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4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病家
秦牧
在广东话里,把多病的人叫做“病家”,和“买家”“行家”等等并列。这个词儿对于值得同情的真正多病的人在意味上是不够尊重的,然而对于另外一种人却很合适,这就是那种没病或者微病而惶惶不可终日老是跑医院的人物。自从有了公费医疗制度,这样一批“病家”也就应运而生。
公费医疗制度给许许多多的职工带来了幸福,然而却给这样一种人带来了“不幸”,他们原来是不病或少病的,自从有了这个制度,一张公费医疗证在手,他们就纷纷变成了“病尉迟”和“病西施”了。
一位广州的市人民代表视察各个医院,发现去年全市公费医疗超支二十六万多元。这里面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跑去看病的公费医疗享受者中有30%原是不需要看病的。因为他们仅患着微病或者根本没有病。这里面的一个典型例子是广州公安局有个患轻微神经衰弱的干部,三年来除住院时间不计外,总共看了二百九十次病。这种情形并不限于广州一地,其他好些地方都有,大概这里面是有个什么“共同规律”的吧。有一位护士长告诉我,我们的病床周转率比苏联小很多,原因之一就是有一种“病人”好了硬是赖着不肯走,总是说自己有病。有一位县医院院长告诉我,还有一种“病人”硬是要自己开药方,例如肚子不舒服居然想到“要用金霉素来灌肠”之类。可见,对于某一部分人,一张公费医疗症在手,不但立刻百病丛生,而且忽然比一切医生都高明起来,把世界的医学水平都踩在脚下了。
这种事情使人想起苏联小说“被开垦的处女地”中的某些描写,当苏联的农业合作化正在开展的时候,某些私有心理浓厚的农民生怕在合作化中自己会吃亏,或者误信谣言以为家畜要归公,于是把家畜宰了大吃特吃,吃到饱得躺在床上不会动,辗转呻吟……。长期私有制社会对人们精神的影响就是这样的。一张公费医疗证到手就老是想上医院和吃补药,和那些捧着个肚子在床上呻吟的暴食者在精神上是有它的共通之处的。“私有制”的流毒实在是相当可观的。
据说杂文常带片面性,这里应该再三声明,这样的人只占全体干部、职工中很小的一个比例。如果全体的公费医疗享受者都是这样的“病家”,那还了得,全国的预算,不必去搞什么国防、经济、文化、建设,仅仅用来给大家“看病”和吃补药,大概就已经用掉七八成了。
这类病人大多是所谓神经衰弱患者。这类病人中有一部分的特点是:没精打彩,但是讲起病情来神采飞扬。不能劳动,但是选择药品和盘问医生时风度奕奕。他们中有许多人的确是病情严重的,药物也的确是医不好的。但他们求医走错门路了,他们最应该去找的是思想的医生,而不是穿白衣服的看舌头,敲膝盖的大夫。
那位视察医院的人民代表说,这种情形之所以产生,“是由于一部分职工不爱惜国家资财或者不认识这是一种浪费。”我以为我们的这位人民代表太忠厚了,什么“不认识这是一种浪费”,如果对这部分人取消公费医疗,看病由他们自己掏腰包,我担保立刻手到回春,他们看病的纪录马上会像水银柱碰到冰块一样,迅速下降。
然而对于这类病家,他们身体的健康长此这样搞下去也确乎是可忧的。内容固然决定形式,形式也会影响内容。三天两天跑医院慢慢就会觉得自己病入膏肓了。而精神的崩溃正是真的疾病的开始。全世界的一切长寿者,基本上都是热爱劳动的人。英国的萧伯纳也好,苏联的一百多岁的老牧人也好,我们的齐白石翁也好,甚至那个一百一十八岁还在吟着“锄云种得松千树,汲水携来月一瓢”的虚云老和尚也好,都是热爱劳动的。而全世界倚在躺椅里过日的胖子,却都是短命的。
集体主义,不但在社会学上,就是在医学上也是一剂奇药。一个人勤勤恳恳、坦坦荡荡地过日子,精神开朗了,病也会少些。而患得患失,栖栖遑遑的人却恰得其反。对于上面的那一类病家,在连年药不乱投,群医束手之后,奉劝他们不妨试一试这剂灵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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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谈“拾画叫画”的表演
