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8月3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略谈“杂文”
何用铭
在人民日报上读到丁三的“略谈规格”的杂文,也来谈谈杂文。
丁三的文章大意是说,作者在浙江某县城走进一家“合作饭店”,要吃炒三鲜之类的菜,这个古怪的店子的三鲜的规格是死的,作者不喜欢那样的三鲜,要另炒一盆,说是不行,这是店子的“规格”!于是使作者联想到写文章,认为文章也不是完全没有规格的,但绝对不需要八股式的规格。末了,作者就发表了这样的感慨:
“真正的规格和风格应该是有创造性和生命力的活东西,它的大敌就是死的‘规格’。一碰到死‘规格’,一切活东西便呜呼哀哉了。做菜如此,写文章尤其如此,办事做工作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是实际生活中也有另一方面的情况,就是真正的硬东西和真正有好规格的东西太少了。譬如写杂文吧,目下不是有些人很在努力学鲁迅的杂文么?鲁迅的杂文,其中常常有引证,有比喻,有看去似乎与文章主题无关的联想,但综览全文,这些引证、比喻和联想却逻辑分明,彼此紧密相关,揭示一个精辟的论点,一个深刻的见解。这样的引证、比喻和联想需要有渊博的知识和洞悉事物内在关系的能力,因此,一篇短文,累读不厌,给人以智慧和力量。这是别人驳不倒、打不烂的硬东西,真正的好规格。但有些人却不是这样去学鲁迅的杂文,去学鲁迅观察事物的本领,而只看中那些引证、比喻和联想,而且以为这些东西就是杂文的“规格”;至于文章的论点呢,看了也就忘了,或者没有看完就可以推想到。一眼看去,就知道他在“做文章”,浅得很。这就首先证明这些人自己本来没有什么“规格”,自然可以去适应任何“规格”的。像这样的东西,怎么不容易“呜呼哀哉”呢?因为他自己的陈述本来就站不住脚,话又不准,立论就虚,怎么经得起“碰”呢?
要打破八股式的文章规格,需要真正的好规格,真正的硬东西。中国有句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做人做事如此,“写文章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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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郁达夫日记
编者按:已故作家郁达夫先生的未发表的日记原稿,是在作者的家乡浙江富阳发现的。这本日记自1929年9月8日起,至1930年6月17日止,中间有残缺处。我们选录了一些发表在这里。
一九三○年上海
一月十日。星期五,晴。〔注〕
从最近一篇文章在北新周刊上发表以来,时间已经很久了。一个人如果回避了世上的一切活动,并且用一种极端冷淡的态度来看待今天的人事浮沉的话,那他是很容易变得怪僻的。这就是我近来的心情。毫无疑问,大部分我的同代人都会笑话我,并且诽谤我所看到或做的每一件事情。但是,时间是最好的裁判者。我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即将到来的时代上。让时代的英雄们扮演英雄的角色吧,我等待着,一直到去年的雪也融化了为止。
明天又是星期六了。在我咽气以前,我要坚持我的工作——写“蜃楼”。
二月一日,星期六,(旧历正月初三),晴爽。
是春天的样子了,三日后就立春,我希望自己的创作力也能够从此而脱出冬眠的绝境。
今天读一位女作家 MurielHine 的 The Flight,还有点趣味。总之女性的心里(理)描写,是有些地方非要由女子来描写不可的。从前曾读过这女作家的Autumn,也是水平线以上的作品,读了还不觉得是被骗了。无名作家的创作,大约像这样的总也不少,可惜没有工夫来多读一些。
午后有安徽大学的代理人来访,说明该大学之所以待我苛刻者,实在因为负责无人之故,并约我去吃了一餐晚饭,真感到了万分的不快。
二月十七日,星期一(正月十九),晴暖。
大有春天的样子了。坐在车里觉得热得很。几日不看报,到了嘉兴,急欲知道一点外界的消息,买字林西报一份,读后才晓得中原又将大战了,蒋交易所政府,前次不倒,这一次大约总靠不住了,且看看阎老西的法宝如何罢。
晚上到家,人也倦极。晚饭饮酒一斤,醉倒了,早睡。
二月二十日,星期四,(正月二十二日),晴。
午前出去买报,蒋阎的战争,似已不可免了。过虹口,买小说数册。
午后访鲁迅氏,谈到了夜。
晚上雨,接北大来电,催我动身。
五月一日,星期四,(四月初三),是阴惨的雨天。
租界上杀气横溢,我蛰居屋内,不敢出门一步。示威运动代表者们一百零七人都已被囚,大约今天的游行,是不会再有了。军阀帝国主义者的力量真大不过,然而这也犹之乎蒸汽罐上的盖,罐中蒸气不断地在涌沸,不久之后,大约总有一天要爆发的。
今天为表示对被囚者们的敬意,一天不看书,不做事情,总算是一种变相的志哀。午后北新送钱一百元来。
晚上早睡,患部痛不甚剧。
五月二十九日,星期四,(五月初二),晴爽。
午前十时起床,读了一篇日本人的小说,不大好。
