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3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对于领导者的识别
万松
党的八次代表大会教导我们要提高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觉悟水平,善于识别正确的意见和错误的意见,善于识别好的领导者和坏的领导者,这才能提高自己的工作能力。
通常,我们对每个领导者的这样和那样的看法是不少的,但要真正识别领导者的好坏,却是一件难事。我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不高。但是,有一条经历,却是值得谈一谈的。
多年前,我曾经在一个机关里工作。我们的“顶头上司”是一个很老的干部;他很热情,对下级不摆架子,话说得很多,很亲切。下级在他面前,可以无话不谈,也可以诉苦,可以提出关于工作条件的要求,如补充干部啦,追加经费啦……等等;甚至于个人生活方面的要求。这位领导者,对于下级的诉苦,总是同情的;对于条件的要求,也总是慷慨地说:“可以想想办法看”,有时还满口答应解决。因此,下级从他那里谈话出来的时候,心里总是充满了安慰和希望。然而,关于条件,后来他的答复,十有七、八,总是诚恳地说:“我想过办法了,但是目前总的情况很困难,一时难以解决;以后再看罢。”我们知道,他实在是积极想了办法的,的确是总的情况不允许。我们的希望是落空了,但心里还是温暖的。由于这位领导者的热情和诚恳,我们很喜欢他,认为他是很好的一个领导者;我们不觉得他有什么缺点。
另一个负更高责任的领导者的作风,恰恰相反。他很严肃,严肃到使人觉得有点冷;我们去同他谈话,他听的时间多,自己说得少;他对于我们所说的,有的表示同意,但补充一些,有的不置可否,有的寻根究底,有的则提出批评。这样,就使得我们对他说话必须十分谨慎,要经过准备,有系统,有分寸,不敢随便。特别是,诉苦诉多了,他要大加批评;对于工作条件的要求,他拒绝的多,允许的少;但一经允许,不久就给实现。
我们觉得,这位领导者有好处,严肃认真,言而有信。但比起前面所说的那一位来,我们总是觉得他太冷,对下级不够关心。
对于这两位,我们都很尊重,但要说喜欢,那么是在前一位。
然而,在经历了一回事情之后,我的认识起了变化了。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回,我拟了一个新的工作计划,并提出了保证这计划实现所需的条件。我把计划先送给那位“顶头上司”,他看了认为计划很好,条件也全可批准,只要那位负更高责任的同志同意。过了一个星期,负更高责任的同志找我去谈话,在对计划提出好些问题让我解答以后,他说:“这事我们没有经验,计划暂不批准;但你们可以去试试看;所提条件,给你某些某些”,打了一个对折。我很有点泄气,但不敢争,只好凭着所给的条件,试着做起来。困难自然很多,但靠了共同参加这工作的同志们的努力,总算试出一点眉目来了。过了三个月,那位负更高责任的同志要我们开一个会,把试行计划的结果总结一下;他和我们的“顶头上司”都来参加。在听了我们的总结汇报以后,他肯定了成绩,也批评了缺点。“顶头上司”则大大地给了我们一番鼓舞。过了三天,忽然原来的计划被正式批准了,经费也按原预算照给,干部还比我们原来所要求的多了两个。这在我们,实在是喜出望外。在那个会议上,我们是并没有提出批准原方案的要求的,因为,在三个月的工作中,我们已经觉得那个打了对折的工作条件,是可以勉强支持工作的。
经过这回事,又分析了其他许多事情,我对于那位负更高责任的领导者,觉得非常可爱起来。我认为他的作风,有很好的东西在里面;首先是实事求是,还有是处理问题的原则性和主动精神。他不把工作条件看成是安慰干部的东西;也不把它看成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事情,不该给,诉苦也不给,闹也不给,还要批评;该给,不待下级提出要求就给。他不同于个别的装腔作势、冷淡刻薄的官僚主义者。
