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4月1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同与异
弗先
两年前,百家争鸣的政策尚未提出;在某一学校里,有一个教研室,在讨论某位教员的讲稿的时候,分歧意见很多,争论很激烈;但那教员,对别人的意见,却是一条也不肯采纳。教研室主任自知没有说服力,所以不敢作结论,只对大家提出一个希望说:每次讨论了半天,总该有一两点一致的意见,请那位教员自己作结论,把可以同意的确定下来,那不能同意的,则各自保留,继续研究。最后,他补了一句说:我们现在只能也采取“求同存异”的方针。
在一次教学会议上,教研室主任把这情形汇报出来了。于是受到了校长的批评,说求同存异,乃是我们对待非社会主义国家的方针,不能用在党性很强的学校,不能用来对待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科学。所以结论是:那位教研室主任曲解了党的政策,是持有资产阶级观点……云云。
这样一来,那教研室主任自然是无话可说了,而且以后就力求以马克思列宁主义去统一,不许存异。但他自己,还是没有办法;许多问题,只好请校长来统一。校长说了话,应该统一了吧?不然!实际的情形,只做到了统一于在讲台上背诵教科书的文句,统一于在讨论中的无言;而各人心里,异还是存着,而且再无机会求得某些实际上的同了。因此,我想,倘许存异,反而会更易达到求同的目的罢!
许多人说:百家争鸣以前,太统一于马克思列宁主义了,百家争鸣的目的,就是为了鼓励大家鸣异。我的看法不一样。从许多事实,我看出,百家争鸣以前,存异存得很多;那统一,是表面的,许多的同,是假象。百家争鸣以后,鸣出来的异,就是以前存在着的。另一方面,百家争鸣的目的,倒不是叫人一味鸣异,而是要求渐渐的从异中求同,因为,真理最终是只有一个的。
生活很复杂,有种种的矛盾,因而反映在人们的意识里的异,是自然而然的现象。所以,鸣异,本来是用不到鼓励的。但生活中总有同一的本质,因而鸣异的结果,总要求出一个同来。百家争鸣到现在,一方面是鸣异还不够,因为人们的认真深入地对客观现实的独立思考还不够。但另一方面,我看求同也同样做得不够。有些道理,本来是容易同一的,但还是同不起来,那原因,也还是人们的实事求是的独立思考精神的不够。
整篇“矛盾论”所告诉我们的道理,就是教我们同中求异(从统一物中看出矛盾)和异中求同(从诸事物中认识共同的本质)的辩证过程。黑格尔也说过这个道理,他指出过去在经验科学领域内对于“异中之同”和“同中之异”这两个范畴,“时常注重其一便忘记其他”。他说:“科学的兴趣每于此次仅于异中求同。而于另一次,复由片面的方式,仅于同中去求新的不同”。
但是,真要能看出异中之同或同中之异,必须有极客观的态度和极缜密的思想。黑格尔又说过:“譬如,能区别一枝笔与一个骆驼,则我们不会说这人有了不起的聪明。同样另一方面,一个人能比较两个近似的东西,如橡树与槐树,或寺院与教堂,而知其相似,我们也不能说他有很高的比较能力”。
分析社会现象中的同异,似乎更要费点苦心。例如,我国现在的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两者之异,是极容易比较出来的,但它们的异中之同,都拥护社会主义的同(自然这同中又有异),为什么我们先前却看不出来呢?又如,现在资本家所得的定息和过去资本家所得的利润,我们很容易看出其相同之处,即都是不劳而获的东西;但是,两者又有异:现在的定息,不过是对资本家过去剥削所得的生产资料(这现在已失去资本的作用)的“赎买”的分期付款,而过去的利润,则是资本家的资本在生产过程中直接增殖出来的剩余价值。但这一点异,似乎很难得到许多人的承认。
