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9月3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

“全面”的“面”
赵天
看事物要全面,这是谁都同意的。批评什么,自然也不应该片面。如果抓住一两点小毛病就作了全面的否定,或者断章取义,任意歪曲被批评者的原意,那是歪风,不用说是应该反对的。但是“全面”的“面”必须有一个界限,否则对批评的“全面”要求,或许能纠正粗暴的批评,但同时也可能产生阻挡正当批评的作用。比如说吧,某甲只是鼻子上长了一颗疮,如果某乙说,这个人全身都坏了,自然不合事实,算是粗暴的批评。但是如果某乙只是批评某甲的鼻子,说是这只鼻子上的疮如何不好,就不必要讲到某甲的全身;否则为了讲鼻子,还要讲到眼睛如何,耳朵如何,从头发讲起,直到脚跟,不是太费话了么?在学术批评方面和在我们的有些机关的生活中,和这性质一样的情况,是存在的。例如有一个人对一位专家的某一专门著作中的某一论点有意见,想要提出批评,有人就问道:你对这一专门学科像某专家一样作了全面的研究,具有全面的知识吗?于是这个人便因缺乏这样的“全面”知识,自觉惭愧,连这一点意见也不敢提了。至于在我们的有些机关的生活中,有的人有了缺点,受到批评,不论批评如何准确,总觉得委屈,埋怨批评者为什么没有看到他的好的方面,认为这种批评“不全面”,是抓小辫子,因而也认为批评者的批评是粗暴的等等,这样的现象大家都会碰得见,就不用多说了。
因此,要说全面,就必须明确认识什么样的面,鼻子就是鼻子,全身就是全身,不能够大小事物混为一谈。否则,万事万物联系很广,大面包小面,大面又被更大的面所包,说话就很难了。比如上面举的鼻子生疮的例子,把全身的“面”和鼻子的“面”混为一谈,要叙述鼻子生疮这一件小事,就十分麻烦的了。
总而言之,要求“全面”要要求得适当,否则就会产生取消批评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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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见鬼篇(外二章)
 文怀沙
有个人把斧子丢了。他怀疑是邻居的一个孩子偷去的,于是他觉得:这孩子走路的样子像贼,这孩子的脸色也像贼,……。总之,他觉得这孩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全是贼腔贼调、贼胆心虚的模样。他认为他这种“大胆的观察”和“细心的研究”,已经可以肯定斧子一定是这孩子偷的了。
正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他的斧子原来并没有丢。他再看这孩子,觉得这孩子走路的样子不像贼,这孩子的脸色也不像贼,……。总之他觉得这孩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并无丝毫贼意,全很自然。
于是这个人啐了一声说:“真它妈的见鬼!”
——节“吕氏春秋”去尤篇改写
举贤与能
晋平公问大臣祁黄羊:“如今南阳地方缺一个官,你看谁去担任比较合适呢?”
“请派解狐去,他一定能胜任的。”
“咦,解狐不是和你有些私仇吗?”平公惊讶而微笑地问。
“不错!”祁黄羊严肃地回答:“这人确和我个人有点私仇。但您问的是谁可以担任那个职务,我认为解狐的才、德都足以担当,所以我推举他。这是国家大事,和我的私人仇恨不相干。”
于是平公就任用了解狐。老百姓都很满意。
又一次,晋平公问祁黄羊:“我想选一个做将军的人,你看谁比较合适呢?”
“祁午还不错。”
“祁午?他不是你的儿子么?”
“是的,祁午确是我的儿子。”
“那你不怕别人说你有私心吗?为什么你竟这样不避嫌疑,公然推举你的儿子?”
祁黄羊十分严肃地说:“你所问的是什么人可以做这个将领,我了解祁午可以胜任。虽然他是我的儿子,但我考虑的是国家。如果我要避嫌疑不说,对国家有什么好处?我自问于国于人,无所亏愧;为人光明磊落,为什么要避嫌疑,更何必怕别人说闲话?”
平公也就任用了祁午为将军。
老百姓又赞誉这件事做得对。
这种实事求是的公正态度是值得称道的。这叫做:“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
——节“吕氏春秋”去私篇改写
以酒为水
楚龚王和晋厉公在鄢陵地方大战。楚兵吃了败仗,楚王还被射伤了一只眼睛。
战斗中,楚国的统帅司马子反渴了,叫部下给他点水喝。他素来亲信的竖阳谷,看到长官这般渴相,心中不忍,想体贴一下,所以特地把一罐子酒送到子反的面前,因为他知道长官平日嗜酒。子反嗅到酒味,摇手拒绝,并且大声怒斥:“拿开!我不要酒!”