白云生
下面再谈“叫画”。
柳梦梅进了书房后,慢慢转身,步法轻软些,坐下用手扶桌,表示微有倦意。念白“待我细细展开一看,阿呀!好庄严法相也”,唱曲牌名“二郎神”,“能停妥,这慈容只合在莲花宝座”,眼神并不十分注意,但用双手分屈合掌作莲花式,变化到双手心向上做出佛相坐态,眼睛微闭。猛一睁眼,看到是个立像,唱“咦,为什么独立亭亭在梅柳左”,用左手水袖盖右手水袖,按桌里右角,左手折袖高举,右腿独立,左腿用靴尖挑袍边,全身随着微作上下起伏,表示亭亭玉立意。
慢慢归到桌里左角,右手按桌角,作与上同样动作。唱“不栽紫竹林,边傍不放鹦哥”,脸上表示怀疑,慢慢坐下,而又想到观音身傍应当有紫竹林与鹦哥,用右手高举做出比划鹦哥姿式,左手斜下指画,眼神由画的上边看到下边,才发现下边有两只绣履,才知道不是观音。唱“只见两瓣金莲在裙下拖”,双手前后微动表示绣履露出姿态,面部怀疑的表情又进一步,想到莫非是尊嫦娥。又一看画,还是没猜对。唱“并不见祥云半朵”,在桌后用云步双手伸出随全身微动,变为双手心朝上做起伏状,表示祥云霭霭的意思。决定不是嫦娥,又归坐,面部微仰,眼神微动作思索状。念白“既不是观音,又不是嫦娥,难道是人间女子不成”。接着“哈哈哈”的笑了三声。接唱“这画跷蹊,教人难猜难摹”。立起身,走出桌外双眼微闭,一手摸头,一手抚心口,再双背手,随走头部随着微摆,作深思状,走到桌的右边,用眼细看画,发现有细小字迹。为什么这时才发现呢?一则女子笔迹细小,以前未注意到,二则弃置年久字迹也模糊了。急忙坐下再看,念“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念到末句,肯定是人间女子,面部现出喜悦,口中作啧啧声,自笑胡猜多时。再回想诗中“不在梅边在柳边”句,使自己又怀疑和思索。唱曲牌名“集贤宾”,“蟾宫那能得近它,怕隔断天河”。唱时先慢后快,眼睛看天空,坐着,双手做出指点状。因在舞台的动作上有动有静,此时应加强面部的表情,眼神要特别凝视画中人。念白“阿呀美人吓,想你有此好容貌,怕没个好对头”。唱“为甚傍柳依梅去寻结果”,双手左右做姿式比喻柳树和梅树的形态,双眼微展,想到与自己的名姓有关系,面部表现特别欢喜。念白“想天下姓柳姓梅的却也不少,偏偏是小生叫柳梦梅,论起来梅边小生有份,这柳边小生亦是有份的。唱“喜偏咱梅柳停和”,双手轻拍身子微晃,头部随之摇摆,表示非常得意,从此感觉这幅画与自己发生联系,更目不转睛地细看。忽然做出惊讶表情,发现画中人面貌很熟识,但又想不起在何处会过,面部做出回忆神情,眼神发直远看,表示自恨记忆力差,用右手击头部一下,唱“我惊疑未妥,似曾向何方会我”。立起身来徐踱,微捻双手,做出因想不起而有点急躁的情绪。又行至桌右边再看画,身子一挺,眼睛一转,头部一仰做出想起形状。想到曾做一梦,到一座大花园,有株梅树,树下立一美人,正是画中的人,她还说:“柳生柳生俺与你有姻缘之分,发迹之期”。所以移步俯身向画问“这话是不是你说的?”见她不言,故连问三声,每问一声,身子离画更近些。见她仍不答,便发“哟”声有怨怪之意。但随又立即转为笑脸,怕美人不悦,又向她表示请她答话,唱“你休见左,敢则是梦中真个”,表现出肯定是与她在梦中相会过。唱完时向画点头,眼神注视,做出亲切问话的神情。这时见画中人仍不回答,就更进一步的细细来认,又发现她手中执有青梅,自己又姓梅,更肯定和自己有关系。唱曲牌名“莺啼御林”,“她青梅在手诗细哦,逗春心一点蹉跎”,用双手指画后,双手互搓,表示情怀荡漾。这两句唱腔有时用清脆高腔,有时要细致缠绵。唱“小生待画饼充饥,小姐似望梅止渴”,作出想像中的狂态。(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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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三门峡序曲
徐迟
三门峡的人们已经在这样说:
“到坝头去!”