最可怕的是戴上宗派主义的眼镜;那眼镜,使我们对于异派,只见异而不见同,对于同派,只见同而不见异。但就是在同派中,异究竟还是难免的,而又不许存异;对于异派的来求同,自然更不允许,故阿Q有被假洋鬼子“不准革命”的悲哀。所以,凡是宗派主义的集团,总是愈来愈缩小,成为小集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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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部对旧社会的控诉书
丘扬
巴金先生在“家”这部影片的片头上写下了一句题词:“我向一个垂死的制度叫出‘我控诉’。”这部影片确是对旧社会的黑暗的有力的控诉书。
巴金先生原作中的那种反封建的激情,影片基本上把握住了。巴金的“家”能够强烈地震撼着我们的心灵,不独是因为它展示了一幅旧制度崩溃前夕的真实画面;更重要的在于它突现了处在那种黑暗情景中的青年一代要求自由、要求解放的强烈愿望和斗争。尽管这种斗争带有一定程度的自发的色彩,但,这种斗争和广泛的有组织的群众斗争是契合的,因而有着极现实的政治意义。
影片提供给代表着这种叛逆力量的人物觉慧以相当多的场面:不单描写了他和鸣凤的爱情生活,也描写了他在学校中参预斗争的政治生活;不独描写了他在爱情中的欢乐、不幸和悲痛,也借此突现了他在政治生活中的坚定和勇敢;而在描写他的勇敢和热情的同时,也显示出了这个带有一些天真幻想的民主主义知识分子的有特色的精神面貌(比如,觉慧和鸣凤在梅林中那一大段热情奔放的对话,就集中地表现了这一特点),从而带给人们以鲜明的真实的时代感觉。
与之对照,影片也相应地把代表封建恶势力的冯乐山着力地勾抹了几笔。尽管影片在对这个人物的处理上,还没有十分突出他性格中冷酷阴沉的方面,但也并没有把他处理成为一个小丑。他的形象基本上是真实的,可信的。这样一来,也才使得双方的壁垒分明,赋予原作所描绘的反封建斗争以具体的内容。
至于对于以高老太爷为首的高氏一门长辈们的刻划,影片则嫌不足。我们自然看到了影片中某些很聪明的、别具匠心的细节处理,比如高老太爷的出现,便是通过在神主前拈阄卜婚这个场面,颇不平凡地介绍这个人物的。然而,影片对于他早已觉察出了这家是在走下坡路,而用尽力气想维持住这家所作的努力(最后允许觉民退婚,算不得开明,只是一种无可奈何有所企图的让步),刻划的都还不够深刻。如果能把高老太爷这个人物刻划得更深刻些,再辅之以克明、克安、克定等的愚昧无知与自甘堕落,则“家”的由其内部所产生的灭亡的必然性等,也许会显示得更清楚和更具体些吧。
影片所介绍的高家的环境,也显得过分整齐严肃了些。一个只靠着最后的一个不甚可靠的偶像在维系着的,内部有叛逆的家,难道不应多少有点衰败甚至阴暗的氛围吗?
当然也应当估计到实际的困难。把一部数十万言的人物关系复杂的巨著,集中在只放映两小时的电影中自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精通戏剧规律的曹禺同志,在他的以同一作品改编的同名剧本中,有根据、有发展地把觉新、瑞珏和梅芬的可感的爱情关系做为针线,联缀起了许多事件,那巧思和创造性的劳动自然值得尊重。影片未始没有接受这个影响。瑞珏和梅芬这两个被旧社会埋葬了的、懂得真挚的爱情的善良的女性以及她们之间可悯和可敬的关系,在影片中也得到了反映,但瑞珏和梅芬的掬诚相见的场面,总觉得发挥的不够充分。也许是先入之见作祟,看完了话剧“家”之后,看到影片这一段时,便觉得不够味了。问题还不在于浓淡,如果把觉慧战斗的线索做骨干,同时也不放松这三个人物可悯关系的描绘的话,那么,血肉自会丰满些,感人程度也许会更为加强些。
尽管有这些缺点,我还是觉得影片的处理是有特点的。前面已经提过,影片所把握的主要方面是对头的,是符合于巴金先生在片头上写的题词的精神的。(附图片)
“家”中的一个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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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祝饮歌
亨利希·海?