“这不是酒,这是水啊!”竖阳谷是熟知长官,爱护长官的。
“快快拿走!”子反急忙退后一步嚷叫起来。
“这确实是水,不是酒!”竖阳谷坚持着。
子反明知是酒,但对方既然再三说不是,想来四周的官兵们不会发现这个秘密;同时自己实在已经无法拒绝这酒味的诱惑。他终于以酒为水,一饮而尽。酒尽了,人也醉了。
战争暂时告一段落。楚王企图布置另一次战斗,特地派人召子反共同筹划。可是子反托辞心胃有病,不能应召。楚王很着急,亲自来看子反。一走进帐幕,就嗅到一股浓烈的酒臭,只见子反醉醺醺地鼾睡着。楚王明白了,对众人说:“我既受伤,不能再指挥军队了,只有依靠子反。而他身为主帅,竟临阵酗酒,不独忘了楚国的兴亡,也太不关心我们官兵们的死活了。还打什么仗呢?”
楚王就杀了子反,班师回国了。
——节“吕氏春秋”权勋篇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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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生活在伟大时代的白石老人
胡佩衡
“白石倘九十不死,目瞎指硬,不能作画,生计死矣!”
这是白石老人在三十年前(1926年)给我写的信札中的一句心里话。从这句话里,可以看出旧社会对待艺术家的态度。和白石老人对当时社会愤愤不满的心情。
辛亥革命以后,民国之初,正是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年代,白石老人在农村深深体验到当时人民的疾苦。他在“白石诗草”自叙中说:
“越明年戊午(注:1918年白石五十八岁),有戚人居紫荆山下,地甚僻,茅屋数间,幸与分居,同为偷活,犹恐人知。遂吞声草莽之中,夜宿露草之上,朝餐苍松之阴。时值炎热,赤肤汗流,绿蚊苍蝇共食,野狐穴鼠为邻。如是一年,骨与枯柴同瘦,所有胜于枯柴者,尚多两目,惊怖四顾,目睛莹然而能动也。”
这时白石老人为避乱而定居北京。当时老人非常关心国家大事,我们每次谈到这些问题时,他都非常激昂愤慨。记得在1926年我画了一幅祖国山川风景长卷请他看,老人见景生情,并刻题两首绝句:
“层次分明点画工,启人心事见毫锋。他年画苑三千辈,个个毋忘念此翁。”
“对君斯册感当年,撞破金瓯世可怜!灯下再三挥泪看,中华无此整山川。”
他把国家比作“金瓯”,他为国家山河的破碎而流泪,充分地表现了爱国的思想。我当时也很为他的诗所感动,以后我就把这首诗印在我的画集前面,以唤起人们爱祖国的情绪。
定居北京后,老人以卖画和篆刻为生活,当时旧社会里对待艺术家非常轻视,同时对白石老人现实主义的作品也不了解,因而老人非常苦闷。那时,他曾画一张贫苦劳动者像送给我家,上面题道:
“尽了功夫烧炼,方成一粒丹砂;人世凡夫眼界,看作饿殍身家!”
