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8月27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

韩复榘与阿登纳
唐弢
现在已经不大有人记得韩复榘了,年老的不再提起他,年轻的根本不知道他。这是对的,我们也真该把他忘却了。今天看了八月二十日“人民日报”“国际点滴”栏里一条关于阿登纳的消息,却使我重又想起了他。
据说阿登纳在西德联邦议会演说时,全场总是屏息静听着,其所以能够这样,并非由于他的口才吸引住人,而是因为一部分人在等待他“公开演说里一种重大的错误”,细心地找着岔子;另一部分人却“恐怕他又说出不像样的话,更引起舆论的反对”,在为他“提心吊胆”。大家都神经紧张,这才造成了人人“屏息”的场面。
我于是联想到了韩复榘。
相传韩复榘登台演说的时候,也常常出现这样的场面,但神经紧张的却只是他少数的幕僚,他们总在“提心吊胆”,“恐怕他又说出不像样的话”,更引起舆论的笑话。而这位将军的笑话也实在多。有一次,他主持会议,一开头就大声嚷道:“现在开会了,人到齐了没有?不到的请举手!”又有一次,他在会议上公开宣传蒋介石的“新生活运动”,什么礼义廉耻啦,谈了一大堆,表示完全赞成;只是有一点不同意,就是行人在街上一律要靠左走。这位将军理直气壮地说:“你们想想看,大家都靠左边,右边的路叫谁走呢?这不就白白地空着了!”他不顾幕僚们在一旁着急,却把台下的笑声看成是对自己主张的拥护。
这末一着,和阿登纳也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处的。
我的联想只到这儿为止,再想下去,可就想出问题来了,因为他们中间毕竟有着根本的区别:同是“不像样的话”,韩复榘的幕僚们担心的是被人引为笑柄,而阿登纳的幕僚们却怕为舆论所反对;韩复榘的话虽然可笑,终究还是他自己的话,阿登纳即使装得再正经些,也无法掩盖他作为华尔街代理人的面目。正因为这样,对今天的西德人民来说,“不像样的话”才不是笑柄而是民族的耻辱。
从征兵一直到禁止德国共产党,这正是德国舆论所要反对的,让应该提心吊胆的人去提心吊胆吧,到了明天,当西德人民洗刷了耻辱的时候,阿登纳,他将是一个被一切自由德国人引作笑柄的大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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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夫妻船
柳?
在南海、福建沿海一带海面上,漂游着许许多多“夫妻船”。
这是长不足两丈,宽不过七尺,只有一条桅杆的小渔船,船上装着锅灶、淡水罐、柴米油盐和全套的生产生活用具,住着一家人。
挂着一支小帆的“夫妻船”,它们是流浪船。船在海洋上漂游着,无日无夜。船上的一切要服从捕鱼生产,一切生产行动又要服从海潮。它乘着海潮远征大海,又乘着海潮归返港湾。它冒着炊烟,载着歌声和欢笑,在晴明无风的海上,绝妙如画地点缀了风光。美丽的南海之花鼓浪屿,假如有十分姿色,三色姿色应分给这些朵朵白帆。
小小的“夫妻船”,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海鸥。它踏过多少惊涛骇浪,度过多少风风雨雨的白天黑夜呵。在风雨连宵的海面上,妻子在舱内生孩子了。船舱是那样低矮狭小,身长六尺以上的汉子,只能蜷曲着睡觉,可是这是个家庭,又是个产室呵。在这个水上家庭里,第一个孩子长大了,第二个孩子可帮助摇橹了,第三个还未长大,只管玩耍的孩子,只宜老牛般地用条绳子拴在船头。为什么要拴住他?母亲用伤痛的回忆回答说:有一回,在丰收的季节里,全家人只顾捞鱼,猛回头,孩子已滚落大海,霎眼时间,孩子已无影无踪了。
漂呵,漂呵,他们世世代代,子子孙孙,生生死死,都在海洋上。在渔汛旺盛季节,他们唱:“三更穷,四更富,五更盖大屋”。可是在旧社会,他们受着层层剥削,他们从没有盖过大屋,陆上也从没有可以兴盖小屋的一寸土,他们没有家乡籍贯,船就是家乡籍贯。
儿女在船上生,又在船上长大了。长大起来的姑娘,按照“夫妻船”的特有习俗,用鲜红的采布在发上扎了个红箍,出嫁了,这个红箍就解下了。长大了的儿子该结婚了,父母就将多年积下的钱,换来一条船,老船和新船仔细比较过,拣着结结实实的那条,送给婚娶了的儿子,于是,在大海上漂啊,漂啊,又多了一条“夫妻船”。
“夫妻船”漂游着,它不管南北东西,只管那里有没有鱼。它没有家,却到处是家,它们在那里停泊久了,那里也差不多就是他们的家了。1956年春就鼓浪屿一处的统计,那里“住着”七十多户“夫妻船”,小小的夫妻船,漂过了一个朝代又一个朝代,终于在解放军进行曲的歌声中,摆脱了鱼伢子鱼霸的层层剥削敲诈,进入新的时代新的社会来了。近年来,他们组织起来了,有水上派出所和水产局对他们的生活负责了。可是,那个可以满载而归的大渔场,是在敌占岛屿金门的那边。到那边,要通过海上封锁线。敌方的炮火和巡逻船,时常打死或掳去他们的伙伴。在敌情威胁下,海上生产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应该说,他们现在的生活并不好,可是美好生活的前景却在鼓舞着他们。渔业生产合作社的第一支大船出海了,据说用“夫妻船”生产也将很快成为过去。
漂啊,漂啊,个别的“夫妻船”有时竟漂到东海海面上来。他们看见蚂蚁岛、龙洞、沈家门一带的渔家,生活过得那样好:油漆了的床架上还镶着贝壳,播音器一日三次播送着乐曲和消息。东海面上的生产情况,时常传到南海面上来。“夫妻船”上的夫妻们,为能和和平平地生产,他们多么希望以任何方式早日解放台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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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大学生的难处
王亡
有一次上“中国文学史”课时,老师对我们说:“你们回答问题时,必须有发挥,才能得到五分。但是,你们必须先按照我讲的来回答。你们对我讲的如有不同意见,可以在回答完了后尽量发挥。当然,你们同时得注意不要发挥错了。”下课后,大家纷纷询问:“老师今天在课堂上谈的我们考试的问题,意思究竟是什么?”
有一位同学,他一向对文艺理论很感兴趣,这方面的学习很努力,很多同学觉得他在这方面的认识比较正确。等到考“文艺学引论”时,他抽到的题目是:“作家是人类灵魂工程师”。他非常高兴,把教授所讲的和自己的见解融会起来,作了创造性的答复。教授闭着眼睛坐在他对面听,听完后说道:“你这一套东西是从哪儿搬来的?我讲的你没有用笔记下来是不是?给你三分!”他走出考场,自言自语地说:“不管考几分,我到底得到了发挥自己认识的机会。”
一次,我们进行“政治经济学”课堂讨论。当讨论到社会主义再生产过程(社会产品的再生产,劳动力的再生产,生产关系的再生产)时,老师问道:“你们说说,这三方面的再生产哪方面重要?这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你们可不能乱发挥!”啊呀!这一点,老师在课堂上可没有讲过呢!大家只得“发挥”起来,有的说这方面重要,有的说那方面重要,各有理由,相持不下。于是老师说了:“其实是社会产品的再生产重要。”老师接着说了半天理由,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理由实在不够充分,就补充说:“你们不要看别的,就看教科书上排列的次序吧,也是社会产品的再生产在前,劳动力的再生产在后。”这个问题这样就算“解决”了。
有一天晚上,我们班好多同学聚在一起谈到教学上的问题时,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做个大学生多么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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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少女颂
——抄自“我的马头琴歌集”
田间