对他的认识一变化,同时对那“顶头上司”的看法也有所不同了。自然,我觉得“顶头上司”还是一位好的领导者,但他犯了一个毛病,就是老子所说的“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他对干部的热情有余,但对全面情况的了解研究却是不足的,所以常常开“空头支票”。他这种作风,只能给干部以安慰,但对于干部的教育意义是很少的。不过,他是诚恳的,不同于个别假意敷衍、骗取干部的好感的官僚主义者。如果,要说他的作风里面也有点官僚主义,那么,也许就是有些人们说的“诚诚恳恳的官僚主义”罢。
在整风中,我们对于领导者,又要进行一番识别了。我们常常记得孔子的格言,识别人要“听其言而观其行”。但同样的听和观,由于觉悟水平的不同,标准的不同,各人得出的结论是不同的。例如,我们自己要要求于领导者的倘若只是热情和慷慨,对“空头支票”虽然屡次失望而又不断寄托希望,那么,我们始终会觉得那位“顶头上司”是特别地好的。而这样,我们自己就陷入主观片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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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作家和商人
李文俊
在美国出版的“星期六评论”上看到下面一件事情。
美国一个新创办的杂志的编辑写信给厄奈斯特·海明威,要求他义务地为杂志写一篇东西,“使这个新杂志得到无上的光荣,借以帮助杂志顺利地发展。”我们知道,在美国,像海明威这样作家的稿费高得惊人,不是寻常的小杂志所能负担的。
看了这封信以后,海明威大发雷霆。他说:“这个家伙以为我是什么人?以为我是艺术家吗?我是一个碰巧挑中写作为谋生之术的商人。我可不能白白糟蹋我的时间。这样的人得好好训他一顿才行。”于是他就坐到打字机前面,写了一封挖苦的信给那个“不识好歹”的编辑。信的内容我们不知道,只知道他“用极为明确的话告诉那个编辑人生是怎么一回事。”这封信写了密密麻麻的三页,写完后念给他的朋友听。这个朋友赞许地点点头,接着说:“厄奈斯特,这是你近年来最最精采的一篇文章。也许它要比那个编辑在他最荒唐的梦里所希望的还要长,他准把这篇文章登在最前面,至于钱,他连一个子儿也不会给你的。”
海明威听了这话,就把信撕得粉碎,扔到字纸篓里去了。那位编辑的“生意眼”哪里敌得过这位作家的“生意眼”!
我并不怀疑海明威的创作才能和艺术成就,但他居然板起面孔,承认自己是个商人,这就值得我们深思的了。在美国,金钱就这样腐蚀了作家的灵魂!无怪另一个美国著名作家约翰·史坦贝克当初听到他的“人鼠之间”得到成功的消息时,一面啜泣一面恐慌地喊道: “这是我的第一次成功!我害怕得要命。我害怕呀!我不要有钱!……我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史坦贝克哭得有理,怕得有理!他的“愤怒的葡萄”里那种叛逆的气质在他近来的作品里不是很难找到的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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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拍张有笑容的照片
“亲爱的,可以啦——想想钱你就会笑了!”
美国 多丽丝·马修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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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几件小事
张惟
许多小事是平常的,但却使你长久地念念不忘。
去年,我在山东农村住了一个时候,很想看看最近的报纸。一次,刚登上烟台—蓝村线的列车,就急着问列车员同志有没有报纸,不料他的回答是“没有得卖”。我失望地坐下来,眼睛怔怔地望着车窗外。
过了不多时候,突然有一张报纸伸到我的面前,我抢着去接,猛然又缩回了手;我抬起头,看见那个列车员微笑地说:“同志,我替你借的。”
我接过来,连声地道谢,甚至有点手舞足蹈起来。他有趣地望了望我,笑了笑说:“这不是我们应该的么?”