痛饮吧,弟兄们,让我们痛饮,
让我们醉倒在地上不醒;
可是啊,我们要祷告上帝,
切莫叫君王们也都纵饮。
因为啊,君王们未曾沾杯
就已把这世界一半粉碎;
要是啊他们都醉意醺醺,
更不知会犯下何等重罪。
(纪 琨译自德文“谐趣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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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清早
王恺
呜—呜—呜,一阵海螺的声音,扰乱了海岛清早的寂静。
密林深处三间石头砌成的小屋里,窗纸透出了淡黄色的光亮。有个拖着两条粗辫子的头影映在窗纸上。换子姑娘起床了。
她朝躺在自己身旁的妈妈望一眼,妈妈睡得正浓:半张着嘴,呼噜呼噜地喘着气;闭起的眼睛有点发肿;左眼角上看得见有一颗发亮的东西,是泪水凝固了的痕迹。“八成又是做梦想哥哥哭了。”换子心里想。自打蒋军逃窜时带走哥哥以来,妈妈总是时刻哭眼抹泪地念叨,就是在做饭或睡觉时,都会突然地哭出声来。这对于换子已是很习惯的了。她一边扣着小褂的扭扣,一边轻轻地走出门去。
“噹——郎!”
不知甚么响了一声,鸡窝里的大公鸡被惊醒了,它直起脖子咯咯地叫了起来。
“换子!是怎么弄的鸡鸣狗叫的!”妈妈也醒来了,眼一睁开让灯火耀得重又闭起,一摸女儿的被窝是空着的,就生了气,揉揉眼睛说:“你是不打算让人睡觉啦!咹!”
“妈,没听见吹海螺?就要卸船了!”换子提着一张铁锨和一个草筐从草棚里走了出来:“草棚里黑古隆冬的,铁锨给我弄倒了!”
“又不过年,起甚么五更!”
妈妈没好气的咕噜着。但她打个呵欠也坐起来了。她知道换子要到码头上卸洋灰或是卸细砂去。
岛子上正在修建国防工事,渔民都自动组织起来援助自己的军队。年青的到海边卸船;年老的在山下碎石。整日车辆船只来往不断。人们唱着渔家歌谣,欢欢乐乐地忙碌着。而她的女儿总是跑在前面的一个。
她走到门外,仰头一看:横在当头的银河已模糊不清了,但在远远的天边,还有不少零散的星辰,依稀窥视着大海。天气闷热得使人喘不过气来。这正是阴历七月初头。
“天还没亮呢!”
“海螺可吹过了。”换子在院子里结筐上的绳子。
“就你耳朵尖!”
妈妈回到房里,把油灯端在锅台上,用木瓢往锅里添水,然后又拿起一束干高粱叶子凑到油灯的火苗上去。就在这时,她看到女儿跑进房来,用块手帕包点干粮就朝外走。
“你到哪儿去?”她拦住女儿:“水都添好了,喝点稀饭再去就晚啦?你又不是干部,没人指你的后脊梁。”
换子姑娘听了,不辩论但也不肯听从,只是笑着望妈妈一眼,一甩辫子走了。
这下可把妈妈惹恼了,她提高嗓子喊:“给我回来!看我管不了你个黑女星!十八、九的大姑娘,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成个什么样子?”她顿一顿又改换了另一种和缓的口气说:“就是个积极!可积极也不能不吃饭。那模范是容易当的啊!”但换子早已走远了。她猛然坐到板凳上,干高粱叶子从她手中落下来撒了满地,她双手抱住左膝在生气。
东邻家的小青姑娘这时扛着铁锨跑来了,老远就朝这儿喊:“换子!换子!”
“死啦!”妈妈沙哑的嗓子没好气地喊:“又叫魂!又叫魂!”