草原上朝霞升起,
像金子一样闪耀。
在这里有一位少女,
比云雀起得还早。
她披着红的头巾,
她提着绿的水壶,
向一道泉水奔跑,
人们都叫她:“云雀”

“云雀”她来到水边,
如同是一支火焰。
她的脸映在水上,
水花也跟着飞溅,
当她喝下一口水,
她是多么幸福。
你听那欢乐的笑声,
笑声唤醒了草原。

啊,少女,我看见你,
矫健地攀上钻塔,
在塔顶上把手一招,
向白云鄂博问好。(注)
你的手是一把钥匙。
把草原的门打开了。
幸福在呼唤着你,
你也把幸福找到。

啊,少女,我看见你,
站在一座高峰上,
头上是朵朵白云,
脚下是垒垒石矿,
我们祖国的矿石,
这是世界上的珍宝,
你呀,人间的云雀,
在它的头顶上飞着。

在一座高峰之上,
你的彩衫在飘扬,
像一道长虹照着草原,
照着你们住的篷帐,
壶里的泉水发响,
手上的矿石闪亮,
你呀,祖国的姑娘,
把这里当做第二家乡。

把泉水当做奶汁,
把野花插在头上,
一把水壶,一块岩芯,
伴着你思索幻想,
伴着你攀登钻塔,
扶起那铁的钻杆,
在草原高高的塔顶上,
啊,少女,你是太阳!
1956年7月,寄自草原
〔注〕白云鄂博是内蒙草原上的一座大矿山,它的铁矿,据许多专家研究以后,判断为是世界上最好的铁矿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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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小镜头