“哦,这是应该的么?”我想。
转车到了青岛,走进新华书店,猛然看见了书架上新出版的“志愿军一日”,我惊奇地“啊”了一声,忙去抽了一册,想找一找老首长和老战友写的作品。我合上书,看见一位书店的女服务员站在面前;她笑着问:“你要买这本书?真好。”我惋惜地说:“我还要下乡,路上不方便。”我抱歉地想把书插回架上去,她却坦然地接过去,踮起脚尖,吃力地摆动着两根长长的辫子,把书插回架上去。我才扭转身走,忽然又听她匆促地喊:“解放军同志,”我停住了脚,只见她着急地从人群中挤过来,说道:“同志,我忘了告诉你,这本书是畅销货,你回去后要快点买,要不就光了。”
我很感动,连声地“谢谢。”她谦逊地笑笑,似乎是说:“这不是我们应该的么?”
“这也是应该的么?”我又想。
看看还有点时间,我走进车站附近的食堂里。点了菜,招待员同志刚要走;忽然他又俯身问我:“同志,你是不是乘的这班车?”听我说声“是”,他拔腿就跑,飞快地把饭菜端来,喘着气,用围巾揩了一下脸上的汗珠,笑着说:“同志,你别慌,还可以慢慢吃。”等到我刚刚吃完,他一阵风似地又走过我的身边,瞧了瞧钟向我说:“同志,正好,现在只差一刻钟了。”我站起来,想再三地谢谢他,那知一声叫唤,他又轻快地去招呼别人了。来来往往有多少陌生的人,但他对于人是有着多么宽厚的关注和热情。
你要谢他,他肯定是诧异地回答说:“这不是我们应该的么?”
是的,是应该的。我所感念不忘的同志们和朋友们,在我们祖国的土地上,没有陌生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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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我降落在“星群”里
戈壁舟
我在高空飞行,
夕阳点燃了无边的白云,
天上冒出了多少金星,
地上闪出了多少明灯,
我降落在“星群”里,
降落在塔什干城。
冲天白杨的林荫路,
五色楼房在林荫深处,
像那巨大的宝石,
像那耸天的花树,
我从冰雪中飞来,
这里的棉花还迎着风露。
阳光照着迟迟未落的绿叶,
冬天里我心中响起了春雷,
我看见了棉花的高山,
我看见了棉纱的流水,
我看见了花布的长虹,
我看见了塔什干人民力量的雄伟:
从前这里是干涸的土地,
从你们手中得到甘霖;
从前这里是贫瘠的土地,
从你们手中生出白金;
你们的手创造出无穷的幸福,
你们的手掌握着未来的命运。
1956年、12、23,在黑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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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吃吧,敬爱的长袍!
(阿塞拜疆民间故事)
有一次,纳斯列金被请到一个富贵人家参加婚宴去了。他穿着一件旧长袍去的,人家连大门都没让他进去。于是,他换了一件新长袍就又去了。这一次情形就不同了:主人们非常客气而盛情地接待了他,并把他让到了上坐。到了上菜的时候,纳斯列金就把自己的衣襟提在菜盘上并说道:
“吃吧,敬爱的长袍!吃吧,敬爱的长袍!”