他的意思是说,他是一个贫苦劳动者,他的艺术是经过几十年劳动提炼而成的,可惜旧社会里不但不了解他,并且还轻视他。这首诗里充分流露了老人对当时旧社会的心绪愤愤。
白石老人就是这样痛苦地熬过了几个反动政府统治的时代,终久盼到了人民革命的胜利。
生长在这个伟大的时代,才真正成全了这位杰出的人民艺术家,才可能使他的作品广泛地和中外人民接触。人民热爱他的现实主义作品,给了他崇高的荣誉。1953年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授给他荣誉奖状,称他为“中国人民杰出的艺术家”,以后,被选为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又获得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艺术科学院通讯院士荣誉状,今年又获得了世界和平理事会授与他1955年度的国际和平奖金,享有世界最高的荣誉。
生长在这个伟大时代,老人有说不尽的高兴。他深深体会到,只有在这个时代,才可能把艺术供献给人民,才能为保卫世界和平的事业献出力量。因此在1954年他给东北博物馆的信中说:“白石老年,身逢盛世。国内外人士对余画之喜爱,应感谢毛主席与中国共产党对此道之倡导与关怀。”
白石老人今年已经九十六岁了,我们再回头看看这篇文章开头的那几句话,就会更加体会到我们生在今天这个新社会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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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输血之前
 高学熔
午饭时从卫生室里传来了消息,说上午被送到医院去的金相专业二年级的那个同学,胃部出血过多,医院里打电话叫立刻派人去给她输血。团委书记走出了食堂直向二年级同学的宿舍跑去,手里还拿着上午开会时拿的一本笔记本。
走进宿舍,走廊里一片寂静。走廊的那一头,有两三个同学紧张地商量着什么,还有一两个匆忙地来回走着。书记气喘吁吁地把刚才听到的消息告诉他们,希望有人能马上去卫生室验血,以便找几个血型合宜的去给那个同学输血。可是这些同学好像都没听他的话,仍在低声商量着自己的事情。他再向几个房间里看看,竟没有一个人。回过头看时,那三个原在商谈什么的人也没有了。“怎么办呢?”书记为难起来,“这样的事又勉强不得。要输的是血,又不是别的东西。”书记又向走廊两头张望一下,无可奈何地跑向卫生室去了:“也许我自己的血是可以输的呢?”
快走到卫生室的时候,看见三三两两的大学生们也向这个方向跑来,书记心里又打起转来:“他们也都是来验血型的吗?还是又出了别的什么事了呢?”他更加快了脚步。
卫生室的走廊里挤满了大学生,虽不能全说出他们的姓名,可是从熟悉的面孔上,书记认出他们不仅有金相专业的,还有其他专业和科系的,不仅有二年级的,还有其他年级的。好容易穿过走廊,要走进化验室的时候,书记轻松地笑了。从那些悄悄的谈话中,书记知道了大学生是为了和他同样的目的而来的:“要把自己的血送给那个出血过多的同学。”
化验员告诉书记说:化验工作很慢,只要有几个人在这儿等着验血就可以了,不然大家都白白地等在这里,既妨碍卫生室的工作,又影响同学们午休。书记走出来把这个情况告诉同学们,没想到又遇到了难事:这样解释,那样解释,都没有效果,没有一个同学愿意离开。
书记一面呆看着这群“固执”的青年,心里盘算着如何把他们劝回去;一面回忆着解放前自己做学生的那个时代,在他那紧锁着眉头的面孔上,出现了微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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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漫步书林
西谛
余象斗:列国志传
这部书大有历史。它是一家上海古书铺的“专家”,到徽州收书的时候,从废纸堆里“救”出来的。这件事还曾见之于新华社的上海通讯。这末一部小说有什么了不起,值得这样“大张旗鼓”地宣传着呢?这里面有文章。余象斗是明代万历年间(1573年——1619年)的福建省建安县的一个“出版家”。曾经刻过不少书,而以小说书刻得最多。他刻过“水浒”,刻过“三国”,刻过“两晋志传”,刻过“四游记”。这部“列国志传”也便是他所刻的。他不仅刻书,他还编书。“四游记”里有“南游记”和“北游记”,就是他自己动手编辑的。他是一位与人民大众密切结合的出版家。我们要知道,在封建社会里,编刻“小说”的人是多末被“卫道之士”看不起!不是说他们诲淫、诲盗,就是咒诅他们要被“天火”烧家。然而,老百姓们是多末需要看些不是颂扬皇上圣明的,与他们自己有些益处的,且是能够使他们感动,使他们兴奋,使他们惊叹,使他们时而泣,时而笑,时而喜,时而悲的文学作品啊。余象斗,还有其他有勇气而不顾“世俗”诽笑的出版家们(主要是在建阳、南京、苏州、杭州一带的),便供应了他们的这种需要。我们到今天还能够见到许多“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说、戏曲,可以说应该感谢他们。然而这一类的“闲书”看的人越多,便越容易散失、毁亡。倒不是被烧掉——当然,有些“卫道之士”是要聚而焚之——而是因为看得人多,借来借去,看抛掉,看散失了,甚至看得纸张腐烂了,就此完蛋。所以,这些受老百姓们欢迎的小说书等,最难流传得下来。还有,古代好版本的书,像宋刻本、元刻本、明钞本等等,藏书家们还知道十分宝爱,逃难时,每每挟之而逃,故能够历劫犹存。像这些小说书呢,原是消闲之物,“不登大雅之堂”的,谁还肯慎重地保存、保护着他们呢?以此便消灭得更快、更易了。建安版的小说书,而每在安徽出现,这说明了安徽省,特别徽州一带地方,变乱比较少,罕遭兵燹,故“闲书”等等,还比较地能够保存下来。我曾到过建阳(即建安),那里是什么也没有了。书店早已歇业——可能在清初,至迟在清代中叶,就不见有建版的书了——要找一本明代建版的书,难如登天,更不用说什么宋、元时代的建版书了。只剩下夕阳斜照在群山上,证明那里曾经是“盛极三朝”(宋、元、明)的一个出版中心而已。余氏世业刻书。所谓宋、余仁仲本的“礼记郑注”更有大名。这个余象斗,可能就是宋代(南宋:1127年——1279年)余家的后裔吧。那末,他的一家,经营出版事业,至少已有三百多年了。世界上有像他家似的历史那末悠久的一家出版商么?
