者说前者是后者的形式和外壳。真正的锋利和尖锐只意味着一针见血,把问题的症结一语道破,分析到它的骨子里。它绝对不同于大帽子满天飞和“装腔作势,借以吓人”。鲁迅先生说过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意义也正在这里。
一提起战斗,某些稳重有余的同志便又慌了手脚:“人民内部还讲战斗吗?”不,我们讲的是向封建主义、资本主义遗留下来的思想渣滓作战斗,而不是针对某一个或某一群人民,请放心好了。至于对待那些思想渣滓,我想倒不必那么和平中正,也不必那么温良恭俭让的。
文学工作是思想工作,它必然是对事不对人的。即使有人抬出文学是“人学”的牌子来,但我也只认为它是活人灵魂的人学,而不是“揭人之短看哈哈笑”的人学(至少对人民内部是如此)。所以杂文即使有时举出一些实际事例,也只服务于更好的阐明一种思想,引人深思,而不是使他无所立足于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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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问题讨论

谈副作用
 铁航
我想谈谈关于小品文的副作用的问题。实际上哪有什么事绝对一点副作用也没有?提倡精简节约、艰苦朴素,无疑是好事,可是也还有些官僚主义者用它作挡箭牌,拒不解决应该解决的问题。“你说我不关心群众生活么?我这是增产节约啊!”
事物总是有两面的,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抓住它的主要一面即主流。一篇文章只要其主流是治病救人,是有利于社会主义的,就要得;即使有某种轻微的副作用,也无关紧要,无须乎大惊小怪。当然,如果一篇文章其主流就是“副作用”,是要不得的。这正好像一种药如果治好了肠病,又得上胃病,当然要不得;但是如果能治好一种病而对某一“经”稍有轻微损伤,却在所难免,所谓“治一经、损一经”。无论什么事,要求百分之百的全面,要求一点副作用没有,是不可能的。我们不能因噎废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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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身毛哔叽
周因
我一家八口人过活,生活比较清苦。但是,我竟然在全家节衣缩食之中,自己穿上了一身笔挺的毛哔叽。擦亮了皮鞋,戴上了皮帽,在北京街道上那寒冷的北风里,裹着入时的大衣,昂昂然,是一副阔绰的派头。家里人,对我有各种各样的鼓励。母亲说:“你常在公事场里,应该穿好点。”爱人也帮我打扮,为了使我能够仪表堂堂的立于大庭广众之间,常常在购置衣物时,牺牲了自己的利益。我自己更觉得,衣着不好,在人前就有很敏感的自卑感,心里也经常翻搅着不安和苦恼。因为,这衣着竟是代表人的社会地位的。一次,我去参加政协的一个会议。会议厅门口有两位接收大衣的同志。我去时,他们刚接过一位同志的水獭领黑呢大衣,一扭头,看见我拿着长毛绒小翻领灰布棉上衣,怀疑地看了一眼,轻蔑地问道:“你是不是送信的?”这个会议的入场券在前门就收了,我坐的汽车明明停在会议厅前,送信怎么会送到这里呢?那时,我竟自惭愧起来,连忙说声“是来开会的”,就赶快夹着小棉袄,去坐在一个角落里。
受过几次冷蔑的逼人的眼光后,我决心节衣缩食,为一身毛哔叽而积蓄,想痛快地出一口闷气。
隔了半年,我终于穿上一身毛哔叽了。庄严的藏青色,平整的双肩,曲直有致的线条,使人浑然自得。我虽然并未因此而觉得高人一等,但遇到投来的羡慕眼光,确也领受着高雅的风趣。我爱人向我开玩笑说:“你看你,穿身毛哔叽就不知该怎么着了,手脚都没处放了。”
我回到河南来了。满眼都是朴素的景象。
我认识中共河南省委书记处书记史向生同志,是1944年的冬天,在豫西解放区,那时他是地委组织部长,是最初给我革命教育的领导同志之一。我记得,冬天,他穿一身灰而发白的棉布衣,戴一顶有耳遮沿的棉帽,踏一双农民的鞋子。十二年以后的今天,他还是老样子,只是棉布换成了细布的,颜色稍深了一些,好像有了一顶呢质帽,农民的鞋子换成了百货公司卖的那种布鞋子。这身衣着,像十二年前我第一次听他讲党课一样,对我有着生动的教育意义,替我回答了冷白的眼光,使我感到自己为一身毛哔叽而奋斗的那种丑恶思想的要不得。回想起游击战争的岁月,心中很难过。同时,好像有一阵清水冲去了心里的浮华,也生长了志气。
星期天,史向生同志来到我的家里。因为屋里缺少椅子,两个人蹲在地下,围着一盆炭火,谈起来了。这种形式和这种情绪,都和打游击时,冒着烟雾,烤树疙瘩是一样的。不知怎的,我在这种场合下,有一种老想向老上级倾诉自己的缺点和思想问题的愿望。我的孩子在他跟前闹来闹去,无论如何赶不走,耽误了我这个愿望。他告辞时,我爱人不认识史向生同志(我也忘记了介绍),送到门口,她说:“没有事,就来玩吧!”史向生同志高兴地说:“好,闲了就来。”我为这个邀请有些吃惊,但当时也不好说话。送走了客人,我告诉爱人说:“他就是省委书记史向生同志”。她说:“我把他当成了一般同志了。”
我心里说,是的,他就是“一般同志”。(附图片)
苗地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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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映山红
蔡庆生
这座山,我们曾经见过面,
八年前,曾在这里作过战,
我扛着被弹片撕碎的红旗,
插上了这座山峰的制高点。
现在,我成了个测量队员,
又来了,要把这座山峰“攻占”,
满山盛开着的映山红啊!
