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3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电脑和人脑
彭伯通
有些人看来,掌握政策原则实在是十分容易的事情。没有明白规定的事情不去做,规定中没有列举的办法不采取,“人民日报”社论中没有提到的道理不谈,做的和说的有根有据,四平八稳,方针政策就可“贯彻”。自己这样做,也要别人这样做;在行政工作中这样做,对于学术研究也这样做。以此自负,也用以衡人。
“中学生”1956年第七期刊载了一篇科学幻想故事“电脑”。一个电机工程师的孩子一向没头没脑,他的爸爸做了一个电脑套在他的头上。这孩子于是“聪明”起来,学校功课大有“起色”。他能借助电脑全部记住老师讲过的话,老师问他什么,他对答如流。但是他应试地理交了白卷,因为老师只讲过从满洲里到广州沿铁路的大城市,而考试题目却是“从广州乘火车到满洲里,要经过哪些大城市?”
把这科学幻想故事用作教条主义者注脚,实在恰当不过。教条主义者也许老早就希望科学家发明电脑一类的东西把自己“机械化”起来,别人只需一劳,自己就可永逸了。因而,这个科学幻想故事未免使这些人遗憾,就是真的有了电脑,不用脑筋的孩子在考试中仍未能免于交白卷。
这也不要紧,交白卷不过是假设的事情。现实存在的,有电子计算机,已经能够代替人一部分简单的思维,还在不断加以改进。有朝一日,总可完全代替人的思维吧?不愿多动脑筋的人,大可免于思维之苦了。可惜有一个问题永远不能解决:人不动脑筋,电子计算机又从何而来?既然电子计算机是人的思维的结果,电子计算机又如何能够代替人的思维?不管机器进步到什么程度,毕竟不能代替人的思维,否则,人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马克思列宁主义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但是以之制定国家方针政策,还须结合具体情况。正确的方针政策能够保证国家胜利地向伟大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前进,但是贯彻方针政策,必须经过各项工作。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词句不能直接代替方针政策,方针政策也不能直接代替各项工作。根据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来理解方针政策,根据方针政策进行各项工作,都需要人的劳动、人的思维。决不会有掌握马克思列宁主义立场、观点、方法和贯彻各项方针政策的电脑或电子计算机。
教条主义者不是不能思维(能思维是人的特征),而是不愿思维,应该认识认识人的思维的伟大作用,不要吝惜,把脑筋开动起来,必有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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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张照片
何为
春节时,到海防前线去慰问解放军的合唱队女同志中,有好几个是孩子成群的妈妈。在举行慰问演出后的第二天,合唱队员们三三两两地分散到各班去,坐在异常整齐洁净的木床边沿上,和战士们促膝相对地闲话家常。
有一个妈妈说:
“我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老大明年是一年级小学生了,刚刚开始懂事,小的断奶还没有多久,甚么事都还不懂,这两个孩子都还好办,只有那个在托儿所里的老二,似懂非懂,最难对付了。托儿所里拿来的家长联系簿上总是写着:上课不守纪律,欺负比他小的孩子……要是他回到家里,那你就别想有一点儿安静!可这孩子也有一件事叫他心服的,只要人家说:‘康康,你再不听话,将来解放军叔叔就不要你了!’他立刻就安静下来,比什么都灵。原来,他最担心的是将来长大了当不上解放军!”
木屋里顿时活跃起来了。十几个红光满面的战士们,开头还有些拘束,这时都快乐地笑了。妈妈们亲切的谈话使他们感到很大兴趣。他们大部分是1956年参军的小伙子,现在派遣在照明站里,配合空军部队一起担任守卫祖国领空的光荣任务。每当过年过节,也许谁也不会想到,这正是在遥远的海防和边防线上的解放军最紧张的时刻。他们说:“请妈妈们放心吧,为了孩子们,为了祖国和人民,我们再艰苦一些也情愿。”
窗外大雪漫天飞舞,屋子里一盆炭火温暖如春。
到了元宵节,慰问团和海防前线的战士们终于要分别了。行囊早已装载完毕,汽车的引擎声和喇叭声响成了一片,正要开车离去,突然雪地里来了一阵跑步声。一个全副装备的战士从几里外急急赶来,看模样似乎刚从哨岗上换下来。他好容易找到了那有着三个孩子的妈妈,先是立正,敬礼,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来,音调朗朗的大声说:
“报告我们的亲人!这张像片送给您那个淘气的孩子,希望他快快长大起来,将来也成为一个保卫祖国、爱护人民的解放军!”
妈妈默然握着战士的手。那只冻得通红的手,想必是因为荷枪屹立在海岛上站岗过久了,被凛冽的海风吹得有些僵硬,可又是一只多么热情的手啊!年青的妈妈不知说什么好。滚动的热泪沿着脸颊流下来。马上她咬着唇瓣笑了。十几辆急待开动的大卡车行列就在路旁,如同在举行一幕庄严而又动人的赠别仪式。一片白皑皑的积雪前面,许多微笑的眼睛都闪着激动的泪花。
回家后的第二天早上,妈妈送她的第二个孩子到托儿所去,有意给那淘气的孩子一个教训,随身把那张解放军的照片也带去了。根据阿姨们的意思,妈妈先向孩子们介绍这张照片的来历,末了说:
“这张像片是解放军叔叔送给康康的,可是这样一件可贵的礼物应该送给好孩子才对,你们说康康该不该接受这件礼物?”
