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3月2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英国的传统
  徐选牲
据说,英国商品在市场上的竞争,愈来愈处于不利的地位了。其中的原因很多,而有一条就是英国资本家的保守和自大。
3月9日“香港时报”的一篇“伦敦特讯”中说,英国人在国外市场上推销货物的态度是:“要就买,不要就算。”他们认为顾客们早应该知道英国货“最好”,用不着多加解释。英国的纺织品最出名,美国人也最欣赏它;但是,当美国的进口商说,美国人嫌英国设计的领带太呆板,建议设计一些在美国好卖钱的新花样时,英国公司方面就发怒了,立刻说:“我们不要做那种设计!”似乎这个美国人侮辱了这家公司的“名誉”。还有一种情形是,英国的汽车,外表既不美观,内部的零件又特异,买到的人如需修理,非用英国出品不可;而英国出卖汽车时,又不附带地推销零件。因此,外国人就不敢冒险购买英国车了。如有人批评英国车设计不佳,英国汽车商就要大怒,他们认为自己的出品是“最佳”的。其结果,英国汽车的销路现在已为西德夺去了。
这情况,其实并不是新闻了,这是英国资本家的一种古老传统。七十多年前,恩格斯就指出过:
“英国的民族沙文主义的自大,就是在商业上也是不利的。直至最近,普通的英国厂主,还以为英国人说外国话,是失去尊严的,而且见到外国‘穷人’到英国来住家并替英国人运输生产品到外国去免得许多麻烦,于是便在某种程度内,引此自傲。他们甚至没有看到,这些外国人——其中德国人占多数——由于上述情形,夺取了英国人对外贸易的一大部分……当四十年前,德国认真开始经营输出品的生产时……英国制造家便恐慌起来,并询问英国的公使和领事:为什么他们不能保持着自己的顾客呢?答复是一致的,即:(一)你们没有学你们顾客的语言,却要求他们来学你们的语言;(二)你们不但没有设法去满足你们顾客的要求、习惯和嗜好,反而要求他们来接受你们的英国的需要、习惯和嗜好”。(“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
时间隔了一百多年,英国资本家的作风如旧,而且竞争者之中又有“德”字号。然而究竟隔了一百多年了;资本主义世界市场,已经大大缩小了;在这个世界市场上,除了“德”字号,还有美国和日本等等,参加了竞争;而且,另外还有一个越来越发展的社会主义阵营的世界市场……情况的变化如此之大,而英国资本家的保守和自大,却丝毫不变。这种“传统”真可谓根深蒂固了。
结果如何?其中之一,是“精华外移,国人震惊。”据“香港时报”的同一通讯说,现在——特别在苏伊士运河问题发生以后,英国人民向外移居的数量骤增,而且有将近半数的英国人希望外移,在外移和希望外移的人中间,“大多数是教育良好、技术高明的英国男女青年”就是所谓英国的“精华”。希望移居的理由自然很多,其中之一是“在英国没有发展的机会,我们的国家太古老了,现在仍旧过着十八世纪的生活。”
一个古老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命运就是如此!