小青姑娘一听声音,吐吐舌头朝码头方向跑了。走出不远,有个黑影子闪了一下,接着就抱住了她。只觉得两条挺粗的发辫打在脸上,她明白这是她的女友换子在这里等她。……
妈妈生了一会闷气,最后自己又笑了。“管不了就不管吧。”她想起今天她们老妈妈们要到山脚下碎石,拿了铁锤子锁了门走了。她向来是这样,只要换子不肯吃饭,她自己也不想吃了。
7月的海岛的清早是格外清爽的。沿路的白杨树高高地、无声地站着。一层层梯田里的庄稼低垂着头,像没出嫁的姑娘们那样羞怯地窥视着行人。
太阳一直没露面。微风吹来,云彩飞驰。一会儿骤然有几滴雨点落在地上。很快,零散的雨点就连结成一根根细线。山路被浇湿了。
爬上第一架山的顶峰,额上就冒汗了。换子妈顺手把落在脸颊上的一绺头发理在耳后。看得清那边碎石场上,已有很多黑点子在蠕动,她已经不是最早的了。码头那里更热闹:青年和姑娘们,正从运输船上抬下什么东西。说笑声顺风传了过来。虽然认不出哪个是自己的女儿,但她感到换子是在那些说笑的人群里,心里就感到一阵快意。忽然她的鼻子又一阵酸,差点掉下泪珠。她想到如果换子的哥哥在,他那样大的力气,论干活哪个小伙子能比得了他!可是……真得把岛子修成个铁的,坏东西们休想再靠这个岛边。……
忽然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换子妈,来得这样早!”
她挥一挥手中的小铁锤,朝她的老女友们笑道:“跟你们比赛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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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你会保守秘密吗?
有一个好奇心很强的青年一直想从索菲亚·比罗夫斯卡娅(注)那里打听打听革命党人在会议上讲些什么。他经常拿这个问题跟比罗夫斯卡娅纠缠不已,而后者却总是把谈话转到别的话题上去。这青年实在忍不住了:“亲爱的索菲亚,请求你讲一讲吧!”
比罗夫斯卡娅作出了似乎有些动摇的样子,轻轻地问道:“你会保守秘密吗?”
“会!”青年人高兴地答应说。
“我也会!”比罗夫斯卡娅用同样的音调回答了他,笑哈哈地走出了房间。
(陈明锟译)
注:索菲亚·比罗夫斯卡娅,是俄国的有名的女革命家,后被沙皇政府判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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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谈谈书法
果明
近来,我有这样一种感觉:现在一般人对于书法实在太不讲究了。很多人写的字,大大小小,高高矮矮,东倒西歪,一点也不整齐、不美观。有的人甚至把一个字的左右两半边肢解开了,使它的左半边好像和前一个字的右半边联在一起,它的右半边又好像和后一个字的左半边联在一起,叫人无法辨认。还有些人写起字来,“龙飞凤舞”,十分潦草。有时一个字得叫人揣摩老半天才能猜出来,或者竟然根本猜不着是什么字。至于横行不平,竖行不直,更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当然,字写的好不好,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在今天,也没有必要要求每一个人都花很大功夫去练出一手好字。但我们能说写字和工作一点关系也没有吗?我认为不是那样。我们单位的打字员同志,就经常为一些稿件的字迹不清楚而苦恼,有时打一个不算太长的文件,要楼上楼下跑好些趟,找写稿人问好几次。报刊的编辑同志和排字工人,对此怕有更深刻的感受吧。记得毛主席在“反对党八股”那篇报告中,曾批评过有人把“工人”写成“??”,说:大概这位同志的意思是“发誓不要老百姓看,否则就很难得到解释。”今天写稿的人把字写得潦草到不容易辨认的程度,该是怎样解释呢?难道他的意思是为了要试验报刊编辑、排字工人或打字员的猜认“草字”的能力吗?
“百花齐放”的方针提出之后,书法问题也比较受人注意了。最近在首都举办的“时人书法展览会”,便是一例。
我觉得在今天确有提倡一下书法的必要。我们应当把字写得整齐、清楚,并尽可能地写得美观些,这不仅使阅读的人感到愉快,而同时也是我们对工作严肃认真的一种表现。我永远忘不了第一次阅读影印本“鲁迅日记”时的感受:我不但从字里行间体会到鲁迅先生的伟大精神,而且被鲁迅先生那笔工整而又精美的好字吸引住了。
对一般人来说,提倡书法,并不要求大家都来学写毛笔字,更用不着模拟名家的字体,只要能够把字写的整齐、清楚就行了。但此外还应当有一批有志于书法艺术的青年,能够继承我国书法艺术的传统,并加以发扬光大,为我国的民族艺术增色。因此,我还认为应该在中小学里适当加强书法教育,使青年学生从小就受到书法的基本训练,培养他们重视书法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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