说也奇怪,一向对康康很有意见的孩子们,今天都一致举手表示赞成,连平日看见康康摇头的阿姨们,暗中也挤挤眼睛,有默然嘉许之意。这倒反而使妈妈有些困惑了。她正在踌躇,一个阿姨顺手把照片接过去,放在康康手里,鼓励他说:
“康康知道妈妈去慰问解放军啦,在托儿所里不再欺负小朋友了,上课也守纪律了,所以我们大家都同意把这件最宝贵的礼物送给他,他一定会学解放军叔叔的好榜样,小朋友们,对不对?”
“对!”孩子们一齐欢呼。
大家都看着康康。他今天穿得很整齐,白色蓝边的围涎布上也显得很干净。一双胖胖的小手捧着那张四寸照片。照片上的“八一”军旗下站着一个解放军,那解放军好像直对康康微笑,康康也对着解放军微笑。康康多么快乐啊!谁也想不到,他看了一会,忽然把照片塞到阿姨手里,一面吊着阿姨的脖子,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地说了几句话。阿姨惊奇地睁大眼睛,有些不相信地反问他说:
“你说把它送给全体小朋友,当真?”
康康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一双乌黑圆亮的眼睛特别可爱。他点点头,又看看自己的妈妈。
妈妈也有些吃惊,随即笑了起来,向康康点点头,意思说:“你做得对!”这个平日最惹人生气的康康,今天却把自己最心爱的礼物送给了大家!有一个小朋友拍起手来,于是所有的小朋友们都兴高采烈地把手掌拍得很响很响。
现在这张解放军战士的照片还摆在那个托儿所里,在靠窗一个光线最明亮的地方。没有人知道照片里这个战士叫什么名字,大家管他叫解放军叔叔。当节日的夜晚,探照灯强烈的光芒扫过城市上空,孩子们都说,这又是照片里的那个解放军叔叔在打探照灯了,敌人的飞机再也不敢飞来了。 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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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黎明的首府
梁上泉
允景洪——“黎明的首府”,
西双版纳的鲜花!
鲜花开在澜沧江边,
露珠般的灯火照亮了农家。
农家有位傣族老妈妈,
站在茅屋前的椰子树下,
望着自治州的办公大楼,
对那通明的窗户轻轻地说话——
每夜,每夜,那儿都在开会,
协商和平土改的计划:
我的孙女儿,我们的农民代表,
你有话就赶快说吧!
我这个苦磨一世的贫农,
只换来满头白发,
给领主流了一辈子的血汗,
也应该浇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泥巴!
等将来成立了合作社,
我要像爱孙女儿一样爱它,
一年四季饱吸那稻花的香气,
一年四季忙收那熟透的庄稼。
你啊,带来幸福的窗户,
我对你有那么多的希望那么多的话:
望呀望呀,要望到黎明走进门!
说呀说呀,要说到满天起云霞!
1956年6月2日
允景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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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象的墓场
谭邦杰
跋涉了千山万水,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有一日,在大森林中迷了途的探险家来到这样一处地方:隐藏在原始大森林后面的是亘古未曾有过人迹的幽谷。探险家拖着疲劳不堪的身体爬上谷巅,想找块地方休息休息。天色已暗,四野万籁俱寂,明月慢慢升过了山头。突然间,月光照亮了幽谷,坐在巉崖上的探险家忽地望见下面谷中,有无数的象牙和巨骨堆积如山,在清澈如水的光华下发出白森森的光辉。一切如处梦境,他所日夜梦想的“象的墓场”,而今居然出现在眼前。探险家不禁大喊一声:“我找到了!”
找到了?是真的吗?
自古以来,不知曾有多少探险家、旅行家、狩猎家或是其他的什么家,怀抱着同样的奢望,踏遍非洲和东南亚的森林原野,梦想有朝一日会成为“象的墓场”的第一个发现者,于是立成巨富,名扬四海。可是几百年过去了,有谁真地成为发现者了呢?一个也没有。
也许这个传说太富于引诱力了,我在2月1日出版的“新观察”里看到有一篇文章,谈到在西双版纳的民间也有相似的传说。无论如何,这是令人很感觉兴趣的,由此可见,凡是产象的地区,不论中外,差不多总有这类传说。而且父传子,子传孙,累代地传下来,可是谁也没亲眼看见过。
据传说说,大象到了老年,能自知末日之将临。而由于象族也有一块“公墓”,所以不论它离开这里多么远,也一定要赶回去,好死在那里。千百年来,那里的象牙、象骨自然堆积如山,而谁要发现了它,自然也不亚于故事中发现了金矿的人那么幸运。
可惜传说又添上这么几句:“象的墓场”位置在任何人也找不到的地方,只有将死的老象才能找到;而且,万一有人无意中走近,也会有“象的精灵”或山妖、异兽之类出来阻拦。这样一来,既增添了许多神秘气氛,也为找不着那块地方做了注解。
其实无论怎样讲,也是难以自圆其说的。可能传说是美丽的,但是在科学的面前就失去了说服力。精灵或山妖之类固属无稽,难道大象比人更聪明?它能找到的地方,人就找不到?即使说在非洲大陆的腹地还有极少数尚未印上人类足迹的地方,可是在印度、缅甸、马来亚等等人口密的地方如何呢?在东非、南非的靠近海岸的地区如何呢?千百年来,这些地方的“象的墓场”靠什么障眼术维持存在呢?如果仔细想想,自不难看穿了传说的虚构性。
但同时也存在着一些疑问,例如:为什么人们极少发现死象的大牙呢?为什么连象的尸体也很少见呢?
