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4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小品文的新危机
回春
编者按:这篇文章提出了一些关于批评性小品文的问题。对于这些问题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见解。我们发表这篇文章的目的,是希望能够引起大家的讨论。
1933年,鲁迅曾指出了当时的小品文,有从为“挣扎和战斗”的武器,转化为“小摆设”的危机。但后来,经过鲁迅自己和“左翼作家联盟”的努力,终于克服了这危机,把小品文保持为“文学革命以至思想革命”中的“匕首”和“投枪”。
抗日战争发生以后的二十年来,小品文发展过程中的许多问题,暂且不谈。现在,我看到小品文正面临着一个新的危机,因为它有许多矛盾尚未正确地解决。
第一,这类小品文“原是萌芽于‘文学革命’以至‘思想革命’的”,所以,它是不民主的时代的产物。现在已经是社会主义民主的时代了;那么,这类小品文是否还有存在的理由呢?这是根本性的问题。
第二,过去的小品文主要是对敌的,所以是“匕首”和“投枪”,其特点是锋利。现在,小品文倘还有存在的必要,那么,主要地应该作为对待人民内部矛盾的治病救人的药。而药之为药,总是求其有效而不生副作用的,所以必须中正和平。但社会生活中的病,比人体的病复杂得多;而且后者是个体的,前者却往往为许多其他条件不同的人们所共有,所以,副作用可以多得很。而小品文又不大愿意失去自己的锋利的特点。这又是一个问题。
自然,中正和平并不是不可以做到的,只要面面都关照到,而且征求各色人等的意见,进行几十次的修改。但这样,文章一定会拉长,完成的时间一定会拖迟。而小品文,却给自身规定了用短小的篇幅来迅速地反映现实的任务。怎样解决这个矛盾?
第三,这类小品文同其他批评文章一样,对事不对人。但一则,事与人是很难分开的;二则,小品文要求自己有点儿形象化的味道,不同于抽象的论文。这就免不了触及具体的人的皮肤。何况,人又有种种,即就干部说,也有大小不同。看近来的报章杂志的趋势,小品文的锋芒大都指向较小的干部,很少接触到大干部的思想作风。但小品文自己的“骄傲”,却很不愿意只给小干部充当盘尼西林。怎么办?
第四,全面性,总是要的,小品文也不例外。但小品文,还是因为“小”,又由于一些别的特性,它只能突出某一面,而暗示另一面。现在的许多人,对于全面性的要求,却真是全面极了。例如,翻开一张地图,看上面画了一个箭头,标着“北”;人们就不满意了:方向至少有四个,现在只指明“北”,东、南、西到哪里去了?片面之极!这也给小品文很大一个教训,但纠正的办法只有一条:拉倒。
第五,现在一切要求严肃和谦逊,当然是正确的。但小品文,它的天性之一则是活泼,甚至于要带点儿嬉笑怒骂,这又与许多人的所谓严肃和谦逊发生了矛盾。马克思曾说,“天才的谦逊是要忘掉谦逊和不谦逊,使事物本身突出”;而“严肃的意思应当是对待事物的严肃”。他还说:“把可笑的事物看成是可笑的,这就是对它采取严肃的态度;对不谦逊仍然采取谦逊的态度,这也就是精神的最严肃的不谦逊”。但是,小品文能够援引这些话来规定自己的风格么?照许多人的意见看来,是不能的,他们所要求的严肃是一本正经,谦逊则是一味小心。这个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第六,小品文也是给广大群众看的,所以也要求通俗,现在许多人所要求的通俗,是字字现代化,句句北京化,而且每一个引证都必须是人人熟悉的。但是,小品文,为了给自己添一点色彩,有时不免要拉扯古人,牵涉外国,而且加一点未必是大家知道的知识进去。这就脱离了群众。
第七,还听说,现在有许多能写文章的人没有材料,而有材料的人又写不好文章。编辑部却既要有材料,还要文章好。于是,老作家退休,新作家出不来。这又怎么办?
