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9月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单方迷
云林
8月28日人民日报第七版发表了两封读者来信,对吃蝌蚪避孕问题提出了疑问,就在下一天,浙江日报的“科学窗”里刊载了一篇“介绍几个避孕单方”的文章,第一个单方就是那个吞蝌蚪的单方,而且增加到可以活吞几十条或者“将近一百条”了。两张报纸放在一起,相映成趣;尤其浙江日报的“科学窗”三个字显得非常突出。
中医和中药是咱们一份宝贵的遗产,应该加以研究、整理和发扬,这是天经地义,不容怀疑的。中医的确能够医好若干种西医医不好的病,许多流传在民间的单方也的确有非常灵验的。但是单方虽然多,真正灵验的怕不到百分之几吧;而且凡是灵验的单方都有科学根据,都可以进行科学的检验,作出科学的结论来的。像吞二十多条活蝌蚪可以避孕五年的那个单方就没有具备这些条件,轻易给它贴上“科学”的标签,在报纸上大事宣传,是很不妥当的。
近来大家似乎有点单方迷了,只要是某某中医师说出来的单方或者公开出来的祖传秘方,不问内容如何,疗效如何,有无科学根据,有无副作用或危险性,一律贴上“科学”的标签,加以夸张的宣传和广泛的介绍,而且不大喜欢人家提意见,人家也不敢提意见,怕给扣上“反对中医”或“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等等的大帽子。
我因为年轻时候多病,曾经涉猎过一些中医书,也看过“本草纲目”之类的中药书,懂得一点中医的理论和若干味中药的性能。最近看到“中国青年”上介绍一个白发变黑的单方(当然又是某某中医师说出来的),只用生地黄(酒浸)、何首乌两味药,开水泡,每天服,连服半年以上就见效。我年过半百,齿未摇落而发已苍苍,一看到这个单方,就自己责备自己:你不是在药书上看到过熟地黄可以“黑须发”,而何首乌据说就是因为可以“乌髭发”才有“首乌”之称的吗?你为什么不早早想到用这两味药来防止头发白,而竟在四五年之内从“两鬓霜”发展到“满头雪”呢?我又安慰自己说:不要紧,还来得及,只要照这个单方服药,半年以后,我不又是满头乌发,翩翩年少了吗?但是后来又看到公开这个单方的那位中医师的补充说明,说年过六十岁的和怀孕的人忌服这个单方。我不幸年近六十,虽然不一定要忌服,恐怕吃下去也不见得有什么效用了吧?想到这里,又怅然自失,十分悲哀了。
问题还在于这个单方有无科学根据这一点上。记载中药的文献一致认为地黄是“养血滋阴”之药,而何首乌除了“乌髭发”,还是一种滋补良药,而且可以“令人有子”,那么为什么年过六十的人和孕妇又要忌服呢?好了,现在我们不必多争论,好在这个单方要实验也只需半年,希望半年以后确有不少六十岁以内的白发同志因为照这个单方服药而变为黑发同志,那么我上面说的全成了废话,我愿意作一次愉快的自我检讨。
但是还有问题,问题就在于这个“迷”字上。我想,把流传民间的单方搜集起来,把祖传的秘方公开出来,登载在医药刊物上,或者印成像“验方新编”之类的集子,供医师和医学研究者们的试验和研究,那是非常必要的。但在试验和研究没有得出结论以前,万万不宜在报纸和刊物上(尤其像给青年看的“中国青年”之类)大事宣传,让人家去盲目尝试,因为有些单方可能有副作用或者有某种危险性,不可以随便尝试的。不问那个方子的实际疗效怎么样,只要是某某中医师说出来的,只要是单方或秘方,就如获至宝,大事宣传,那是“迷”。对某种事物一着迷总是不好的,不管是迷信、迷惑或者沉迷、执迷,都不是科学态度,违反向科学进军的时代精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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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重视全国人民的精神食粮
余一