午后出去,在旧书铺买 WillaCather 的小说 Death Comes ForThe Archbishop,这是这一位女小说家作的唯一的以异国为背景的小说,大约是和她的以前诸作,总有点不同。
上书铺去看了出版的新书之类,只觉得新的粗制滥造的东西多起来了,或者是我自己为时代所淘汰了罢,新出的东西,可以看看的,真一册都没有。
五月三十日,星期五(五月初三),阴晴。
今天是纪念日,是五年前英帝国主义者在南京路惨杀中国人的日子。一天不出去,午后有人来告以街市上的消息,说戒备森严,捉去散传单者六七人。
六月九日,星期一,(五月十三),晴爽。
痔漏已好了九分,早晨起来只觉得一身轻快,以后可以努力做事情了。
午前将花袋氏的“缘”读了,写了一封信给一位文学青年。以后是不得不预备写“蜃楼”了。
午后小睡,三时起床,又有一位文学青年来访。以后当绝对不接见这一类有闲的青年,因为我没有这许多闲工夫来供他们的谈助。旁晚出西门,买近人词两种。
晚上月明风紧,天气真好极了。
〔注〕这一天的日记是用英文写的,由本报编者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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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老张和小黄
沈伟鹏
在上海公私合营华明烟厂里,提起蒸叶工段上的老张和小黄,大家都会点点头,翘起大拇指说:“这两位同志可不错,都是厂里的先进生产者呢!”外来人那里知道,他俩过去在工作上,一个爱发脾气,一个爱发牢骚,一点沾不上先进边儿。
原来,老张是厂里的老工人;而小黄,在上海刚解放时还是个临时工。从前做临时工,就像在恶婆婆底下当小媳妇似的,干活,吃苦在先,战战兢兢,低声下气,真不好受。小黄那时忍气吞声,老张叫他朝东,他不敢朝西,一切为了早升长工。可是几个月过去,升长工的音信半丝没有,小黄牢骚满肚,忍不住咕噜起来:“做临时工,灰孙子做的。”这话传到老张耳里,老张顿时面孔板起来,说:“不愿做,就滚蛋,谁请你来!”解放后小黄毕竟升了长工。但两人心里总有疙瘩。老张总觉得小黄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是不肯吃亏,爱发牢骚,少理为妙。小黄总觉得老张是个爆仗,碰碰就发脾气,少惹为妙。几年过去,疙瘩似乎还没解开。
今年初,这个工段上的小组长因病长期修养去了,工段工作就由老张和小黄分别负责。老张在车头上工作,一面还得照顾开关水汀,以便掌握含水量。这样,老张得常常丢掉手边活,去看水汀,有时还要到别的有关工段去听听他们对含水量的意见。不久,车头上的工人们有意见了,说老张这么跑来跑去,影响车头工作。小黄听说后,想和老张谈谈,又怕一言不合坏了事,考虑再三,觉得应从工作出发,才小心翼翼地叫住老张说:“你这几天掌握含水量很好,大家都称赞,但是……”
老张听到“但是”,面色就变了:“有什么话,实事求是说出来!”
小黄一看不对头,连说:“没什么,没什么。”
老张更火了:“有什么意见当面提,不要半吊子!”
小黄心想事情已经弄僵,不如直说算了:“你在工作时跑来跑去,车头工作受影响,我们一起想办法吧!”
老张气得满脸火红,说:“什么?我为了掌握含水量,到有关工段连系连系,又不是去玩,就做错了吗?你有本领你来干,我这行工作干不来。”
小黄这时真是满肚牢骚,感到委屈得要命,自己抑止住了,心里却说:“算了,算了,大家过一天算两个半天,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
不久,老张调了一个工作,可以保证他跑来跑去连系掌握含水量。问题解决,两人也淡忘了。
劳动竞赛在厂里轰轰烈烈开展起来了。第一季度末评奖时,老张由于掌握含水量有成绩,被评为先进生产者。小组讨论时,大家闷声不响,静默了很久,老张自己惭愧起来,说:“我没啥成绩,缺点倒不少,特别是脾气暴躁。”这么一开头,就像河水开了闸,大家都提起意见来了。老张得到不少启发。
小黄新近看到拣碎片工段难以完成任务,就开动脑筋想出用电扇吹的方法,帮助他们提高工作效率。这工作得每天花他三、四小时,他只好晚上再来料理自己的工作。不料,老张不言不语地每次都替他做完了。
第二季度评奖时,大家提名老张说:“老张掌握含水量很有成绩,脾气也改好了,还主动帮助小黄工作。”大家又提名小黄说:“小黄帮助别的工段完成任务,自己工作也比较积极主动,牢骚也不发了。”两人全当选了。
会后,两人等个机会走到一起,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紧紧握了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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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新闻影院的“苦恼”
孙世恺
“有些很受观众欢迎的新闻纪录影片,我们影院不能放映。那么,我们究竟应该放映什么影片呢?”北京市唯一的新闻影院——红星电影院的业务人员在跟我谈到影片发行部门排片问题时,显然有点激动了。
