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1月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在上级面前
陈泽群
与同级同辈谈,易于直抒己见,畅所欲言,但一站在上级面前,倒未必都能这样。一加二等于三,这连小孩子也能对答如流;但站在上级面前,如果上级说一加二不等于三,有些人也真地会认为一加二不等于三了。因为不管问题如何一目了然,如何胸有成竹,一站在上级面前,有些人就不免有点“紧张”的缘故。
领导说计划订得保守了,一个计划员也就诚惶诚恐地以为计划真的保守了,呐呐不敢言;以为既然领导这样说了,就一定另有一般人看不到的奥妙在其中;只有暗暗地责怪自己太不会看问题,心想:早知如此,应该把困难的因素少考虑一些的。但过了一阵,领导又说原来这份计划不但不保守,而且像是冒进了,这个计划员却又是一番惶恐,觉得自己毕竟太不敏感,心想:早知如此,应该把困难的因素多考虑一下就好了。这个计划员在首长的面前失去了对于自己所苦心搜集与核对过的大量数字与事实的信任,被首长的“尊严”吓得噤若寒蝉了。
不应该随便加班加点,这不但有文件可查,而且有教训可记,安全技术科长按说最明白的,如果是旁人出主意要加班,他会振振有词地加以批驳反对,但一旦厂长认为要“尊重”工人赶完任务的热情而下令加班时,他却忽然“领会”领导的意图而且惭愧自己的浅薄了,认定上级看问题一定比自己“全面”得多,因而也就同意并且担任了加班鼓动员的角色。但过后上级工会发现了,派人来检查,这次安全技术科长却觉得惭愧之外,又添上一层后悔了。细细想起来,上次加班,自己确也不该赞同。这次当然又是上级说得对,自己只有事后佩服的份儿。
是有这种人,自己完全有可能,有把握作的结论,还是眼巴巴地等着领导作;把领导的意见作为判断自己见解是否正确的唯一根据,他们崇拜领导,以为领导说了就准是万无一失,金口玉言。在领导面前总是严谨而且谦恭,他们倒不是故意讨好,也不是口服心不服。他们为自己设了一条清规:领导者的理论水平高,革命锻炼多,当然也就看问题全都对,自己又何必拿自己浅薄的意见去顶撞、去出丑呢!
我以为,唯唯诺诺式的谦虚,是不必提倡的。只要不是故意闹别扭,不是执迷不悟,不是故意标奇立异以超凡脱俗,有意见直接了当地说出来,那怕对方就是自己的领导,对人对己,都有好处。如果不足以纠正别人,起码也可以提醒别人或借此得到纠正。要使工作不犯错误或少犯错误,除了领导者要深入实际外,被领导者也要直抒己见,畅所欲言,充分发挥自己的脑袋的作用。如果盲目迷信领导,妄自菲薄,自己的见解完全以别人的意见为转移,别人在圆心上稍为转一下,自己就得在圆周上转一大圈,这不是很苦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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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欣慰
余奋
同志们都说我最近大大地改变了,一天到晚笑吟吟地,同一年前那种整日愁眉苦脸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自己的事,当然自己最清楚,别人怎么能够摸得着?不过,假使他们注意到我现在和学生们在一起的愉快情形,也许就会恍然大悟了。
现在,一上课,当我看到那几十张圆圆的、红润润的脸,和那一百多只乌溜溜的凝神注视着我的眼睛,我就禁不住从心底涌起一股热流,扩散到全身。我的向来不大会说话的笨舌头就灵活得多了。看到他们听得出神,我自己也就仿佛真地置身在那些美丽神奇的童话般的世界中了。一下课,他们就马上团团地围住我。我很高兴听到他们这些话:“余老师,你讲的那些人物活灵活现的,真有趣。”“余老师,这篇文章真好,简直把我迷住了。”有一次,我问童丽生:“告诉我,你长大了打算干什么?”他淘气地偏起头来看着我,又顽皮地眨眨小眼睛,想了一会,才回答道:
“学你,当一个人民教师。”他虽然马上笑着跑开了,那句话却好久好久回响在我的耳朵里。
孩子们已经成为我的生活中的太阳,我一时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们。听到他们的琅琅的诵读和流畅地回答问题;看到他们的扁扁的稚气的字体,我都得到了一份新的喜悦和欣慰。
然而这一切并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尝到了这工作之果树上的甜美的浆果,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和付出多少劳动啊。
我是上学年才派到这所中学里来教初一文学课的。老实说,我那时可一肚子不高兴。我想:我,大学毕业生,不能做别的更有价值的工作吗?干教师,没出息……但领导上的分配,又不能不服从,只好憋着气来了。开学上第一节课,学生们倒也没有什么反映,只是惊呆呆地听着、看着。我放心了,我认为马马虎虎也就可以对付过去了。哪里知道:第二节、第三节课……就越来越不对头了。我一上课,学生们总是在下面吃吃嚓嚓地说话;提问时,十个中就有九个人站起来一言不发。要他们朗读,又结结巴巴地念不出来。课后,他们总是一个个鼓起小嘴咕噜着:“一点也不懂,真是……”我不耐烦了,一看见那些一塌糊涂的作业簿子我就头痛,就唉声叹气。我看到那些学生,实在感到又害怕又讨厌了。
感谢我们的校长,他是一个耐心的热情的人,他一再地帮助我,鼓励我,他使我睁开眼睛认清了自己前面的真正的生活道路。一个公民的良心,一个知识分子的责任感,都促使我觉醒过来。我仿佛听到心灵深处的一个声音问道:“你的工作真是没有价值吗?”“你确实搞不好教学吗?”……我中夜深省,对这些问题都给了一个坚决的否定的回答。我觉得我再不能对沸腾的生活袖手旁观了!
从那时候起,我就完全抛开那些沉重的肮脏的思想包袱了。我如饥如渴地学习教育理论和书刊上的点滴经验。我像一个小学生似地去听老教师们的讲课,时时虚心地去请教他们。我踏踏实实地备课,不放过每个字、每一句,钻进去、熟透它;每当夜静更深的时候,人们总可以看到我的窗口的微弱的灯光。我在批改作业中去仔细研究学生的知识缺陷。我在课堂教学中从不忽略每一处细节和对学生知识的巩固。我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找到打开教学之门的钥匙。
果然,情形真的慢慢地转变了。我逐渐感到这些孩子们是多么聪明,多么可爱,和他们在一起,我感到格外精神奋发了;而那些学生们,也很自然地前前后后地跟着我,像孩子离不开妈妈一样了。
现在,已是冬天时候了。吃过晚饭,我送出一大群学生后,独自站在校园的台阶上眺望。太阳正傍着远山落下去,冷飕飕的北风扑面吹来,但我的心头却激动着暖洋洋的春意。对着面前荒寒草地上的星星点点的黄花,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园丁,我正在撒播着花的种籽,我正在浇灌着花的幼芽。在我的眼前,仿佛已出现了百花灿烂的大地,风光明媚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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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乡村杂记