近两年来各方面对我们的图书发行工作提过不少的意见。可是新华书店至今没有改进工作的具体办法。大概又是“一拖了之”了。我们不是有过一句俗话:“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吗?到了年终总结的时候,报纸上可能又会发表一篇“1956年图书出版和发行工作的成就”,不论是消息或报告,说我们出版,发行了多少种、多少册书,而且数量增加得很快。质量呢,好像这是不值得考虑的。
读者抱怨买不到书;出版社抱怨好书销得少,而新华书店决定印数时又太武断;新华书店抱怨出版社的新书内容介绍写得简单而不可靠。始终不见有人出来考虑怎样解决这些问题。的确有些人是这样想的:只要完成任务就是在建设社会主义。而“上级”给的任务偏偏又是多少种和多少册。倘使出版社出不够多少种和多少册,新华书店销不到多少种和多少册,就得受批评作检讨。只要出的、销的不是反革命的书刊,那么即使不出、不销一本好书(这自然是假设的话),也会受到表扬,因为任务是超额地完成了。
大家都在为着完成任务努力。为了完成任务,出版社只消出足那许多种和许多册书,反正一本书付印前新华书店就定了销货数字,照“货物出门,概不退换”的老规矩,用不着愁书销不出去。新华书店虽然没有看到图书,单凭百十字的内容介绍就代读者决定了他们的需要,但是分店负责人心里想:这些数字是从门市部营业员那里来的,总不会错。书印少了,读者买不到,这叫做“控制发行”。读者应该学会“有啥买啥”,要是书印多了,而读者又不肯买,还可以大批地送到图书馆去,而且还可以利用发动赠书的机会。后一种尤其是出色的推销办法。例如今年上海发动赠送农村青年图书的时候,东郊区高桥镇就收到一千五百册赠书:一种九百册,一种六百册。新华书店的销售任务完成了,而农村青年看书的权利就给剥夺了。又如今年上海发动“六一”赠书的时候,新华书店一次销出了四十万册的存货。上海新华书店可能因为完成了销货任务受到表扬,可是多少儿童就失去了看书的机会。单单从最近新华社记者杨瑛同志揭露的事实看来,我们的图书发行工作也有彻底检查的必要了,新华书店的销货办法也有认真改革的必要了。
我们应当记得一句老话:“人不是单靠吃米活着的”,他也需要精神的食粮。希望在图书发行工作这方面有职有权的同志们重视全国人民的精神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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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女主任问题
笨伯
在一个会议上,忽然有人提出要提拔妇女当农业生产合作社的主任问题,由此引起了一番议论:
一个同志首先说:“那,那怎么行呢?合作社那样大一个摊子,妇女怎么能领导呢?”
“是呀!”一个同志接上拖着沉重的声音说:“合作社几百家人,上万亩地,让妇女去当主任是不放心的!”
这时,一个粗嗓子,好像有什么新发现似的,挨到人们的耳根说:“那里哟!妇女要当主任,都是妇联会搞的,妇联会在那里胡弄了一个报告送给省委,省委一批,转发给各县,于是我们县里的妇联会就有把凭了。她们拿着这个把凭来质问我们:为什么不提拔妇女当正主任,你想,这那里是省委的意见哩?”
当然,会上也还有人提出要培养妇女的问题,有一个同志诚挚而严肃地说:“我们一个县要找一两个妇女当社主任还是可以的!过去有些女社干部本来很能干,但是大家对她瞧不起,你刺她一句,他刺她一句,就把她打下去了。我们县里有一个社,上级指定了一个妇女当副主任,社管理委员会的同志和她说:我们这样分工吧!我们管生产上的事,你去管托儿所。果然这个女社主任每天就到托儿所去管孩子,实际上是当了一名媬姆,但是既然她是副主任,社里开会总还要叫她,这个女主任来开会,孩子就无人管,管了孩子就不能来开会。托儿所的家长说她管得不好,社里也说她不尽职,这样东折西磨,就把一个女干部毁了。”
这位同志的意见的确也得到很多人的同情,但是他没有得到每个人的欢喜。靠墙坐着的一位同志噘着嘴,愤愤地说:“培养吧!培养到差不离就跑了。我们那里培养了一个女社干部,让她上高小,但是高小一毕业就不回社,怎么也不干,就考中学去了!”