此外,矛盾还多,不一一去说它了。
这样的许多矛盾,就造成了小品文的新危机:消亡的危机。
倘若肯定小品文在今天的社会里还有存在理由,那么,这些矛盾,是必须正确解决的。如何解决?需要认真的讨论。我个人以为,首先应当遵循“正确地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原则,其次,要做到鲁迅所说,“和现在的切帖,而且生动,泼刺,有益,而且也能移人情”。
为此,现在的小品文作者,必须从头学起,在探讨真理的态度和方法方面提高自己,并保存优良的传统,克服过时的积习,使自己的作品总有点儿生活,有点儿思想,还有点儿艺术,也可以有点儿科学,而且,还应当有自己的风格。对于读者,他应当注意适应,但又要提高他们,不是一味的迁就。作者和读者要在相互影响之下,彼此促进,以致拥有材料的广大读者也慢慢地学会了写。
最后,我还希望写小品文也要做到又快、又好、又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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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写于前进歌舞团演出之后
其庄
看了前进歌舞团的演出,我觉得从整个演出看来,演员艺术水平不错,阵容也很整齐。它们有强烈的生活气息和浓厚的地方色彩;作为一个地方的部队歌舞团,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他们的节目给人以风格健朗、朴质和亲切的印象。对于作品内容的表达,并没有依靠过多的、不必要的动作表情来帮助完成。所有的歌唱节目字字清楚,句句入耳,真是难能可贵。
在所有的合唱节目中,女声小合唱“送郎参加抗日军”和“娶了媳妇忘了娘”饶有风趣,逗人喜爱;歌中的幽默表现也无别扭之感。混声合唱中的男低音部稍嫌单薄,例如歌唱“骑兵巡逻队”,就有不足之感。“红红火火唱山歌”曲调优美,尤以女声唱得娓娓动听,感人至深。女中音李惠所唱的三首东北民歌富于表现力,吐字圆真,亲切非常,颇能抓住人心;唯音色有些暗淡,动作表情也流于浮面。男低音独唱者顾威的技巧修养有火候,但感情还不够深刻;“天下黄河十八湾”一曲本不易表现,因此还需在力度变化上下点功夫。
比起音乐节目来,我以为舞蹈方面的成就似更突出些。
依我这个外行看来,一个舞蹈艺术作品,首要的关键在于创作者的构思是否新颖,在于作者是否善于巧妙地安排情节。缺乏这个,纵有技巧卓越的演员也无所依据,难以发挥。如“应征的那天”、“第一次站岗之前”、“长白山巡逻兵”等,都能看出这个特点。我特别喜爱“第一次站岗之前”,它的情节极为简单,但表现了创作者的聪颖才智。表演者仅仅两人。一个新入伍的年青战士怀着兴奋的心情,在站岗之前,对着镜子,反复地整饬服装仪容;其表情既认真又调皮。最有意思的是所谓镜子不过是一个空洞洞的大框子,并没有什么玻璃。战士走向镜子,台左出来一个同样装束的战士,面对前者,模仿他的动作表情:擦镜、整冠、做鬼脸,都做得唯妙唯肖。照镜者离去,镜中之人亦离去,如此者再三。节目虽短,却很动人。可惜伴奏乐曲节奏感不强,未能相得益彰。又如“应征的那天”,描写农村妇女送爱人当兵,题材原也平常,但其中穿插了一段有趣的情节,看来就显得生动,也颇有趣味。一对年老夫妇,争着送两个儿子去应征,老太婆怕小儿子人小体轻,就在他身上藏上些水烟袋、秤铊之类物件,结果过磅时被揭穿,成为笑话。我觉得这个节目中:让两口子于过磅之后在群众面前扭一段秧歌,似嫌牵强;同时,农村妇女皆着古装长裙,于情理不合,也与其他人物服装相矛盾。再如“长白山巡逻兵”,故事性较强,情节紧张,扣人心弦。明显地看得出来它在表演上吸收了中国戏曲武场的手法,也吸收了苏联表现部队生活的舞蹈的特点;但还不够融合,节奏变化也不明显。倒是伴奏音乐帮了大忙。另外一个古典舞蹈“桃林相会”充满诗情画意,男女主角的表演也很生动,女的形象似乎更美些。
龙是中国人民理想的产物,是吉祥、勇敢的化身,年年元宵佳节,农村城市无不舞耍龙灯。前进歌舞团把这种在广场演出的民间舞蹈“龙灯”搬上舞台,是有自己的创造的。
俗话说:好花还得绿叶扶。所以最后我想谈一谈乐队。它基本上是令人满意的。“长白山巡逻兵”和“桃林相会”的音乐各有特色,音响效果很能烘托舞蹈表演。近来关于舞蹈艺术乐队运用的问题“孰中孰西”,争论不休。我以为应以节目的内容和体裁为依据。这次前进歌舞团的乐队,有时全用民族的,有时全用西洋的,有时中西合用,但都能达到它的目的,取得良好的效果。(附图片)
“应征的那天”(舞蹈剧) 白世藻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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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请把门儿快打开!