“您这是干什么哪?”主人们惊奇地问道。
“我要款待我的长袍!要知道,你们如此尊敬地宴请的是它,而不是我。那么,尊敬谁,就请谁吃吧!”(刘骅 杨光禄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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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边寨傍晚
钧龙
边寨的傍晚是迷人的。
夕阳长久地吊在山岭,红绸般的阳光洒在井台上、竹梢尖……,嵌着金边的白云在空中飘浮,快收割的稻谷在田野里一片金黄,吃得胀鼓着肚皮的牛群戏闹着,向村寨归去……。
生活在这里的傣族人民,正在准备欢度他们一年一度的“赶朵节”
〔注一〕
今年的“赶朵节”比往常更快乐。土地改革以后建立的第一批合作社给人们带来了第一个丰收的秋天;沉甸甸地闪着金光的谷穗散发着芬芳的香气,象脚鼓的声音给人们带来欢乐。
黄昏的井边,显得非常热闹,小布少〔注二〕们三三两两地出来担水了。在平时,她们担水是在早上,如今,她们要在这个节日里选择自己的对象。担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也许在这个时候会碰上个使自己满意的人。所以,平时不担水的姑娘也特地来担上几担。
小布卯〔注三〕们更是积极,他们都打扮得挺标致,早坐在井台上等着了。看见自己心爱的人,便跟踪而去;拉着姑娘的水桶一面走,一面表示自己的心意。如果两个或是三个小布卯同时看上了一个小布少了,他们便同时跟在她的周围,向她“进攻”,如果其中的一个或两个被拒绝了,他们也毫不嫉妒,相反,还祝贺获得成功的人。这时的井边,你可以听到这样的恋歌:
太阳落了西山,
东山又升起了月亮,
月亮永远跟着太阳。
大雁回南方来了,
身边有它的伙伴,
它们比翼高飞,翅膀接着翅膀。
姑娘啊!自从我看见了你,
我就不能再孤单,
满腹的心里话想对你倾诉,
你却又躲躲藏藏。
哎,姑娘!既然,我真心爱上
了你,
你藏到海底,
我也要变个鱼儿把你追上。
夜幕降临了。大三弦的声音低沉悠扬地在竹梢上飞荡;象脚鼓的声音,震动着人的心弦;庄房〔注四〕前烧起一大堆篝火,人们从林间小道上,向着这里汇聚。
在等货寨的庄房前,挤满了欢乐的人们,刚从花生地里回来的姑娘阿屯,忙着洗脸打扮起来。她穿上一件淡红色的短衣和蓝地白花的统裙,在梳得光滑的发髻上,插上几朵白色的粉团花。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笑了。她已度过了十七个“赶朵节”,但从没有今天快活。过去,她终年劳累,也没能挣到件衣服。今年,她在合作社的劳动中,得到了二千四百多个工分。她参加了青年团,并被选为妇女积肥小组长。她第一次用自己灵巧的手,为自己做了套漂亮的衣裳。打扮完了,她匆匆地朝庄房走去。
庄房前篝火烧得更旺了,人们踏着象脚鼓的节拍,狂舞起来。阿屯和姑娘们坐在一起,看着火边狂舞的小布卯们。一个小布卯从舞圈中站出来,他戴着灰色的呢帽,帽沿上插着几根孔雀毛,穿着洁白的短衣,油亮的皮鞋。阿屯一眼就认得出来,他是姐东乡团支部书记帅相。他是合作社里劳动最好,又是带头积肥的模范,阿屯很早就喜欢他了,只是没有向他表达过心意。帅相咳了两声,将灰色的呢帽往下拉了拉对着她唱起来:
对面那个布少请你把
话讲,
你可知道我来自很远
的地方,
不是为赶集,也不是
为开会,
你猜吧,但愿你的回
答不要使我失望。
阿屯的脸一下红了起来,别的姑娘推着她,叫她回答,她忸怩了一下,站起来唱道:
再弄〔注五〕的心情
我全都猜得到,
美丽的蔷薇需要水来
浇,
蔷薇花开在藤刺上,
有人想摘她,又怕把
手刺伤……。
帅相很高兴地笑了起来,接着唱道:
美丽的蔷薇花开在藤
刺上,
心爱的人常在心上,
要摘那朵花,我不怕
把手刺伤,
走吧,小布少,我摘那朵花给你
带上。
歌声停了,舞圈里发出一阵哄笑,象脚鼓的声音又雄壮地响了起来。
狂欢的舞蹈,吸引了坐在一边的老人,他们也挥动双手,加入舞圈跳起来,夜已深了,人们还在狂欢……。
注:〔一〕宗教节日,在每年十月十五日到月底。在这个节日里,这个寨的男女青年打着锣鼓到别个寨去,别寨的男女青年必须聚集起来,迎接他们,在庄房前烧起篝火,跳起舞来,用歌唱来选择自己的爱人。〔二〕傣语:姑娘,〔三〕傣语:小伙子。〔四〕佛寺又叫缅寺。〔五〕傣语:大哥。
——写于1956年
“看见自己心爱的人,便跟踪而去,拉着姑娘的水桶一面走,一面表示自己的心意。”(附图片)
苗地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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