虽然大坝还没有动工,可是,坝头有着何等雄伟的景色。大自然在这里摆起了一副威严的面孔。浑浊的河水从一座乱石布成的迷宫中奔腾经过,难怪黄河上的老梢公要把它称为“一道衙门”。
这坝头诚然是一幅奇景。首先是峭壁雄流,河山气概磅礴。可是如今,人的气概盖过了河山。高高三座铁索桥,压在三门上面,一幅动人的奇景。
跨过铁索桥,履险如夷,我们从右岸走向鬼门岛去。桥下便是鬼门,凶险的水势只供我们观赏。
又一道铁索桥,跨过神门。黄河的主流冲下神门,直向砥柱石冲去。泥沙在旋转激荡中形成花纹,像一个巨大生物的背脊上披复着鳞甲,在卷动,在跳跃。
从神门岛又跨过一条铁索桥,经过人门,我们到了人门岛,到了左岸。左岸已经是一片社会主义建设的工地。
当河水在这里作九十度转弯,激腾起来,冲出三门之时,水声轰响,却远不如左岸那些电铲、推土机和一排排的风钻发出来的?喀之声那样震耳欲聋。左岸,像战士在进攻一个山头似的,工人们分布在三个工作面上,开挖人门岛。
三门峡的坝头已经一天天地在变化了。人门岛正处于消失的过程中。以后,整个人门岛都要被挖掉的;神门岛和鬼门岛要被淹掉,永远葬在波涛中。从人门岛到左岸中间,横亘着一条娘娘河。我来得总算还不晚,还能看见这条人工开凿的运河。这是在坚硬的闪长斑岩中整整齐齐地凿出来的,唐朝开元年间的一件工程,我几乎要说它是一件石刻艺术,或者说,这是在古人的神奇的设计思想下,建成的一个船闸吧。可惜,以后到坝头来的人,再不能用惊羡的目光来观看这条富有历史兴味的古代河道了。最近的任务就是把它来填没,在娘娘河的上面筑成一条开工以后会非常繁忙的运输公路,只听见风钻声不断的传来。
我在坝头见到了担任左岸工程的一支队伍。这是坝工第一分局的队伍,诞生在官厅,长大在浑河和陡河上。现在来到了黄河。
“大坝将近八九百公尺长,一百多公尺高,坝顶宽三十多公尺”,分局的总工程师对我说。他刚从北京参加了审核三门峡的初步设计的会议回来。“这好比一座大山,横过这里,”说着,指向人门岛最高处的一根旗杆。我看见有一面并没有升起的红旗卷成一卷,盘缠在这根旗杆的下端。“坝轴线从这里通过,”他接着说。
他给我谈到大坝的工程,大坝将分为两期导流:第一期在左岸,正是他们担任的工程,要把人门堵住,让黄河只从鬼门、神门中流走。
第一期的左岸工程包含筑一道围堰,从左岸围到神门岛,围到梳妆台,再围到左岸,团团围成一圈;然后,在围堰中挖去那些风化了的岩石;最后浇灌混凝土坝。预计这一切需要两个枯水期,两个年头;在第三个枯水期之前这部分的坝可以筑到一定的高度。
第二期工程在右岸。第二期工程中,将发生一场和黄河恶战的惊险场面:所谓在神门断流就是不准黄河从神门流过。三年之后,将有那末一个时间,新中国的工人阶级要和黄河激战。大约十天半个月决定胜负,到那时,这条害河将被我们擒住。
第二期工程也要筑围堰、开挖并浇灌,同时安装水电站,预计这一切需要三个枯水期,三个年头。
随着来到的下一个汛期里,三门峡水利枢纽就要开始拦洪蓄水,并让水电站的一部分运转送电了。
现在,巨大的准备工作在进行。三门峡下游在建一座四个桥墩的黄河大桥。四面的山头上,比山鹰飞翔的还要高得多,公路和铁路盘旋而来。将来,火车一直要开到大坝上,开到十台巨人似的带鸟嘴架的门式起重机下面去。在施工最紧张的时候,那情况是无法描绘的,最高处是一对缆索起重机,中间有门式起重机,下面还有许多爬行的起重机。就像一个交响乐队摆在舞台上,有低音大提琴、中音提琴和小提琴,还有笛子、单簧管、低音大笛、各种铜乐器和打乐器,拥挤然而谐和。现在,处于施工的前夜,三门峡的人全都在摩拳擦掌的,仰头盼望着开工的号令,就像乐队在调整音调,试着听听弦音,等待指挥棒举起。不过,不,序曲已经奏起了。