旁边坐着的另一个业务人员紧接着又补充了一个例子。“例如‘布尔加宁、赫鲁晓夫访问英国’的彩色文献纪录影片,就没有我们新闻影院的份。”据他们说,影院业务人员虽然根据许多观众的要求三番五次地去请求影片发行部门,希望能和其他放映故事片的影院同时上映这部影片,但得到的答复却是冷冰冰的“不准”。
这座新闻影院碰到这样的事情,何止一两次。两个热心的业务人员连续举出许许多多类似的事例,看样子一两个小时也说不完。例如:记录人民音乐家冼星海名作的音乐片“黄河大合唱”,早在四月里就由北京市许多影院上映;但是红星电影院当时不仅不能放映,就连先宣传一下都不成。一拖再拖,直到七月十日才上映了这部影片。新出的纪录片“通向拉萨的幸福道路”,在其它影院放映九场之后,红星电影院才得到他们可以上映这部影片的通知,但是后来又突然接到“禁令”,不能如期上映了。
影片发行部门为什么不让这些很受观众欢迎的纪录影片在新闻影院——红星电影院放映呢?据说理由是:新闻影院只能放映科学、教育、新闻纪录短片。上边说的那些影片较长,超过了新闻影院每场的放映时间。而且一般影院的票价是二角五,专放新闻影片的红星电影院票价只一角,这些纪录影片同时在新闻影院放映,要影响应收回的片租费。这些理由,我认为是不能成立的。就以时间和票价来谈吧,难道不可以灵活一点吗?在放映长纪录片时,延长时间,同时适度地增加票价,这样不但观众可以在红星电影院看到更多的影片,影片发行部门也能够同样收回应得的片租费。至于新闻影院只能上映科学、教育、新闻纪录短片这个规定是否合理,只要看看实际情况就知道了。目前我国生产、译制的科学、教育、新闻纪录短片数量还不多。在这类短片供应不上的时候,新闻影院仍不得不排上长纪录片。红星电影院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而上映了长纪录片,如“越南”、“库班国营农场”等。既然这个规定不能执行,那么它不就成了一句空话了吗?而一会长纪录片可以放,一会又不可以放,只是更叫新闻影院的业务人员苦恼吧了。因为他们更加弄不清楚,到底新闻影院应该放映什么影片了。
和红星影院的业务人员谈来谈去,最后得到了一个共同的结论:把新闻影院上映的影片局限在一个非常狭窄的范围之内是不妥当的。这是对待新生的新闻影院的态度问题。新闻影院在各地开办不久,需要有关部门大力支持,使它成为向群众介绍国内外新闻和宣传科学知识的最好场所之一,才会受到观众的重视和爱护。给新闻影院订出许多“清规戒律”,无异于在新闻影院的脖子上套上一条绳子,限制了它的成长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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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无名氏的“醉太平”
——读曲杂记
雷子震
“宁为太平鸡犬,不做乱世黎民”。这是中国人民遭受了长期的战乱苦痛而发出的渴慕太平的声音。
太平,人民不惜以血汗来争取,历代中外统治者也企图在这血汗上建立他们的“太平”。几千年来,中国历史上虽也曾出现过几次“太平盛世”,但无论汉武、唐宗,哪一“盛世”不是劳动人民所创造的呢!遗憾的是,盛世的果实却为封建统治者所窃取。因之,往往随着“太平盛世”而来的总是不太平的“乱世”。
历史上有过贞观、开元之“盛”,也有所谓黄巢、宋江之“乱”。
元朝百余年间,统治者制造南北人民之间的矛盾,颁定歧视民族的苛律,施用残暴的酷刑,经营杀人不见血的高利贷,任意侵占人民的田产妻女、文化,虐待传播文化的知识分子。如此种种,罄竹难书。其目的,也只是为了在人民的头上,建立他们的“太平”而已。
然而,其结果如何呢?
元人陶宗仪撰辍耕录时,曾录了一首无名氏的“醉太平”,现转抄于下:
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注〕。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哀哉可怜!这曲,虽然没有指出罪恶社会的真实原因,只是现象的传唱,但是,却表达出人民对于万恶的封建统治者的憎恨。
尽管元朝法律规定:“妄撰词曲,意图犯上恶言”者“处死刑”。但辍耕录录此曲时曾说:“不知谁所造,自京师以至江南,人人能道之。”可见中国人民是不甘受辱,更不怕死,故经明、清以来数百年保存至今。
中国人民经历了多少斗争,流了多少血汗,才得到今天的太平。谁企图破坏,谁都会再蹈“哀哉可怜”的复辙的。
〔注〕“红巾”系指元末刘福通、韩林儿领导的农民军,或称“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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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歌舞在百花丛中(剪纸)  王子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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