但是,不管怎样议论,究竟妇联会拿着省委的把柄,不好违拗,于是大家得出这样的结论:多安副主任,即使要当正主任,可以多设正主任,如第一主任、第二主任,让妇女当第二主任。
我听了这个结论深感微妙。不具体分析具体的人,只要听到妇女当社主任,就皱眉头,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对于一些办社能力还不够强的女干部,让她们多任副职,原是无可非议的;但这种出于无可奈何的提拔,我怕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名义上是社主任,实际上是媬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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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边疆的黎明
李瑛
黎明我们的边疆黎明在降落,看!多么美丽、多么宁静、多么赤裸:青紫青紫的是横断山脉,白色的是小河。缕缕炊烟在天空飘呀飘,看它们玩得多么快活!我知道每缕炊烟下都有个熟悉的脸,每个村寨里都忙些什么……叫得最脆的是小鸟,长得最美的是遍野的田禾;呵,那山脚下第一架起重机已伸出长臂,把第一块混凝土高高举起。虽然它闭着嘴没有说什么,我却突然产生一个骄傲的感觉:我看见它正举起一轮红日,我看见它正举起我的如花的祖国。
露珠像举着一只只清澈的酒杯,像提着一盏盏发光的小灯,哈!是谁琢磨了一夜璀璨的水晶,使满山满树充满光明?南方的露珠是又大又亮的,南方的露珠是又脆又最胆小的,人说变成它们的是满天眨眼的星星,可了解这秘密的,只有我们夜巡的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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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黑熊
焦勇夫
早就听说北京动物园来了一批珍贵的动物。看看奇禽异兽,自是开拓眼界,略助见闻;而我踱来踱去竟在黑熊那里站住了脚,这倒不是先就有了厚此薄彼的成见,在众多的动物之中,偏偏看上了黑熊,这确是因为它和我的童年的记忆联缀在一块儿了。
黑熊,在我们家乡叫“黑瞎子”。小时候,晚上不愿入睡,老祖母就常常拿“黑瞎子来了”的话吓唬我。起初,还觉得毛骨悚然,忙把头缩进被子里,屏住气儿,慢慢地睡过去。但毕竟还不是那么心悦诚服,那原因就在老是“来了,来了”地讲,却终不见来过一次的缘故。当然来还是没见它来的。
据老祖母说,每当青纱帐起,玉米结粒的时节,黑熊便从山上跑下来。但老祖母又说,人家可不是偷着来的,大摇大摆,走起路来,啪嗒啪嗒的;有时候,身上还披个小红夹袄呢,怪里怪气的。来到地里,遇到瓜就吃瓜,有时候还用掌去扒土豆;但更多的时候是顺着垅掰玉米。掰一穗挟到胳肢窝里,再掰一穗再一挟,可是前一穗又落了下来。掰了许多,最后还只是一穗,可是它又非掰到头不可。每听到这,我们常常发笑,笑它是那么憨,那么有趣。老祖母认真地说:“不要笑,人一来它就颠颠地跑掉,人走了它还回来,就是那么没脸没皮!”“假如人要打它呢?”我们问。老祖母说:“那也是君子打法的,说打就打,打打歇歇,歇歇打打。人歇了,它不歇,又去拔小树,打扫场子;人要败了,它就按倒地下,用舌头舔脸皮,有时候连鼻子都舔没了!”这我一下才明白,老祖母每每骂人“你的脸让熊瞎子舔了?”的话,原来还是出于这个典故!
老祖母讲这些,原是叫我们害怕,但给我们的印象却恰恰相反。并不觉得熊的可怕,反而觉得它可爱,假如用北京话说,它可是“真逗”了。我们总以为它憨直,忠厚,没有什么机心,倒也还很羡慕它呢!
这次我见到的黑熊,和我儿时的想象,好像也没什么两样,虽然它被关在樊笼里。它们几个,竟不顾看客们的兴之所欲,有的倒在地上睡着了;有的不睡就用前爪去拨弄睡着的同伴的耳朵;睡了的醒来使劲打了一巴掌,它又跑过来,攀住栏杆,向外傻望,有时也爬上高处,摔下来满不在乎;有时候,又厮打起来。于是,看客中发出了喝采声,但不怎么热烈:“看笨的!”“还不知道愁呢!”“愁什么,有吃有喝……”对这不同的议论,我说不出什么。但有一点,我明白,就是嫌它们太笨,太憨直,显出一种鄙薄的神情。但人们为了这笨和憨直的气还未消,那两个熊竟又躺下睡了。再怎么呼叫,也不起来,甚至使出利诱,扔进饼干、樱桃,它也不再理一下。看客们为了得到自己的满足,虽则花了血本,也终于落空了。于是有的愤然说道:“没看头,又笨又傻……”转身走了。
但我看那黑熊仍然是连眼皮也没抬,我为它着急,但又揣度了一下它的心理,大概此刻它们在想:扔进东西来,饿了我就吃,不饿我就用不着理你,当年在笼子外也没愁过吃喝,也不是靠献媚态来混吃喝。至于跳跳,那是兴之所至,可绝不是故作天真,来讨你们的喜欢。
傻和笨,也委实是它的缺点。看客要它挤眉弄眼的时候,它偏偏不挤眉弄眼,自讨苦吃,便是傻和笨的证据。但有笨的,也有比较伶俐的。过去在街头巷尾常见耍熊的,鞭子一举来一手“苏秦背剑”,镗锣一敲又来一个“二郎担山”;看客们不但喜欢,而且还扔几个铜板。那熊虽然赚来了几口饽饽吃,可已经瘦弱伶仃,只剩下骨架了。可见,这碗饭的确也不容易吃。据说,耍熊的人,控制熊的办法,第一是饿,第二是冲掉牙;这就分明证明着熊有过反抗,也说明人为了赋与熊的多余的伶俐,也是费过一番手脚的。
但我以为,这多余的伶俐,加在它的身上,也实在是它的不幸。我希望:人不要再加给熊或其他什么身上以多余的伶俐;我也希望熊以及其他什么再也不要学那套多余的伶俐;这样的东西越少越好,有,总不如没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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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华纳门德造船厂在为我国制造万吨海轮(油画)
——旅行民主德国速写 艾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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