自大的保守的结果,就是这样可怕。但自然,自大的躁进也是同样不妙的,例如美国。
这是资本主义国家的事情,它们的根本问题,与我们是毫不相干的,但其中有些意义,对于我们,对于我们的经济工作者,甚至于对于我们的理论工作者和文艺工作者,也有参考价值的,如对待“顾客”的需要和批评的态度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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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理解
  ——乡村杂记
  野渠
一天,一个女朋友和我谈到在她的居民区里有这么一个著名人物:到我们住的巷子里来,随便拉着一个什么人,那怕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你问:“‘卫生部长’住在哪里?”小孩子也会回答你说:往哪条小路转过去,住在几号房子;如果你不懂,小孩子会把你领到这人家的门口,一点也不会错。
为什么人们会给这人以一个老幼皆知的绰号呢?因为这个高级知识分子在人们印象中非常爱清洁,特别使人奇怪的是在一天中他要多次地把被子、褥单、枕头、衣服、坐垫……甚至椅子都拿到门口抖了又抖,那怕是天下着雨,这位先生还是要把他的被子、褥单、衣服……拿到雨中抖了又抖。他从来不轻易邀人进他的住屋,很少很少有人见过他的屋子里究竟有什么古怪处。居民委员会的主任听到过不少关于这位先生的种种传说。恰恰有一天有点事必得去找这位先生,在他家里一边和他谈事情,一边看到屋子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和一般人家差不多的摆设。主任委员是个直爽人,谈完了事情就笑着对这位先生说:
“你知道么?居民区里的人给你取了一个绰号。”
“我知道!就为了我每天都要把被子、褥单、衣服……往门外去抖么?这里面有个故事,人们却不知道。在抗战的时候,我住在贵州的乡间,有一天我换衬衣,干净衬衣的袖子里藏着一只蝎子,我被一连咬了几口才发现它。谁知到了夜晚,睡进被窝里去,被子里有着一只蜈蚣……从那时起,我一天不抖被子,褥单、衣服……简直是不可能似的。”这位先生说着,笑了,一点也不因人们给他起这个绰号而生气。
“这事也不足为怪”,我打断朋友的叙述。“这是一个理解问题,人们不理解他,于是就觉得奇怪,就有种种的猜测。”
说到理解,我的感想倒也不少。我总觉得正确的,也就是实事求是的去理解一件事、一个人、一句话,都是不容易的。不用说,去理解一个政策,自然是更加不容易。
前几年,我在一篇短文中说到女孩子们与其轻率结婚,还不如慎重的考虑考虑,免得一下结婚,一下离婚。可是我收到一些男读者的来信,人们责备我宣传独身主义,说如果听了我的话,女人都不肯结婚了。我觉得这未免太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想即使宣传了独身主义,也并不算犯罪,我们国家现在也没有征收独身税,在客观效果上也并无累人之处。至于耽心女人都不肯结婚了,这是杞人忧天,他们仿佛把结婚看做是男人一方面的事。理解之不同如此!
对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政策,各人也有自己的理解。有人认为这个政策一来,文艺因此不繁荣了;题材的多样化一提出,也有各种不同的理解和反应。
要求人们一下就有一个一致的理解是难以做到的,但是最后总还应当有大体上原则上一致的理解。既然天下是这么大——至少并不太小——文学艺术科学的领域是那么广阔,谁也无法以一手遮尽天下。那么最好的办法还是鼓励大家摆出东西来,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就货色展开争论,总会有原则上较为一致的理解。
1957年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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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镜子的谈话(寓言)
  吴岩
如果真是要纪录镜子的谈话当作一篇寓言,那末我首先就要批评某些写作寓言的人:不知是哪一位,写了个丑八怪痛骂镜子的寓言,从此以后,寓言里的镜子不是挨骂就是挨打,至于镜子给摔得粉碎,就算写得有点儿创造性的了。第一位这样写的,总算有点儿道理;不过他也只是想当然吧了,我看还缺少对生活深刻的观察。——说句老实话,人类从来不跟镜子吵架,我们一向处得很好!
我们镜子比像片还招人喜欢。一张着了色、显得比本人年轻的像片,固然会给挂在卧室里的墙上;可是一张一点不含糊、如实照来的像片,却时常招到非难:“照得多怪,技术真糟!——一点也不像我!”说不定一气之下就把它摔在地上了。
除非在寓言里,谁看见谁把镜子摔在地上来着?
应该着重说明的是:这决非我们镜子取悦人的结果。我们一向实事求是,总是如实地照出一个人的全貌来。
我们照的是全貌。不过,秃头赵先生照镜时总是全神贯注在他那银色的胡须;红鼻子老张目不转睛地看着的,始终是他那条花领带;至于李小姐,李小姐的嘴巴大得古怪,她照镜时就看她的嘴巴——大嘴巴上用口红涂成的小嘴巴。
有些人就是这样瞧他们自己的!