余象斗字文台,号三台山人。他所刻的书,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继承了宋、元以来的建安版书籍的型式,特别着意于“插图”,就像现在印行的“连环图画”似的,上层是插图,下层是文字。图、文并茂,使读者们阅之,兴趣倍增。这部“列国志传”也就是刻成这样古老的型式的。插图虽是狭长的一条,人物形象虽小,却十分生动活泼,一望而知,绘、刻的工夫不浅。内容方面曾与陈眉公本的“列国志传”相对读,差别不大。
这部书,上海古书铺一下从徽州得来,只残存一册,即最后的第八册。像这样的小说残本,我们为什么如此的看重它呢?倒不完全为了它是明代余象斗的刻本,刻得精美,流传得极少之故,更重要的原因,还为的它是从废纸堆里“抢救”出来的。原来,禁止以古书造纸,早已有了明令。但未能贯彻下去,各地造纸厂,不知毁坏了多少有用的好书和资料。四川省曾经抢救出“只手打孔家店”的吴虞的日记的稿本,足足有百册。浙江省救出了太平天国时代做过上海道,和帝国主义者们勾结起来,组织“长胜军”的吴煦家里所保存的档案。南京赵世邏先生曾从论担称斤的旧书里,获得了宋刻本的“金石录”三十卷的全书。上海方面,也在造纸厂所收集的将作纸浆的旧书里,找出了不少好书、好资料。没有被发现而在不声不响之中被毁灭了的好书、好资料,更不知道有多少!一旦失去,从此不见天日!安徽省是一个文献之邦,徽州一带,尤为古旧书籍集中之地。据上海的那位“专家”告诉我,一扎一扎的古书,不知道有多少,在等待着“入锅化浆”。他想仔细地检查一番,但造纸厂的人却不耐烦了,只好草草地收场回来。又曾看见炮仗铺里,用明朝白绵纸印的书,撕得一页半页的作为鞭炮的心子,据说,用这种好纸做炮仗,会放得特别响。他和他们商量,能否在纸堆里检些什么出来。但他们干脆地拒绝了,连纸捆子也不让打开。这不是很可伤心的事么?不仅安徽省得好好地、大力地杜绝这样的蹧蹋、毁坏文献和科学研究的资料的事的继续进展下去,别的地方也应该同样努力地防止把古书作为废纸,作为造纸浆的原料。有的地方,收废纸的人为了怕文化部门的人打麻烦,在打包运出之前,就把整本、整部的书,故意地先行撕破扯烂,省得有人来检拾什么,正像收集“废铜”的“社”,收到古代青铜器或旧的铜佛像等等,便先行打烂敲碎,碎得一片片地,一小块一小块地,以免“文管会”等等的人来挑选。我们不明白,这是什么一种心理在作祟!这一册“列国志传”是幸运地不至“冤沉海底”了,但其他“七册”呢?已化为纸浆了!见此一册的得“救”,益盛感他册,乃至无数他书的不能及时“救”出的痛心!这便是我们之所以要这样“大张旗鼓”宣传这部、或这一册书的主要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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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长崎的眼镜桥(石桥) 日本画家 赤松俊子速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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