凡明
有朋自远方来,一见面就提意见:“你们住的房子真特别!正门不走,走后门。正门上锁还不算,门外还拉上一道铁丝网。”
本来,刚刚搬进来的时候,我也感觉到别扭;日子长了,特别是看见不少的住宅区都是舍正门而弗由,周围都拉上铁丝网,也就习惯了。经这位朋友一提,重新觉得确实有点别扭。
主张在住宅区拉铁丝网、锁大门的人,没有举行过记者招待会来说明他们的施政方针,但却贴过布告宣布理由。我所住的铁道部第四住宅区的那座四层楼,正门里边就贴了一张,上写:“为了住户安全,此门不开。”下面是一把铁锁,庄严可畏。
我不知道别人为了这种“安全”付出过多少代价,只能谈谈自己的感受。我住在一楼,如果走正门,用不着爬楼梯;但是要走后门,就必须从地下室往上爬。搬进来的时候,我不能不一次又一次地扛着箱子、行李,爬了十几次楼梯。大致计算一下,用铁路用语来说,走行距离增加200%,劳动强度也增加了200%,而计费吨公里却一点也没有增长。事倍功半,此之谓也。
问题还不只是在于这种白白耗费的200%;似乎还可以牵涉到我们对生活的态度。像我们有着在旧社会生活经验的中年人,很多人信奉“欺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信条;总是喜欢在人我之间筑上一条防线,否则就觉得不安全。锁大门、在住宅外面拉铁丝网,大约也是管理住宅的同志的这种思想所决定的。他们看不见我们社会的深刻的变革,却在我们社会的新图景上,抹了一笔灰溜溜的颜色。如果在这样的住宅区拍一张照片登在报上,以介绍民用建筑的发展情况,读者们大概会提出抗议的:没有人进出的、外面围着铁丝网的房子,能够令人眼睛舒服么?
大凡有意或无意流露出“火烛小心”的神气的人,总是不会令人喜欢的;这样的人很难得到真诚的友谊,很难享受到人与人之间坦然相处、互相信任的乐趣。把门锁住,别人进不来,自己也出不去,只能从玻璃窗内窥探世界,不知不觉,眼光日益短浅。还是请你把锁去掉,把门打开吧!门外的和风丽日,语鸟香花等待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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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乐相马(寓言)
吴岩
伯乐的名气很大:不仅人人公认他是善于识别马儿的专家,而且马儿也盼望能有机会遇到伯乐,能像骐骥一样的一鸣惊人。其中盼望得最切的是一匹灰色马。
灰色马的消息也最灵通。据它说,伯乐也因为骐骥而交了好运,到处有人请他去鉴别马匹,也很有几匹马受到了他的赞扬,被提拔为将军和公主的坐骑了。说话之中,少不得也要联系自己;它叹息道:
“叫我在这儿耕田,简直是把天然几当做烧火凳——使用不当!”