我们都看在眼里,可是我们不说话;所以一向彼此和和气气,相安无事。
说到这里,我倒懊悔发表这一番谈话了。多言必败,恐怕刚才被我批评过的寓言,从此要成为豫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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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琴声
  丁耶那灵活的手指,在钢的键盘上跳动;铿锵的琴声,深怀着友情。不是音乐家在演奏,他是莫斯科一位普通的车工,好像在他心爱的车床上操作,把当日的活计完成。我想起去年冬天,北风紧抱着高压线嘶鸣,厂房忽然变得昏暗,全厂的机轮都停止转动。是你呀爬上几丈高的电杆,冒着狂暴、寒冷的北风,就用这双操琴的大手,将折断了的工业琴弦重新接通。光明又来到了车间,生产节奏音乐般地进行。今天,你又在指导我们使用一台新式车床,演奏那幸福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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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我是怎样演“林冲夜奔”的
  侯永奎
从上海参加南北昆剧观摩演出回京之后,曾接到一些文艺团体和观众的来信,要求我谈谈是怎样演“林冲夜奔”的。由于我的文化水平很低,在对剧本和人物的分析方面难免会受到一定的限制。但是,我想还是应该根据自己所能理解到的,尽可能地和关心昆曲艺术的同志们来谈谈。
“林冲夜奔”是明代作家李开先所著“宝剑记”中的一折。内容是描写林冲在火烧草料场之后,被逼上梁山,白天不敢行走,夜间赶路的过程。这一段主要表现他在路上,想起自己少年的抱负;想起高俅陷害自己的仇恨;想起母亲和妻子时的悲愤、焦急与复仇的种种复杂心情。林冲在水浒传里是个性格正直、刚强、豪爽的英雄。只为他一时愤怒,杀死高家奸侫,得罪了高俅,害得颠沛流离、家破人亡。他投奔梁山,并不是畏惧奸臣的势力,而是要待机报深仇。
我十五岁开始演正戏的第一个戏就是“林冲夜奔”。当时因为年纪较小,所有的戏又是以“口传心受”的方法向老先生学的,因而在舞台上,就好像背书一样,怎样学来就怎样演,根本还不能理解应该如何去研究剧情和创造人物形象,只凭嗓子好、腰腿有功夫来博得观众的欢迎。
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不断的演出当中,这出戏曾受到一些老前辈如陶显庭、郝振基、王益友等先生们的重视与指导。我开始懂得身段动作和人物性格是有着紧密的关系,感觉到自己以前的身段动作还需要不断地加以丰富与修改,使之更能切合剧情和人物性格的要求。
我二十三岁来北京演戏。自己迫切希望能从艺术上得到更深的造诣。很荣幸,不久便拜前辈艺人尚和玉老先生为师,从尚先生那里得到了不少的教益。“夜奔”中许多有关人物内心情感与身段动作的表演,都是尚先生加以帮助修改的。如“收江南”曲牌中的“顾不得风吹雨打度凉宵”一句,我从前是用简单的波浪掌接单山膀亮相。尚先生觉得这样做平而无力,不能恰当地表达出林冲所受的波折。经他指点,后来改用了波浪掌、跨腿、片腿转接鹞子翻身和一个单山膀亮相。这样既结合了唱词,又符合了林冲性格上的要求。又如“雁儿落”曲牌中的“悲号叹英雄气怎消”一句,原来只用拍胸、转身和摊掌亮相的动作,给人的感觉有些悲观失望无可奈何。后来才改用晃手、跨虎,然后再接云手翻身、拍手、垫步和摊掌亮相。这样既弥补了以前表演上的缺点,也表现出英雄的愤怒心情。尚先生总是谆谆地教导我,他常说:“一个演员要装什么像什么,每个人物都各有不同之处,如果分不清楚,装的就不像。”这就是说演员要抓住人物性格的特点和应有的思想感情,表演才能有真实感。的确,一个演员假如在没有完全理解自己所扮演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时,是很难准确地表达出角色的感情的。