在我住的巷子里
野渠
一夜冷风,把北方的寒流吹到了江南。气候立刻从暖和的秋天转为冬天:屋顶和油菜地上铺着一层白白的霜,山边小溪里浮起了薄薄的冰片。在我住的巷子里再也听不到各种各样跟随季节而来的声音:黄莺的清歌、燕子的呢喃、知了的单调而尖锐的噪声,以及似远似近时高时低的妇女和儿童的采茶山歌;只有风吹落叶,落叶扫地的声音。
刚吃完夜饭,女工正收拾干净碗、筷、桌子。突然,巷子里传来一阵号哭声,夹杂着尖锐的咒骂声。
“砰!砰!砰!”好几下像是门、窗激烈地撞碰的声音。
我细听,是巷子里斜对面传来的。
“快去看看!歪嘴巴又同她的爷、娘吵架了!”我对女工说:“吵得这么厉害,别弄出人命来啦!”
女工跑下山去,我也跟着出了屋子。
前年年底我搬到这巷子里的第一个晚上,我听见巷子里的吵架声,从此,在吵架声和咒骂声中,我开始熟识了这一个姓汤的——巷子里的人叫做歪嘴巴——人家。
我向来反对把绰号取在一个人天生的肉体的缺陷上,比方把面孔上生有麻子的人叫“麻子”,把脚有点拐的人叫“拐脚”,一个人肉体上的缺陷并不是自己的罪过。无奈巷子里的人已经这么叫惯了,仿佛除了歪嘴巴——这个人家吵架的主角,她再也没有别的名字了。
歪嘴巴原是杭县上泗乡一个地主人家的女儿,不知道为什么,很小的时候,她的亲生父母把她送给这巷子里的一个汤姓农民做养女。好几年前,汤姓老夫妻给歪嘴巴招了一个女婿,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又怀着孕。去年年底,郊区农村掀起了合作化高潮,歪嘴巴一家也就在那个时候参加了西湖生产合作社。然而,尽管农村在进行着社会主义的改造和建设,有一些人的思想却还不是能跟得上社会的变革,远远不是如此。照一般人的设想:既然平常不熟悉的人家大家都能在一起生产,那么自己的亲人,父、母、子、女难道反不能在一起劳动,一起生活?尽管农村合作化,歪嘴巴却还是和她的爷娘吵架,在冬天大约是农闲的原故,吵架的次数特别多些。
我走到半山腰,就站在石级上,侧耳听着。
“虽说不是你的亲生爷娘,他们可是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辛辛苦苦养大的!”分明是社里他们的生产队长的声音。
“人哪一个不要长大的?”歪嘴巴尖声地回答着。
“不吃饭能长大么?”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可不能讲这样没良心的话!”又是生产队长的话声。
…………
哭声已经停止,话声也渐渐静下来了。
女工关上了门,回到山上来,我迎面问她:“怎么啦?”
“今夜闹的真厉害,连门也踢破啦!”女工回答我说:“歪嘴巴又和他的爷、娘闹分家,其实只不过要把两个老人逼出去,不愿意养老年人。”女工说着,叹了一口气,说:“吃年青人的饭真不容易啊!”
我和女工一同回到屋子里,像惯常一样,我摊开书,她摊开针线活。她从春天到冬天,永远做不完三个儿女的鞋子、衣服。女工曾经高小毕业,虽然只有三十岁,已经尝尽了人间的辛酸。她不幸被丈夫抛弃,被迫着出外做活来养活她的儿女。嫁人的机会并不是没有,为了儿女,她却拒绝了还有幸福的一切可能。
“现在有的年青人真不大厚道,对爷、娘都很薄,没有一点孝道!一天自己能挣钱了,就打算自己的幸福,无非是结婚、成家,接着就和爷、娘分家。实在,分了家,老的一辈果然苦,小的一辈也苦。你看罢!这歪嘴巴,明年她生出第二个孩子来,她会知道的。这两个老年人,即使不能做重劳动,可也总帮着做些家务。亲人的照应,是有钱也难买得到啊!我们哪一个人不是从上辈的手抚育下长大的?可是现在有的人说起来总是老年人不好,封建、落后,谁来负责经常教育年青人啊?父母也不敢进行教育!从前父母教育子女什么也不保留给自己,如今,恐怕做老年人的,为了防老,不能不替自己留一点后步了。过去的拳教师,人家说总要留最后一拳不告诉徒弟的。”女工说着,抬起头来,带着犹疑的神色,望了望我,好像问:“我的话对不对呵?”
“应当动员社会舆论来反对虐待老年人!应当进行敬老慈幼的教育!”我望着女工说:“今晚那生产队长的话不是说的很好?可见社里也注意进行教育呢。”
“那是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啊!俗话说:养儿才知父母心!”女工笑着说。
我不再出声了,视线落到书本上,而我的脑子里却还不能排除刚才这些哭声、咒骂声和各个人的话,以及我自己对女工说的话。虽然这时的巷子里是一片冬夜的宁静,在我的脑子里却有着激动的思绪。
(1956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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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懒人没有腿
(阿拉伯谚语)
剑伤肉体,话伤灵魂。