“人情”
食品工业部一位“处长”到大连化工厂去参观。
当人们按着制度向这位“处长”同志要介绍信或其他证件时,“处长”理直气壮地说:“我既无介绍信,又无证件。”经再三解释,处长还是要进去参观。最后厂方坚持原则,对处长挡了驾。不料惹起了“处长”大大不满,开口就说:“我真没想到,来到你们厂里竟会有这么些人为的麻烦,警惕是应该有的,可是你们太不近人情了。”
王明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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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为批评家说几句话
李希凡
很久以来,文艺界就流行着两句口号,叫做“创作落后于现实,批评落后于创作”。在文艺界经常可以看到这样一种现象:闲谈中只要一提到批评,就会有人深深地锁起了眉头,有的好心的同志甚至慢悠悠地摇摇头。意思大概是一切不堪设想。有些作者不无愤慨地说:瞧,创作上的落后,都是你们批评家搞的,是你们用概念和公式套住了我们的思想。“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提出之后,成为众矢之的的自然又是文艺批评。有些文艺问题的讨论会,甚至在开讨论会的通知上写着:你在创作中过去受到过什么样的压力(例如文艺批评)等等,仿佛文艺创作中的一切落后现象,都要由文艺批评负责。在这种情况下,一些缺乏自信心的批评家,就被这种责难吓昏了。有的干脆声明自己已经“转业”,不再搞批评而要去写小说了,有的干脆搁笔,委婉地谢绝一切约稿。而刚刚学步的年轻的批评工作者,就更加退避三舍,退避之余,不免也开始艳羡创作了;有一位年轻的批评工作者感慨地说:“批评是经不起历史考验的,只有伟大的作品才经得起历史的考验。错误的批评津津有味地谈论萧洛霍夫的作品;正确的批评,却也仍然以萧洛霍夫的作品为例驳斥错误批评的荒谬。”看来,似乎所谓文艺批评也者,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只有创作才可能是不朽的,永远是“是”,而没有“非”。既然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那何必搞这“费力不讨好”的批评呢?还是另选别花另走他家的好。于是,老的批评家沉默了,新的批评家也消沉了。
难道文艺上的一切落后现象,都是批评家的罪过吗?
诚然,文艺界近年来有过粗暴的批评,也有过各式各样的庸俗的、简单化的批评,这应该受到批判。但是,我们也应该相信,许多认真的批评家假使他在他的评论中不得不指斥多于赞许的话,他的心也一定是苦的。批评家的愉快正是在得佳作而读之,而推荐之,决不是在骂倒一切。
批评家需要有高度的美学修养,这样,他才能写出创造性的批评。他不应该说些人云亦云的陈词滥调,也不应该千篇一腔地因循模仿。创造性的批评,要解释和丰富作家的创作,通过活的语言帮助读者对于作品理解得更深。而真正伟大的批评家,还需要善于透过作家所创造的艺术形象的世界,看到作家未必全然理解的东西。但是,文艺批评无论有多么高度的美学水平,也不可能在贫血的文学和艺术创作的土壤上开放出瑰丽的花朵。文艺批评决不是文艺思潮中孤立存在的现象。创作和批评,是文艺现象上的整体,批评可以引导或阻碍创作的繁荣和发展,创作同样也可以推动或影响批评的繁荣和发展,它们是互为因果不可分离的。因此,批评上的落后现象,并不只是反映了批评上的问题,也说明了我们文学艺术创作上的水平。高楼大厦必须建筑在巩固的基地上,只有浮萍才飘浮在水面上。没有创作上的奇迹,却希图有批评上的奇迹,这正像中世纪炼金的术士妄想从瓦砾里炼出黄金一样。我们需要克服文艺批评上的一切落后现象,我们需要提高文艺批评的美学质量,但是,这却是文艺界共同努力才能达到的愿望;而真正负责的文艺工作者,一定会十分严肃地正视文艺上的落后现象,从各个方面找出真正的原因来,从作家们的生活实践和创作实践中找出原因来,不能单单“骂倒一切”批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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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木笔山鹧图(国画) 于非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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