曾经有人建议,让我按京剧的路子来演“林冲夜奔”,认为这样既火爆热闹,又适合唱大轴。我自己对这一点却另有不同的看法。我若按京剧路子,里面需加上徐宁追赶林冲,梁山上王伦派杜千和宋万把徐宁击败,救出林冲上山。看起来似乎很热闹和近乎人情,扮演林冲的演员也可以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但是,却没有考虑到这会造成另外一些无法解决的矛盾。第一,林冲的场子和情绪表演会被拉得支离破碎,显得松懈无力;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脱离了真实。根据原作的描写,林冲的投奔梁山,事先并没有和梁山上联系过,那么梁山上又怎样能知道林冲来投而派杜千和宋万去搭救呢?因为存在着这些问题,所以我没有采纳这个建议。当时尚先生也不同意改,他认为昆曲里“一场干”的表演方法,由演员一人从头到尾的演下来虽很吃力,但非常紧凑,演员的体力也完全可以担负,效果也并不减于京剧路子的表演方法。直到现在,我仍 是按昆曲本演出,只不过较原本稍有修改,把以前上伽兰神或后来的不上场在后面“搭架子”讲话的处理方法改成了林冲作梦。为了表示出梦境,在场面里加进了鼓声衬托气氛。这样处理即合理又除掉了原有的封建迷信色彩。
(未完)(附图片)
  侯永奎表演的林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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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斧正”篇
  方今
庄子的寓言中有很多用浅显的故事来说明深刻的道理的。这些故事在现在对我们也还有启发和教育的意义。“郢人运斧”就是其中的一个。
故事的内容大概是这样:
楚国有一个人,他的鼻子尖上粘着一点与苍蝇的翅膀一般大小的白色的土。他请一个石匠来替他削掉。石匠请他坐好,要他一动也别动。然后石匠举起斧头,一阵风似地从他的鼻子上掠过。那一点白土掉了下来,楚人的鼻子却没有受到一点伤。
因此以后的人请人家修改文章叫做“斧正”。相信修改者的本领,才敢把“鼻子”送过去的。修改者自然应该慎重其事,在“既要斫掉白土,又要不伤鼻子”的原则下,挥动他的“斧头”。
成功的修改能把错误的变为正确的、无用的变为有用的、不美的变为较美的、不好的变为较好的。修改者的劳动常常是不可少的,是值得尊重的。为了提高文章的质量,我们应该不厌屡次修改,与人多方推敲,学习古人论文不苟一字的精神。
可是修改不适当,有时会发生相反的结果。有些修改者分不清鼻肉和白土,主观臆断地挥动他的斧头。因此往往不是白土未被削掉,便是硬把人家的鼻子割了下来。斧削以后的面孔,鲜血淋漓,比沾点白土更不雅观。
主观主义地删改古人的文章,弄得它字里行间,皮开肉绽,虽然一般读者不一定看得出来,但是内行人看到一本走了样的古籍重印本,想到古本的难见,重印的艰苦,自有不胜惋惜的感觉。而且删改后的本子,古不古,今不今,大大削减了它反映时代的意义和参考的价值。
每个作者,即使并非“知名之士”,看到被发表了的自家的作品,被窜改得全不是自己的意思时,是会哭笑不得的。若是他去编辑部要求声明更正,未免有些小题大作;若是他默不作声,内心又似乎感到冤枉。我以为编辑部是有修改作品的权利的,但如果修改得多,发表以前,尽可能地征求一下作者的意见,那是比较好的。
我希望编辑们在修改稿件的时候,多想一想“郢人运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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