所以灰色马总说是神经衰弱,尽量争取休息。它要养精蓄锐,准备在见到伯乐后飞黄腾达时才一显身手。
灰色马把时间都花在向同伴们宣传伯乐的本领和述说自己的美梦上;它摇头摆尾,在梦想之中越来越胖了。——可是当伯乐终于来到的时候,灰色马却改变了口吻:
“那算什么专家呀,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什么四川马、蒙古马的胡吹一气,无非是江湖诀吧了!还说什么本来也许可以成为好马,现在胖得臃肿了,连耕田也快不够格哩。依我看来,天下的所谓专家,都不过是有眼无珠、欺世盗名的家伙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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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海牛
冯亦代
我到达海滨的那天晚上,按照疗养院的规矩,九点半钟一定要上床睡觉,等到一躺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多少年来已经养成了迟睡的习惯,有时还喜欢在合眼前翻上几页书,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可是这天下午护士长就对我约法三章:一要早睡,二要少念书,特别是睡前不许看书,三要……于是躺在床上,便只能望望从窗帘后面透进来的月色,那一丝一缕银白耀眼的光。
屋子外面起风了,跟着是海上的涛声,逐渐在风声和涛音里,我听到了一声凄切的呼喊,呜……呜……呜。隔着一定的间歇,这声音一次又一次地随着风涛声吹过来。
由于这凄切得宛如绝望的呼唤,使我引起了许多遐想。呜……呜……呜,我一直辗转反侧到天边出现了鱼肚色。
一清早,当护理员在洋台上看见我,问我昨宵是否安睡时,我只能苦笑一下,回问她,这扰我清梦的究竟是什么声音?她的回答很简单:“海牛。”她说话的神情,似乎告诉我这本来就是个用不着问的问题,可是她的话却更增加了我的好奇。
我到海边散步去了。风平浪静,初升的朝日映在海上,眼前像是铺上了一块多彩的碎锦。我遇上了前一天下午刚认识的那位看守海滨浴场的老人,便问他,我昨晚听得一声声的呜咽,究竟是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含糊地说:“海牛呗。”
我问:“海牛是什么呢?”
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抗战以前,海上有一对海牛,他们守护着海底的大礁,不让行驶的船只走近。有一天,日本兵来了,他们好容易才捉住一只,把她带回日本去。留下的一只,一到夜晚,便凄切呜咽地喊着,喊着他的同伴,喊着她盼她回来。越是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的喊声,也越不让你好好地睡去。……”
说完,他突然大声地笑了起来,接着便蹒跚地向岸上走去。
我痴痴地听了他的话,这样一个悲惨的故事,竟想不到会引起他的大笑来。我禁不住自己心头的悒悒。
吃早饭时,我把这个故事告诉给同桌的人,他们听了也没有一个不笑的。原来海牛的喊叫,只是装置在海里暗礁上的声标,迎着一定的风向,发出呜呜的声音来警告来往的船只,海上的风涛越大,它的声音也越凄厉。
老人讲的故事,显然是一位好事的人编造的。即使是编的吧,我总觉得这里面含着一种没有说出来的感情。我突然记起老人提到日本兵时,那双老眼里透露出来的一股森冷的眼光。
自然同桌的人把我也看成是个笑话,我却笑不出来。虽然故事只是个传说,在这块美丽的土地上,毕竟经历过多年的战乱,那些流离失散了的亲人们的记忆,到如今还保留在余生者的心里。
夜晚,只要窗外的风涛夹着那声声呜咽飘来时,我总是对自己说:可怜的海牛又在招唤他的同伴了。日子一多,我也习惯于这凄切的声音了,偶然听不见时,反而频添一些寂寞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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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屏磷矿的夜
吴兆熊山上有不熄的灯光,天上有不灭的星星,青年们有一颗永远炽热的心。雾影里,在锦屏,
树起了井架、工棚、动力亭;
树起了走向明天的信心!山上有不熄的灯光,天上有不灭的星星,青年们有一颗永远炽热的心。高岗上,东海滨,
呼啸着风钻声、凿石响、电机鸣,
像不倦地高呼永远前进!山上有不熄的灯光,天上有不灭的星星,青年们有一颗永远炽热的心。夜色中,闪耀着
如飞的车身、镐光、人影,
它们交织成一幅人间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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