懒人没有腿。

驴子去寻找牛角,结果丢了耳朵。

时常移植的树很少会长得茂盛。

一位学者的错误就像是一只失事的船,它将会使很多的人遭难。
胡安备 辑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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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小镜头

不管他们
某部一局长在干部政治理论学习会上,介绍个人学习“八大”文件心得,谈到政治生活问题时,一而再地强调反对各样各色的官僚主义,在工作中要贯彻民主集中制原则。局长整整谈了两个多钟头,也没有谈完他的心得。
一天,局长来到×处长的办公室。
处长:在我们准备调来的同志当中,有80%的同志对我们成立这个新机构有意见,认为方针任务不明、工作空洞、机构重叠……
局长:你没找那些有意见的谈谈话吗?
处长:谈过了。我谈了半天,对他们好像不起作用,他们始终不表示我们有必要成立这个机构,同时对我们提出的职责范围、工作任务还提出很多的意见和疑问。
局长:不管他们。
处长:如果不打通他们的思想,来了以后,工作也搞不好呵。
局长:不管他们。
处长:可是他们提的意见有些是正确的。
局长:不管他们!
梁 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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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车儿飞奔在街道上
济南邮局 云衢迎着晨风,披着朝阳,车儿飞奔在清晨的街道上。背上一包,车上一筐,我投递着报纸——人们每天的精神食粮。一双双眼睛殷切地盼望,一双双手儿亲切地接过报纸,像是接待亲爱的朋友一样。“看!新疆又发现
一个最大的石油矿。”“啊!我国又诞生了
一个机械化的工厂。”我看着这些欢欣的面庞,车儿飞快地骑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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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五卅运动(首都人民英雄纪念碑浮雕) 王临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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