你们是不是当年红旗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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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漫话我国古代足球
左坚 南宫望
有这样一个故事:唐代有一个书生,特地等到宰相看足球赛的时候去“晋谒”,想借此一显身手,以博重用。当宰相阅读他的自荐信时,他有意截获一球,“用肩妆”、“倒膝”、“顶头”、“盘拐”等花样,浑身舞弄了一番,直到宰相看完信还没有停止。宰相大为赏识。看来,古代足球的踢法和毽子的踢法有相近的地方。
但现在玩毽子远不及古代玩足球来得丰富。古代踢足球,人数能从一人、二人、三人到十人;球的数目从一个到两个(最初是熟皮里塞软东西,后来是用牛膀胱等做胆囊);球门可以在两丈左右的高处,也可以在平地上挖窟窿,球门的数目可以多到十二个;球场有的是高台,有的是院落;踢法可以作射门竞赛,也可以作技术表演。二千多年间,它受到了上自皇帝,下至黎民百姓的热爱,以及诗人、史家、画工、稗官等的赞颂和描述。爱踢足球的皇帝,见于正史或野史的就有一大批:汉刘邦的亲老子因为没有足球踢要辞掉“太上皇”不干;汉成帝因为没有足球踢而闹情绪,臣子们赶紧献上棋类游戏;唐太宗、唐玄宗是足球名手,唐玄宗在“国际竞赛”中还出过风头;宋太祖、宋太宗和他们的四个臣子可称为球场六友,有六人“蹴鞠”的图像;明宣宗朱瞻基把看球作为“行乐”,至少算得上个“球迷”。皇帝如此积极,王公大臣自然不会落后:汉霍去病远征时还修筑球场;马援的第三个儿子修的球场比街道还长(但不知街道有多长);和唐太宗是郎舅关系的驸马公柴绍的球艺曾博得彩礼;宋代的赵普相爷和“打瓜招亲”的郑恩就是上述六友中的二友。诗人杜甫的“十年蹴鞠将维远”,大概是指自己练了十年,并不是“有空时也喜欢踢几脚”。因为唐代的进士们必须能参加足球赛,非平日痛下工夫不行。写水浒的施耐庵、写隋唐演义的褚人获,关于足球的描述都很细致动人(见水浒第二回、隋唐演义第十七回),足见都是内行。至于广大黎民百姓,虽然没有记述,但从战国策(齐卷)“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蹹鞠者”;裴松之注三国志,“年兴金革,上以弓马为务,家以蹴鞠为学”;以及宋代陶枕上有少女踢足球的风俗画来看,可以断言他们是足球的爱好者。假使再从词人、墨客的著述的字里行间去寻味,那些在四周喝采,在暗角里挦毛、缝球的无一不是黎民百姓。
我国二千多年前就有了足球是不容置疑的,史书的记载确凿可证。由于这些记载,使我们知道了祖先在体育运动方面的辉煌成就。然而对古代足球的探索还只是开始。究竟它是怎样发生、发展和衰亡的,还缺乏系统的了解。其他如具体规则、场地设施、各种活动的关系(如马球、毽子),也都没有弄清楚。写到这里,不能不提到汉初的“蹴鞠新书”。这部二千年前出版的、世界上最早的足球丛书,本身的文化价值和它的二十五篇论著的史料价值,都是无法估量的,但不幸失传了。
据说,“五四”运动前后,还有人在湖北宜昌一带看见农民用小竹管吹灌“牛膀胱足球”。“五四”运动距现在不过三十几年,也许古代足球到今天还没有完全绝迹,也许在七、八十岁的老杂技家、老武术师、老踢毽手的嘴里还能讨来一些活资料。如果我们留心访察民间艺人,多少会有好处。(附图片)
古代人踢足球图(选自明朝王思义著“三才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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