当我回到右岸,沿着公路向下游走去,看到中流的一座砥柱石,回首又看到三门展开如一把折扇,砥柱石像扇柄下面的轴心;又看到铁索桥,飞架在三门之上,十分雄伟。这时,我注意到人门岛高处,那面红旗已升到了旗杆顶上。红旗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忽然警报汽笛拉响了。
这是一种可怕的声音,在我并不是不熟悉的。这奇怪的声音突然把我带回到战争时期。铁索桥上的行人也显出了匆忙的神情。可是在我们附近许多修公路的工人却丝毫不觉得惊惶,继续在铺砌岸坡。而第二次,紧急警报的汽笛声拉响了。这声音更叫人心悸,好像已有成百架敌机在向我们飞来,论吨的钢铁和火焰将倾泻而下……
然而,这一次是为和平建设而拉警报啊!
一天三次,三门峡坝头要升起红旗,鸣响警报,然后放炮炸开岩石。这时,左岸娘娘河畔,电铲和推土机已退下阵地,攻山的战士们都不见了,所有的人都已掩蔽起来,只留下点火药线的人了。一忽儿连他们也进了避弹室。寂静。三门峡如画一样,只有河水奔腾。这时轰轰隆隆的炮声传来了。一瞬之间,人门岛上硝烟迷漫。只见岩石飞迸,巨大的石块腾空而起,火光闪闪。黄河中流,飞起了一根根水柱,而峡谷中回宕着爆炸声。
当祖国不再是一片战场,
她就成了一片大工地。
最后,爆炸声消失了。一切又安静了下来。解除警报的汽笛声又鸣响了。人们又回到地面上,电铲和推土机从远处蠕动而来。……风钻声又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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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苏州河上
——南游诗草之一
马寻你呀,苏州河上古老而又年青的船,载着这一家人,生活过多少春天?梦中,你也辨得出这祖孙三代的步声,那难忘的岁月啊,刻记在你的心坎。白发老翁,曾和你共度过多少风险?如今,幸福从四面八方来访晚年。两孙儿摔跤嬉戏,摇动你的双臂,夕阳捧金波喝采,鸡雏也助威呐喊。老太太归来,给儿孙买回新布新棉,媳妇升火烧饭,河上荡起缕缕炊烟,儿子在组长船上开会,快回来了,他将述说的生活远景啊,动人心弦。过去的岸上河下,天堂地狱两相连,看今天,灿烂的十月到处都是腾欢,难怪你古老而年青的船啊,深宵不寐,梦明朝行程,东风吹起洁白的轻帆。
1957,3于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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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女孩(雕塑) 陈道坦作
(全国青年美展作品) 陈渊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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