现在让我试图解答一下。
熟悉象群生活的人们大都知道,象群的活动力很强,平日经常移动数十里以至百余里。这是因为它们的食量特别大(每一只每天约需嫩枝、幼芽、鲜草等五、六百斤),任何丛林草原也供不起一大群象长期的消耗。牡象年纪老了,追随渐感吃力,又因脾气越来越古怪,在群中难以相处,以致和象群渐渐疏远,终有一日完全脱离(也可能是被赶走的)。各地传说,都说老象独自去死,这种观察还是正确的,因为象在晚年总是孤独度日的。
孤独的老象既走不了远路,身体日趋衰弱,故只好找那草最深、林最密、离人烟最远的僻静地方去藏身。这样的地方多半是离河边不远的低地,以便于取食和饮水。有一天,它的末日终于来到。也许死于一场热带的大暴雨中,也许死于河水泛滥中,这样,它的尸骨就被洪水冲散,或者沉陷在泥沙里。即使没有这样沉陷,热带也有着成群的各种腐食者(鬣狗、豺、秃鹫等),用不了一两天就会把那残骸打扫干净。甚至连它的骨骼和大牙也难免受到光顾,因为热带有很多豪猪(俗名箭猪),专门要啮食这样的物体。
是否会有不被啃啮的象牙留下来呢?也可能有。但是古生物学家们都会告诉你:在热带地区是很难找到多少化石材料的。那里的气候这样热,雨量这样多,土壤那样潮湿,腐蚀作用这样大,就是象牙也不能长期不坏,更不用说在土里慢慢长大起来了(一种违反常识的说法)!须知这里比不得西伯利亚。人们在西伯利亚的“天然冷藏库”里找出来的猛犸(古代巨象)不但骨和牙完整,甚至连肉和毛都还没坏,而它的被“冷藏”的期限竟已不止万年了!但是猛犸有没有固定的“墓场”呢?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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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国王的新衣”
杨宪益
欧洲许多著名童话故事都是根据古代民间传说改写的;但安徒生的童话有不少是自己创作的,其中“国王的新衣”,说古代有一个国王要最精细的材料做衣服,结果织工给他做了一件空无所有的衣服,他倒非常得意。这是一篇讽刺杰作。其实,早在安徒生的这篇作品出现以前,在古代东方寓言中,也有同样的一篇,可能前者就是根据后者改编的。
我国古代一部纪载佛教高僧事迹的名著“高僧传”里有一篇关于高僧鸠摩罗什的传记,里面提到他年轻时遇到罽宾高僧盘头达多,鸠摩罗什相信佛教的“大乘”派别,盘头达多相信“小乘”,两人就展开了辩论,结果盘头达多就引了“国王的新衣”这一则寓言来说明鸠摩罗什所相信的实在是空无所有的东西。“俄而大师盘头达多不远而至……师谓什曰:汝于大乘,见何异相,而欲尚之?什曰:大乘深净,明有法皆空;小乘偏局,多滞名相。师曰:汝说一切皆空,甚可畏也;安舍有法,而爱空乎?如昔狂人,令绩师绩绵,极令细好,绩师加意,细若微尘,狂人犹恨其粗;绩师大怒,乃指空示曰:此是细缕。狂人曰:何以不见?师曰:此缕极细,我工之良匠,犹且不见,况他人耶?狂人大喜,以付绩师,师亦效焉,皆蒙上赏,而实无物。汝之空法,亦由此也”。
这段故事说狂人命令绩师织布,虽然细若微尘,还嫌太粗,结果上了当,绩师倒受了奖赏,完全同安徒生所说的一模一样,如果说是偶然巧合,那就巧合得太奇怪了。
鸠摩罗什于纪元344年,东晋建元二年,生于龟兹,九岁时到西域的罽宾国,也就是今天的迦湿弥尔;在那里遇到罽宾王徒弟,著名高僧盘头达多。这个寓言既是盘头达多说的,那至晚在四世纪里业已存在,至晚在六世纪初年已经传入中国,比安徒生童话早了一千几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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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千钧一发 美国 肯特作(选自“洛克威尔·肯特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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